一切都失控了,当宗次郎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联系不上冥或是狮介。纵使家族中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宗次郎还是保持着其应有的冷静。他并非没看出产土冥的反意,只不过这一切都过于巧合了:

以产土冥的阴阳术水平,本不该抵御住土蜘蛛的毒性才是。之后,她甚至还控制住了无论经验还是能力都更胜一筹的狮介。最后,她还在毒素扩散前成功找到了地母神并与其结下了新的契约。这一切已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这简直是……

“奇迹。”

宗次郎自认自己是个理性之人,所以就算这个世间真存在奇迹,那也是潜移默化所堆砌或者说……所谓的奇迹不过是早有预谋。

想到这的他刚忙下令,要求所有的家族成员都上交本属于地母神的式神。就在所有人都对此命令疑惑不解时,无暇解释这一切的宗次郎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的他确认了目前成员的分布状况,他有一个不祥之兆需要确认。而当他联系上家族成员时,他也开始着手思考如何应对这一切。

事已至此,再为焦躁或烦恼都已无济于事。走向展柜的宗次郎索性打开了那存放已久的轩尼诗VSOP,而比起白兰地他更喜欢日本本土的烧酒,可现在的局势也不允许自己去居酒屋一醉方休。

满上酒杯后,放弃寻找举杯理由的宗次郎也将其一饮而尽。柔滑而醇厚的佳酿在入口后转化为熊熊烈火,也拜酒精扩散所赐,宗次郎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不知何时起,地母神就已做好了这一系列的准备。她很久之前起就对人类的态度极为不满,可考虑到时机与自身状态,她才选择了再三忍耐。她所需要的东西实则非常简单,无非是一个能让她全军突击的天赐良机。为此,她需要破坏掉与产土家所签订的契约,而在此之后,她便能顺理成章的掌控那蓄势待发的大军。

她需要眼线,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慷慨,慷慨到就连土蜘蛛都能双手奉上。已偏离阴阳师之道的产土家会有此劫难其实并不意外。只不过,宗次郎不希望产土家毁于一旦……

叮铃铃……

放置办公桌上的是一台老式电话,拿起听筒的宗次郎还没等对方说完便先一步下达了命令:

“召集所有尚能作战的家族成员,告知他们产土家即刻进入备战状态。”

地母神显然已挣脱了封印,是她一步步指引冥,令她不得不与其交易。冥确实是个聪明人,但无论她多么聪明,身处局中的她也没能看清整盘局。

“产土家与地母神的契约已濒临失效,式神回收得如何了?”

回应宗次郎的并非对话那头的家族成员,而是源自办公室外的一声惨叫。就此明白状况的他当即放下听筒,而在其推开办公室门的同时,宗次郎也看到了惨绝人寰的景象:

鲜血、脑浆、骨髓及其他体液混作一团,这些色彩均被肆意涂抹在办公楼的每个角落。多只巨大且令人作恶的巨型蜘蛛也在窸窣声中不断分食着家族成员的尸体,侥幸活下的人则因无力抵抗而瑟瑟发抖于角落。

“不像话。”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宗次郎也唤出了直属于他的式神。他的脚步声也随之引起了土蜘蛛们的注意,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昂首挺胸且走得又慢又稳:

“收拾掉他们,白虎。”

于宗次郎同行的是一片云雾,而云雾之后的则是一头白身黑纹的灵兽。其步伐优雅且威严,伴随着云雾缓缓散去,灵兽的威严之姿也显露无遗。名为白虎的式神面有长须且如环绕其周身的雾气般漂浮空中,其背脊之上的鬃毛则自然的顺向一处,而四肢的踝关节上也生有好比鹿角的硬骨。远远看去,白虎就仿佛一尊令人崇敬的圣像。

咧嘴低吼的它扫向了每一只蠢蠢欲动的土蜘蛛,仅是如此,它便成功震慑住了所有的敌人。身体前驱的同时弹出利爪,朝目标猛然扑去的白虎也随之竖起了身上的鬃毛。而那原本柔顺的白色细丝也与此刻化作为堪比刀刃的锋利存在。

白虎的动作之迅速使得土蜘蛛完全来不及反应,踩踏的同时撕裂外壳,顺势咬住土蜘蛛头部的白虎轻轻一甩便将其掷出了大楼。而其余的土蜘蛛也不约而同的吐出了带有腐蚀性的蛛丝。

吱嘶……无形的风之障壁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蛛丝全数撕裂,当狂风散去时,被誉为风之军神的白虎也展现了猫科动物所独有的灵巧与精准。如同踩踏云雾的它腾空而起,并以疾风骤雨之势冲向了土蜘蛛。只需一瞬,它便掀起出了一针死亡飓风。白虎利爪与鬃毛相辅相成,令疾行的它化作子弹穿透并割裂了视野中的所有敌人。

四分五裂的土蜘蛛们本想以小蜘蛛群的形式四散逃窜,可对其伎俩了如指掌的宗次郎却下达了另一道死命令:

“粉碎它们。”

得令的白虎就此昂首,伴随着咆哮,号令狂风的它也将视野中的小蜘蛛全部卷起并一一搅碎。

“干得好。”

走向白虎的宗次郎顺了顺这位“亲密战友”的毛发,而后者也在蹭了蹭他的手后随之消散。目睹这一幕的幸存者们无不感叹致谢,只不过,宗次郎并没有理会这一切:

“没有大碍的人的请举手。”

除了少数被土蜘蛛重伤的成员外,其余人都举起了手。

“很好。”整了整衣物后,宗次郎也向他们宣布了新的任务,“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接下来,我还有事需要各位的协助。”

这一路上,幸太郎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再三要求与那中国美人一组却频频遭到拒绝。随着深入,琢磨与自己的状态也越发糟糕。

“要喝一杯吗?”

与叶岚他们不同,幸太郎并没买饮料,而是在背包里塞满了各种灌装啤酒。见琢磨无暇回答,停下脚步的他也替其开了一罐。在牛饮数口后,两人的状态才好转了些。

“这么看来的话,我们应该是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就像琢磨说的那样,被“酒吞童子”所凭依的自己也算半个妖怪。充斥山林里的狂乱妖气确实影响到了自己的神智。也是考虑到这种情况,琢磨才会要求与自己同行。

“还坚持得住吗,琢磨?”

就受影响程度来说,自己要低于琢磨。可即便如此,幸太郎还是得做好抵抗“血统”的准备。在将啤酒一饮而尽后,琢磨也给与了自己肯定答复。和其他几座相对荒凉的山不同,幸太郎与琢磨所攀爬的高山植被不但茂盛,山路更是有所修整。所以就登山本身来说,两人并没费多少工夫。本以为高峰之上会一片贫瘠,可没能想到的是等待自己的竟是一片红杉树林。

“我有不好的预感。”

虽这么说,可幸太郎还是一马当先步入了令人不安的深红中。烈阳当空,刺眼的阳光打在红叶上会泛出异样的光泽。步步为营于斑驳树影之下,两人也走进了位于树林深处的一片平地,可就此映入眼帘的却是两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一片煞白。

“你的预感成真了。”

反讽幸太郎的琢磨并无笑意,望着眼前的森森白骨,纵使是以冷静著称的他也一样为止震撼。那是一个由无数白骨所堆砌而成的山峰,而且周遭的树枝上则挂着残缺的骸骨……

“无论献祭的对象是谁,那家伙都无比嗜血。”

放眼望去,尸骨堆中更多的是人骨。幸太郎无从得知这些人是如何遇害的,但从破损不堪的尸骨不难看出,他们遭受了怎样恐怖的对待。

“冷静,幸太郎。”

对自己使了个眼色的琢磨决心上前,可就在他迈开脚步的同时,白骨堆处却有了异样。无数颅骨开始从顶部纷纷滚落,下意识进入备战状态,琢磨第一次唤出了属于他的守护灵。与叶岚及幸太郎不同,琢磨的守护灵属于变身系。凝聚于左臂上的妖气令其产生异变,即便只有这只鬼手,琢磨也有足够的自信与百鬼为敌。而身后的幸太郎则火力全开,直接令鬼葫具现。两人目不转睛的盯视着白骨堆的最上方,在片刻的安静后,一只满是鲜血的细长手臂从骸骨的空隙中弹出。

啪嗒。紧接着,那手慢慢剥开了白骨堆……

“怎么回事?”

就此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满身是血且瘦骨嶙峋的人形,人形有着一头长发,而这头乌黑的直发也挡住了其大部分面容。伴随着嘴唇微动,人形发出了简单却骇人的音节:

“我饿了。”

没有任何的征兆,挣脱白骨束缚的人形朝幸太郎直冲而去。在避开迎面袭来的鬼葫后,成功突围的人形也一把抓住了幸太郎。

“什么。”

本以为人形会乘胜追击,可愣在原地的人形却缓缓抬头并道出了足以冻结幸太郎的称谓:

“哥哥。”

人形有着幸太郎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然而百感交集却只持续了一瞬。抽回手的同时,那毫不留情的直拳也迎面而去。不由得加重手中的力道,幸太郎力求能一击放倒眼前的假冒者。然而那人形却出乎意料的敏捷,于力道尚未完全传递前弯膝,错开了大部分力道的人形还顺势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为什么,哥哥,明明好不容易才见面。”

就连魅智子的声线,人形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可越是相似,就越是容易触怒到幸太郎。随即起脚将人形拆开,一个劲揪住自己刘海的幸太郎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作为一个失职的兄长,我没脸也没资格与魅智子再见。”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即便鲜血淌下,幸太郎依旧没能停下,“我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所以,我也不介意多拉几个垫背的。”

“是吗……那可真遗憾呢,哥哥。”

满身血污的人形见自己无法迷惑幸太郎,也就此卸除伪装并展露出了其原本的姿态:

面色煞白的东方美人有着成熟且妖艳的五官,而其面容上的唯一色彩便是那涂抹了鲜血的双唇。她的身体也同样丰韵娉婷,只不过仅限于正面。女子的背部已不是裸露那么简单,因溃烂而暴露在外的骨骼中不具任何脏器。就像是披着一件破损的皮囊,女子无论身高还是体型都较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

“骨女。”

推了推眼镜的琢磨道出了女子的身份,他能感受到骨女所散发的异样妖气。很显然,随着封魔之刻的来临,其力量也会随之倍增。

“看来这位客官对奴家非常了解呢……”话音未落,骨女便化作黑烟消失于两人的视野。而再度现身时,她的下巴已贴在了琢磨的右肩上,“所以,奴家在想,奴家是否也得深入了解客官一番呢?”

骤然生长的骨骼撑开了血肉,将五指并起化作短刀的骨女本想直取心脏,可就速度来说,琢磨却一点都不输于她。于千军一番转身,琢磨不但挡下了本该致命的一击,更是钳制住了骨女。

“抱歉了,我挺注重个人隐私的。”

集中于左臂的妖力就此爆发,即便骨女下意识防御,她依旧被震飞老远:

“差不多也是时候叫你‘老板’出来了。”

就在交手的过程中,琢磨也感知到了越发浓重的妖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妖气的源头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辛苦你了,骨女。”

声音自两人身后而来,当产土冥现身之时,属于地母神的妖怪大军也由此一并苏醒。

“这样真的好吗?”

前往目的地的过程中,龙神不禁开口问道。他并非怀疑吕织另有所图。只不过,他觉得将幸太郎与琢磨分至一组实在过于残酷了些。

“乐天派在这种时候可派不上作用,产土心羽同学。”即便吕织的口吻十分随意,可她所说的内容却异常实际,“我们必须将计划的执行效率放在首位,若按照幸太郎的提议,最坏的情况可能会有两处无法镇压。”

“所以,吕织小姐才会把相对不稳定的两人组成一队。”

“没错~”

既然龙神已领会了纲要,那吕织也就没必要继续解释。加快脚步的两人必须尽早抵达目的地,也只有完成了镇压,他们才能支援幸太郎。

“有感到不安吗?”

面对吕织的询问,位于其身后的龙神反倒摇了摇头:

“不,在行动之前,我反倒更紧张……我一直在思考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处理好这件事。”

“那你有得出结论吗?”

“不,但我意识到比起思考,执行要更为重要。”

“看来你受到他的荼毒不浅啊。”毫无疑问,吕织所指代的正式叶岚,“不过他的那套行事作风在种特殊时期还真是适用。”

“哪种行事作风?”

“那还用说,自然是这种不多加思考就直接行动的作风。”

龙神不由得笑出声,虽说有些过分,但两人所认识的叶岚确实是这么一个看似鲁莽却无比真诚的人。不善思考,或者说懒得思前想后的他更倾向实际行动,纵使局势再为严峻复杂,他依旧会一马当先迈出第一步。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无意间鼓舞到别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总觉得和那家伙处久了,自己也变得像笨蛋似的。”

“何出此言?”

就在吕织打算解释的时候,一个远比话语有说服力的男人也就此亮相。明明相隔数百米,可两人还是感受到了来者那异于常人的强大灵力。就这么继续前行,并起双指的吕织也率先打了招呼: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宗次郎也盯上了这块‘宝地’吗?”

“不,我是来找你身后少年的。”

不急不慢的说着,宗次郎也驻足于溪流的另一端。就在不知不觉中,闲聊的两人也即将抵达妖气的源头。而宗次郎的突然出现,无疑是在给本就复杂的情况雪上加霜。

“产土宗次郎……”

作为前产土家成员的龙神不可能没听说过宗次郎的名字,如果说自己曾被冠以百年难得的天才,那产土宗次郎就是举世无双的大阴阳师。无论才能还是天赋,自己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这一点光是从灵力的差距上就能轻松辨别。

“初次见面,产土心羽。”正如传闻所说的那样,宗次郎并不善言谈。所以,在行礼后,他便开门见山的表达了来意,“我需要带你去觐见某人,顺便,结束这场闹剧。”

就时间上来看,现在确实还来得及。但无论出于自身,还是对未来的考虑,龙神都不能随宗次郎的意:

“抱歉,这点,我恕难从命。”

“是嘛……”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缓缓抬手的宗次郎又度看了两人一眼,“念在我们三人都曾为同门,我不想把事情复杂化。”

“那还不简单,只要你站那别动给我们胖揍一顿就行。”

很显然,吕织的这一提议并不过通过。而龙神则对宗次郎的说法很是在意:

“吕织小姐和宗次郎先生认识?”

“嘛,这事之后再说也不迟。”

正因为了解彼此,两人才迟迟没有出手。就在龙神屏息并打算先手进攻的时候,宗次郎的手却毫无征兆的突然垂下。

“算了。”

想到了什么的他耸了耸肩并将目光随之挪向远方:

“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无疑是正中她的下怀。再者,我也没必要亲自动手……”

“什么意思?”

“产土家与地母神的契约内容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奉上其所要求的祭品,所以……”

“所以无论被献祭者是否抵抗或逃跑,只要他在规定时间内进入了地母神的领域,那契约就算是完成。”替宗次郎作补充说明的吕织还不忘讽刺一番,“你们阴阳师钻起来空子来,不比那些律师好到哪去。”

事实上,言灵术并不像他人所想的那般无用,这是一种看似基础实则变化莫测的复杂术式。契约更是如此,无论凯尔特神话里的誓言还是神话典故里的“恶魔交易”,其实都是一种更高纬度的言灵契约。当然,在精通此类术式结构的产土家手中,契约可发挥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只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曲解及咬文嚼字。

“阴阳师、驱魔师、律师不都是一种职业吗?”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踏步水面之上的宗次郎也朝两人快步走去,“工作是为了牟取利益,所以手段在某些时刻也会显得不怎么重要。如果你们真有玉石俱焚的打算,我倒不介意给你们让路。”

“更正下,不是我们……”很是戏谑看了眼身旁的龙神,吕织紧接解释道,“是这位少年有没有觉悟。”

“也是,说到底,这都是产土家的‘家事’。”

“不。”斩钉截铁的否定了宗次郎的说法,握紧双拳的龙神并没回避其目光,“从我被逐出家门起,我就不再是产土家的一员了。我之所以会来此地,并不为履行产土家的职责,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不得不面对地母神的理由,而龙神的理由则较其他人都更为充分。这一切都可谓是因自己而起,既然如此的话,那自己也有义务去结束这一切。

“是吗,那祝你好运了,雨宫龙神。”

宗次郎并不感到意外,相反,他还因此放松了稍许。伴随一声响指,白虎也再度降临于现世。即便妖鬼们倾巢而出时,宗次郎依旧面无惧色:

“吕织,带他去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