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事实而已,您用不着生气啊。”

“不是事实!我不会承认小诗是你的妹妹,她是我儿子的女儿!”

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这个老太太显然要招架不住了。再闹下去,没准我得一直跟她绕圈。

“我们两个是同一所学校的,刚好,她后来加入了我所在的社团。”

“同一个社团?”

“我事先声明,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伊语诗跟我之间的关系。您去问您孙女,她也会说出相似的答案。”

假如我早就知道了伊语诗是老妈的亲生女儿,无论我自己是否意识到,我也肯定会对她展现一些超越学长学妹关系的温柔。

那只小动物虽然脑子很笨,但动物的本能都是很敏锐的,要是我做了什么不像是学长会做的事、说了什么不像是学长会说的话,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才是。

从我们最近的关系没有丝毫变动来看,我不认为伊语诗会觉得我有什么异样。

“这话您应该不爱听,可我想,搞不好这就是缘分吧。”

“……”

“不管您再对她说些什么,伊语诗和她亲生母亲之间的缘分始终是牵连着的。”

“……怪不得小诗昨天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老太太果然是发现了什么。

她既然忍不住在跟我对话期间自言自语,也就证明我的计划已经快成功了。

“老奶奶,我觉得您是世界上最疼伊语诗的人。”

“当然了!我不疼她谁疼她!”

“您是世界上最疼她的人,那您愿意看着她整天闷闷不乐,最后连学校都不想去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学校里有我在啊。”

——有我这个把她亲生母亲抢走的大恶人在。

“您虽然成功给老妈塑造了一个背叛者的形象,但不管老妈是不是真的抛弃了伊语诗,自小就失去了双亲的她心底里肯定还是盼望着母爱的。”

“……”

“那是您唯一给不了她的东西,您是她的奶奶,不是她的妈妈。”

“小诗已经过了十八年没有母亲陪着的日子,可她还是熬过来了,所以今后……”

“如果是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伊语诗自然不会去追求。但她现在知道了她亲生母亲成了我老妈,而我是和她同一个社团的学长。近在咫尺的人抢走了自己的母亲,哪怕她退出了社团,以后在学校里看到我,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些东西。”

“……”

“您吃盐比我吃过的皮蛋还多,您也是世界上最疼伊语诗的人。她现在在想什么,以后会想什么,老奶奶,您应该心中有数吧。”

总的来说,人是一种喜欢犯贱的生物。

要是自己从未接触过某种东西,人顶多是有着盼望,不会产生强烈的追求欲。

不过一旦接触过了,人就会变成执着的怪物。即使今天不是,明天也会是。

触手可及跟无法触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以某种意义上,伊语诗昨天遇到了老妈的这个偶然并非是悲剧,反而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只要我能够充分发挥自己脸皮厚的特点,事情绝对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理由很简单。

“你进来吧。但是不准把小诗带出去,有什么话,在我们家里说。”

“谢谢您,老太太。”

“由小诗自己决定要怎么对待那个女人,知道了吗?”

“是,我知道了。”

跟阿依被推下楼、韵然被欺负时不一样,这次关于伊语诗的事情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坏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做了坏事。

连反派都不存在的故事,最终怎么可能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呢。

“不用脱鞋。小诗和朋友在二楼,你自己上去吧。”

“谢谢您。”

“事先声明,你要是想做什么坏事,我会马上报警。”

“怎么可能会做坏事啊,她可是我妹——”

“……”

“我知道了。”

进到房子里后,我发现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

入口处只摆放着三四双女式鞋子,一双男式鞋子都没有。抬头往大厅里看过去后,我很快找到了原因——大厅深处的某张桌子上,摆着两个里面放了黑白照片的相框。

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男性相当年轻,应该就是伊语诗的父亲、老妈的前夫。另一张照片里的男性则明显有些岁数了,如无意外,恐怕是老奶奶的丈夫。

这么大的房子如果只有婆孙俩住,未免有些大得可怕了。再富丽堂皇的装饰和家具,也没有办法将弥漫在房间里的孤单感给盖过去。

“老太太,这个家只有您和伊语诗在住吗?”

“本来是一家三口,不过我老伴大前年去世了。”

“……对不起。”

“又不关你事,趁我没改变主意前赶紧上去吧。”

“是。”

以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家来说,老太太明显比同龄人要精神不少。

满脸皱纹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出她动人的五官,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也是啊,大家族里的女性一般都是以美女居多——伊语诗再过四五十年,可能也会变成这样一副风韵犹存的样子吧。

通往二楼的楼梯是旋转式的,走这种楼梯对老人家来说太吃力了,我想原本应该是伊语诗跟老妈、以及她的亲生父亲住在二楼。

二楼跟一楼差不多,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但没有多少生活气息。

不少地方跟家具甚至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跟迹象。

虽然大多数人每天做梦都想着住豪宅,可要是一个人住进这种大得不讲道理的房子,绝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得抑郁症、每天晚上做噩梦。

理论上来说房子是越大越好,但有时候太大了,只会徒增恐惧与孤独感。

“没想到那个进水学长居然是我妈妈再婚对象的儿子,真是太恶心了。”

“别这么说啦,小诗。”

“……恶心啊,果然像是伊语诗会说的话。”

二楼的几个房间房门都完全敞开着,唯独只有一个房间的房门虚掩着。

房间的主人显然没有想到她口中的某些人居然来到了自己的家里,此时正用比往常要大不少的音量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本来就觉得他很讨厌了,现在我更加讨厌他了!”

“可是小诗,宋天瑞学长也没有做什么吧,他也不知道他父亲的再婚对象就是你妈妈啊?”

“不管!我就是讨厌!”

老太太说伊语诗跟朋友在一起,这个声音……应该是庄静怡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小家伙要好到能邀请到她家里来玩的朋友只有班长同学啊。

我原本打算直接进到她的房间,把我所想的东西全部告诉她。

不过现在看来,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还是先等一会好了。

“小怡你昨天看到没,我妈妈和那个男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她怕不是早就忘了爸爸长什么样了吧。”

“……小诗……”

“你知道吗,小怡?我听奶奶说,我爸爸才死了没多久,她就跟那个讨厌学长的爸爸结婚了,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嗯,是有点不可思议。”

庄静怡的态度显然是想要劝说伊语诗回头是岸,可因为听到了难以反驳的话,她回应的声音里不乏尴尬的意思。

也是啊,换作我站在她的立场,肯定会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劝伊语诗——毕竟自己想要帮她说好话的对象之一,居然是个刚失去丈夫不久就跟其他男人结婚的女人。

“但是,她看起来很幸福。”

“哈?!”

“……”

“别这么生气啦小诗,只是昨天离开前,我看到宋天瑞学长的父亲把你妈妈揽到了自己怀里。那个样子,应该是在安慰她。”

“小怡你在说什么啊,你觉得她抛弃我是应该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在想,小诗你的妈妈是不是觉得,宋天瑞学长的父亲会不会跟小诗你爸爸很像。”

“跟我爸爸很像?什么意思?”

“因为就像小诗你说的那样,一般人是不会刚失去丈夫后就跟其他人结婚的。小诗你妈妈肯定知道这么做是不应该的,可她最后还是那么做了。她当时,会不会是在宋天瑞学长的父亲的身上感觉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情。”

“……”

“如果是我刚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刚好认识了一个跟他很像的人,我觉得……我也不敢保证会不想要跟那个人在一起。”

庄静怡说的话想必出乎了伊语诗的意料,同时也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没有想到班长同学居然会说出这种抛开道德伦理、以感性为优的话。当中自然有她想要劝说、安慰小家伙的原因在,不过里面恐怕也包含了她的真实想法。

假如自己喜欢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谁能保证自己只会喜欢首先遇到的那个,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喜欢上另外一个?

答案是否定的,真有能够做到这点的人,那应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人。

刚才在一楼看到照片时我就在想了,老爸跟伊语诗的爸爸长得确实有点像。同时,老妈这种性格大条的人,挑对象的时候往往是最挑剔的。她们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仅不是是个人就会喜欢上,而且一辈子真正会喜欢上的人很可能只有一个。

所以我想,对老妈来说,老爸和伊语诗的爸爸身上能够重合的点多得吓人。

那样子的话,我觉得想要不产生感情才难。

“小怡你昨天不是看到了吗!讨厌学长他爸跟我爸爸哪里像了啊?”

“……你想听我说实话吗,小诗?”

“……”

“对一个人有偏见的时候,你会用不客观的态度去对待她,之后自然不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就算他们两个很像好了!可这能说明她不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吗!”

“……”

“我爸爸才走了不够半年,她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了啊!你能明白我知道这件事后,每天想起时有多难受吗!”

伊语诗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浑浊,搞不好她现在已经哭了。

一事归一事,虽然任谁和老妈遇上同样的事基本都会作出同样的决定。可是,没有几个人会像老妈这么“迅速”。

即使她从来没有抛弃过伊语诗,但以结果来说,她终究是留下了伊语诗,自己和别人组建了家庭。

小家伙是有些无理取闹,不过她的无理取闹和她奶奶一样,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每次开家长会,别人家来的是爸爸妈妈,只有我家每次来的是爷爷奶奶,最近两三年还变成只有奶奶能来了。她呢?把我扔给爷爷奶奶之后,甚至没有私底下来找过我,没有到学校来看过我啊!”

“……小诗……”

“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啊!为什么她明明还活着,却整天只为别人家的儿子操心啊!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以老妈的性格,她不可能没有偷偷去看过伊语诗。

当中肯定是发生了不少插曲,让母女俩没能见上面。但重要的是在伊语诗看来,老妈只能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想必庄静怡是词穷了。

面对由始至终都在无理取闹的好朋友,班长同学那么聪明,肯定会想到办法应对。可自己的好朋友并非完全是在胡闹,这就难办了。

“我每天都难受得不行,她就跟其他男人、那个男人的儿子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吗?开什么玩笑!”

人有多爱一个人,反过来就会有恨一个人,反之亦然。

如果不是每天都在幻想着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生活的美好光景、回到现实后发现那仅仅是幻想,她现在才不会这反差所折磨,变得痛不欲生。

差不多是时候了。

庄静怡跟伊语诗关系再好,她终究是一个局外人。无论是什么事情,局外人能够起到的关键作用都是微乎其微的,是该由我这个“局内人”进场了。

比起老妈,伊语诗现在应该更加讨厌我吧。

搞不好进去之后话还没说一句,小家伙就会拿某些东西来砸我。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得进去啊。谁让她的亲生母亲,成了我老妈呢。什么都不做的话,这段孽缘到最后都只会是一段孽缘。

“为了避免造成误会,我要说一句。昨天是我大半年来第一次见到老爸跟老妈,我和遥初中毕业后,我们两家的父亲都被调到海外去工作了。”

“宋天瑞学长?”

“……你怎么会在这里?”

“坐的士过来的,高级别墅村都没有公交车可以直达真的很麻烦啊。”

进去之前,我想了好几个进场方式。

比如说要不要先敲门,比如说要不要装作匆匆忙忙赶过来。我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走进来。

伊语诗已经够讨厌我了,再去做些对她来说不讨好的行为只会让对话没法顺利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