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七点十五分,光辉区某公寓楼下。

平常这个时间,我通常是刚吃完早餐不久,遥通常是刚磨磨蹭蹭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然而今天这个时间,我们来到了一个离我们住的地方有点距离的地方。

——韵然住的公寓楼下。

昨晚哄遥出来吃饭哄到大约九点钟左右,我那一脸闷闷不乐的青梅竹马总算走了出来。

在餐桌上一边吃着我加热了三次的饭菜,她一边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她在房间里跟韵然对话的过程和结果。

结果是好的话,过程可以忽略不计。

可如果问遥这个结果算不算好,她肯定会摇头说不知道。再严重一点,她说不定会生气。

“你好像有点黑眼圈,昨晚没睡好吗?”

“你两只眼睛都快变成熊猫眼了就别说我了,天瑞。”

“……也对。”

昨晚遥说,她提议明天早上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学,韵然答应了。

电话里她的语气确实慢慢变得欢快了起来,仿佛忘记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一般。但渐渐得,遥察觉到了不对劲。

——后来电话里的语气异常欢快,好像另一头的人由韵然变成别人。

她是在勉强自己。

杨月遥名侦探一口咬定。

虽然没有证据,不过我赞同她的看法。

任谁经历了那样的事,起码得伤心难过好一会。更别说,这个人是韵然了。

想到韵然当时是带着什么养的心情跟遥讲电话后,过去那些不好的画面便挥之不去地一直占据着我的脑海。理所当然地,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现在看来,遥也一样。

“等韵然下来,我们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吧。”

“不要,没胃口。”

“……遥……”

“别劝我啦,我真的没胃口。”

“……”

“等我有胃口的时候,你要给我做个满汉全席。”

“……行,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候,我模模糊糊地从床上起来,用冰箱里的食材尽可能地给遥做了她所有喜欢的早餐。

我还在做早餐的时候,不同于平常身上仅仅披着一件衬衣的懒洋洋形象,穿着整齐、满脸忧郁的遥来到了大厅。

面对桌上琳琅满目的早餐,她只是喝了小半杯热牛奶。其他东西一样没碰。

“不好意思,天瑞,我真的没胃口。你把早餐放冰箱里吧,说不定我今晚会有胃口吃。”

当时我很生气。

不是对遥没有吃我精心准备的早餐生气,而是对她口中“说不定”三个字感到生气。

这个平常比谁都聪明的大魔王,今天是要打算像个笨蛋一样折腾自己的身体吗?

可无论我怎么劝,遥都不打算吃一点东西,最后还推着我走出了房子。

“……”

今天我跟遥都不在状态。

平时我们之间出现尴尬的气氛的话,其中一方肯定会马上想办法将其打破。

不过碰上两个人都没有精神去理会让人难受的沉默时,尴尬与沉默便会一直放肆地缠绕着我们。

遥肯定和我一样难受,即使如此,她依然无动于衷。我亦是如此。

要找一个话题不难,难在于话题没有办法维持下去。

“你们等很久了吗?”

还好,及时出现的韵然拯救了我们。

她的出现确实打破了仿佛要捏断人脖子的尴尬与沉默。

但是。

“没有,我们刚到不久。”

“是啊,我开摩托车过来的,不用提前很多出发。”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便发现了韵然脸上的异样。遥想必也是如此。

太阳还躲在云层之后的大街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在入冬后皮肤特别容易变得干燥的季节里,韵然的脸蛋看起来却像是吹弹可破般光滑——主要是两边眼睛的下面。

有些刺人的寒风下,没有干透的泪痕异常显眼地浮现在韵然的脸颊上。

“那就好,我们走吧。”

曲韵然基本上是个像大和抚子一样完美的女孩子。

面容姣好,性格温柔,待人友善。无论是和谁一起出门,她在出门前肯定会特别注意自己的着装,注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会让人感到失礼的地方。

如若是平常的她,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才是。

“天瑞你的摩托车放在我们公寓的停车场里了吗?”

“嗯,等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再过来拿。”

遥说的没有错。

韵然在勉强自己,而且还是远远超乎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勉强。

“韵然,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随便吃了点吐司,小遥你们呢?”

“老样子呗,天瑞做了点三文治。他强烈推荐我吃皮蛋,被我拒绝了。”

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一起出去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两个女孩子会挽着手走到前面,男孩子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后边。

我们三个成为好朋友后,类似的光景上演了无数次。

没有哪一次,比现在这一次让我更加心痛。

“天瑞,你买皮蛋回来会自己再调理一下吗?”

“我自己吃的会,给遥吃的都是普通的皮蛋。对一个皮蛋新手来说,高级皮蛋还是有点够呛。”

“皮蛋新手是什么鬼,我连皮蛋笨蛋都不想当!”

韵然想要把昨天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遥亦顺应了她的意思。

无可奈何之下,我也只能跟着她们的想法走。

昨晚在电话里我跟和希说过,面对小混混小太妹的欺负,逃避是最糟糕的选择。

现在看来,韵然要作出那个选择了。

冬季的清晨,街道总是特别冷。

得知韵然作出一个很有可能会再次伤害到她自己的决定后,我不仅是身体被刺骨的寒意所纠缠,连身体里面好像都要被冰冷所盘踞了。

——没办法,看来只能以跟韵然决裂为前提,为她做点什么了。

“天瑞。”

“……嗯?”

“干嘛把脸绷得这么紧啊?”

“有吗?”

“当然有了。你昨天才为林依同学做了那么伟大的一件事,应该替自己感到自豪才是。”

“……”

……伟大……

……自豪……

一个没有勇气不顾一切为最重要的家人做些什么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上述的字眼。

我刚想要表达这一点以及我的想法时,韵然温柔的话语忽然回响在我的耳边。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天瑞。这几天都好好休息一下吧。”

温柔的话语化作刀刃,冷不防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无论我是想要再往前踏出一步,还是进行反驳,下一秒钟我的人生就会迎来结束。

原本以为,皮笑肉不笑之类的字眼永远不会被用来形容韵然。

看来即使是再温柔的女孩子,一旦真正发怒,其可怕程度均不可忽视。

“你想要我休息吗,韵然?”

“是啊,你跟小遥不一直调戏着说我是你们妈妈嘛。那妈妈的话你听不听?”

“听,肯定听。对吧,遥?”

“……”

“小遥?”

“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嘛,妈咪。”

“别叫妈咪!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了!”

遥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我。

在韵然转过头去看向她之前,杨月遥大魔王的内心肯定纠结了一番吧。

我们现在作出的选择有两种结果。

一是为了韵然着想,二是为了韵然着想。

同样一句话在不同的角度上,有着不同的意义。

我们为了好朋友的切身利益去考虑,那确实是为了她着想。

我们尊重好朋友自己思考后的决定,那同样是为了她着想。

被韵然的眼瞳所乞求的我和遥最终不约而同地一起选择了后者。

这么做会发生什么,连想都不用去想。

可是如果我们不想要失去韵然,如今只能在她背后守护着。

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盼望韵然之所以不想要我们插手的原因,是因为她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成长起来。

有的时候我会想,曲韵然这个女孩子会不会太过温柔了。

拿人渣学长那件事来说,如果她是一个性格强硬的女孩子,非但不会跑到国外去逃避,反而会狠狠给对方一个上勾拳吧。

韵然的性格真是如此的话,我跟遥都能放心不少。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比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欺负更加难受。

但是。如同我之前说的,如果论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论调。

任何时代里,马后炮永远是最被人所厌恶的。

“怎么了,阿瑞,一直在发呆。”

“嗯?没什么,没睡好而已。”

“哇……真的啊,你的黑眼圈好厉害啊,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哪有干什么,纯粹是没睡好。”

看着倚靠在墙边、俨然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的我,同样倚靠在墙边的阿依感到疑惑。

我想,这和我们认识以来的印象有关。

——宋天瑞很少在早上一脸蠢相。

类似的想法估计已经根深蒂固地种入了阿依以及很多人的脑海里了。

“别说我了,你状态怎么样?”

我、遥以及韵然三个人伴随着有一波没一波的话题踏入学校后,挽着手的两人朝着教学楼继续走去,我则在停车场跟两人道别,随后走向了篮球场。

“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所以,我要像平常一样行动。

和韵然她们分开的时候,我对能够强颜欢笑地挥手道别的自己感到恶心。

“我状态很好!”

“那就好。”

的确,阿依的笑容又和以前一样灿烂。

兴许是被兴奋的情绪影响,她没有做着在活动时试图控制胸部的小动作。

虽然不知道与我们一群人昨天下午付出的努力有多大关系,可林依的心境确实发生了变化。

“听说八重樱市在寒假里会举办一个市区比赛哦,阿瑞。”

“有女子组?”

“嗯!”

看来我们学校的女子篮球队已经决定参赛了。

对无缘仍在进行的全国女子高中生篮球的队伍来说,市区级的比赛是一个不错的训练舞台。

我忽然有点可怜未曾见过面的袁慕晴。

十有八九,她领军的八重樱市内高中会被病愈归来的阿依再次战胜一次。

经过郑裕琴一事后,我们学校的女子篮球队毫无疑问会变得更加团结。

再者,当中的有些人还会希望戴罪立功,所以到时候可能也会表现得更好。

“你到时候会来看吧,阿瑞?”

“比赛在哪里举行?”

“初赛到决赛全部在市立体育馆里进行。”

“市立体育馆啊……那也不远,行,有时间的话我跟遥她们一起去给你加油。”

仔细一想,寒假快到了啊。

我爸妈和遥的爸妈也不知道过年会不会回来,以那两对父母大大咧咧的性格,没准会抛下自己的儿女在国外过年。

这样子的话,我们自己先准备一些过年的东西可能会比较好。

红包袋啊、年货啊、韵然啊、韵然啊以及韵……不行不行,我现在暂时不适合思考。

一旦开始思考,韵然勉强自己扬起嘴角的模样便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被她用那个表情注视着,我会不断质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当她的好朋友的资格。

暂时别想太复杂的事情了,变成像阿依一样的笨蛋吧。

“你已经给郑裕琴打过电话了?”

“阿瑞你怎么知道的?”

非常惊讶的阿依瞪圆了眼珠子,如果我问的这个问题涉及到她喜欢的人,她肯定会马上脸红吧。

可惜的是,我家女儿目前还没有对篮球以外的东西产生过兴趣。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这个单纯到极点的篮球笨蛋才会遇上一个真心真意喜欢她、而不是仅仅喜欢她的外表以及身材的人呢?

嗯……至少到高中毕业位置都不会有吧,我估计。

“想要把好事第一时间告诉好朋友,女孩子不都这样吗?”

“……阿瑞……”

“虽然我是不愿意承认郑裕琴是你的好朋友就是了。”

“阿瑞,别闹别扭啦。”

明天大概要下暴雨吧。

居然有这么一天,我沦落到了不得不被自己女儿摸脑袋安抚。

“我没闹别扭啦。话说身为女儿别摸你爹地的脑袋啦,辈分对不上。”

“哈哈哈,爹地是什么啊。”

“粤语,一个地方方言。”

“阿瑞你的语调太怪了,让人听得很想笑……哈哈哈。”

笨蛋啊。这家伙果然是笨蛋啊。

我没讲什么好笑的笑话她居然就捂着肚子笑起来了。

然后。

阿依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而严肃。

“昨天晚上啊,小琴在电话里拼命给我道歉。”

“……是嘛。”

“一直在重复着说『对不起』『林依,谢谢你原谅我。』,我当时快不好意思到死了。”

“她要是不这么做,根本对不起我们做的工作,更对不起阿依你对她的感情。”

郑裕琴的反应是可以想象的。

不如说,她要是没有那些反应,我只会认为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如果她是那种会把自身错误轻松带过的人,早晚会再次把阿依、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给推下楼梯。

幸好,郑裕琴还有最起码的良心。

“在电话里,我知道了很多小琴一直埋藏在心底里的想法,知道了我在无形中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

“听小琴说,她是费劲心思才和她的前任男朋友走到了一起。可是有一次她的前任男朋友到体育馆去看我们训练时,无论小琴怎么努力,那个人的目光始终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我这算不算是无意中做了坏事啊,阿瑞?”

“你哪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因为郑裕琴的前任男朋友是个人渣而已。”

“……是嘛……”

“当然是了,这种锅你就别背到身上了,不嫌重吗?”

为了不让篮球笨蛋想太多,我将一记比平常要重一些的手刀落到她的脑袋上。

“你的手刀比平时要狠啊,阿瑞。”

“疼痛才会让人长记性。”

“阿瑞你有时候真的就像是一个真的父亲啊。”

“哼哼,那是当然。”

不过话说回来,郑裕琴的前任男朋友是人渣没错,但比起郑裕琴,他会更加注意阿依也不是不无道理的。

在篮球场上的话,哪怕是放眼整个八重樱市,也没有几个人能比我们家的篮球笨蛋更加引人注目。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全程盯着阿依的胸部看,还是纯粹被她的球技所吸引,可是会被林依这个女孩子所吸引不是什么怪事。

从客观的角度去看,这个女孩子身上确实有着很多很多的魅力。

——当然了,明明自己的女朋友也在场上却一眼都不看,这是人渣才会做的事情。

“我爸常说,只有真正互相理解了,队员之间才能真正做到互相信任。”

“欸?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不是说阿瑞你啦!”

“哦哦……是说伯父啊。”

“那不然呢?”

没记错的话,阿依的父亲上大学的时候是学校里的王牌球员来着,要是当时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说不定会进入职业篮球界,成为一名有机会进入美国职业篮球联赛的职业球员。

之前看到伯父的时候我就在感叹了,那个健壮的体格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跟小琴应该能成为真正的队友了。”

“不是很懂你们打篮球的。”

“说什么呢,阿瑞你现在不也在打篮球嘛。”

“篮球队我来说只是兴趣,对你来说是人生的全部,级别差太远啦。”

而且。在一对一斗牛里对女孩子用上背身单打这种卑鄙的技巧,却只能取得1比3这种丢人成绩,我实在没有脸说自己初中时的半个青春都献给了篮球啊。

——虽说,之所以会那样,是希望被我当时暗恋的对象注意就是了。

即使如此,这也不能成为我的借口。

输了就是输了,对一个女孩子用背身单打还输了,只能说是丢人丢到家。

“有那么夸张嘛。”

面对常年输给自己的手下败将,阿依仍然把我放在和她对等的立场上。

拥有绝对的天赋和才能却不会去小看别人的天才,无论在什么环境里永远是最受人瞩目的。

会被这样一个女孩子所迷上,是所有生物不可避免的“本能反应”。

不对,这么一说,我难道不算是生物?还是改成大部分男人不可避免的“本能反应”好了。

“你和郑裕琴能不能成为真正的队友,等她回来就知道了。”

“……说的对啊。”

“前提是,她不会再次把你推下楼梯。”

“别说啦,阿瑞!”

如果韵然的性格像阿依这么开朗,很多问题只要我们稍微提供一点帮助,她便能够自己轻松解决。

可是,曲韵然是曲韵然,林依是林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