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徽因学姐轻声低语道，而且为了只让我一个人听到，她还特意凑到了我的耳边。
这次背部传来的蠕动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现在道歉已经晚了，把徽因学姐你送到医护室后，我就去跟若莹学姐商量一下大幅度减少你的工作。”
“哎～”
“抱怨也没用，我已经决定了。”
“小瑞你甚至都不是学生会的成员，没有权力决定这个吧。”
“可是若莹学姐有啊？”
“……唔。”
“总而言之你先好好休息吧，不要说话了。徽因学姐你的额头都快把我的背烫伤了。”
“……有那么严重吗……”
“你觉得呢，韵然？”
“肯定很严重啊徽因学姐，肯定有三十九度了。”
“……三十九度……”
三十九度，是一个再烧久一点说不定会把脑子烧坏的温度。
脑子烧坏了的话，以后想工作都没发工作了。
估计是想到这一点了吧，原本还想要辩解的徽因学姐选择了放下，然后将自己的脸蛋紧紧地贴着我的背。
“小瑞。”
“嗯？”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的背原来这么宽、这么可靠啊。”
“毕竟我是常年打篮球的人啊。”
“嗯……说的也是……”
“困了？”
“……嗯……”
“那就睡吧，睡醒之后就会好起来了。”
“……睡醒之后，我能像以前一样工作吗？”
“不能，死了这条心吧。”
“……小瑞你这个小心眼……”
“最终决定的人是若莹学姐，而且大家都是为了你着想。最清楚这个的，应该是徽因学姐你自己吧？”
“……嗯……”
“晚安，徽因学姐。”
“……晚安，小瑞，韵然……”
感觉到徽因学姐在我的背上点了点头后，不一会某人熟睡的声音便传到了我的耳中。
“小瑞，徽因学姐她睡着了。”
“是啊。”
“睡得好香，而且好可爱……”
“是啊。”
就算不回过头去看，我也大概可以想象出来徽因学姐现在的样子。
她本来就很可爱，她本来可以在平常就展现这些可爱。
然而这个人却常年埋首于工作中，将自己可爱的一面封得严严实实的。
“韵然，扶好徽因学姐，我们马上就到了。”
“嗯。”
糟糕。
徽因学姐睡着后小小的呼噜声仿佛对我有催眠作用，每往前走一步，我的眼皮就越加沉重。
抱着徽因学姐臀部（要是之后遥知道了肯定会拿这个来狠狠调戏我一番吧）的双手渐渐没了力气，每次抬脚、放脚都感觉自己的意识要随着脚步一同坠落。
医护室啊，快点让我看到你吧。
我的身体啊，坚持住啊。
走向医护室的最后一段路程中，我几乎是凭着意念在驱动身体。因为这时我已经感觉到，我大脑的一部分开始停止工作了。
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团黑后，我的身体仿佛被放到了某只小船上。
明明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在推动小船，它却缓慢地在黑暗的海中飘荡。
没有半点光芒，没有可怕的怪物，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没有任何诡异的声音。
它只是单纯的黑暗，是最本质的黑暗。
大概是因为太累了吧，在这个看不到尽头也瞧不着出路的世界中，我居然会觉得安心。
不仅是安心，还有点舒适。
在这个空间中我得不到什么东西，相对的，我也不会失去什么东西。
啊～好像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了。
“……天瑞……”
“……”
——才怪。
看来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梦境里，学园庆祝日一天没结束，我一天都没法睡个好觉。
黑暗的本质确实就是一片黑，没有怪物，没有诡异的声音。可是黑暗的本质除了“黑”之外，还有以负面感情构成的这一点。
悲伤、嫉妒、仇恨、恐惧，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会孕育人的黑暗面，反过来说，黑暗中有着以上的所有负面情绪。用负面情绪牵引更多的负面情绪，很多文学作品里都是这么描述的。
“恭喜你们赢了这场比赛，之所以能赢有很大一部分是天瑞你的功劳呢。”
“……”
“……天瑞，虽然现在这么说太晚了，但为了不让它变得更晚，我还是决定要把这些话告诉你。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更多的伤害。”
“……”
我正想要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喜欢顾钰和希时，梦境的世界里就出现了我之前喜欢的女孩子吗？真是有够约定俗成的剧情啊。
“之前我虽然答应了你，你要是赢了今天的比赛我就和你交往。可是……果然不行啊。”
“……”
“说的清楚一点？可是，天瑞……”
“……”
“……我知道了……”
“……”
“对不起，天瑞，我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作为朋友的你，但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可能性。”
“……”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天瑞。”
“……”
“天瑞……你哭了？”
“……”
——不会吧？
那段回忆里她说的话，哪怕是再无足轻重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相反，我基本忘记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唯一有印象的只有最后一句，是她带着担忧的神情问我是不是哭了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将手伸向眼睛。
在手伸向眼睛之前，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角处坠落。
看向地面时，我看到上面有一小滩泪水散落后的痕迹。紧接着，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也一同坠落的声音。
当然，我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就证明那只是幻觉。
不过那时候我觉得，活着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了人，第一次为了喜欢的人全力以赴，第一次在全力以赴地告白后遭到了拒绝。
所有“最棒”的第一次都经历了一遍后，袭向胸口的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沉重数十倍、数百倍的伤害。
我失恋了。
还是在希望到达顶点的时候失恋了，受到这样的打击后，我差点觉得自己以后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
不知不觉间，在黑暗之海中飘荡的小船开始往下方沉去。似乎是船身的某处破掉后入水了，虽然那样的破损处我根本看不到就是了。
有什么所谓嘛，这就像是失恋，很多时候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明明看似没有任何缺口，可结果它还是渐渐往海底沉去。
“……这该不会是在暗示如果我对顾钰和希告白的话，也会迎来同样的结果吧？”
没有人的空间里自然不会有人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有时候没有人回应，那可以当做是默认，在梦境里也可以这么认为。
“结果又是一个BAD END吗？听起来真是糟糕呢。”
某些迷信中，梦境的内容被视作现实中的启蒙、警示。
我在黑暗的世界中听到的这一切，说不定是哪位好心的神明为了让我这艘破船被彻底击沉前拉我一把呢。
“可是啊，仁慈的上帝、敬爱的佛祖、还有各位各路神明，你们打算警告我没用啊。人类是很愚蠢的生物，而刚好，我是人类当中数一数二的蠢货代表。”
“因为知道告白会失败就不再喜欢某个人，这种像是胆小鬼才会做的事情，我可不会做。”
滚！
神明大人好像是发怒了，原本慢慢下沉的小船瞬间就碎掉了。原本要跟着小船一起成为海底残骸的我，现在看起来要孤零零地留在海底沉淀个几年，然后成为小鱼们的游玩场所了。
话说回来，这种黑暗之海里会有鱼嘛。
“——你真的不害怕吗？”
来到这个世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总算听到了声音。
刚才无论是小船在飘荡还是碎掉都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响起，我差不多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或者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声音。
“害怕什么？”
“害怕再一次失恋。你这种对待感情这么认真的人，经不起再输一次的挫折吧？”
声音的主人似乎真的是上帝佛祖之类的，冰冷的声音中流露着些许的温柔。
而且很明显，这个人声音的主人把我给完全看穿了。
“嗯～大概再输一次，我就不想做人了吧，JOJO。”
“明知结果却还是要去挑战吗？”
“这不是挑战，只是为了让我的这份感情能有个地方落地。你也许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结果吧，不过我倒是觉得，结果随时都在改变。”
“嚯～”
“所谓的恋爱，可是连上帝都无法搞清楚它的感情啊。你觉得呢？”
“……那么就去努力看看吧，证明给上帝看，是他想错了。”
“我当然会。”
沉着沉着，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脑门撞到了一个硬物上。
不管怎么想，这个速度下都不可能产生这种让人感到晕眩的冲击力。
只能说明，这是梦境结束的信号了。
是时候，将人类的愚蠢完美地展现给上帝看了。
“……”
走出梦境后，顿时感觉身体变得沉重了起来，仿佛是身上背着一块大岩石一般。
耳边开始有了声音，跟早上到下午的氛围都有所不同。周围的声音宁静而喜悦，在这个环境里的人们想要在宁静得到更多喜悦——十有八九，现在已经是篝火晚会的时间了吧。
眼皮非常地沉重，但是为了了解现状，用眼睛去确认是最好的。
有人说身体非常累的时候，眼皮就像是被用胶水粘在了眼睛上面一样，如今我觉得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费了不少力气后，总算是把沾着胶水的眼皮给撑开了。
“……我还在做梦？”
睁开眼的瞬间，我忽然有点想要睡过去。
刚才在梦境中是一片黑暗，醒来后则是一片灰暗。这微妙的变化使我认为自己是不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而是在离开了第一个梦境后去到了第二个梦境里。
这个可能性很快被我否定了，因为我马上就理解了周围环境如此灰暗的原因。
——都猜出来现在在进行篝火晚会了，周围一片灰不是很正常吗？
今天，我再一次被自己的愚蠢给打败了。
“你没有在做梦哦，顾钰同学。你是醒过来了。”
“……顾钰……同学？”
这时候，旁边传来了某个人的声音。
嗯，某个我今天非常想要见到的人的声音。
转过头去一看，穿着平常的校服的顾钰和希就在那里。目光对上的瞬间，境外之花少女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上扬起。
“……”
看到顾钰和希后，我又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境里了。
的确就现状来看我是醒过来了，可是，可是……顾钰和希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就算韵然和美女老师把徽因学姐送去了医院，取而代之来照看我的人不应该是遥吗？
“嗯？”
“……”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左手已经伸向了顾钰和希的脸颊。
到达终点后，我用细微的力道捏着少女的脸颊。
少女尽管感到有些意外，却没有拒绝。面对我毫无缘由地采取的动作，她只是向我投以温柔的视线、展示温柔的笑容。
这种感觉，这种魅力……是顾钰和希本人了。
嗯，除了她之外暂时没有人会让我的心脏在短时间内急剧加速跳动。
………………
…………
……
“对对对对对不起，顾钰同学！”
意识到我在捏着一个不能捏的人的脸后，我马上放下手、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迅速缩到了右手边的墙边上。
由于用力过猛而撞到墙上时，身体各处的骨头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那酸爽，你根本无法想象。
“不用这么夸张吧，天瑞同学？”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是我一生的罪过！”
“捏个脸颊而已，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吧？而且天瑞同学你只是轻轻地捏了一下而已。”
“……哎？只是……捏了一下而已？”
“是啊。我们不是朋友吗，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
“……哦……”
我觉得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当事人则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按照我的猜想，之前表现得很反感那些男生向她告白的顾钰和希应该会抵触跟男孩子的解除才是。可是她被我捏了脸颊之后，反应很平淡，平淡到了我开始有些期待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着些许的可能性。
“徽因学姐不在这里……韵然也不在，老师也不在，她们是把徽因学姐送去医院了吗？”
“嗯，韵然和一个刚好有空的老师开车把徽因学姐送去了医院。”
“一个刚好有空的老师？不是医护室的老师吗？”
“不是，天瑞同学你看。”
说着，顾钰和希示意让我看向门口的方向。
我看向门口那边后，果然在门口外面发现了美女老师的身影。她正在眺望着右前方，那个位置好像是足球场，也就是今天举办篝火晚会的地点。
“本来韵然是想要把天瑞同学你跟徽因学姐一起送去的，不过听老师说你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会就好后，她就把你交给了老师照顾。”
“然后韵然打电话给顾钰同学你了？”
“嗯，那时候我们班的节目刚好结束了，我就马上赶过来了。”
“……”
“遥的手机一直关机。她今天在班上离开前跟我说要和连景轩同学去约会，现在她们两个应该在足球场那边参加篝火晚会呢。”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顾钰同学。”
“不说我也能猜出来啦，天瑞同学你平时看起来很抗拒遥，其实心里面很在意这个青梅竹马呢。”
“果然被看出来了嘛。”
“嗯，看出来了。”
“不要跟遥说哦，顾钰同学。要是那家伙知道我承认了这个事实，她肯定会嘚瑟得不行。”
如无意外，她应该正在跟景轩携手共舞吧。
我累到失去意识，那家伙却在享受青春，人是不是在谈恋爱的待遇差的可真远啊。
“好，我会的。”
不知道我话里面的哪部分戳到了她的笑点，顾钰同学掩嘴而笑。
但不得不说，她的这个样子好看极了。
医护室没有开灯，所以屋内的照明度略显不足。不过因为远处的篝火烧得很旺盛，连教学楼这边都得到了些许火光的恩惠。
人常说，朦胧的环境下看到的美往往是无与伦比的。看着眼前的顾钰和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被她的魅力所折服。
这位境外之花少女，实在是太漂亮了——尤其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她明显变得更加有魅力了。
“辛苦你了，天瑞同学。”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顾钰同学。”
“因为天瑞同学你今天忙了一整天，所以我想这么说。而且你是在很累的状态下，依然背着徽因学姐来到了医护室这里吧？”
应该是韵然和她说的吧。
“徽因学姐对我们很好，我只是在回报她而已。”
“……回报啊，真像是天瑞同学会说的话呢。”
“顾钰同学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嗯～很累，不过我也过得很开心。”
“是嘛。”
“嗯。”
“啊～好可惜啊，我没能去你们班的咖啡店。想说趁着休息时间去看一眼，结果排队的人都排到一楼楼梯口了。”
“这么说……天瑞同学你今天原本打算过来我们班的？”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遥一直在抱怨天瑞同学你怎么还不来，还说什么就算把其他碍事的人全杀了也该早点过来啊。”
“……那家伙的确是会说这种话呢。”
不过这就奇怪了。
她真的想要我去她们班的咖啡厅露脸的话，至少会发个短信过来催一下才是。然而在接到韵然的电话之前，我今天没有收到过任何短信。
口是心非？
虚情假意？
不对，总有些不对劲。
“其实……我也很希望天瑞同学你过来看看的，那样子的话，我们就能向你展示最近的训练成果了。”
“训练成果？”
“……嗯……”
顾钰和希害羞地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啊这孩子，简直超级可爱啊。
“怎么成为一个称职的女仆咖啡店女仆……之类的。”
“！”
鼻血。糟糕，鼻血要流出来了。
只是结合了一下顾钰和希说的这句话联想了一下我去当客人时的画面而已，鼻子就响起了某种爆发前的讯号。
冷静。安静。郭靖。淡定点啊宋天瑞，现在要是在顾钰和希面前流鼻血，说不定会葬送掉之前培养起来的好感度的——还说不定会葬送掉我们之间别的可能性啊！
“天瑞同学。”
是我的错觉吗，顾钰和希的脸上好像有樱花般的红晕弥漫了开来。
可恶，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空间里不好看出来啊。
“嗯？”
“你喜欢女仆吗？”
“嗯……喜欢，当然喜欢。”
“那……你喜欢穿着女仆服的……我吗？”
“……（呆）”
“天瑞同学？”
“喜欢。喜欢，嗯，当然喜欢。”
不好，在顾钰和希的“接连逼问”下我感觉自己的脸好烫啊。
可是啊，看到境外之花少女这由下往上的视线，我根本抵挡不住啊！！！
“那——”
灰暗的空间中，少女微微抬起了头。
篝火带来的光亮稍微变强了那么一点的瞬间，她脸上的樱色红晕一览无遗。
同样的，我那因为害羞而红透了的脸亦映照在了少女的眼瞳中。
彼此的表情、感情于此刻通通暴露。
她看起来有些吃惊，相较之下，我显得更加吃惊。
少女一边与我保持四目相对的状态，一边润了润喉咙。大概是觉得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吧，给一句话开了个头的少女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紧接着，我听到了这一辈子中最难以忘记的话。
——你喜欢遥吗？
按照刚才的发展，我原本会听到的理应是少女所问的“你喜欢我吗？”才对啊。
虽然不可思议，但应该是这样子才对。
结果我听到的不是来自顾少女的告白，而是少女的一个提问。
“天瑞同学，你喜欢遥吗？”
为了让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她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
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后，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
然而此时比起平静，充斥我心里的感情更多是不可思议，就如同和眼前的境外之花少女第一次见面时她给我打来的感觉一样。
我们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