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的伫立在青石板上,萧可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环境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变化。

无论是树木、路灯,还是身旁的少女……似乎都被涂上一层灰色的染料,变成灰白色。

不过就算察觉到了,他也不会感到奇怪就是了。

毕竟这不过是他从小就有的特殊病症——订正,倒不如说是特殊能力更好些。

每当他的心情达到某种特定值时,周围的环境就会进入到一个叫做“灰”的特殊状态中。

如同万物停止生长一般,黯淡的灰色慢慢的向四周扩散,目所能及的一切事物都在逐渐失去颜色。

树叶渐渐停止摇曳,灯光下飞舞的蚊虫也凝固在半空中。

非要用言语来形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的话,最相近的大概就是时间停止了吧。

就跟电子游戏里暂停后的屏幕画面一样,此刻的世界——至少在他眼中的世界都被一股不可抗力所静止,而后又逐渐染上一层纯粹又干净的灰白表色。

不知是否是神的手在给画卷上色一般,半刻钟后,这方天地逐渐恢复了色彩。

只不过,映入眼帘的事物却由漆黑的夜空转变为血色的天空。周围的树木也尽皆变成了破碎的地平线、以及地平线上相互咬合的巨大齿轮罢了——

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珠僵硬的滚动了一下,他才明白似的回过神来。

“咕……”

他吐了口浊气,开始认真的打量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起来。

赤色的天空中,无数的巨大齿轮不断地咬合运转着,不断的发出一种怪异的声响。远处有一颗深埋地下的庞大无比的齿轮,尚且只露出最顶端的一颗小小的银白色轮齿,似乎早已停止运转。

脚下是如羽毛一般的灰色物质堆积而成的土地,轻轻的踩两脚,大量的灰色物质化成厚实的烟雾挥发到半空中,经久不散。

——这是独属于“灰”的世界,不同于现世所传闻的时停世界——即虚数轴,是距离“未来”这个概念更为遥远的,遍布荒芜的时间末端。

巨大齿轮上似乎刻画着一些细细长长的金属纹路,可惜由于距离的关系,萧可无法很清晰的看见具体图案。

“这次是要怎么样啊……”他用手撑着脑袋,声音有些浑浊的嘀咕道。

虽然脑袋中昏昏沉沉的,不断地传达着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的讯息。但萧可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点离开的打算也没有——倒不如说,他已经对这样不明不白的进入“灰”习惯了。

说是不明不白,其实又多少有些不准确,他其实非常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

尽管进入这个世界需要有极为严格又特殊的触发条件,其中就有一条“抑郁者之心”。

这一条可以理解为自己的负面情绪。换句话说,只有萧可本人不高兴,才会导致“灰”化,同时触发进入这个世界的条件。

不过,他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毕竟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个有着明确目标又不沮丧的人。

只不过……无论是糟糕透顶的性格还是糟糕透顶的经历,都会让他的这个想法变成空想。

灼热的风呼啸而来,带着一股西部大漠的尘土味,像是热乎乎的刀子一般,刮得他的脸有些生疼。

虽说如此,但要待在这里不为所动的话只会令人陷入更为麻烦的事态中——萧可的经验如此告诉他。

他动了动手指,又试图抬起灌了铅般的脚。万幸的是,虽然步伐很沉重,但好歹还是挪动了。只不过每走一步都感觉有块石头的重量加在小腿上,这种沉闷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对此他并没有抱怨什么。

每次进入“灰”的时候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大概是之前所处的位置不同吧……总之,这块充斥着巨大齿轮的区域他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他必须马上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想要做到这样就得再往前走几步才行。

在这种鬼地方待久了不管是谁都会疯掉的,有过类似经历的他对此深有体会。

不过,虽说脚步越来越沉重而导致走路进程十分缓慢,但他并没有因此担心什么,毕竟这个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能进来……这是他从目前得到的情报中总结出来的结论。

一开始就没有人的可以找的话……也无需担心会碰到人吧。

萧可突然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一轻,一直束缚他的那股重力与压抑感骤然消失了。

自己正处在两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齿轮咬合处下方,轮径大概有好几百丈,周围有几个小一些的大齿轮相互咬合转动着,从这里往上看确实十分壮观。

也许是特意就给他的位置,他现在正站在两个齿轮咬合处下方的空隙,不过随便了。至少齿轮没有运转,自己也没被那交错的轮齿搅碎,冲这点就该谢天谢地了吧?

只有一个地方令人很在意……他打量着头顶上的齿轮,有些奇怪的摸了摸下巴。

这么大的齿轮,运转时产生的声音应该十分巨大的才对,光是齿轮转动的声音恐怕站在数里外都能听得到,更何况近在咫尺的自己。

为何走到这里,他反而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呢?

希望不是什么坏事吧。

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头绪的萧可只好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不再多想。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寻找制高点。

站的位置高一点的话,视野也会开阔起来吧?被众多建筑物挡住会同时陷入“身在此山中”的当局者困境,这可不是自己的作风。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自己必须想办法到达山顶……纠正,必须想办法到达这附近巨大齿轮的顶端。

尽管徒步走上去这个办法听上去很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注视着头顶的那足有数十丈高的齿轮底部,萧可如此想到。

片刻后,他爬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座不高不低的山丘顶部。

面前的这个是附近少数几个保存完好的大齿轮,同时体积也是相对比较小的那一颗——虽说再怎么小,这里的齿轮也没有一个比房屋的尺寸小的存在就是了……

不过从这里跳过去的话,再顺着两个齿轮之间的夹缝来回攀爬,理论上用这种方法到达最高处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的萧可完全忘记自己是否有那么多体力的事实。他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的齿槽,然后深吸一口气,脚下猛地向前一蹬。

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骤然从脚底传来,将自己整个人都给送了上去。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萧可原先所在的地方似乎发生了大爆炸一般,大量的灰尘弥散开来,遮挡住了方圆十丈的景色。

几秒钟后,灰尘逐渐散去,被遮挡的巨坑也显现出来。

……刚才那重的要死的束缚难道是开玩笑的吗?

看了一眼离地面数十丈的自己,又看着脚下踩着的齿轮地面。萧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将身子一转,跳到了离这边这颗轮齿最近的那颗大齿轮的轮齿咬合处上。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拥有这么惊人的弹跳力,但既然有,让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拿来用是绝对没问题的。

至于为什么每次进入“灰”都会遇到异常情况,这个问题早已被萧可——还是那句话,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吗?从刚才开始,自己的行动速度好像就一直在加快……?!

不,并不是错觉,他的双脚比过去更加轻盈,他的双手也比过去更加灵敏。

时间能力……?不,应该是这处世界的问题。

……

十五分钟后,萧可来到了这颗巨大齿轮的最高处。

长时间赶路所产生的怨气在看见远处呈现出来的景象后一扫而空。

“……那是什么啊?”

因为过度惊讶的关系,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残缺的齿轮裸露出现在地平线上,银白的金属残骸、金属碎屑也躺在大地上。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齿轮不断地咬合作响,在这血色的天空中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机械系统。

如果只有这些还不能让他惊讶,耳边不时传来的“吱吱”声才是最让他吃惊的。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在目光所能触及的遥远彼方,无数的巨大齿轮或许因为无法咬合、又或许是年久失修,大片的齿轮已经开始崩坏掉落,不断地落在地上化为灰烬。

虽然崩坏只是发生在远处的一小部分,但按这样进度下去,这个庞大机械系统内部的齿轮总有一天会崩裂,就连离他脚下站的这个齿轮也不例外。

难道之前听到的“吱吱”声是齿轮坏掉的声音吗?这些灰烬其实是齿轮死掉留下的残骸吗?

自己早就知道的,“灰”代表的是外部世界的意象,这次既然出现齿轮,也就是说外面的世界会和机械有关系。

齿轮只有坏掉的时候,才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既然“灰”代表着世界,“灰”的齿轮坏掉的话,世界也会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世界坏掉了。

“看来接下来要有得忙了啊。”得出结论的萧可如此说道。

下一秒,他就做出了做了一个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他要修复这个系统。

想到这里,萧可不由得干笑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虽然他很讨厌“灰”这个能力,但“灰”本身是不会出错的。

但是这个世界真的能被修复的话,又应该怎么去修复呢……

本该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的他,突然瞳孔一缩,与此同时一道微小的刺痛感贯穿他的大脑。

这代表这次进入“灰”的时间已经到了——

该死,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不对,时间应该没有这么快到才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来没来得及细想,他的脑袋就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脚下也开始摇摇欲坠,眼前的景色又变得模糊起来。

再等一下,这次出现的是齿轮。齿轮的话、和齿轮有关系的东西,也就是说……

已经来不及往下想了,因为自己很快就要从这里摔下去了!

虽说造成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与自己有一定联系,但并不是说自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可不敢保证在这里死掉一次就会回到公园那里。

但是,自己现在确实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啊……?

——?!

意料之外的,一只平稳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将本来要从这里掉下去的他的给拉住了。

可能是觉得力道不够,片刻后,另一只白皙的手也伸了过来。

一阵柔软的触感传来,伴随而来的是八音盒般清脆的抱怨声。

“……真是的,萧可阁下太冒失了!”

一声抱怨声紧随其后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给他一种很久远但又很熟悉的感觉。

但并不是水镜,只有这点他可以肯定。

熟悉吗……我除了水镜居然还有熟悉的女孩子?

她到底是谁呢?萧可吃力的扭动脖子,想转过头看清身后的人。

模糊感突然加重,手脚也变得无法动弹。一股强烈的疲倦感突兀的向他袭来。

伴随而来的是这具身体的向后倾倒,以及少女被“袭击”时发出的惊呼声。

眼前一黑,萧可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

齿轮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还是不忘转动着,尽管那清晰的咬合声听上去让部分人有些厌烦。

其后,伴随无尽的黑暗与时间的流逝,耳边的齿轮声又变得渐有渐无起来。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当萧可已经听不到齿轮转动声时,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重回现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也回到了自己手上。

尝试动动食指,又张开嘴巴,他睁开了似乎姑且还算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景物先是一阵模糊,适应了一下后,视野才变得明亮清晰了起来。一股轻微的眩晕感袭来,然后是一束白晢的光照入了他的眼中。

映入眼帘的是褐色的天花板,以及一块镶在天花板上散发着白光的奇怪玻璃石。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药香味,闻起来给人一种身心愉悦的感觉。

自己现在正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只是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顿了一顿,才看到趴在胸口酣睡的水镜,以及自己身上盖着的一张厚实又沉甸甸的羊毛毯子。

他先是将水镜搭在他身上的手轻轻地抽开,然后小心的坐了起来,尽量做到不惊扰到她。

看到少女并没有因此醒来,萧可才松了口气,开始用目光打量这个房间。

那么,现在先搞清楚状况,从情报分析开始。

首先就是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干净的房间,周围的物品有:

供人躺着的一张床,供人坐着的两把椅子,供人阅读的一个书柜,以及为了不让我陷入慌乱而在睡觉的水镜……诶,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周围除了她似乎没什么人呢,主人看上去也不在的样子。

其次就是目前为止自己所得到的情报了,察觉到自己有一段记忆缺失,意外的获得一个名为水镜的小助手和在公园遇到黑衣少女,再然后是进入齿轮世界?

——这些都是什么啊……

在心中腹诽了自己一句,萧可将视线投向别处。

虽然被厚实的布料给遮住了,不过从窗帘间的缝隙透过来的阳光来看,现在应该已经是白天了。

没人的原因应该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有事外出了,而水镜是打算留下来照顾自己吧。

得出这些结论后,萧可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花板,正打算做些什么时,就发现视野的中心出现一个白色的东西。

噗——

一只小巧的纸飞机飞了过来,锐利的飞机尖端准确地命中了他的额头。

“唔……好痛。”

突如其来的纸飞机让他的脑袋像被针扎了一下,措不及防下的中招也让他有点意外。

居然没发现那里有个人,看来以后在陌生的地方还是得提高警惕才行,他在内心深处暗自咋舌。

揉了揉太阳穴,萧可才抬起头,看向了屈膝坐在书柜顶端的偷袭者。

木质的书柜上有一位黑发少女。

少女年纪大概十四五岁,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校服,长长的双股辫正垂在书柜上,灵活地摆动着

——正是之前有着一面之缘的黑衣少女。

……这家伙是怎么跑到书架上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先是用手指了指萧可怀中的少女,然后将食指小心的放在樱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轻轻一跃,就这么大大落落的从书架上跳了下来。

黑色的长裙因为重力被掀起,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黑衣少女落到了木质的地板上。

萧可没有继续看她,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到纸飞机上。

拆开后果然能看到黑色的字样——这是一封信,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了。

「小家伙刚刚才睡下,有什么事请出去再说。」

字体写的很端正自然,看得出来如果主人不是写了很多遍的话,应该就是个在书法方面有所建树的人。

吱嘎——

少女平静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打开房门就这么自顾自地走出去了。

萧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怀中的少女,起身将她抱到了床上后,拉上毯子小心地盖好。

她睡的很熟,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干扰到她。

“看来是真的累了呢……”他小声的嘀咕。

抬头看了一眼门外,萧可打开房门跟着出去了。

虽然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有点令他不安,但如果人家想对他们不利的话,在他昏迷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何必弄的这么麻烦。

更何况现如今自己可是醒在这个家里,看样子还被这家主人留宿了,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不答应人家的要求也不好。

只是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神秘感满满的少女,希望到时候别被提出奇怪的要求吧。

萧可在内心暗自想到。

这个想法在十分钟后就被他打碎了。

吧唧——

轻轻地关上房门,萧可以若有所思的姿态出现在一条走廊里。

走道上空荡荡的,少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快……她去了哪里呢?

地板大概是木制的,都是树的纹路。因为没有窗户的关系,所以光线有些阴暗。每隔几步镶在天花板上的发光的石头,让他勉强看清了走廊边上的布画。

萧可没有去管那些发光的石头,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些布画上来。

这些画的内容十分奇怪,大都是一些画有黑白的齿轮机械和一些古朴的文字。

与其说是布画,倒不如说是某种东西的设计图比较好。

不过,这些齿轮上好像有些眼熟。

注视着这些条纹,萧可惊讶的发现这些带有纹路的齿轮居然和之前自己之前看到的大齿轮似乎有些相似。

只不过前者只是简单的草图,而后者却更为精细一些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只是后来制作的时候做了不小的改动。

诶?

话说回来,齿轮什么的,不都是一样的吗……除了轮齿外,其他地方相似的会有很多吧?

自己如果不是脑子坏了,怎么会把这里的齿轮和那个世界的齿轮混为一谈?

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哑然,萧可摆了摆手,继续走了下去。

走廊的尽头就是拐角,拐角处有一个小小的楼梯。进入后可以发现由某种奇特的木头制作而成的通道。分别通往楼上和楼下。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通往楼下的那条——这并非是直觉,而是基于某种确信的判断。

吱嘎、吱嘎——

木板被踩出了声音,大概是因为常年磨损的关系,耐久度实在是不怎么高。

扶着用不知名金属制成的楼梯扶手,沿着台阶走下去,在经过一个拐角后,一束昏黄的灯光进入萧可的视线,一条小小的走廊出现在他眼前。

相比于楼上的走廊,这个确实是要小得多,如果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大概有三分之一大小吧。

天花板上那种会发光的石头在这里同样也只摆了三分之一,整个走廊的整体色调有点昏暗。

萧可小心地踏出左脚,深吸一口气,踩上看似脆弱的地板上。

嘭!

沉闷中而又带点厚重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地板很厚实,并没有出现随时可能断裂的情况。尽管如此,不知道为什么萧可总觉得这地板有一天会断裂开来似的。

松了口气,他踱步来到了一个做工古朴的木质房门前——这里就是走廊尽头了。

“有人在吗?”

萧可先是小声地询问。

轻叩了两下房门,从里面传来了一声少女独有的清脆的声音:

“进来吧——”

萧可这才旋转一下门把手,发现没有成功后,再旋转了一下,才打开木门。

脚下传来了毛绒绒的触感,只是一脚踩下去,萧可就有种陷下去的错觉。

——好厚的地毯。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一道不悦的声音传来,萧可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道慵懒的目光。

不远处,黑衣少女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桌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一根蜡烛,正是刚刚在房间里书架上的那个女孩。

萧可看着她那张白晢的脸,表面上平静内心深处却是有些不安。

那是一双纯净到几乎没有一点瑕疵的黑眼睛,根本看不到任何情绪。

只是看着这双眼睛,他就感到莫名的紧张,似乎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被她吃掉一般。

面对气质神秘的女孩就会紧张,这也算是他的人生败笔之一了。

发觉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少女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往下说的打算,而是抿了一口咖啡,继续翻阅起手里的书来。

诶诶?

不问我是谁吗?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之类的吗……

为了不让气氛陷入尴尬,萧可只好硬着头皮主动开口:“你好……请问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初次见面应该先自我介绍吧,尽管自己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那时候她应该没看到自己才对。

他自认为很有礼貌地向这位少女行了一礼。

“嗯……”

少女透过书本间的缝隙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看到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萧可咽了咽口水,本已准备好的说辞也忘的一干二净。

“那个……之前是你救的我吧?”

不管怎么说,既然自己醒来之后没有出现在之前那条青石路上,也没有出现在医院里。而是被这位少女所搭救,那至少应该先表达谢意才行——哪怕只是停留在口中的感谢,也要让对方知道才行。

“——?”

听到这句话,少女终于有了反应,其头上的呆毛一动。

嘴角微微上扬,浮现了某种猫科动物特有的弧度。

她稍微靠近萧可,将脸凑到他面前,仔细地用鼻子闻他身上的气味。

萧可有些慌乱的退后一步,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对上那双闪烁着妖异的漆黑目光。

仔细一看,她的外貌看上去有点恬静感,有种古典女性的味道在里面。似牛奶般白皙的脸蛋,以及脂玉一样光滑的吹弹可破的肌肤,无不在告诉自己眼前这位是一个大美女才对。

长长的黑色双股辫垂到了腰间,并像两条猫尾巴一样摆来摆去,这个形象很符合自己之前看过的一本书上所描述的“文学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女孩。不得不承认,在不了解的前提下,女性这种生物真是完美的艺术品。

是的,这里说的是女孩子。

既然如此,请稍等一下。

 “……”

他已经觉得喉咙有些干涸,大脑也开始泛晕。用视线扫视周围,萧可决定寻找从这里逃跑的路线。

话说起来啊,看上去没有危险、实际上说不定具有攻击性的猫系女孩子——不就是自己不擅长应对的类型吗?!

“那个小家伙……名字叫水镜吗?”

少女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同时将脸凑得更近,缩短了和萧可之间的距离。

萧可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继续往后退。

“嗯……”

——拜托,我会感到很困扰的,麻烦请将你的脸拿开啊!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想法吧。

少女眨了眨眼睛,感到有些奇怪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可。

看到她将头移开,萧可松了口气,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

少女突然噗呲一笑——

“噗……哈哈,真的太可爱了。”

她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萧可,17岁,陷入了到至今为止最为不利的状况——

“呜哇——你别过来!”

明明就快要退到门口的时候,被这么一吓,萧可脚下一个踉跄,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看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少女眼睛微微睁大。紧接着,她换上一种三分困惑,三分宁静,还有三分惊讶的神情注视着他。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生会这么怕我。”

……

“初次见面,萧可阁下。我的名字是柳诗妍,是这栋别墅的——嗯,暂住客人。”

合上了手中厚厚的书籍,黑衣少女屈膝坐在地毯上,然后一本正经对他自我介绍。

“作为刚才的歉礼,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作为这里的常客,我会尽我所能地回答你的。”

——歉礼?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指吓到你这件事。真是非常对不起,明明是初次见面,我却让萧可阁下如此畏惧,是哪里做错了吗……”

柳诗妍看上去有些沮丧的半睁着眼嘀咕道。

这是什么?这个地方的习俗吗?虽然她没有做错什么就是了。

不过,我确实无法和初次见面的人好好相处,这点倒是事实没错。

想到这里,萧可只好重复一遍刚才她说的那句话。

“初次见面……是吗?”

为了解决与这个情报带来的结果所产生的冲突,萧可不得不将这个问题作为最高优先级提了出来。

 “是初次见面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他困惑的神情,柳诗妍反而有些奇怪地歪头。

巨大的反差让萧可差点以为刚才用纸飞机砸自己的和眼前这位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自然的啊,我们之前……嗯,大概是昨天晚上吧?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见过一次了吗?”

至于“阁下”这个奇怪的称呼后缀,有水镜这个前车之鉴,萧可再三思考下选择忽略掉。

“……诶?”少女放下手中的咖啡,十分惊讶地看着他,然后说出了一句让萧可没有想到的话。

“我之前有见过你吗……”

她用手托着下巴,似乎真的在回忆有不是这么一回事。

“啊——!”柳诗妍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该不会……你说的是三天前吧?”

“没错……话说回来已经过去三天了吗?”

“是的。”

柳诗妍看似认真的点了点头。

“三天前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有点麻烦啊……关于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呢。”

柳诗妍用手托着下巴,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又来了……又是这种“虽然我想跟你解释但是你好像听不懂啊”的语气。

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语气有些低昂的开口:

“我自认对异常事件的接受能力还挺强的,这点还请您放心。”

因为除去失忆的部分不算,至今为止自己都是活在异常事件中。

“不是啦……我不是指这个。只有这点请务必记住。我是前天早上才来到这里做客。三天前我甚至不在这座城市里啊……萧可阁下。”柳诗妍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用有些莫名的语气轻笑。

“——诶?”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萧可的头脑一白,陷入了短暂的短路状态。

回过神来,他决定再次整理一下目前的情报。

首先,虽然当时距离有些远,但三天前在公园的那位黑衣少女,的确就是眼前的柳诗妍没错,自己在那站了这么久,她的外貌多少也有记个七七八八,总不至于认错人才对。

在经过不到一秒的快速思考,萧可只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样说来,该不会——

“该不会你有什么双胞胎姐妹……”

“怎么可能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生气地反驳,与此同时一记直拳砸到萧可的脑袋上。

自己说话是不经过大脑吗……为什么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啊?

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了,除此之外萧可暂时想不到其他情况。

他似乎没有发现的是,在潜意识里,自己排除了柳诗妍会说谎的情况。

萧可捂着头上的包将头抬起。

眼前的少女,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上来说都与之前在公园遇到的那个黑衣少女十分相似。而就算衣着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却是无法改变的。

这个世上如果有第二个像这样神秘感满值的双马尾少女我就也认了。

“但是我确实在公园里见过你。”萧可奇怪地看着她,他有些不明白这件事。

柳诗妍先是沉思一会,然后想似乎到了什么。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在公园里看到了另外一个柳诗妍,其实还有一种情况的。”

“另一种情况?”

“那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三天前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柳诗妍面色平静的说道。

“然后呢……”

尽管不想打击到她,但萧可还是没明白。过去的自己并不等同于现在的自己,这种哲学辩论放在现在有什么好探讨的吗?

不,等一下!该不会……

“我的意思是,那个并不是现在的我……至少暂时不是。”似乎看穿了萧可的想法一般,她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狡黠的光芒,然后轻笑一声。

“?!”

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好得意的,但是这看上去自信满满的样子确实很有说服力呢。

不,非要说的话,冲击性比说服力更适合形容现在的这个人。

“解释起来会有点麻烦呢,不过我还是希望萧可阁下能够尽可能的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萧可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平淡的看着她。

本来就没什么声音的地下室此刻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不相信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你一开始就相信我呢,不过如果打算你姑且听一听的话,请在抛弃常理的情况下听我说。”

片刻后,她似乎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与此同时也换上了一股决绝之色。

对于她的宣言,萧可只是歪着头稍微思考后,就选择点头答应了。

他的嘴角隐约扬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常理这种东西,即使有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虽然难以置信,不过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萧可阁下~你在公园里遇到的,大概是未来的我吧。”

心满意足的拿起桌上的茶杯,柳诗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茶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未来的我。

这个名词的出现让萧可立马睁大眼睛。

——收回前言,对此抱有期待的自己真是有够蠢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首先应该是那样的对话吧——但在发生那件事之前自己必须先打断她。

“你是——‘时间能力者’吧?”

嗯?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突然了?

不过既然他已经不打算装作不知道,直接挑明是最好的做法。更何况他这边也有些事想问柳诗妍。

“……没错是没错哦。”片刻的错愕后,反而是柳诗妍摆出一副微微惊讶的样子,她用那双红褐色的眼睛注视着萧可,“倒是萧可阁下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我记得一般人应该接触不到这种东西才对。”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着能操纵时间的异类倒不是没有人知道,甚至可以说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从小就是听着这样的都市传说长大的。

但因为时间能力者在官方的隐蔽性,以及“规则”的特殊性,大部分人虽然听过这样故事,也或多或少认同时间能力者的存在,但见到其真面目且知道实际情况只有极少部分人。

“嘛,因为个人原因多少知道一点吧……”

萧可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况且这种东西,即使你不说出来的,稍微用常识推理也能想出来吧?”

“常识?”

“唔……”柳诗妍好似想到了什么,红褐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还是说,萧可阁下其实——”

“虽然很想承认,但很遗憾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是吗?”

“是的。”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真是充满了不信任,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叹。

虽然自己很清楚时间能力者是怎样的一群人,但自己的那个病症,并不能划入时间能力的范畴。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如果说我也听说过类似的都市传说——这种话你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吧?既然如此那就以后再说吧。”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而是给它上了一个保质期。“在那之前,我能拜托你件事吗?”

“嗯?”黑衣少女闻言稍微歪了歪头。

萧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目光却看向她手中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口渴了,请问这里除了咖啡外有别的饮料吗?”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