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借他人之力将耳钉买了回来，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将它交还给李瞳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估计是待在执勤室的时候被拜托了很多，在我从商业街返回之后，到楼外的空地便发现了正锯着木头的她，一问才知道她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现在就是在替其中的某一位病人修床架。我也自告奋勇地去帮忙了。
“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把手头的几块木材放下，我也拍了拍掌心的灰尘。
“我想想……”
看了看手里拿条有些发锈的锯条，她又瞧了一眼锯掉半截的木头，“听说厨房的灶具有几个坏掉了，你去看看？”
“好。”
不过在发现那些灶具完全锈蚀的模样，我觉得光靠这双手是没什么办法。出去和李瞳说了说之后，她让我把它们搬出来带去一个地方换掉。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拒绝这些。”
“……你都没拒绝，我拒绝了岂不是显得我很坏。”
“只是你一次性答应下来这么多事，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也没多少了，天黑之前能搞定，走吧，顺便还能去那边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说着，她将坏掉的四个灶具抱起了半数，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上边的锈迹已经将她身上的T恤弄脏了。不过在我出声提醒的时候，她却说自己已经知道了，反正也有洗衣服的打算，大不了后边几天穿回原来的装束就是。
听她这么说，我也毫不顾忌地把剩下的几个坏灶具抱了起来。
“这样说起来，今晚伊芙也要过来，您……你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去准备些什么东西？”
“不啊。”
她的头倒是摇得很果断。
“难道……没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来就来了呗。”
“这么些日子没见了不打算聚会一下么？”思索了一下具体内容，我又说道，“一边聊天一边吃点心之类的……”
她看了过来，虽然脚步没有停下：“你还真觉得她是过来玩的？”
“……不是说假期吗？”
“假期就一定要玩吗？”
“对于普通人来说……啊……”我立马停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用一种莫名其妙的价值观来衡量着这件事。
“你就没想过伊芙为什么一定要你在场啊？”
“……”我似乎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笨蛋还是真是会越来越笨。”看她没兴趣地移开视线，估计也不打算为我解释了。
我是该干脆承认，还是出声反驳呢……
“……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商业街？”于是自己换了话题。
“不，那边是卖东西的，想要修东西的话要去另一条街。”
“听上去你对这里已经有些熟悉了。”
“只是问了问别人而已，这种程度的情报搜集也是要做的嘛，不然我们的东西坏了要修怎么办。”
不过想想看我们那儿除了前些天买来的坐垫被褥之外，只剩一口破锅和一柄断掉的锅铲，她是打算修什么呢？补锅吗？当然，我没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最后去到的是一条稍显破旧的小巷，与商业街隔了大概有两条大街，不过这里的商铺倒也琳琅满目，大多是一些各式各样物件修理的铺子，修灶具的话肯定是来对了地方，入口的第一家就挂有这样的牌子。
在我们将抱在手里的东西拿进去后，老板便二话不说地拿起螺丝刀四处戳戳碰碰，最后告诉我们全都没法修只能换新的，顺便告诉我们一台三十五，四台一百四。李瞳试着砍价，但这位老板不论怎样也不肯少一分钱，到最后只好妥协，于是她刚刚到手的工资便拿来垫付了。
“一定要让那个金毛把钱还回来！”收回找零的十块之后，李瞳转过身对我说道。
这样的话我好像莫名其妙多了一件去讨债的差事？
总之，这个下午一直待在她身边也让我发现她也挺忙。否则的话也不可能一整个下午都这样忙着忙那地四处奔波了。终于熬到晚上，在将三个消毒箱带到公路上还回之后，今天的工作也算是告一段落。
“累死了……”
拖拉着身子的李瞳今天难得地走在了我前边。
不过，这样的忙碌倒是比整天无聊到晒太阳要好得多。
“整天睡觉也累。”
她扭头盯了过来，眼神并不怎么好看，看来是我的那句玩笑话惹到她了：
“所以你是在怪我前几天整天趴着打瞌睡咯？”
“呃……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刚刚才一脸不爽的少女脸色却突然一转，这戏谑的模样估计是对我现在的反应很满意，“整天睡觉确实挺累的。”
看来我是反被她开了玩笑。
“偶尔这么累一会儿感觉也不错，反正也是闲着。”她伸了个懒腰。
“你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她也和我一样那么想着的话，或许这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宽慰着心里的愧疚呢？不论如何，比起我选择的逃避要好得多。
我们走到了一盏路灯下，飞蛾在高高的灯罩周围盘旋，让灯的光亮忽明忽暗。但这并不碍事，现在正是个不错的时间。
“我有一个东西想给你。”
“嗯？什么。”
攥了这么长的时间，换作其他人的话估计都把这耳钉捂得热乎了吧。
不过它现在还是冰凉的。
“希望您以后不要随便把它卖掉了。”
“……”
她呆呆看着我递到她手里的东西，先前的神色一概不见。
“你……”
“或许你可能会生气，但我认为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各种意义上。
淡棕色的眸子抬了起来，又很快低下望向手心，她这样来回看着，似乎是打算说些什么，但不论她几次试着张口，都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到最后，那只手只是悄然握紧。
“……我会珍惜的，谢谢。”
“不客气。”
她抬头看来，却立马别过脸偷偷笑了，这既顾虑到我又忍俊不禁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我想如果这时候自己能露出一幅看起来正常点的微笑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坏气氛。
“这么说，你的工资就都花在这上边了？”
“是，在我买回的时候，那家店主并不肯以原价卖回……”
接着我便将下午的时候和她说了一遍，自然也包括了遇到符舜以及他帮忙垫付的事情。
“那个奸商！你怎么不打他一顿啊，那家伙这不是欠揍吗。”
“哈哈……”我也只能干笑两声。
“不过，原来如此啊……”
身前的棕发少女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摸摸下巴开始分析起了什么东西来。
“你是有了什么发现？”
“对，大发现。”
这挑起的嘴角让我下意识地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她随即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下次有空了我们再去找符舜吧，不，明天就去吧，以还钱的名义去找他。”
“还钱么？可是我们……”
“我们现在是没有，可是伊芙有啊，估计还挺多，这次必须狠宰她一次。”
原来如此。
“……你倒是对伊芙好一点啊。”我终于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恶人就喜欢欺负小女孩，怎么？”
“不论是哪层意思，我想她听到了都会伤心的。”
“那就不让她听到咯。”
“哎……”叹了口气，我也顺势换了话题，“不过我有些好奇，你刚才说的大发现是指什么？”
眉头挑了挑，李瞳有些困扰的样子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
不过又是有什么瞒着我的必要呢？细下想想，光是我和她说的那些内容，也分析不出什么与符舜有关的东西。还是说她是在预谋着什么向店老板复仇的计划？
“在我说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好。”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三个人？”
“被你杀掉的那三个？”
“虽然这么说没错，不过能换个说法吗。”她撇撇嘴。
“啊……我以后会注意的。”她会在意这一点还真是让人意外，“我倒是记得清楚，你想问什么呢？”
“我们被围起来的之后，我对他们说的那些，你能理解？”
“是，我想那是你利用他们易被激怒的心理而进行的挑衅行为，借此他们的包围网露出破绽，我和伊芙也得以逃脱……”
“好了我知道了。”
李瞳一挥手打断了我，往前的步子也加快起来，“不和你说了。”
“诶？”
这是难道是错误答案？
“能解释一下么？”
“不，我觉得和你说不清这个。”
“我认为自己能理解。”
“……”
于是一直到抵达住处为止，我和她都一直在争辩关于问题理解方面的事情……好吧，准确一点应该是我单方面地纠缠，因为在这个话题上她都几乎没怎么搭理我了。
夜晚已至，我们也没在楼道间发现什么别的人影，如果是以往的时间点的话估计还能遇见几位住户，不过今天在路上耽搁了那么久，想来也肯定是正好错过了。我们的房间门关得严实，门口也完全没有什么人等在这里。
“伊芙不是说晚上会过来吗？”
“估计还要再晚一点吧。”
身旁的棕发少女似乎不以为意，兜里翻寻了一会儿，便找到了钥匙。而在拧开门之后，我们一眼就瞧见了那位正趴在矮桌上打着瞌睡白发小女孩。
“原来已经到了啊。”
一直让她等的话倒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想和伊芙打个招呼的时候，李瞳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白发少女趴着的身子拉起，在她刚醒来还一脸茫然的时候严肃问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
“瞳姐姐，Limit……你们回来了啊。”
这个称呼倒是久违了。
“我现在是叫李月哦。”
“啊！对哦！”
“我问话呢，你们俩别打岔。”
伊芙连忙甩甩头，长长的白发也随之摇动起来：“我想想……是杰森送我过来的时候用钥匙开的门，然后让我进去等，他就先走了。”
“我们明天就换锁。”
于是棕发少女一脸严肃地回过头冲我说道。
“诶……为什么？”
“那个金毛居然有这个屋子的钥匙，你不觉得恐怖吗？”
“……可如果没有备用钥匙，万一我们将这把钥匙遗失了的话不就很麻烦了吗。”
况且这屋子也没什么东西好偷吧。
她没有回答，不过那严肃的神情实在像是已经将这件事决定下来了。随后李瞳再次看向桌前正揉着眼睛的伊芙。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快半个月了吧？”
“嗯，快半个月了呢。”
白发少女放下手，点了点头。
虽然这样的情形莫名有些故人重逢的意味，不过根据李瞳在路上说的那些话，我倒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的温馨模样。
“你还真敢说啊！”
果不其然，只见李瞳突然凑近，两只手揪住了伊芙的脸蛋，“半个月了！除了刚到那天带了个口信过来，你还真是忙得连封信都舍不得寄啊！”
“唔唔唔……对不起……”
不过，寄信么？我倒记得今天她才对我说了什么类似于‘这个年代谁还会手写信’之类的话。
“说起来，你特地让我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在我这样发问的时候，李瞳的手也适时地收了回去。
“啊……”伊芙连忙从桌前起身，随即将放在房间角落的大箱子提了过来，“上次说要对你的能体结构改造的事，现在终于有空了就赶快开始吧。”
原来是这件事。
“你提这个过来那个金毛就没说什么？”李瞳指了指箱子。
“我和他说没这个箱子我睡不着，他就让我带着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
“总之带过来就行了，还是快开始吧，明天一早杰森就会来接我，要在那之前搞定。”
说着，她便将那个大箱子打开，正是上次替我接入手臂时用到的，里边的各式设备和工具几乎没有过什么变动。
“不过，明天一早么……”仔细想想，改变现有能体运作结构这种事应该不是件轻松的事，“一晚上就能搞定？”
“当然不行啊，今天我最多搜集些数据，要等下个月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千万要记住我和你说的事哦。”她又一脸担心地叮嘱了一下，我当然也记得清楚。
“是，我记得的。”
“那就好……把衣服脱了吧。”
“诶？”
“不脱我怎么接线啊。”
“啊……”
这倒确实……我也慢吞吞地脱了身上的T恤。
她开始往我身体上接一堆乱七八糟的线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需要连接的部分明显多了起来，从后颈往下，每一块脊椎骨上都接了一根导线，这样密集信息流会直接输入到身体底层的处理机，完全没有向大脑进行反馈，而这无疑会像关闭数据写入一样触及到底层操作，从脊柱传来的痛觉警告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比起头疼欲裂，这样的痛觉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接下来就等读入完成了，你可别动啊。”
“是……”
正想点头，便被她立马抵住下巴：“不是都说了别动嘛！”
原来这样的也算……只好乖乖坐直不动了。
“你们俩动静小点啊，我先睡了……”
“嗯……说起来瞳姐姐你们的床呢？直接睡地铺？”
“要是有钱买床就好了……啊！”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钻进被窝的李瞳又立马爬了出来。
“怎么……”
“帮别人把床修好忘记给他搬上去了！”
没等到伊芙发问，她便穿上衣服匆匆跑出门，下楼时踩得重重的脚步声即便是在这离楼梯最远屋子也听得清楚。
“……所以说瞳姐姐是去干什么啊？”
在门口张望一会儿，白发少女一脸困惑地坐了回来，瞧见我之后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话，不过要等这个事情完成才行。”
我又想点头，还好及时止住了。
等待的时间不长，只是过去五分钟左右，显示器上的那一排排进度条全都变成了‘载入完成’，不过时间既有些晚又没人陪她聊天，现在的伊芙已经又趴上桌打起了瞌睡。虽然叫醒她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万一睡着就不太好办了。
“伊芙？”
“唔……”
“这一阶段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啊……不小心睡着了……”
“毕竟现在也不早了。”
我指指窗外。
天空却是漆黑一片，昨夜见到的那片星辰似乎只是幻想。
记得住的只剩晴天雨天，那些由话语织成的一幕幕，清晰到仿佛一闭眼就瞧得见。
“我瞧瞧……”
一边揉着眼，一边在键盘上敲击几下，伊芙调出了一个全是字符数据的页面。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儿，她这才开口，不过像是在独自嘀咕，“看来我猜得没错……”
“你是指什么？”
“能体结构，果然还是差不了太多。”
“……是指你以前研究过的机型？”
她点头：“虽然听说换代会有很多地方发生改变，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开始改造了？”
“不行，虽然是差不了多少，但如果不弄清楚有差异的部分肯定还是下不了手……啧……”
一边将那些接入在我脊骨位置的导线取掉，她也在一边扫视着我的身体。我难免有些不太自在，于是下意识地抱住胸口。
“怎……怎么了？”
咂的那下嘴明显是有什么事，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没什么，下边也脱了吧。”
“啊？”
“接线位置自然要包括到腿部关节啊，还是说你脱了衣服会害羞？”
“我认为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体对谁来说都是常识。”
她没回话，只是直直盯着我。
这大概是不能违抗的意思了，我只好慢吞吞地脱掉身上仅剩的衣物。于是她也拿着一大把导线凑近。
“你要记清楚这次的工作只是调查，还没开始进行改造哦……”
“……我想您刚才已经说过这个了？”
“再强调一遍嘛。”
有些无奈，但先前的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说不定伊芙她能帮忙。
“我有些事想问你。”
“嗯，你说。”
“你能给改造人改造身体么？”
这样的问题自然会让她奇怪，不过她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比起让一个自由工程师来做这样的事，我觉得还找一位外科医生靠谱一点。”
虽然是玩笑话，不过她还是把重点说了出来。
“这样……”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对改造人有些兴趣，对了，如果，有一位改造人天生视觉神经受损的话，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重新看见？”
“所以说这种事情只有外科医生才知道啊……不过如果是天生视觉神经受损的话，凝聚好能体就能代替神经信号吧。”
这仿佛是救命稻草的话让我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这样就能看见了？”
“对，不过你说的是改造人，一般的改造人……应该说只要还算得上是个人类，大脑部分都不会有可以承载能体的东西，所以这种方法最多只能让视觉恢复几分钟，很快脑就会因为能体辐射而大面积坏死。”
“那如果将能体精准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话……”
“也不可能。”
她摇头打断，“不论何种程度的控制，能体的辐射都没法减弱。即便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大脑也会在几十分钟内彻底丧失活性。”
“……”
这样的话，似乎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所以说这种事情还是找外科医生想想办法嘛。”
“如果还能遇见外科医生的话，我会找机会问问看的。”
往我的膝盖两侧接入导线之后，她抬头继续问道：“不过为什么突然对改造人有兴趣了？”
“只是突然觉得好奇而已，你之前不也说了我和他们很像吗。”
“像是像……也只是外表方面啊，内部结构可是有很大差异的。”
“这样么。”
“总之你可别干出什么傻事啊，刚刚跟你说的那种方法也是让能体外溢的。”
“是，我知道的。”
事实上，在听到会让大脑坏死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打算放弃这个方法了。
李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面露倦色的她一进屋便倒头就睡。至于伊芙的工作，一直进行到凌晨两三点才算告一段落，收拾各式各样工具器件的时候，她已经是睡眼朦胧，到最后收拾这些残局的人也只有我了，将她放进我的被窝之后，我也靠着墙进入了休整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