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结得很高,虽然做出这幅景象的那只昆虫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没办法爬上墙的我们想用手去清理的话是肯定做不到的,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去教堂外找根长一点的树枝用以代替。不过在出门之后,眼前这些因为辐射而变异的参天林木便让我们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我们试图在其中寻找一棵相较而言低矮些的树苗,但在溜达了好几圈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这些树木的高度差不会超过五厘米。
“我爬上去砍一些下来。”
最后实在迫于无奈,我这样对他们说道,随即让自己爬上树,藉由着树身的枝杈缓缓往上。至于他们,则是一脸正经的在地面用目光替我加油。
虽然现在与地面所呈的角度已经逼近九十,但对我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实在迫不得已的话,还可以让自己强行在树干上凿开一个洞……不过这样紧急情况也没有发生,我很顺利地到达了一个看上去长短合适的枝杈上。
“那我就开始砍……”
正当我打算进行下一步而提醒他们的时候,树底三人的谈论也传进了耳朵:
“不过,为什么连安全裤都是黑色的啊?”伊芙的食指放在唇边,似乎的确在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
“也许这样会和这身制服更搭配一点?”Met替她作出了分析。
“我觉得不错,当然,没有更好。”林轩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而在瞧见身上这套黝黑的外套短裙,我很快便意识到他们所说的是什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们能将关注点放在其他地方……”
我也是在权衡了利弊之后才选择爬上去的,毕竟他们都有可能会受伤。
“喂——”
这声从树林外传来的声音让我们一齐看了过去,当然,因为我所处的位置最高,所以很快便发现了正朝这里走近的李瞳,看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为了筹备婚礼还的确是有足够热心。
只是照现在这有几分怒发冲冠的模样来看,她心情肯定不太好……
“我辛辛苦苦买东西过来,你们就在这儿轮流爬树玩儿?”
是被当做偷懒了。
解释废了一番功夫,李瞳最后还是肯谅解了……不,应该说不一定是谅解,只是迫于时间紧迫不再和我们计较而已。
所幸清理工作是用树枝轻轻扫扫就能完成的工作。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情已经结束。清理完蜘蛛网,李瞳塞给了我和伊芙一堆装着衣服鞋子的口袋,丝毫不顾小个儿的伊芙几乎已经被这些口袋给埋起来的模样:
“你们两个,去把他们俩打扮一下,结婚得有个结婚的样子!”
随后将那扇木门一关,自己叮叮当当地在教堂里边忙活了起来。
完全没有留给我什么解释或者更换工作的机会。
“真是热心呢……”
林轩突然感慨一声,露在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无奈,不过也夹着几分开心。或许他自己也很期待和Met的婚礼,这一点,Met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我抱着一堆口袋看向身旁的Met,她也正瞧着我。
“那我就拜托你咯,Limit~”
“啊,好的,请交给我吧。”
因为涉及到更换穿着,男女之间的化妆最好还是分开来进行。虽然对已经被各种口袋淹没的伊芙有些担心,不过我还是随着Met一起到了教堂后方的不远处。很快便在这里发现一条小溪,因为流速算不上湍急,所以先前并没有注意到。
水很清,正好可以用来替她擦去不知何时沾染在身上的尘土。
“那就先坐在这里吧,我整理下这些东西就来。”
“嗯。”
我指了指溪旁的一块大石,她也很听话地坐了上去,随后脱下天蓝色的罗马鞋,让自己的脚丫浸在溪流中。
“好冰!”
虽然这么叫了一声,但看那正不停摆动着的纤细双腿,现在她心情似乎很不错。
我开始埋头整理起这些口袋里的东西。
不知是相信我不会趁着这个空隙做些惹人生恶的事情,还是觉得以Met的能力完全可以击败我,林轩完全没有试图阻拦我和Met单独相处。
虽然这一点让我难免有些意外,但或许,我的确可以趁着这片刻来完成我的任务。
这里的话,谁也不会发现,所以绝对不会有来阻扰我的人。
抬起头,视线转向了正背对着我的这位白裙少女。
她没有防备。销毁的话,只需要施以一些简单的攻击,便能让她失去机能。
只要在这里将她销毁掉,我的任务,她那不可控的暴走,都会结束掉。所以现在只需要一次攻击,这些一直缠绕我的,一直缠绕她的事情都会结束……
像是被什么东西支配了身体,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朝她走了过去。手心出现了光路,但它们被藏匿得很好,所以不会有外溢的能体让这位少女察觉到。
“说起来……”
突然转头的动作吓了我一跳,我忙将自己的手藏在身后。
“咦?已经收拾好了吗?”
“……啊,是的,通过整理我已经大致有了优先执行顺序,所以打算先为你洗洗脸。”
自己似乎已经擅长临场编借口这种事情了。
“哦哦,那还是挺快的嘛~”
她冲我笑了笑,那副天真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先前举动的意图。
“那就拜托你啦。”
“是,请交给我吧。”
我让李瞳买来的毛巾在溪水里打湿,随即走到Met身旁,她也很自然地闭上了眼。
没被发现的确算得上幸运。但为什么自己在她扭过来的一瞬没有立刻下手?那时的她明明同样没有防备。
再宽限一会儿吧——
我大概是在这样想着,毕竟她现在只剩下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略微宽限一会儿,只要在时限到达之前进行销毁就可以了。
“刚才,你是打算给我说些什么呢?”
拧干毛巾,我擦拭起了她的脸蛋。
“啊,那个啊。”
她似乎打算睁眼,不过因为现在正好在擦着她的鼻子,所以最后还是没有睁开,只是让自己继续说着话:
“我是在想Limit你会不会不太理解我做的这些事情,所以想跟你解释一下呢。”
她的举动?我愣了愣神。
“……我倒的确想听听看。”
“嗯嗯,那么首先是我来找林轩这件事情。”
她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打算继续听下去。
”这样说来,我的确对你会来找林轩这一点上有些意外。“
擦拭完毕,我将毛巾从她的脸蛋上移开,那双莹透着薄荷般蓝绿色的眼睛也睁了开来。
在第一次和她接触的时候,虽然正处于不稳定状态,但某些关键的信息点她并没有忘记。不只是到这里的目的,她清楚自身的状态何如,同时也明白自己会对林轩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她还是来了。以一个只是想见到他的理由,隔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又一次来到他身旁。
”老实说,在最开始离开他的近十多年里,我都没有过那样的念头。“
她说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东西,稍稍皱起的眉头在说她略微有些勉强。
”……十多年时间,也意味着林轩找了你那么久。“
”嗯。“
视线低垂,她只是微笑着,”我知道……即便他不和我说,我也知道。“
”……“
”但在那段时间,我不能回来找他,因为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是指修复你自身的事?“
她点点头,却又很快摇摇头:”不全是吧,我也想弄明白一些东西。“
走到她身后,我伸手摘下那顶戴在头上深黄色的草帽,随即用一柄木梳打理起那头浅棕色的长发。
“弄明白似乎花了不少时间?”
“是啊。”
微微将头上抬的动作让我调整了一下梳理的角度。
她大概是想看看天空,但那现在那里已经被茂密的林叶遮去,所以能看见的只是透过它们的零星光斑。
也或许不是,她应该并没有那样去打算,因为说出口的话没有因此停顿。
“我走了很远,也见到了很多。”
“很多。”
应和着她的话,我没有让自己的动作迟疑。
头发很长,虽然因为这些发丝的结构特殊,并不会像人类那样起结,但光是用梳子打理也会废上好一番功夫。
”嗯……走过很多地方。我看见过满是泥泞却充斥生机的村落,也瞥见与毁灭只有一步之遥的城市;我望见春末时,轻风拂过带起的一波波草浪,也瞧见冬临时,初雪落地披上的一层层银装。我在充斥着阴暗的渊底游荡,踢动脚边的石子,也在满溢着云雾的山脊攀缘,摘掉岩壁上的白花;白天林中空无一物的幽森寂寥,或是傍晚人们聚集时热闹灯火;偶然会目睹阳光破云而出,却也有时发现乌云骤然相聚;各式各样风格的建筑,从很早之前流传下来的习俗……”
她说着,不急不缓地。
“和他们一起的事情我还记得,也见证过很多,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国籍……两个人在田间红着脸互定终身,女孩捻着麦穗,听着男孩的结结巴巴的告白;炮弹击中大楼后逐渐倾斜,两个人相互依偎,最后被砖块瓦砾所掩埋;在草场上奔跑的牧羊人哼唱的一首小调;在结冰河面凿开冰层的捕鱼人熬出的一碗鱼汤;有试图在地底开辟一片净土的青年,也有即便身体抱恙也坚持想登上山顶的老人……”
我停下手头的动作。
她似乎还打算继续讲下去,所以不得不出声打断她:
“抱歉……我不太能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咦?这样吗?”
略微偏了偏头,身前少女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困惑。
“你大概是在对你所见的事实进行列举归纳,但对我而言,这些从未见到过的事情只是些会让人困扰的模糊信息。”
“嗯……倒也是啊,对不起哦。”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将它们说得具体一些。”
她却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只是想告诉你我看到过很多啦……”
只是因为这不是她想表达的重点,所以才不愿意解释么。我继续自己的工作,按照程式中固定的步骤移动着手指,让头发在我的指缝变成几股。
“……这样吗?我明白了。”
浸没在溪中的双腿又一次摆动起来,荡起的涟漪渐渐朝外扩散。
总会有一个消逝的时刻,不过至少,它们在试着与彼此交叠。
“那时候的自己,这样看着那些人们的时候,也在想着……”
这句话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长到让我忍不住发问:
“你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才能被叫做喜欢呢?”
竟然是这个?
我记得很清楚,自己也向那个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喜欢……”
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念出了声,于是索性说出口:
“想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死也没关系……是这样的喜欢吧?”
摇头的动作很果断。
“不哦,没那么复杂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到当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
“……”
不是么?
她的否定让我意外。
“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什么程度来形容,也不需要什么标识来记录,就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会突然察觉到的东西。”
“……我不明白。”
“对吧,第一次发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不明白呢。”
她侧过脸冲我笑了笑,为了不打搅到我手头的工作,又连忙正了回去。
“那……你现在已经明白了?”
“嗯。”
少女点头。
“或许有需要更正的地方,不过我想,大部分都应该已经明白了。”
“大部分……”
她没有解释,倒又自顾自地沉入了某些回忆当中。
“最初的时候……我只是在寻找能修复自己的方法,我试着只靠自己寻找、只靠自己解决。但很遗憾,我们是人造物,离开了人,对于其他的东西就真的是一无所知……所以,我不得不去接触,去询问各地的人,去请求他们的帮助。”
我们是人造物。这一点我不否认,也没办法否认。
“多亏了这一点,在和他们接触的时候,我留意到了一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你所没有的东西……”我重复。
我也同样没有的东西。
“我们很完善了。以一个会动的东西的角度来说,我们拥有可以将所有事物数学化的智能,在黑暗中不会失去视觉的双眼,几乎能摧毁一切的肢体……可这些东西不会让我们明白那些……被人们称之为‘情感’的东西。”
情感。虽然是我们被禁止拥有的东西,可不论我所见到的哪一个AX,似乎都有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不太清楚它的具体定义,但我想,能让我们表情产生变化应该就是它没错了。
头发打理好,我示意她起身更换衣服。
话没有停下。
像是察觉到了我疑惑的地方,她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着:
“只是让我们故意显露表情,看上去像人一样的东西算不上,那只是我们谁都会的刻意模仿。真正的情感,也许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但它会左右我们的行动,甚至让我们为之舍弃掉一切。”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不太好的东西。”Met笑着回应。
她似乎还说了什么。但转过身翻动包裹的我听不见。
没有重复,所以我也没有问。
拿到手里的纯白婚纱稍有些轻,柔滑的触感让我忍不住多确认了两眼。
“那么,先换上这套。”
“嗯。”
把婚纱递到她手里,我随后帮她褪下身上那条纯白色的连衣裙。
“所以那之后呢?”
“什么?”
“就是刚才我们正在聊的话题。”
“啊……”
她点头,“是该继续下去了来着。”
连衣裙放到一旁,我从她手里再次接过了婚纱。打理的时候就觉得麻烦的长发在这里也同样添了不少乱,至少在看见它们的时候我的确是不知所措的。不过所幸我和Met的配合还算默契,或者该说是她已经习惯打理自己的头发了,在我有什么动作之前,便已经将头发抓成一股拉到身前,这样也让那有致的身体暴露在我的眼中。
幸好这里没有别的什么人。
“现在我不否认自己有那种东西,虽然它很奇怪,也很让我困扰,甚至比在我身体里作乱的不知名BUG还要困扰。”
“……”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复,只能继续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那是的自己试着去否认它,将它彻底掩埋在心里,所以继续往前,继续为自己最初的目的而奔走。”
是指修复自身这一点吧。
“很可惜,我找不到,走再远的路也找不到,甚至连我自己的意识都逐渐模糊,什么事情都变得几乎无法理解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毫厘有关的线索……”
“除去AX管理局……我是指研发中心……”突然意识到管理局成立是在Met离开之后这一点时,自己连忙改了口:“除去那里,其他地方的确不该有相关线索。”
手指触碰到了她后背上皮肤。
传入的温暖让我迟疑片刻。
和我不一样。
“是啊,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该回来了,我要去找,必须去找,要在彻底忘掉之前找到,要赶在我离开之前……”
“……你离开之前?”
看着她的侧脸,我突然明白了过来。
那些所谓的线索,这些话里的东西。
和自己所理解的也完全不同。
“是他吧……是它吧。”
我没有用什么疑问的口气,因为答案已经确定下来了。
“嗯,被他们称之为‘喜欢’的东西,不单单是想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情愫……只是想传达给他。我突然明白了,也和他约定好了……”
约定好了么?
他们之间是有多少个约定呢?
“换好了。”
拉好后背处的拉链,这套婚纱也罩在了她的身上。
“谢谢~”
接下来就是其余的装饰了,看上去还有很多,估计也要忙活一会儿。
“真是让人期待呢。”
她又坐在了那块大石头上,这次却是在看着我。
“据说,婚礼对于人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点点头应和道。
说是听闻,其实也只是把资料库中的记录照搬出来而已。
“是啊,不过这对谁而言都是这样哦。”
“是么?”
“普通人、改造人、AX。”她掰指头数着,“所有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会吗?普通人会这样觉得,李瞳会这样觉得,她也会这样觉得……我似乎没办法找出用来否定的事例。
所以这应该是对的。
“嗯……说起来……”
“什么?”
“还是关于回来找他的这件事。”
她和我说过理由,还是在她自己正处在不稳定状态下述说的。
“是,你说你只是想见到他,所以你回来了。”
“你会觉得奇怪吗?”
这样的发问让我停顿了片刻。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我不会觉得奇怪。”
“那我现在看上去像一个人类了吗?”
看去的目光迎上了那双眼睛。没办法在里边找出什么意味深长,仿佛她就只是想问这样一个如同字面的简单问题。
不。
我的嘴唇张开,声音却没有从声带发出。
它静默着,对我的谎言、虚伪作着抗拒。
好了!
够了!
我承认这是我的违心话,可既然这样的答案是不正确的,那它的对立面就一定是对的了么?
我眼前的这位少女,这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类少女的AX初型机?
说到底,什么样才能被称之为‘人’?我们的外表和人类无异,也能像人一样进行交流……
对啊!如果仅仅是这样的特征就能被称之为人的话,那我岂不是也……
“用来屠杀的空壳而已。”
“他们给你这样一个带着枷锁的名字,所以你也成了一个甘愿戴上的家伙了?”
“这样的你,不配称作为AX。”
“我算不算得上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你!绝!对!算!不!上!”
“作为你一个AX,你真是超合格的!继续好好地做你的AX去吧!”
这些记忆中的话语突然弥散在空气中,那些画面,那些语调无比清晰,它们在眼前、在我的耳边盘旋,它们是这林间的雾瘴,浓郁到让我窒息。
……我究竟能算作是什么?
“Limit?”
一直所坚信的东西,一直引以为豪的东西,全是错误的。不该是这样的……我本来可以为他、为她们给出更好选择……
可最后我是在做什么?
我是犹豫过,但那些犹豫没有让我的动作有过迟疑,我还是在继续着我的杀人行径。
没错。
我杀了人。
我是杀人凶手。
亲手,不留喘息,杀掉了。
“Limit!”
身体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我惊醒。
我被她抱进了怀里,她的嘴唇在我的耳畔,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
现在道歉应该是最合适的,可我却突然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我在颤抖,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
她的神色里充斥着担忧。
“我没事……”
“可你在哭啊!”
她是说我?
我哭了吗?
手放在脸颊上,传入指尖的湿润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不知道。”
但——
我明白原因,也只有我明白。
因为很快就会继续下去……很快自己就会重蹈覆辙。
我的任务,我必须去做的事情,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剩下不到两个小时,就会继续那样做。
再一次成为刽子手,面无表情地,不带犹豫地说出那样的话:
「现在,将由我对你进行回收。」
“我和你说了吧,不是回收。”
——与之一同出现在脑海的,是亦步严肃的告诫。
啊……是啊,不是回收……
“带出这个话题是我不好,我们不聊这个了……”
一双手捧住了我的脸,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回神。
“所以,别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好吗?”
“……”
露出表情了?那张神情从来没有过变化的脸,居然……露出表情了?
……会是什么样的呢?
想去确认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潜意识地抗拒。
那是不能看的。
绝对,绝对不能看的!
因为如果看清了——
我还有什么继续站在这里的理由?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哦。”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说就不用说了,我想,你只是觉得有点迷惘了而已。”
她在我的耳畔低语,
“但不论是迷惑还是困扰,总有一天,你会弄明白的。你还有继续下去的机会,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行走,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循着它留下的香味去寻找,不要放弃了呼吸,找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你都会弄明白的。”
呼吸——
呼吸。
我在呼吸着。
此刻已经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谢谢。”
我也会继续呼吸下去。不会放弃的。
“嗯,这样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等你找到它的时候,可以给我说说看呢。”
她笑笑,松开了手。
嘴角的弧度里却带着几分寂寥。
明明知道时限快到了,却一直不肯提起。
她又是在用怎样的心情来和我述说这些的呢?
“我……”
手指却突然放在了我的唇前。
她示意我噤声,那份神色已然消失,仿佛只是我先前看到的幻觉。
“我们继续吧?看上去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他们那边说不定已经弄好了哦?”
“啊……是。”
是该继续下去了。
再怎么讨厌也没办法阻止。所以至少,为她做些自己行为允许范围内的事情。
我擦干自己的脸颊,开始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口袋里翻寻起来。虽然只有五样,但用以包装的东西就显得有些莫名的华丽了,事实上,占据这些口袋大部分空间的都是这些完全没什么用装饰。在废了一番功夫之后,需要的东西才真正显露出了模样:
珍珠色的高跟鞋、剔透的水晶发梳、闪耀的钻石耳坠、和婚纱同色的真丝手套、满是花边褶皱的手包。
最后为她罩上一层盖住头的薄纱。
记载中的步骤到这里结束。
“好了。”
伴随话音落下,Met也站起了身。
透过厚厚林叶的光线让那略蓬松的长裙变得朦胧,也为她这身浅色的轻纱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闪耀光线的出处在耳坠,来自发梳,也同时源起于那双蓝绿的眼眸……
这些描述形容已经显得赘余了,我清楚的只有一点:
一切都会在这份美丽下黯然失色。
没办移开视线,自己只是看着她入神。
步子交叠,她提起裙摆,在我的身前缓缓旋转了一圈:
“怎么样?好看吗?”
我点头:
“是,非常,非常美丽。”
我想,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穿上这套婚纱。
稍稍屈身,我伸出手,掌心朝上。
按照自己一直以来都严格遵循的礼仪。
只是这一次,略微有些不同——
现在的自己,肯定是在露着一幅蹩脚的微笑。
尽管如此,她看上去也很开心。
“那么,美丽的新娘,请允许我护送你,前往婚礼殿堂。”
“嗯~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