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见第4集中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一大早就能看见的明媚阳光预示着今天的好天气，所以也不由得让人对新一天会发生的事情又充斥起信心来。而自己在一直在路上考虑的那件事，也随着映入眼帘的光线变成了‘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之类的想法。
总会有解决办法的吧。
绕过城市以及集中区内巡查的AX并不容易，为了经过城市内那车流密集的车道，我们甚至绕了好几倍的路程，而为了不引起集中区内人们的注意，还不得不降低车速，不过所幸最后还是开了出来，没有遇上什么大的麻烦。
伊芙已经睡得有些熟了。下车的时候我正准备将她叫醒，李瞳却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这么做，我只好又一次把她轻轻抱在怀里，至于李瞳，只是提起之前从伊芙那里拿来的大箱子。
集中区外的那间木屋窗门紧闭，没有什么被物理破坏过的迹象，这让我松了口气，至少说明Met还保持着未进入暴走的状态，不过让林轩等了这么久，他说不定早睡着了。
我空出一只手，敲了敲这扇关得严实的木门，随即退后一些，作着等待。
没有回应。
“应该是睡着了。”
我扭头冲身后的李瞳这样说道，但很快便注意到她看向门下方的视线——
一把带着些锈迹的锁，因为处在极下方的位置，所以在敲门的时候我没有留意到。
“……”
不过竟然是从外边锁住的……
“是出去了？”
“Met都在这里，他会跑哪儿去？”
“……也许是遇上了什么要紧事。”
记得没错的话，这间屋子采光良好，也就意味着可以从窗户看到屋内大部分区域的状况，但在屋外绕着走了一圈之后，我才注意到所有的窗帘都已经被拉上，漆黑的厚布彻底遮去了企图传入屋内的光线，让人完全无法看清里边的现状。
如果只是想让Met好好休息，这样做难免显得太奇怪了。
“看样子是走了。”棕发少女撇了撇嘴，手中的大箱子也放在了地上。
走了？可他能去哪儿？
她这样的判断让我有些不能理解。
“进去看看吧。”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已经蹲下身，让自己的手放在了那把锁上。深红的光路闪烁之后，她起身推开了门。
充斥其内的只是寂静，毕竟这间屋子内正如李瞳所判断的那样，本该静躺在床上的少女已经和那个男人一齐消失不见。
“果然么。”
兴许留下了些什么纸条？但在目光扫过房间内的几个位置之后，我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真想留下什么讯息的话，绝对会放在显眼的位置。况且，他也完全可以使用通讯设备来完成这项工作。
前后两者都没有。
我们是去找寻能修好Met的人了，他也是那样诚恳地拜托了我们。
明明看上去一切都在向好的一方面发展……
“可是……为什么？”
他要带着Met走？
李瞳回身看向了我，却没有立即开口，深棕色眸子里露着几分将信将疑。怀里的伊芙还在睡着，所以她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她大概是觉得，我理应知晓答案。
“我……”
我俩的视线再度交汇，那双眼睛甚至已经因为我的反应而微眯起来。
“虽然没有早些意识到这一点是我的错，但你也不用装傻到这种地步，假惺惺的模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厌恶。
十足的厌恶，不论眼神还是语气都是如此。
我想去否定她的观点，但话到一半却不得不住口。
她说得对，我是在装傻。
不只是现在，从计划着帮助修复Met而联络亦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在装着傻。
当着林轩的面去询问下达‘销毁’命令的管理局，内心的那个自己肯定在一边大笑着一边讥讽他——
我才不会救Met！到这里来就只是要回收她！之所以要装模作样地联系一下，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记恨我而已，至于帮你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绝对的权力？我又有什么必须的义务？既然两者都没有，那我就只会照自己的方式来了，毕竟，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体贴人意的家伙。关于本质，究竟有没有变化又与你何干？我只是个机器，任务如此，就一定会照着完成罢了。
绝对是在向他传达着这样的话。之所以装傻，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这份卑劣。
而林轩肯定读懂了，所以他才会带着Met逃了。
那知道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该说是现在才敢正视这一点的自己又如何呢？试着思索，得到的答复只有两个词：
恶心、令人作呕。
“抱歉……”
所以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啧……”
她咬了咬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是在刻意压抑着自己的烦躁：“那你呢？”
“您是指什么？”
“……我在问你的打算。”
“啊……”
摆在眼前的也不过是两条路而已。
放弃寻找。
继续任务。
不，没有选择。
“我……要去找他。”
不得不去，也必须得去。
这样的选择似乎也的确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你听好了。”
像是为了让我听得清楚，这句话说得很慢：
“怎样选择是你的自由，我会支持你的选择，作为你的协助人。”
并不意外。
这只是在彻底撇清关系而已。
而我，肯定也习惯了用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来麻痹自己。这几乎没有什么起伏的心绪让自己都有些意外。
“是，我明白了。”
声音从屋子里消失之后，李瞳开始四处翻寻起什么东西。但所能留下的线索似乎都被林轩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就连他所热衷的这些挂满墙的枪械，也没有带走一把。最后她拿在手里的是林轩用以通信的终端设备，在摁亮屏幕瞧了一眼之后，便把它递了过来。
“密码。”
“是，请交给我吧。”空出一只手，我接过。
破解这样的六位终端密码很简单，单纯的穷举法来进行暴力破解便已经可以了。当前的较好运算环境也让我可以在不出一秒的时间内完成这项工作。信号向终端进行输入，最后让输入密码的界面消失。
而在那之后用以替换的只是一个通讯记录界面。备注是艾伯特，酒馆里见到过的那个红发大叔。
“四个小时前，林轩先生与艾伯特先生进行过联系，现在开始尝试对通讯内容进行电信号复原。”
没有回应，听上去就像是我在自言自语。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分析结果已经反馈了回来。
简单的几句对话：
「醒了没？问件事。」
「大半夜的你这一通电话可真是……」
「第二区那边。」
「怎么？」
「咱以前待那地方被拆了没？」
「那倒是没有啊……你也知道，哪个集中区会都留着一堆烂房子啊。」
「那行。」
「你打算……」
通话在这里结束，林轩没有等到艾伯特把话说完，便直接中断了通信。艾伯特也试着打过来一次，但并没有接，兴许他这个时候已经带着Met离开了。
确认落脚点之后，他的行为很果断。
“第二集中区。”
我给李瞳以这样的回复。
……
奔波是免不了的，所幸前四个集中区的位置相连，间隔的距离并不远，在摩托车的轰鸣短暂停顿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与第4集中区繁华程度不相上下的城区，即第二集中区。
而按照他们之前的对话，林轩会去他以前所待过的一个地方，目前唯一知晓的特征是所谓的‘烂房子’。在我向李瞳阐述了这一点之后，她便默然不语地变更了车头的方向，应该是知晓那句话所指的具体位置。
我没有去询问确认的机会。加速所致的引擎声和风声夹杂在耳畔，已经完全干扰了听觉器官搜集其他声音的能力。
拜此所赐，一直被我抱在怀里的伊芙也醒了过来。
“……还没到么？”她凑到我的耳朵边，这样问道。
瞧见我点头之后，她也收回了身子，继续钻到我和李瞳中间躲起风来。不过或许是凌晨时我们的到访打搅了她的休息，所以不出一会儿便又打起了瞌睡。
摩托车在城区穿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几乎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引起路人驻足观看，不过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在瞧见我的这身制服后，原本的惊讶也换成了不理解。
或许这个身份有时候还挺不错的？AX做什么都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一点在人们心里边已经根深蒂固了。
“喂——”
李瞳突然的吼声让我连忙拉回思绪。定睛看去的时候，已不知何时到了一片残破的城区，周围的建筑明显有着随岁月消磨的迹象，这也与先前见到的繁华城区成了极大对比。
并没有在这里穿行普通人类，除去一个眼熟的身影。
套在白衬衫外的黑色马甲上多了些灰尘，在李瞳吼出那声之前，他只是抱着还处在昏睡中的少女沿着路旁往前。不过比起吼声，他在意的应该是飞速靠近的引擎轰鸣。
回头瞧见我们之后，脸上的表情明显成了惊讶。
这并没有让他接下来的动作出现迟缓。
深红光路出现，下一刻，这位大叔已经果断的用自己的后背撞开旁边建筑物墙面，钻了进去。
“伊芙，抓好李瞳。”
这样大声叮嘱了一句之后，我立即松开了抱住伊芙的手，让自己跳下车跟了上去。
被洞穿的墙面内是一片黑暗，唯一可以锁定的便是他身上的暗红光线。
“林轩先生，请停下！”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什么作用。
他继续着逃窜，我也必须通过强化机体才能不跟丢他。我确信自己的速度绝对能将他超越，却每每都会在即将追上的一刹被他突然变更方向，又拉开一段距离。
不过有一点，我们俩都应该非常清楚——
他逃不掉，最终一定会落在我手上。
“请停下！”
我又该用怎样的理由去叫住他呢？是该说‘我们已经找到可以修复Met的人了’，还是该说‘你的逃跑是徒劳’？
自己究竟有没有继续装傻的必要？
自己原来还是在打算装傻么？
他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列在面前的一排防护网。
即便是我，也没办法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开它，林轩自然也不会例外。
“林轩先生……您没有逃跑的必要……我是想……”
我是想帮你，修好Met不也正是您所希望的吗？
突然止口的原因是听清了内心那个自己的低语。
她用着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的诉说，说着一个我不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我是想执行任务，销毁Met不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吗？
“……”
他没有什么应声，只是在直直盯着我靠近的脚步。
“我……”
越是试着区分开那两个声音，我就越是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期望什么，所以到最后，不论说什么都只是觉得不自在而已。
“我们已经找来能修复Met的人了，李瞳对她很有信心的，一定可以像你期望的那样，修好Met。”
是啊，说不定还可以趁着修复途中去完成任务呢？
“我不会那样做！”
我反驳她。
撒谎，骗子。
“我不是骗子！”
明明就是这样想的，明明就只是想着怎样去销毁那台初型机，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只是在想怎么样做才不会惹其他人生气。
“没有！一分一秒的都没有！”
我吼着，不知道是什么惹得我这么烦躁。
她还想说什么，我也准备好了自己用以反驳的言辞，但在那之前，便已经被抵在胸口前的枪管打断。
“砰——”
转轮枪开火的声音有些特别，不可否认的是，它的威力极大，因为身体已经被贯穿而去的弹头撕开了一个裂口。
很彻底地让一切安静下来。
“……”
我看向他。
会朝我开火这一点是我怎么也没预料到的。
而他似乎也明白，这一枪对我而言并不会产生什么大的限制，所以在我作出什么反应之前，已经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四颗子弹尽数命中。
巨大的冲击让我倒在地面。被弹头撕裂的地方皆是重要的关节位置，所以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自己四肢进行任何动作的能力。
这有着六个载弹舱的手枪还剩下一颗子弹。
走到我身前，林轩蹲下身。另一只手揽着Met的肩，让昏迷状态下的她贴在自己怀里。
紧紧地。
这一刻的眼神让我确信了他口中自己以前的身份。
士兵，或者说杀手。
冰冷的触感。
枪管抵在了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