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忏悔录(后篇)

木桶酒吧并不大,加上由于并不起眼,来这的客人几乎都是店主的熟识。

有些污渍痕迹刻在桌子里,暗黄的灯光照的人有些昏沉,加上店里那老式唱片机播放的布鲁斯,真的让人觉得是个没什么人气的地方那。

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大辅先生,和过去照片里相比,他无疑是苍老了很多,过去闪亮的眼睛也变得混浊不堪,眼镜也花的很严重,堆积了头皮屑和灰尘,他的嘴唇和手指的枯黄色说明他的烟瘾很大,没坐下来 就已经闻到他身边的烟味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味道是劣质烟的一种,凳子下面的空烟盒也证明了我的想法。很难联想到这个男人曾经是让落子一见钟情的男人。看来落子'的死给他很大的打击。

“牧先生想喝点什么?”

野村随意的坐下,对我招手示意让我坐他旁边的位置上。

大辅先生则低头去拿冰块和红酒,顺便在桌子上多放了一个酒杯。

“啊,就喝和你一样的吧。”

虽然平日不怎么饮酒,但是现在是为了工作,雏也会理解我的吧。

我看着大辅先生的酒柜,一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洋酒,还有几瓶很廉价的新酒,以及一个黑色不透光的瓶子,可笑的是居然还有烧酒和米酒摆在柜台角落里。

“牧先生,你知道么?每次在我考虑要不要下手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里喝一杯。”

野村看着背对着我们,正在弯腰调酒的大辅先生。

大辅先生缓缓的把杯子放到我们的面前,叹了口气,

卢教授的确说过,他经常写信寄到他儿子过去的居住地址那里,虽然这些年来都没有人回信。但是老先生一直没有停止过寄信,他相信他儿子还活着,作为一个孤独的老人,这种让人伤感的行为也的确可以理解。

大辅先生把脸别开,不去看安。他转身拿起了一个玻璃杯,轻轻擦着本来就已经很干净的杯子,可是擦着擦着,他又回头望了安一眼。

“牧先生,不喝么?”也许是我观察大辅有些明显,野村有些不满。他突然望着我,也许这只是他的一个小动作,但是在我看来,却是觉得一个捂的严严实实,而衣服里却是空空如也的“人”,他的脖子被高领袖口挡住,耳朵那里却是空空的,仿佛口罩什么的都是凭空被撑起来。

“不会是看着这样的我喝不下去吧。”他自然的脱去了手套和口罩,我几乎打了个寒颤,在他取下脸上所有的东西之后,我只能看到一个高高的衣领袖口,中间却是空的。

“咳咳咳……咳咳咳,一直以来好像也只有我会喝这么冰的红酒,果然怪物的品味就是很怪对吧?”

一脱下口罩的野村就咳嗽了好一会,像是自嘲似的拿起杯子小品了一口,杯子上留下了他的手汗痕迹,他的嘴部也似乎冒出来了白烟一样的雾气。

“安,不要瞎说了,你不是怪物”。刚刚还一直沉默的大辅先生突然吼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里没你的事,卢大辅,如果你当年这么有胆量,我姐姐又怎么会……”

野村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用手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留下了一副手印。但是他一瞬间想起了坐在他旁边的我,他攥紧拳头缓缓的坐了下来,一句话不说,一口饮完了杯子里的红酒,大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给他倒了一杯,加了冰块。

让我吃惊的是,店里的其他顾客居然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他们只是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对大辅先生点了点头,留下酒钱然后很自觉的离开了酒吧。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和前同事,这个店能开到今天,也的确要感谢他们。”也许是为了缓和刚刚的火药味,大辅先生突然提了一句。

的确,这些顾客和大辅先生一定是关系相当要好,但是因为他们的“人情味”,这个隐身人可让我们的搜查绕了不少弯路。

也允了一口红酒,暂时先不想那些顾客是否有包庇罪了,起码他们对野村的身份可能是知道的,而且也说明像今天这样的对话,大辅和野村火药味的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了。

野村没有理那群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名单,他正沉思着,我也凑上去看,果不其然,这之前几起因隐身人而引起的社会案件的受害者的名字,都在这上面,已经遇害的人,名字上已经被画了叉,但是有的却只画了圈。

“喔,这个人不是前些日子里失踪的小公司老板么?你把他杀害了吗?”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的报纸内容。

“这只是个意外而已,他是自己摔死的。那天他在乡下度假,我把他约到树林里谈谈,只要他道歉悔,姐姐就会原谅她,但是他只是听到我说的事情,就害怕的失了魂了,转身就没命跑,我追都追不上,夜里山路太黑吧,他一下子就摔下去了,你们大概可以在那林子断崖下收尸了。”

野村就好像在说踩死蚂蚁的一样轻松的口吻在为我介绍这场人命案的前因后果。

“果然你是在替姐姐复仇,对吗?”我喝了一口红酒镇静了一下,打算把问题问到底。

“牧先生,我是非常想要杀死他们的,但是我听从姐姐的指示,姐姐说只要他们愿意道歉,只要不是当年的主谋,姐姐就会放过他的。”

野村拿出了一个录音笔,一点开就传来了一阵惊心的哭喊声:

“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当初真的不懂事啊,我也不敢反对他们啊,饶了我吧。”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野村一口将酒喝下,发出了极其刺耳的怪笑声,仿佛在回味当时的快感。一旁的大辅先生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这位是某位杂志社的副主编哦,我叫他出来,说给他隐身人独家材料,然后把他骗到附近的巷子里打了一顿,没有伤他性命,他既然肯悔过,姐姐说可以原谅他了,我自然就放过他了。”

野村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反复抚摸着刚刚戴着的粉色兔子口罩。

“这是你的……姐姐……留下的么?”

“是落子的遗物。”大辅先生向我点点头。

“这是姐姐选择永远在我身边的证明!”野村再次被激怒了,语气明显带着杀气。

“落子的死的确怪我,但是安,你也该醒醒了,我们之前说好了只是去让他们道歉而已我才给你他们的资料的,杀人什么的……”大辅先生的嗓门也越来越大。

“啪!”

突然大辅先生如同被空气击中一样,从椅子上跌落。一旁站起来的野村……不如说是一身被空气架起来的衣服,他愤怒的举起拐杖:“我姐姐就在我身边!我可以保护姐姐,给姐姐复仇,你这个家伙在那个时候都在干什么!”

说着,旁边的一个玻璃杯被凭空举起,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粉碎声。

“住手吧,野村,不要一错再错了所长给了你自首的机会,不要执迷不悟了。”我快速将跌倒在地的大辅先生扶起来,见野村拿起了拐杖,我便立刻侧身将大辅挡在身后。左手准备拿出防御用的烟雾弹。

野村慢慢的放下了拐杖,我发现他哭了又笑起来,已经失常。

“姐姐说……我不能……杀了这个……窝浪费……那我……该杀了……宏远霍……拿他的人头……作为我送给姐姐的求婚戒指!啊哈哈哈哈哈。”

他在喘气似乎很急促。

他撞开店门从店里冲了出去。

我望着消失在夜幕里的野村,

看来谈判完全失败了。

“如果我当初没有被那些孩子骗出去,大概落子就不会……”头上已经慢慢渗血的大辅先生痛苦的抓扯着头皮。

落子自杀前几天,大辅被宏远霍指示的几位女学生以需要顾问的理由,将其骗到废弃的社团教室里并被其迷昏,之后,他在昏迷不醒中被送到了城市的另一边,等他醒来匆忙赶回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落子的悲剧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了。由于宏远霍的财力和他的拥护者的配合,完全伪装好的假证词让大辅甚至没办法起诉他们,这是过去大辅先生解释的说法。

“或许一开始爱上落子就已经是我的失格了吧……”

大辅先生将拿起还有剩余红酒的瓶子,直接对着嘴大口的喝着。

“因为你自己无法去做到这些,所以你才会酒'麻痹自己,让野村替你复仇么?但是,你明知道野村的精神早就已经不正常了,为什么还要放任他?”

我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希望他清醒点。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办法去找那些家伙讨说法 我甚至没有那个决意豁出去的勇气去为落子报仇……你怎么可能懂我这些年的悲哀啊!即使是警察都没办法解决的悲哀啊!”

他双手揪着我的衣领,无力的哀嚎着。

“你能体会我这个没用的家伙的悲伤么?只有安能做到这点,只有他才有那神奇的能力,才能完成这一切啊……”

“所以你把一切都丢给安来解决么?然后编造了完成复仇计划,就可以让他和姐姐结婚的谎话么?”

“…………”

“为什么大辅先生你还要伪装无辜呢?”

我戴上专用手套,拿起还野村留下的杯子,小心的用证物袋将其收起来。

“你说……什么?”大辅先生像是听错了什么,呆呆的望着我。

“你从一开始也不是什么好人吧,野村小时候心脏就不好,好像还有鼻炎,而你却在他的酒里加了毛地黄。”

“什么……”大辅先生明显对我的判断感到慌乱。

“在之前锁定你的位置之前,我去过这周围调查过,在药店里听说了一个这段时间经常买了不少毛地黄的客人,这种药是强心药,中毒的话会引起人的心跳失律,有生命危险,你一直在野村喝的酒里加了这个。”

我指了指他的酒柜,伸手取下了一个黑色不透光的瓶子,用手指在瓶盖塞进瓶口的位置抹了一下,向他展示我手指上的粉末。

“这点且不说了,你对野村隐瞒了什么吧?”

“我不曾隐瞒什么,牧先生难道你怀疑我什么!”

大辅先生把拳头攥紧,皱着眉头。

“你和落子的关系,她是真心爱你的,但是请告诉我,你还爱她了么?”

“这是当然的!”

“真的么?大辅先生,你原来不是只打算用钱和落子保持肉体关系么?”

“你在侮辱我么?”

“这可不一定啊,大辅先生,这些女性你还有印象么?”我向他抵了几张照片。

所长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卢教授和野村安真相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大辅先生曾经是是宏远霍的协助者。

“所长特意调查了你那几天的真实行踪,意外的发现你和那几个所谓的欺骗你的女学生们在爱情旅馆里度过了几天好日子啊。”

“……你们已经知道了?”大辅先生脸煞白,刚刚还号啕大哭的样子瞬间不复存在,而是惊慌失措。

“所以安的杀人计划是你策划的吧?那个名单的字迹也应该是你的,我在以前的调查中看过野村的字体,那不是他的字,大辅先生,你只是把野村当做复仇工具么?你也只是借了野村复仇的手去掩盖自己的恶心过去。”

“一开始我只是想和落子玩玩,第一次发生之后我就给了她一笔钱,但是她非要说什么非我不嫁,为了防止她把事情说出去,我只好先勉强维持现状,就连父亲那里也用谎言编了过去,可是她有了孩子,非要和我结婚……”

“无法忍受了?”听着大辅先生的口吻,我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

“我完全就没有想要结婚的意思,她太痴情了,对情感浓烈的让我甚至感到恶心,如果不是那欲罢不能的身体和完全服从我的性格,这种女孩我真的不敢留。”

看着吐露了真实心声的大辅先生,我不觉感到一丝恶心,虽然早已经习惯了。毕竟人非圣贤,而且社会上本来也是什么人都有的,不得不去习惯这些。

“于是你就假借失踪名义,暗地里和霍联系了这些事?”逐渐理清思路的我,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大脑里已经织出了一条关系网络。

“不,说老实话,我后来后悔了,我原本只是想离开落子,但是没想到落子居然……因为我这种烂人……自从那以后,我算是彻底放下了情种了,这是第一次我对女人感到这么大的内疚和负罪感……”

看着大辅先生一副倍感心酸的样子,到底是因为落子死去的冲击伤痕还没有治愈,还是只是在演给我看呢?

“我为落子的事情感到惋惜和难过,但是如果对于用恐怖暴力去对付那些钻法律空子的恶人,双方不都变成了恶魔么?”

大辅先生听了我的话,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外面的夜幕,也许是在思考我的话,他现在也没办法控制安了,安彻底失控了。

我不会支持野村 安的行为,但是很高兴宏远霍接受惩罚,但是那是法律的事了。

安,隐身人的悲剧该结束了。

在帮大辅先生简单绑扎之后,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安这几年的事情,包括他和安密谋的报复计划,以及大辅私下去给安的失误抹消证据痕迹。大辅为了不让安过于显眼被警察询问,所以自己就也曾穿过类似的服装出门,这样一来,安的身份就会在人们眼中模糊混淆。他们已经讨论过了,杀了霍,一切就可以停手了。

野村的精神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他随时都会去杀害霍。

我将地上泛黄的名单拾起,塞进口袋。

安,一直在姐姐离世后进入了不平衡的恐怖噩梦里。

论技术专业,野村在光学和生物学研究上堪称天才。林山在大学里调查的结果和我猜想的一样,野村曾经钻研过光谱放射装置和纳米光学迷彩的研究。

他某种意义上真的是个天才,他的发明可能会轰动世界,但是现在……

他还在噩梦里徘徊,一个由谎言和仇恨编制的噩梦。

就由我来结束这个隐身复仇鬼的噩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