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真正的天才总是孤独的。贺冬雨有很多很多“朋友”,所以她总是觉得,大概自己不是什么天才吧。

 

贺冬雨出生在一个标准的书香门第。家族里最早的进士甚至可以追溯至明代,清代已是地方上知名的世家。建国后,一批民国时代留学归来的成员分布在各个重要领域,甚至在知识分子命运最悲惨的时代,他们都被刻意重点保护。在贺冬雨的祖辈上现在就有三个院士,可以说是占据了整个学术界脊梁位置的家族豪门。

一直到五岁为止,贺冬雨都没有说过口。然而贺冬雨的父母从来没有紧张过。贺家当年第一个光耀族门的状元,传说九岁才第一次开口。“雨雨只是大器晚成而已,看她的眼睛多有灵性啊!”,贺冬雨的父母从来没有抛弃过这个乍看起来有些自闭症倾向的孩子,小时候一直灌注着爱意与这个孩子对话——尽管他们在说的,永远是一般孩子不可能理解的深奥话题。

而贺冬雨也没让她的父母失望。五岁那年,趴在正在书房埋头工作的父亲背上,贺冬雨开口第一句便是:

“爸爸,这里算错了。”

这是贺冬雨第一次向他人展现出自己独一无二的特殊天赋。

 

从小沉浸在书海里,到了常人刚上小学的年纪,贺冬雨已经能帮着校对大学数学教授的父亲给学生做的讲义。

贺冬雨的父母并不想将自己的女儿送入“跳级班”、“少年天才班”。在他们看来,既然自己的女儿已经如此优秀,就根本不急着提早让贺冬雨提早入学毕业,相反,他们更想给贺冬雨一个快乐的童年。他们更希望贺冬雨能找到自己喜欢“玩”的事物,和同龄人一起欢笑着度过童年。

在贺冬雨七岁那年的夏日,贺冬雨的父母决定将女儿送去深山中的封闭围棋院。那里远离城市的喧嚣,除了少数棋手讲师与设施必要的后勤人员外,剩下的全是些十岁出头,年纪略比贺冬雨大的孩子。

这些孩子的志向都是职业棋手,从四五岁连汉字都认不出几个的年纪就开始钻研围棋这个仅有黑与白的世界,到十岁出头这个年纪尚未放弃职业志向的百不存一,可以说是历经大浪淘沙极端聪颖的孩子。他们拥有业余段位,拥有许多业余爱好者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棋力,可要想拿到职业段位站上职业的舞台,他们还需要经过选拔比极高的修罗场。

明明天资远超常人,却要和其他的天才竞争,一旦失败就意味着数年的光阴彻底浪费。这个封闭围棋院,是给即将踏上一条残酷道路的孩子们最后的集训场所,其实根本不是“玩玩”的地方。而脑子中也缺了根神经的贺冬雨的父母只是觉得围棋是给小孩子娱乐的玩具,便托了家中有涉猎围棋的亲戚的关系,将贺冬雨送去围棋院寄住一个暑假。

 

最初进入围棋院时,这些准职业级的小选手们还对贺冬雨充满了好奇——毕竟之前还从来没有过七岁年纪来这里集训的先例。能以这个年纪来到此处,必有什么过人之处。然而贺冬雨到达棋院的第一天,表明自己连围棋的基础规则都不会时,这些早熟的孩子便毫不犹豫地将厌恶与鄙视写在了脸上:这里的孩子们,每天要花十四小时用在彼此之间的对弈上,以求精进自己的棋力。他们根本没空去陪彻底的门外汉贺冬雨玩耍,甚至连愿意好言好语教贺冬雨围棋规则的人都没有……本来,围棋的棋理对这里的孩子来说就像呼吸和吃饭的技巧一样,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贺冬雨在到达棋院的第一天便遭到了孤立。而职业棋手的讲师们对贺冬雨的状况也没有介入的打算。本来专精围棋的人就有一种游离于世的超然态度,更何况围棋的世界是残酷的战场,能否坚持、能否进入这个世界,看的是每个人的“修为”“造化”“缘分”,是外人的意志所强求不得的。

贺冬雨从默默围观其他孩子的对弈,总结出围棋的基本规则,用了一天。

贺冬雨从围棋院的图书馆中借来了古今中外的棋谱,将所有定式展开记入脑海,用了一个星期。

贺冬雨找了道场的一个角落,从早到晚默默地一个人同时执黑白两子双手互搏。到了围棋院夏日集训的“期中考试”时,讲师们也点名贺冬雨参加小选手间的瑞士轮对战。而贺冬雨交出了一个令所有在场准职业棋手的孩子们世界观崩塌的答卷——七战七胜排名第一。那不过是贺冬雨来到封闭棋院第三星期的事情。

在那些孩子们眼里,贺冬雨的行棋方式天马行空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完全不按现代理论研究下的行棋主流来走,贺冬雨的表现仿佛是站在人类的整个围棋史的基础上,自己独立开创了一个门派。

无师自通到三星期内能和真正的职业棋手并肩,贺冬雨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告诉这些孩子们:你们根本没有天赋,早点放弃吧。

期中考试当天,就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孩子们彻底崩溃,当晚就哭着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离开了自己已经付出了无数心血的职业围棋之路。

从那一天起,整个围棋院的气氛就变了。之前没人肯正视一眼,总被晾在角落一人的贺冬雨成了“香饽饽”,还残存一丝志气的孩子争相挑战贺冬雨,却没有一人从贺冬雨那拿到一胜。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情绪在孩子群中蔓延,逐渐发酵。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周末,讲师们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离开深山前往都市之中。整个围棋院里除了看门的耳朵有点背的老阿伯外,就只剩那些失魂落魄的小朋友们。于是自尊心被彻底摧毁的孩子们,他们心底的阴暗面,以最糟糕的形式得以具现化。

那个周末的深夜,唯一成年人的老阿伯入睡后,这些孩子们将贺冬雨从床上强行拉起至道场之中。在那里,七副棋盘将贺冬雨从中间牢牢围住。

——这是车轮战,贺冬雨!——

——职业棋手们都要经历这样的挑战!——

——陪我们玩玩吧,贺冬雨!——

不理解事态为何变成这样,贺冬雨还是应战了。然而迎接贺冬雨的,根本不是车轮战那么简单友善的娱乐局。

和贺冬雨对弈的七个孩子,故意采用了完全不同的风格流派来增加贺冬雨的思考难度。行至七局的中盘时,多线开战的贺冬雨面对的是职业选手都会头疼的庞大计算量。而这些孩子们给贺冬雨设置的计时钟从来没有停下过,一旦贺冬雨在某一手上思考的时间超过十秒,便会有围观的孩子将整整一桶的井水泼到贺冬雨的身上。

“好冷!”

深山之中,即使在盛夏,深夜的气温也刺骨入髓。

为什么要那样做?回应贺冬雨疑问的,只有最恶毒的嘲笑声。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就是要毫无保留!就是把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

——就像你对我们做的那样!我们只是原样奉还而已!——

——我们这都是为你好,贺冬雨!——

那一天那些孩子们的笑声一辈子都不会从贺冬雨的脑海中抹去。

职业棋手讲师们回到围棋院是第二天的早晨,那时贺冬雨发着恐怖的高热瘫倒在道场之中。

紧急抢救送入最近的医院后,贺冬雨被诊断出急性肺炎,足足在病房里躺了一个月才回到自己在天湖市的家中。夏日结束,贺冬雨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深山围棋院中,而她在那里的战绩最后也被定格在了百战百胜。

 

尽管有棋士告诉贺冬雨的父母,这个孩子只要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成为职业棋手,并且将来必能扛起国内女子棋手的第一大旗,但贺冬雨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接触过围棋。本来贺冬雨的父母也只是想把女儿送到同龄的聪颖的孩子周围玩一个夏天而已,女儿对围棋没有特别兴趣后,他们也就婉拒了棋院的邀请。

但那个夏天终究对没怎么和同龄人待在一起的贺冬雨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从那一次车轮战起,贺冬雨的“朋友观”就变了。

只要用最强的实力去击溃他人,只要展现出自己最强大的一面,就可以折服他人,让他们成自己的朋友。贺冬雨就是靠着这样的理念,在之后的几年中交了“无数朋友”。

 

贺冬雨十三岁那年的六月,她的母亲在刷朋友圈时,看到了梁素华的某条状态。

“雨雨,雨雨,你还记得吗?这两个孩子,我记得叫心心和小玉来着……小时候你和她们玩的可开心了!呀,她们现在真是长成了大美女啊……对了,素素说她的两个女儿在玩一个叫《希格斯回环》的游戏,还打出了很棒的成绩……雨雨你玩过吗?要不要试试?”

梁冰心和梁婉玉是贺冬雨自认最好的“朋友”之一。小时候贺冬雨曾经也在梁家借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每天贺冬雨都会让这两个比自己年长的可爱女孩哭鼻子。说实话,贺冬雨很喜欢这对混血姐妹……尤其是喜欢看她们绝望中哭泣的样子。

而在查询梁冰心和梁婉玉在《希格斯回环》中的近况时,贺冬雨还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人。

“小启……原来你也在玩这个游戏啊。”

那是贺冬雨视作最重要“朋友”的男孩。孙启明,那是唯一一个曾经打倒过贺冬雨的男孩……换句话说,对贺冬雨来说,孙启明是唯一一个主动成为她“朋友”的男孩。

“都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小启、心心还有小玉是不是忘了我呢?唔……没关系。就让我们重新成为‘朋友’吧!就从《希格斯回环》下手好了!”

那是青梅竹马们之间,孽缘被再续起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