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凯恩·霍尔神父瘫坐在教堂的角落。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若是放在平时，山顶教会早就已经关上灯光与大门，安度和平的夜晚。

但凯恩神父今天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结束了王宫派遣的一系列工作之后的他回到教堂后，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甚至不顾神父所应有的端庄形象，就这样十分随意的倒在墙上。

教会虽然出奇的安静，但也只不过是因为暂住在这里的访客离开了而已。对于凯恩神父来说，这或许就是宣告着一切恢复日常的宁静一夜。

——如果没有在教堂敞开的大门前出现的那道娇小的身影，本该如此才是。

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会有客人光临一样，礼拜堂的烛光在这深夜中也照常闪烁着。

“终于来了吗……”不止是烛光，教堂的主人也似乎早已料到客人随时将会到来，这么轻松地说道。

但打破这份平静的是随之而来的破空声。

“噌”的一声，纯黑色的手里剑刺进墙壁，距离凯恩神父的脖颈仅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凯恩神父心里也十分明白，这只不过是故意射歪的一击而已。如果对方有意的话，恐怕自己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毕竟是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能够精确地瞄准飞翔在天空中的细小身影的优秀投手。恐怕在这仅仅不到20米的距离中，她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够分毫不差地击中目标吧。

“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耽误了吧，骑士团的诸位还是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呢。”但即便如此，凯恩神父的心中也并没有一丝恐惧。或者说，这种名为“恐惧”心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早已麻痹掉了。

不知是否是神父有意为之，虽然在往常应该是温柔与关切的话语，在如今的场合听来却显得有些嘲讽的意味。

“果然是你吗，凯恩神父。”

叶月缓步走进礼拜堂，在烛光下显出清晰的身影。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事呢……”凯恩露出了调侃似的浅笑，“不过不管你想说的是什么，恐怕都没错吧。”

叶月和艾利欧特等人不同，见过凯恩神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就算是见了面，能够真正说上话的场合其实也寥寥无几。但即便如此，叶月心中还是认为这位常年以来一直被居民与骑士团成员们尊敬的神父不会是什么奸邪之人。

正因为这份尊敬，即使是发生了克里斯汀修女的事件，凯恩神父也并没有遭到多少责难。毕竟对于神父来说，救助落难的平民是再重要不过的工作，这种宽容与爱心也或许正是所有人都愿意信任他的理由之一。

更何况在今天日落前，真相水落石出前，凯恩神父都还殷切地配合着骑士团的成员们四处奔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繁杂工作。单是他的责任心，就不是大多数人所能够比拟的，就连站在此处的叶月也能这么肯定地断言。

但正是这样倍受尊敬的人，却成为了杀人者的帮凶；原本应该是最可靠的盟友，却在最为危难之时变成了意想不到的敌人，这样令人费解的变节让叶月也困扰起来。

叶月将藏在忍者服口袋中的某件物品随手抛了出去，金属铸件在厚实的地毯上无力弹跳，只是一点点迟缓地滚到了凯恩神父的身前。

“原来如此，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呢，忍者这种职业……还真是神奇呢。”凯恩神父看到叶月抛来的东西，不禁感叹道。

这就是在三天前的夜里，叶月与吸血鬼第一次战斗后，原本有机会将吸血鬼就地斩杀的最后关头的搅局者。作为被妨碍的那一边的叶月，自然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不过这个太过清晰可辨却又不合常理的线索却又实在让叶月伤透了脑筋。

被用来击落叶月手里剑的飞行道具，表面看起来只是一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钉子而已。如果只是在路上看到的话，也根本不会吸引旁人的注意。

但是这种明显加长的造型却又区别于一般建筑用的铁钉，如果要探寻这种设计思路，恐怕需要追溯到上世纪，在这个国家还处于动乱的时代。

在那个时候，这种钉子是被用于钉死罪犯的刑具，而被这种刑具所杀死的人中，最颇具盛名的则是某位传世的圣人。

圣钉，在这种刑具被新的国王所废弃之后，这种长钉被少数知情者这样称呼。而它们也渐渐成为了日后教会的驱魔人狩猎魔物用的投掷兵器的原型。

既然是吸血鬼这样不详的生物，自然也是被包括到“魔物”的范畴中的，那么也理所应当是圣钉与它们的主人的猎物之一才是。

但如今的发展却与这种“理所应当”的常理背道而驰。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当叶月找到这颗圣钉时，便开始初步将目标锁定在了卡美洛城中的几个教会；但在那个时候，叶月最先排除的却也正是山顶教会的凯恩神父是帮凶的可能性。

就算是教会中出现异端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要是说这个异端是平日里众人最为爱戴的一位神父，又有多少人能够相信呢？

而叶月的心中也正是抱着这样的疑问。

“这是……我的使命。”

面对凯恩神父的回答，与他投来的坚定眼神，叶月心中的疑惑反而愈发加深了。

他并非是失去了信仰，也并非是希望渎神。他的眼神中传达的信息正与他的话语一样，他好像是真的把“帮助吸血鬼”这种罪大恶极的行为视为“使命”。

“别开玩笑了。”疑惑愈深，但怒火也随之愈烈。

即使是叶月不说，凯恩神父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包庇行为，城市中有六个人牺牲了。并且就在几小时前，小圆桌骑士团中一位年轻的成员，同时也是叶月深深信任的挚友，因为吸血鬼的袭击而重伤昏迷。

凯恩神父清楚自己的罪过，也对此深感后悔。

但他所后悔的，却并不是关于救助克里斯汀修女一事。

“也是呢……如果不亲眼看见的话，的确会难以理解呢。”

凯恩神父用右手将插在自己耳边墙壁上的手里剑拔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左手刺去。手掌立刻因剧痛袭来而开始抽搐，伤口处也开始不断涌出暗色的鲜血。

虽然这还算不上什么致命伤，但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仍然可能会导致终生残疾，略懂医术的凯恩神父自然也深知这一点。即便如此，他仍然仿佛视剧痛如无物，只是静静地看着血液一道一道地滑落。

“难道说……”

大约过了一分钟，从凯恩神父手掌流出的鲜血开始迅速减少，仅仅几秒内就完全止住了势头。叶月就这么借着教堂微弱的烛光，看到凯恩神父的伤口渐渐收拢，到最后甚至连一丝曾经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到。

即使是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她也能够清晰地闻到熟悉的血腥味。

只有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与被浸成深色的一大片地毯，以及神父右手上握着的手里剑上残留的血迹，能够证明她刚才所见的一切都不是临场做戏的演出。

“是的，我也是……吸血鬼。”

即便是伤口完全愈合，但治愈能力带来的负担与血液的流失让他原本就因过度劳累而变得虚弱不堪的身体几乎动弹不得，脑中的思考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凯恩神父闭上眼睛，迎接理所当然的审判。

对方是猎人，而自己是猎物，那么结局便已不言而喻。

“我是在罪孽里生的。

Behold, I was shapen in iniquity;

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就有了罪。

And in sin did my mother conceive me.

你所喜爱的，是内里诚实。

Behold,thou desirest truth in the inward parts;

你在我隐密处，必使我得智慧。

And in the hidden part thou shalt make me to know wisdom.”

用尽最后的力气咏出这句话，凯恩·霍尔的意识与身体断开了连接。

叶月拔出藏于身侧的小太刀，挥臂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