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步兵旅二營六連與麵包店老闆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四日(一)。

從前天就開始下的大雪將大地染白。

沉重的鉛灰色天空下,載着柯露卡等人的列車發出金屬碰撞聲后停在洛摩拉車站。列車門一打開,新兵們紛紛下車踩在被雪覆蓋的大地。

貨運列車不能再繼續往東前進。因為裝甲列車正在前方和敵人交戰,貨運列車在那裡只會礙手礙腳。

因此柯露卡等人穿上滑雪板。穿着毛衣和全新雪地迷彩服的新兵們,拖着載運補給品的雪橇迎着強風在往斯歐湖的國道上向東前進了十公里,接着再爬上標高一百八十二公尺的柯拉山後,一個南北狹長、蜿蜒在山谷間的湖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是柯拉湖!」

新兵們將來自遠東島國的竹制雪杖往雪中一插,暫時停下腳步欣賞這美麗的景色。

芬斯歐蘭是個森林與湖的國度。有超過兩萬個湖泊散布在全國各地,本來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景觀。不過從山頂俯瞰的光景對他們來說仍然獨特。

如果攤開芬斯歐蘭的地圖,注意看拉多加湖以北的區域就會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不管是河還是湖,大體上都呈現南北狹長的形狀。像是在一片立着的玻璃上噴水,再用沒擰乾的抹布往一個方向擦,水痕都是同一個方向。

柯拉湖也不脫這慣例呈南北走向。南端化為一條河,蜿蜒在冰封的森林中並向東南方延伸。在河口附近有為東西向橫切而過的國道所架設的橋樑,再往南一公里則有鐵路用的鐵橋。

大軍想要西進不是經由國道就是要利用鐵路。因此基輔羅斯的軍隊必定會通過此處。芬斯歐蘭軍為了阻止敵人,以包圍這兩座橋西側的形式布置防禦陣地。

最外層是三排帶刺鐵網與用亂石堆成的對戰車路障,其次是二十公尺寬的對戰車壕溝或斜坡,內層再設置二十公尺寬的兩排帶刺鐵網,最裡面才是芬斯歐蘭軍的防禦陣地。

到達芬斯歐蘭軍陣地的柯露卡一行人,受命前往的是第三十四旅哈特曼少校率領的二營。

柯露卡會被派到六連完全是偶然。新兵排好隊后,就從最前面依照「你是四連,下一個五連……」的順序分派出去,她剛好是第六個。

基輔羅斯軍在十一月三十日開戰後立刻突破了芬斯歐蘭的國境,現在已經推進了二十公里。

其中第八軍正往拉多加‧卡雷利亞方向前進,司令官是伊凡.哈伐洛夫。他將麾下的部隊分為三部各自展開。

第一百六十八、第十八狙擊師沿拉多加湖北岸西進。

第七十五、第一百三十九狙擊師則繞過斯歐湖北側往杜娃湖前進。

第五十六狙擊師則是在燒毀希斯拉村、進入斯威拉帝之後向柯拉地區出發。

芬斯歐蘭軍第三十四旅二營六連的士兵,自開戰後就一直避免和敵人正面交鋒,進行拖延作戰——一邊破壞敵方進軍路線上的設施、一邊後退。不久前他們才退到柯拉湖防線開始準備戰鬥。芬斯歐蘭軍陣地為了挖壕溝、加強路障,拿着圓鋤和十字鎬在白雪靄靄的大地上到處挖掘。

指揮官正對着士兵們吼道:

「總之反戰車炮正面先放一門、北邊放兩門、南邊放一門!我們的炮可沒有多到可以固定好、放着用,總之為了之後方便移動使用,就先用掩體蓋起來!還有,空蕩蕩啥都不擺就太寂寞啦,插個樹榦什麼的偽裝一下,讓它遠看起來像門炮!」

「機槍呢?」

「一樣。多準備幾個槍座以便根據敵人的位置做調整!」

看着這副光景,柯露卡不禁疑惑起來。

「敵人都已經快到了,為什麼現在還在做這些準備啊!?」

當初的計劃不是要在斯歐湖前擋住敵人的嗎?結果因為動作太慢只好退到柯拉才迎擊。

這裡本來是等最前方的防禦線擋不住、退下來之後進行拖延戰使用的陣地,裝備沒有充足到足以防禦敵人的攻擊。這裡甚至連給人睡覺的兵舍都沒有。

旁邊的新兵回答了柯露卡的嘀咕。

「準備當然越充分越好啊。壕溝也要再挖深一點。」

「是沒錯啦!可是這準備也太糟了吧?明明基輔羅斯都要打來了。」

「知道是知道,可是大家都以為可以在最後關頭用外交途徑解決嘛。」

「拜託。毛子才不會那麼理性的跟你談。你以為有多少人被空投的『麵包』害死啊?」

邊走邊聊的新兵隊伍就這樣穿梭在作業中的士兵之間,並在遇見監督作業的士官或軍官時就問:「請問連長在哪裡?」

「那邊。」

「不對,是那裡。」

每問一次就被指向不同的方向,等到大家開始覺得累的時候才終於找到了指揮官。

「報告,賽波.薩伯萊尼等十員報到。」

站在他們面前的連長是個高約一百九十公分、長相硬派的男人。

這男人回了禮說:「收到了。」之後開始自我介紹。

「本大人是亞涅‧艾德華‧尤帝萊寧後備中尉。」

知道連長是後備役而不是現役軍人的柯露卡不禁有點失望。她認為既然要接受指揮,最好是由受過專業訓練的現役軍人來指揮自己。

「後備」聽起來給人一種兼職的感覺。當老師的後備指揮官、當郵差的後備士官。她雖然不是瞧不起他們,卻覺得他們不夠資格指揮自己這個芬斯歐蘭最強的槍手。

這位自稱「本大人」的尤帝萊寧後備中尉,也給人一種麵包店老闆的印象。

說好聽點是豪放磊落,但其實也就是在店裡烤着硬梆梆的麵包,同時還對徒弟們扯些烤箱的火侯還是麵糊的揉法之類的大道理吧。

如果是烤麵包還沒差,不過她覺得戰爭可不能這樣打。

話雖如此,身為一個士兵是不能挑三揀四。她得在這個指揮官——「尤帝萊寧大人」的麾下戰鬥。柯露卡開始思考,要如何快速的摸清尤帝萊寧連長的為人,並且讓他認同自己的實力。這會比抱怨來的更有建設性。

尤帝萊寧要排長們集合併將補充兵分發到他們的隊上,再指定柯露卡和另一個年輕人賽波(很年輕,大概是跟柯露卡用類似的手法、謊報年齡入伍)當他的侍從。

「請問侍從是什麼?」

柯露卡小聲問道,隔壁的少年則回答:「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

連長似乎聽到了這番對話,開口解釋。

「簡單來說侍從就是本大人的……怎麼說呢……就是幫我打雜的啦。」

「咦?」

「打雜的?」柯露卡只應了這麼一聲。

倒是少年立刻理解並露出強烈的不滿。

「怎麼這樣!竟然叫我們打雜?」

「喂,不滿意嗎?侍從也是很偉大的工作耶。你們要幫本大人打點雜事,讓大爺我不用去操心那些……像是泡咖啡、折襯衫之類的瑣事。如此一來本人這聰明的腦袋,就可以專心去想要怎麼對付敵人。而且之前干侍從的老兵也上場戰鬥了。如何?你不覺得這職位還滿重要的嗎?」

「可是,我來這裡是想打仗的耶。」

尤帝萊寧抓了抓臉。

「我想也是啦,不然怎麼會跑來這裡。」

「連長,請給我戰鬥任務!」

「可是你們這些才剛新訓出來的菜鳥,有辦法在開槍時搞清楚敵軍、我軍嗎?我看到時候本大人會擔心得睡不着覺啊。拜託你們可別對自己人的後腦勺開槍。現在不是在演喜劇、拍搞笑片。吐槽一下就可以了事的。」

「辦得到!」

賽波挺胸回答,柯露卡也連忙跟着點頭。

「是喔,既然你這麼有信心,那咱們就來試試看吧。打得到那個靶子嗎?」

尤帝萊寧指着陣地前方約一百公尺外的白樺樹林。

「靶子在哪裡啊?」

「隨便一根都可以啦。從這邊把樺樹枝打一根下來瞧瞧。辦得到的話我就考慮考慮。」

尤帝萊寧並沒有問他們會不會用槍。

問芬斯歐蘭的男人會不會用槍?就像問遠東某島國的人會不會用筷子一樣,會是理所當然。但是要說有點本事的話,最少要能打下一百公尺外的樹枝。

少年面對這難題也不由得屏息。一百公尺外還能用肉眼看得清楚的樹枝都太粗了,就算打得到也一定打不斷。

可是,柯露卡趴下的速度比回話還快,立刻擺出卧射姿勢。

她脫掉手套,架起仿莫辛那干步槍製成的Ml一八\三〇步槍,並選了一個適當的目標。

在附近作業的士兵們見狀全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因為沒人料到居然有新兵敢挑戰尤帝萊寧的難題。

起初他們都認為是魯莽的挑戰而等着看笑話。

不過隨著作業的停止周圍陷入一片寂靜,逐漸緊繃的氣氛彷彿一陣冷風爬上眾人背脊,讓他們都跟着緊張起來。

柯露卡輕扣扳機、舔了舔嘴唇。接着,逐漸扣緊扳機,並在對準的那一瞬間扣下。

莫辛那干步槍和Ml一八\三〇步槍決定性的差異就在準度。民用槍械製造公司(SAKO)的手藝比原廠更精緻。再加上她拿到的這一把品質比較好,着彈點的集中率也比較高。

瞬間,一發子彈消耗掉了。百公尺外的樺樹上,一根樹枝隨着積雪一起落地。

眾人嘩然。

柯露卡起身後,動作流暢地拉開拉柄、彈出彈殼,再立正報告:「打下來了。」

「哈哈哈,挺有兩下子的嘛!射擊跟誰學的啊?」

尤帝萊寧高興地笑了起來。

「向祖父學的。祖父曾經是薩米第一的獵人。現在第一就輪到我了。」

這不過是小菜一碟,只要是芬斯歐蘭人應該都了解吧?

柯露卡的話語裡帶着如此含意。

連長仔細打量她的長相和身材后出聲:

「喂,新兵。叫什麼名字?」

「報告連長。克魯克.阿伊諾!」

「你長得可真漂亮啊!跟個女人似的當男人太浪費了。故鄉有沒有愛人啊?如果你死了會不會有一堆姑娘哭到附近淹水啊?我羨慕歸羨慕,不過不會生氣的,老實講有沒有啊?」

「沒有。祖父也已經過世了。」

「這樣啊。那你就不用當侍從啦。有個地方正好適合自豪的你,跟我來。」

尤帝萊寧對柯露卡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報、報告連長,那我呢?」

賽波的呼喊中充滿了「不要丟下我啊!」的哀怨。

「薩伯萊尼二兵,你也一槍打下那邊的樹枝啊,如果辦不到的話就當我的侍從。」

連長下完令就帶着柯露卡離開了建設中的陣地。

離陣地不遠處的山坡有群士兵正在搭建小木屋。這些木屋和普通的房子不太一樣,有一半左右是埋在地底下。

「喂,卡拉夫!卡拉夫上士在哪?」

一個別了上士軍章的男人,將鋸子一丟后像彈簧般跳了出來站在連長面前。

「有!連長有何貴幹?」

「我帶了個厲害的補充兵來,就交給你啦。列年少尉那邊我會通知他。」

「了解。」

似乎是對連長親自帶來的新兵有興趣,半埋在雪裡、揮着鏟子的士兵們聽到聲音后也紛紛都抬起頭來。

「大家聽好啦!這個新兵對自己的本事挺有自信,自稱是薩米第一槍手。」

「也是全芬斯歐蘭第一。」

眾人聽了柯露卡的補充說明,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接着全都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

雖然對老兵們的反應感到不爽,但柯露卡還是忍下了回嘴的衝動。畢竟男人在她誇耀實力時嗤之以鼻的狀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要讓這些傢伙閉嘴,就只能展現實力了。她之前都這麼做,今後也只需如此。

士兵們似乎也感覺到柯露卡的態度有異而停下笑聲。

本來以為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吹牛皮,可是看她被嘲笑后也不生氣,看樣子是有匹配豪語的實力。因為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會在乎別人的一點挖苦。

此時連長在一旁追加說明:

「你們聽了可別嚇一跳,這個新兵可是一發就把百公尺外的樺樹枝給打下來啦。」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帶他來。還有克魯克‧阿伊諾二兵,你可別在這裡被打斷鼻樑就失去自信啰。」

「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本部排里的可都是些身懷絕技、留在原單位太可惜的高手。例如……你看那個人。」

連長指指在一旁沒一起聊天、默默地挖壕溝的小個子。

柯露卡雖然不是外貌協會的一員,可是那名士兵的長相不管再怎麼看都跟端正、帥氣等字眼完全無緣,但卻擁有芬斯歐蘭十分稀少的黑髮。(實際上歷史中的海亞好像不是黑髮。)

等到她成為一個成熟的女性時也許會覺得這張臉「有獨特的風味」吧,可是還是少女的柯露卡評斷男性的標準終究還是「帥不帥」這一點。

如果單從這一點來判斷,這個身高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的男人(惡搞一下一米六幾的利威尓兵長)完全不是柯露卡的菜。

「那傢伙是西蒙‧海赫兵長(註:兵長是陸軍士兵的階級名稱。此階級高於上等兵、低於下士。不知道中國有不。)。在許多射擊大賽都出場過,拿了一堆獎牌。他是這個旅、不,也許是第四軍的頭號王牌射手。」

「嘖⋯⋯」

那名士兵聽到了讚賞卻皺眉露出不快的樣子。

他的年齡大約二十歲左右吧?比十七歲的柯露卡大了幾歲,既然階級是兵長應該也在軍中待過一陣子了。就算對方是個兼差的後備役中尉,被長官誇獎了還擺臭臉這點可是違反了柯露卡的美學。

「喂,海赫你可別輸給新來的啊。他要是習慣了可是大有可為喔。」

「如果他比我還厲害的話我就輕鬆了,那才是幫了大忙。」

他只應了這麼一句就又繼續工作,態度真夠冷淡。

「還是老樣子安靜又謙虛啊。太謙虛也是種缺點。」

尤帝萊寧連長接着又陸續介紹了負責使用貴重的試驗型拉蒂L-39反戰車步槍的雅各兵長,以及其他擁有獨特技能的人們,最後低頭看了看柯露卡,聳聳肩哼了一聲。

「本大人喜歡有氣勢的傢伙,你要是女人的話我都想娶了。不過有氣魄也要有實力才行。你雖然露了一手讓我刮目相看,不過實戰跟打樹枝又是兩碼子事了,畢竟樹枝是不會還擊的。」

「了解。」

「總之先想怎麼活下去。發揮你的好眼力是之後的事,懂嗎?」

尤帝萊寧說完這些話后,拍了拍柯露卡細瘦的肩膀。

雖然兩人沒說幾句話,但柯露卡對連長的評價已經大幅提升到「還滿有識人之明的嘛」。畢竟能看出她有好眼力的人怎麼會是泛泛之輩呢?

「卡拉夫上士交給你了。」

卡拉夫上士回道:「了解。」同時舉手敬禮。

「好,就這樣定了。」

尤帝萊寧交代完后便轉頭朝向柯露卡。

「就這樣啦,今天起你就在這個直屬於我的本部排里打仗。從怎麼吃飯到怎麼拉屎,都給我去問上士,懂了嗎?」

他把話說完后瀟洒地離去,從背影看得出他心情不錯。

感覺自己被誇讚的柯露卡心情十分高興,開始覺得自己待在這樣一個直爽的長官麾下也不錯。簡單來說,她就是個單純的姑娘。

好,該來工作……不對,是任務。柯露卡轉過身去請求任務。

只見士兵們都各自回去挖壕溝,他們認真工作的態度好像當柯露卡不存在似的。大概是知道大敵當前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吧。她感覺每個人都在拚命工作,那麼自己該做些什麼呢?

「呃……上士,請問我應該要做什麼?」

卡拉夫上士聞言,交給她一個錫桶說道:

「第一件工作,去打我們的飯來。」

⋯………………

「真不敢相信!上士都只叫人家……叫我打雜!結果還是做雜工嘛!」

柯露卡在前往負責補給的帳篷打飯的路上,遇到也在跑腿的賽波時立刻對他大吐苦水。

不過,賽波立刻指責她的抱怨實在太奢侈。

「大家都很緊張,沒力氣注意我們這些新兵。所以我們可不能一直去問東問西,要自己找事做才行啊。」

「這我也知道啊。」

「再說,克魯克你已經很好命了。敵人來的時候你就可以戰鬥啦。我這樣跟以前當童子軍的時候根本沒什麼兩樣。」

芬斯歐蘭的國防基本上是由民間防衛隊的義勇軍組成。防衛隊中雖然也有由未滿十七歲的少年所組成的組織,不過他們都是擔任事務員或是傳令之類的後勤工作。

有些人不滿足於這類工作而謊報年齡從軍,看樣子賽波也是其中一個。

賽波看着手中的槍忍不住發出嘆息,接着對槍上的積雪皺了皺眉頭。握住拉柄將槍栓抽了出來,「呼、呼」地將積雪吹掉。

「我要是也像克魯克一樣,多練一下用這傢伙的本事就好了。」

賽波成長在薩玻林納市的商人家庭,拿槍的機會比農家子弟少多了。柯露卡雖然同情他,不過這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到的,她自己也練了好幾年。

射擊這檔子事,大部分的人只要抓到訣竅就可以達到相當的水準,可足在抓到訣竅之前需要歷經長時間的練習。

「現在開始也還不晚,多練習吧。」

「知道啦。可是你的口氣跟個老媽子一樣,讓人不爽。」

對母親的愛開始覺得厭煩的少年,怨恨地瞪着柯露卡。或許是因為柯露卡看着自己的眼神有點像母親的關係吧。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你喔,就是這樣才會讓人想說你幾句啦,知不知道?」

不過賽波舉手捂住耳朵當作沒聽到,就這樣一路逃回連長室。

「真是的,所以才說你是小鬼啊。」

「喔?你不也差不多嗎?」

轉頭一看,從伙房裡走出一位身材壯碩、負責膳食的下士。

「是,我還菜得很,不足之處還請多多指教。」

「原來如此,真謙虛啊。」

「我是在大人堆里被教節大的。」

因為她從小就跟着成年獵人們一起勞動。即使不甘願也能體會到大人的可靠之處,能理解自己有所不足的地方。

柯露卡雖然爭強好勝,卻沒有變得愛吹牛皮。這是因為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知道要對精通射擊以外的各種領域或是經驗豐富的人抱持敬意。

也因為如此,樹敵眾多的柯露卡還是有朋友。思薇、阿妮塔、艾蘿…………她的朋友們都各有專長,柯露卡在孩子堆里也有一席之地。

柯露卡愛用的手套也是擅長縫紉的思薇做來送她的。內襯是用柯露卡打到的獸皮,表面有雪結晶的剌綉,相當的精緻。雖然是連指手套,右手的食指卻獨立出來,指尖還可以外露,避免妨礙射擊時精細的扳機操作。

管炊事的下士在柯露卡面前放了一個桶子和箱子,叫她拿走。

桶子里裝滿了水煮的黑香腸,還有罐頭和硬得像石頭的餅乾。這些就是他們的食物。

柯露卡拎着堆得像小山的糧食搖搖晃晃地走着,努力不讓食物掉落。可是當她回到作業現場時,別說是卡拉夫上士,所有班兵都不見了。

「咦?」

大家是都去上廁所了嗎?她再四處張望了好幾次確認周圍都沒有人。

好機會!

柯露卡將桶子往彈藥箱上一放,抱着行李跳進施工中的戰壕。

她藏身在黑暗中,一邊注意着四周一邊脫去上衣,再將內衣底下纏繞的繃帶給解開。

少女光滑的肌膚暴露在冷風下立刻起了雞皮疙瘩,不過柯露卡不在意冷得發抖,反倒是放鬆了緊繃的肩頸,並因為難得的解放感而喘了一口大氣。

「早就想換了!」

在男人堆里實在找不到機會獨處,加上胸部又頻繁傳來發育的脹痛感。自從開始接受新兵訓練,柯露卡就養成了找機會保持自身清潔的習慣。

她迅速將身體擦一擦,用新的繃帶將胸部纏好。

此時,突然來了一聲:「是誰在那裡!」讓柯露卡不由得發出尖叫。

「呀~啊啊啊!」

她一轉頭髮現一臉驚訝的海赫兵長就站在那兒。

「你、你看到了?」

海赫兵長面對柯露卡剌人的視線若無其事地回道:

「你要摸魚摸到什麼時候新兵?作業已經開始了。」

似乎是很驚險地逃過一劫。也許是因為躲在黑暗中幫了她一個忙吧。柯露卡鬆了口氣,連忙將上衣的鈕扣扣上。

「呃,是。」

她匆匆檢查衣服是否整齊后就沖了出去。外頭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隊員們已經再度開始作業。他們剛才似乎是運來了砍下的樹榦,現在正在剝樹皮。

接下來要將這些樹榦放在戰壕上,再蓋上土堆,作為抵禦炮擊的掩體。

她向在旁監督的卡拉夫上士報告自己送來了午餐。

「喔,很好!飯來啦,輪班吃!」

幾個士兵對着還冒着蒸氣的黑香腸狼吞虎咽起來。

這期間柯露卡抓起插在地上的鏟子,繼續拓寬壕溝的作業。

柔軟的雪層挖完了就輪到硬土,才挖沒多久手就變得重如鉛塊,腰和腿也開始累了。可是才做這麼點小事就喊累的話,就失去來到戰場的意義。她只好加把勁繼續挖松硬土,抬起沉重的砂土往壕溝外丟。

此時,突然有人叫住她。

轉頭一看,卡拉夫上士正擺張臭臉站在那裡。

「你在做啥?」

「我?我在挖壕溝啊。」

柯露卡感覺到指責的氣氛不由得瑟縮。

等卡拉夫上士開始將雪地上的黑土一點一點地撿起來,柯露卡才理解他想說什麼。

「啊!」

周圍的大地或樹木都覆蓋在一層白雪底下,可是往外丟而掉在雪上的土,使得柯露卡挖過的那一帶變得非常顯眼。

柯露卡找理由解釋。

「報告上士,就算不清理它們也會被雪蓋住,馬上就看不到了。」

降雪不斷,一個不小心就會堆在頭或肩膀上。就算稍微弄髒地面,應該很快就看不出來了。

可是卡拉夫上士仍然面露不快,一邊清理土塊一邊低聲問道:

「戰爭已經開始了,新兵。要是這個瞬間敵人來了怎麼辦?」

這下柯露卡再也找不到理由。要是現在遭到敵人襲擊,這個顯眼的戰壕一定會被集中攻擊吧。

「……」

「用用腦子、多動點手腳讓敵人看不到壕溝,這可是攸關性命啊。」

『要仔細想想獵物會怎麼行動,再做好準備。』

上士說的話和爺爺的教誨微妙地重疊在一起。也許是因為如此,柯露卡不再回嘴而應了聲:「是。」就回頭去挖壕溝。

「請問土該丟到哪裡?」

「新訓沒有教嗎?挖出來的土要平整地堆在靠敵方的那一側,上面再蓋上雪。」

「對耶,用雪蓋起來就好了。」

差點忘記的柯露卡吐了吐舌頭,再度舉起鏟子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