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刚开始十分钟,一切都按照司令部的计划运作着。

我所在的杜巴瓦班和其他两个班,负责清除从主战场存活下了的敌人。

五十余人清除残兵,原本是这样简单又安全的任务。

“喂,启。”前辈叫着我的名字。

“嗯?”

“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吗,启?”身旁的前辈轻松地说。“不要担心,动力装甲的锅盖头之旅而已。”

“紧张……”

我确实很紧张,比高中时代和喜欢的女孩说话还要紧张几万倍。

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但我选择了嘴硬:“还不如……高中时和喜欢的女孩说话……我没什么,只是觉得装甲里太闷热了。”

前辈对我的反应很不屑:“切!你就硬撑吧,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前高中生。”

第十一分钟,敌人到了我们眼前。

“为什么这么多!”一个战友在频道里大喊。

主战场崩溃,我们需要清除的是敌人的大军。

雷达上,越来越多敌人向我们袭来。

“这是……敌人的主力吧……”颤抖的声音,说明在我身旁的前辈意志的动摇。

“不要慌乱!遵照司令部的指示行动,向主力部队的方向突围!”只有堪称军人典范的杜巴瓦队长镇定地下达指令,“开火!”

话音刚落,全员的武器都一同向着敌人射击,甚至有人已经使用了火箭筒。频道里因为被突袭而变得一片嘈杂,旁边的前辈发出怒吼,武器发射时发出巨响,子弹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敌人不是人类,而是被称为“异种”的生物。

最开始出现在十四年前;出现的原因,未知;从哪里来,未知;出现的原因,未知;行动的目的,未知;唯一知道的,是它们会一直攻击生物。如果所以不杀死它们、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全人类都会被杀掉。

双肩上的机关枪迸射出串串火花,我们的子弹对它们来说大概也想火花一样吧?负责清除余兵的部队不会配有能对异种一枪致命的武器。装备的20mm口径的机关枪对于异种坚硬的外壳似乎太无力了。

眼前的异种比人矮得多,看上去像没刺的海胆,可张开的坚硬外壳保护着它们壳内会变形的肉体;据说,它们只是杂兵;肉体会长出骨状的“牙”,“牙”能钉入装甲的外壳,更不要说人的肉体;我们和异种还保持着距离,所以它们只能使用骨状的“长矛”来攻击,但这并不是好消息,“长矛”和“牙”一样坚硬。

只有穿上动力装甲才能保护士兵,同时让士兵反击。

十二分钟。战线完全被打乱了,士兵的心被恐惧占满。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每一个士兵间传播。

“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个战友倒在我面前。

一根长矛状的骨状物刺穿了他的装甲,他挣扎了几下后,就失去了生命。机油和血液的混合物还在不断的往外渗。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这就是异种压倒性的实力。即使有装甲的保护,也挡不住它们的攻击。与它们战斗的士兵,能从战场上活着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异种并不吃人,但这不影响它们的杀戮。

十五分钟。开战前还在在和我聊天的前辈,已经倒在我身旁。

十九分钟。死去的人已经超过半数。

“去和主力部队会合,就能活下来。”这几乎成了我们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

但是对我们下达这个命令的司令部早已不顾我们的死活了吧?

二十二分钟。队长杜巴瓦,阵亡。

二十七分钟。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火箭筒已经没有弹药了。

三十三分钟。十余人的杜巴瓦班只剩我一个活人。

要是有人来增援就好了!

要是有主力部队的武器就好了!

要是现在手里捏着启动核武器的开关就好了!

三十八分钟。我已经看不见除了我之外的活人,五十余人在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里竟然只剩下我。要不是司令部还在频道里对我传达着指示,我还以为所以人都撤退了,只有我被丢下。

战争还没有结束,我的死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在刚才的努力下,我总算是离开异种的射程。

快逃吧!

我在树林间飞驰,双腿仍然不停的颤抖,要不是还有平衡系统我大概都站不起来。

身上没有一处是不麻的,每一条肌肉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酸痛。和平时训练后的肌肉酸痛不同,这是由心发出的。

口渴的感觉、饥肠辘辘的感觉都消失了。

身体和灵魂仿佛不在同一处。

死亡将至——

脑海中残存的理智和活下去的本能让我得以继续前进。

尽管已经知道自己逃离了异种的射程范围,但我仍然频繁的往后看去。

看不见异种。

逃得够远了。

再三确定没有异种跟来后,我直接驾驶机甲往一处看上去较为安全的洞穴。我打开机甲的探照灯检查。

貌似……貌似有什么把灯光反射回来?

水……是水!

我急忙进入洞穴中,脱下机甲,俯下身子喝水。

不足一小时的战斗,却让我几乎忘了喝水是什么感觉。

爽!喝水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我喝完水回到了机甲上,毕竟机甲里才是安全的,至少和只穿着军装比是安全的。

又喝了几口后,我决定离开。

我回眸一看,呆住了——它站在洞口,全身被细密黑色的鳞片覆盖,眼眼睛血红,但是右臂似乎被砍掉了——那是!爬行类异种?!

一年前,我还在训练学校里的时候,那里的教官说过异种形态各异,还能通过侵蚀机械来强化自己。

战前,我祈祷着不要遇上更强的怪物。

但是很不幸,上帝没有保佑我这个只有战前才祈祷的人。

它朝我靠近,没有任何试探,左手前爪迅速朝我伸来。还没来得及使用武器,武器就被它暴力地从装甲上撕下。

我无法反击了……

它张开鳞片,鳞下伸出变形的肉变成带着“牙”的触手。触手甩在我脸上。

面部的装甲开裂,我第一次用肉眼直接看着异种。

找不到词来形容我此时的恐惧。

我和它只隔着火箭筒,但这道防线形同虚设,马上会被穿透。

“咔——咔——”火箭筒破裂的声音传入耳中。

来自软甲层的压迫,说明了装甲的外壳已经被穿透。

我大概……要死了吧?

像前辈那样,像杜巴瓦队长那样,像其他死去的士兵那样……

我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大腿外侧的刀鞘——那是用于存放高振粒子刃的。

对了!我还有这个!

“谁要……死掉啊!”我发出怒吼,抽出刀狠狠地刺向它的胸口。

我一定要活下去!

异种没有心脏,刺胸口可能没有用处。但是我的手没有因此停住,一点一点的把刀往前推。杀死它我就能活下去!

我们比着谁先刺穿谁的胸口,比谁能先把对方杀死。

去死吧!

它坚持着,前爪不断地往我的胸口深入。

刀已经有一半刺进它的肉体里,黑色的液体喷出。

去死吧!

我的攻击见效了,它痛苦地剧烈抽搐着,前爪和触手慢慢使不上力。

我拼命地向它靠去,刀越来越深入。脸还有肩膀上没有装甲覆盖的地方被它身上露出的黑刺刺破。

这也无所谓。

只有能让我活下去,把其他地方都刺破也无所谓。

去死吧!

它红色的双眼瞪着我,我也恶狠狠地瞪回去。软甲层被刺穿了,我依稀能感觉到它的前爪快要刺入我的前胸。

高振粒子刃的刀柄也几乎要全部刺入它的身体里。

去死吧!

它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慢地倒下,大概死了。

体力不支,我也倒下了。

这长达十分钟的对弈甚至比刚才四十分钟的作战还要累。

我只剩下疲惫。

头疼得嗡嗡作响,大脑中充斥着奇怪的幻象……我看到无数的异种,在不同的地方,一样的在杀戮……战场上,死亡肆意横行……

要去和主力部队会合……

要活下去……

我艰难地移动身子,在地上爬行。

即使我认为我在迅速爬行,但在别人眼里我大概只是在地上蠕动。可我身边已经没有可以看着我的人了。

我用尽力气也没能爬出洞口,一动不动地躺下。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来不及多想我便被如同潮水般的疼痛打倒,沉沉昏了过去。

 

梦中的世界一片黑暗,我如同无助的小孩般。寒冷,恐惧向我袭来疯狂的侵入我的身体,心脏仿佛被什么捏住,我本能的近乎无助的喊着一声声救命,救命,不过现在我一丝声音也发出不了。

这里一片黑暗,我只能在心中苦苦哀求这疼痛能够快点过去,身体的无力感愈来愈强烈,不……要……谁来救救我?啪,心脏仿佛被捏爆,不知何时,终于感觉到痛苦停止了但连呼吸都停止了。

黑暗中,瞳孔失去了焦距,慢慢的变得昏暗,到最后连思考都变得无比困难。

恐惧,窒息感疯狂的围绕着我。貌似在蓄着下一波攻击,中间时间的缝隙,让我感觉无比恐惧,无数幻象在脑中闪现。这……这到底怎么了啊?我杀了一个强大点的异种而已,为什么会这样……我感觉身体仿佛被抽离,窒息感,恐惧感,无助感和脑中无数幻象如同大杂烩一般在我脑中出现。

大脑中的幻象盖过我的意识,我渐渐昏睡过去……

 

 

 

 

热水浇灌到身上,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虽然我没死过。

原本洗澡的时间被部队控制得非常严格,但今天允许士兵可以洗久一点。

“呼——”

我活下来了……

醒来时已经在基地里了。应该说我非常幸运,在昏睡时主力部队撤到我呆的洞穴里,于是把我带回来了。

伤口没什么大碍,只是头还在痛。

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军装,走出澡堂。

去军中医院看看吧,我能活下来,或许其他杜巴瓦班的成员也有活下来的。

军中医院里,医生都忙得不可开交,伤员很多。

“Can I help you?”有人轻轻敲了敲我的后背。

我回过头,是一个矮我一个头的少女。

我认识她,她是这里的军医,不过看起来更像护士。貌似在军队中很受欢迎,毕竟是在一堆大汉中的可爱少女。

我之前也见过她几次,能明白那种看到她就恢复活力的感觉。当然,还有想欺负欺负她,看她可爱的表现的感觉~

她看到我的脸,又用中文说了一遍:“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我倒不至于这都听不懂啦……这里的医护人员都会说多国语言,如果我不是中国人,她大概会一个一个试她会的语言吧?

“我是杜巴瓦班的启。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杜巴瓦班的伤员在哪里?”

“杜巴瓦班吗……没有印象……”她露出困扰的表情,“让我去找一找。”

“我也一起。”总会有一两个人活下来的吧?

结果,一个也没有……

“对不起……”她的眼神中带着歉意。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爽朗些:“没关系的。啊——”突然大脑一阵刺痛,就像杀死那只爬行类异种时的一样。

脚一踏空,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好痛。

“你怎么了?”她把我扶起来检查着我跌倒的位置,“还好没有受伤。”

我把头撇下一边,“我没什么。”

“盯——”她鼓着脸看着我。

眼神和刚才的不一样,带着医者的光芒。

“……”

好吧,我认输。

“我的头有些痛。”我说。

“头痛啊。没有检查出脑震荡应该不会有大碍,我去给你拿一点头痛药。等着我呦。”

真是温柔……

“不用了,我没事的。我去食堂吃晚饭了。”

“不行啦……这样……我陪你!”她认真地说,“反正我也要去吃饭了。头痛药的话我晚一点给你。”

到了食堂里,即使打了败仗,归来的士兵都很兴奋,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这样也好,被军医的粉丝看到了,我是要掉脑袋的……

晚饭非常简单,全是素菜。大概是怕肉类会恶心到刚从满地都是人的碎肉的战场上回来的士兵。

军医就坐在我对面,时不时瞟我一眼,最后干脆就盯着我看了。

在平时,如果有这样的待遇,我的心头小鹿一定会撞出来的。搞不好会马上对军医表白,然后被拒绝。前辈也一定会来调侃我。

但是现在没有心情……前辈也已经……

到最后也没吃多少,汤也只喝了一半。

“我先走了,回去休息。”我对军医说。

对现在的我,睡觉才是最好的营养品。

没等军医回答,我就先走出了食堂。

到了宿舍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背后被人轻轻敲了敲。

“呼呼——”军医喘着气,看来是一路跑过来的。

“那个,如果真的不想吃东西的话也喝点水吧。”说完她举起一瓶矿泉水到我面前,“刚才看你都没喝多少汤。”

“还有还有,这是头痛的药,一定要照上面写的用量吃哟。”然后把一盒药塞到我手里。

“谢谢,真是温柔啊。”我说。

她低下头,小声地说:“说什么温柔啊……好羞人……”

她脸红了?该不会真的害羞了吧?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休息了。”我推开门,准备进入房间。

“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来军中医院找我。如果饿了我们那里也有给病人准备的白粥。”军医的脸上展露了笑颜。

“谢谢。”

 

 

 

 

以前总是嫌前辈和别人聊天太吵了,弄得我睡不着。想不到我躺在死寂的房间里,依然难以入睡。

一想到这间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变成战场上的肉块了,我就越来越害怕。

一想到肉块里还有杜巴瓦队长和前辈,我就更加睡不着了。

他们的尸体现在已经凉了吧……

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军医给的头痛药吃了以后一点作用都没有,大脑痛的要炸开。

对了,如果这个时候去找军医呢?她一定会陪我的。

可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找她。

慢慢的头痛变缓和了,困意也慢慢向我袭来。也不知道我睡着了没有。

 

 

 

 

半夜,该死的头痛又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