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很恶心吧。”

雪风开口了,声音平淡地让人害怕。

“厌恶我了吧,对于在自己的房间做着这种事的我,感觉失望了吧……”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令人心痛的笑容,眼神也已变得昏暗无光。

“我不该拥有幸福,因为我曾将幸福扼杀,我……杀了我最亲近的人。”

“……”

我和加加只是呆呆地站着,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四周的空间仿佛将我禁锢住,我只觉得嗓子发干,胸口发紧。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雪风拖着脚步经过我们身侧,走进了昏暗的房间。她熟练地绕过地上杂乱摆放的各种零件,走到房间的中心站定,转过身来看着我们。

“所以,我不该受到拯救,这是我应承受的天罚。”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

这言语中处处都透露出不自然,这不应该是雪风的真心想法,但是,雪风到底……

“这,这些都只是……都只是模型吧,或者说是雪风做出来的……啊,对!肯定是雪风做出来的吧!雪风好厉害啊!”

加加强颜欢笑,勉强地找着借口,此时的借口与其说是给雪风找的,不如说是给我们自己找的,因为任谁都可以看出雪风房间里的舰装,是舰娘身上的舰装,看样子大概是阳炎级驱逐舰的舰装,但是舰装本身有多处地方损坏或残破,再加上灯光昏暗,所以我看不清具体是哪一型号的驱逐舰。

但是,雪风明显不会接受加加的好意,她就好像堕落在黑森林中的妖精,只是在无声地对我们笑。

“这是证据,”雪风指着地上那残破的舰装,“这是我最亲爱的人的……她存在过的证明,也是我的罪证。”

“这些事咱们先放下好吗?咱们先回客厅冷静一下,至少先……嗯,比如说先把盘子洗完,然后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就像咱们早餐时那样……”

“不……”雪风打断了我,摇着头拒绝了我。

“我竟然又想要自私地拥有幸福……在看到提督和加加姐的一瞬间……我以为我又回到了以前,回到哥哥和南姐姐还在身边的时候……”

哥哥和南姐姐?

我静静地看着雪风,没有说话,此时的雪风明显很怪,就好像放弃了一切一样。

“就在提督和加加姐在门口拌嘴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又见到了哥哥和南姐姐……”

“哥哥特别喜欢舰船,他有着很多的船模,也对各种舰艇的知识特别了解,而南姐姐是哥哥的女朋友,她是特别温柔善良的那种人,对我也非常好,特别疼我。”

“那是我唯一拥有幸福的时间。”

“然而在一个平常的一天,我在上学的路上被人抓走了,醒来时我就已经身在奥林匹斯的实验基地,噩梦就开始了。”

“在那里,我们不能拥有过去,甚至连名字都要忘掉,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绝望,在暗无天日的基地里,为成为她们的工具而训练着。”

“罪恶就像嗅到腐肉的蚁群,开始吞食我,我无处可躲。”

“从那巨大的机械中出来的我,被赋予了新的代号,代表过去的我的名字,已经被我遗忘在那无尽的绝望之中,我只能接受,没有闪躲的能力。”

雪风缓缓地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身边那残破的舰装。虽然残破,但是可以看出那个舰装是被精心擦拭,小心对待的。

“从那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罪了,罪名是怠惰。”

“我没有为自己身为人的身份去努力斗争,直到抛弃了名字,抛弃了过去的自己,成为了一个没有过去的怪物,失去了为人的资格,这是罪。”

“在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又犯了罪,罪名是逃避。”

“我害怕了,我不能下手,虽然我已经没有资格为人,但是我也不想杀人,我不想……”

雪风跪坐在地上,喉咙中无力地哽咽着,柔弱的肩膀虽然是在努力地压抑着但是却依然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所以,我懦弱地接受了那双手的帮助,大和姐姐抱住了我,对我说,她愿意替我承担罪孽。”

“她握住了我的手,代替我扣下了手中的扳机,而我选择在大和姐姐背后微笑着欺骗自己。”

“呵……自私吧,我这么自私的人,遭到报应是应该的,既然没有选择反抗,那至少应该选择顺从,但是我连顺从都没有做到,胆小懦弱的我选择逃避,一味地躲在他人的身后瑟瑟发抖,全然无用。”

雪风说的应该是深海舰队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吧,那时的深海将人类的舰队打得七零八落,实力上的碾压让战争的过程毫无悬念,人类方伤亡惨重。

雪风自嘲地笑着,继续着她的讲述。

“我竟然就这么逃避着,继续这么一边伤害着身边的人,一边享受着身边的人的善良,厚颜无耻地在大家身边……”

“也许无知也是幸福吧,但是我的罪孽明显不能让我这么幸福下去。”

雪风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泪水已经汇聚成流,每说一句话她都要花费一段时间平复情绪。

“在我们从奥林匹斯的掌控下逃出来后不久,我遇到了南姐姐,而南姐姐成为了舰娘……”

这……

我和加加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已经对之后的事情猜到了大概。

“我不仅依赖大家,甚至还想要依赖南姐姐,想让南姐姐和哥哥帮我寻找回到大陆的方法……”

我愣了一下,寻找回去的方法?

“提督你应该听说过我的那次经历吧,被联合舰队追着打却仍然成功逃生毫发无伤。”

雪风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将视线放回身边的舰装上。

“那次之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被追,之所以我会出现在那片海域,是因为我当时在和南姐姐接头,我是逃出来了,但是……”

雪风抚摸着身边的舰装,悠悠地说道:“南姐姐她却没能活下来。”

舰装上的缝隙中,也许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吧,我想到。

“是我杀了南姐姐,都是我……是我对自己身上缠绕的祝福式诅咒视而不见,所以才让南姐姐失去生命。”

“我当初就该挣脱大和姐姐的手,也该和大家保持距离,这样的话,也许大家能更加顺利一些。”

雪风无力地笑着,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对我说:“看吧,接近我绝对没好事,我不该拥有幸福,我只能带给身边的人灾难,我性格不好,还一无是处……所以,所以……”

“不要在靠近我了!不管是提督,还是加加姐!不管是大和姐姐还是大家!都不要再接近我了!”

雪风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倾泻出来,颤抖着的瘦弱的身躯就好像暴风雨中的小舟一样,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向前迈了一步。

“都说了不要过来了!”

雪风用双臂抱住的身体,此时的她,完全没有教科书里描写的深海那样的凶残,反而像是一个徘徊于地狱的境界线边缘的孤独的小孩。

我无视了雪风的哭喊,无视了她的拒绝,迈出了第二步。

“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接近我啊!南姐姐也是!明明都要死了,还对我说什么让我一定要活下去……大家都是笨蛋吗!”

我迈出了第三步。

“我这种人才是应该死去的!南姐姐才应该活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去死呢?!这样我就无法去死啊!这样的我连死都做不到啊!为什么都要把你们最珍贵的东西压在我的身上啊!”

不断地嘶吼的雪风,嗓子已经沙哑了,眼睛也已经红肿,可爱的雪风此时是如此的可怜。

只是这嘶喊并不是说给我和加加的吧,此时的她依然能看到缠绕在她心口的那两个人——哥哥和南姐姐,而这两个人的影子如今已经在我和加加身上纠缠不清了。

也就是说,这些话都是借由我们说给她最亲近的人的绝望的言语,也是她内心的独白。

那么……

“这些都是假的吧,不是你的真心话吧。”

我面无表情,再次踏出了第四步。

“你只是在哭诉而已。”

“不要再靠近我了!”

“请了解我,你这么说着。”

第五步。

“不要再管我了!”

“谁来帮帮我,你这么说着。”

“我已经罪不可赦了!”

“谁来救救我,你这么说着。”

第六步。

“为什么啊……为什么……”

雪风捂着脸跪坐在地上。

第七步,我走到了雪风身边。

“犯错从来都不是最应该被责备的,最应该被责备的是犯了错还不思悔改,不仅不思悔改,甚至还继续犯错!”

雪风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你就是这样的啊雪风,你确实犯过错,但是你没有选择去弥补,反而选择继续犯错,你错在逃避,但是现在的你在干什么呢?你仍然在逃避,不断地犯错,犯错,犯错……所以你伤害了身边的人。”

“啊……呃……咳咳……”

雪风挣扎着向后挪动,努力地逃离我的身边,她的瞳孔骤缩,眼神惊恐地看着我。

“雪风……”

我抬手制止了加加的接近,不依不饶地盯着雪风。

“直到现在你仍然想着逃避,你说的那些话是在干什么?是在责备你身边的人吗?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这些呢?为什么接受大和的好意呢?为什么依然在深海呢?”

“不要……不……”

雪风无路可退了,她紧紧地贴在墙角。

“不要再说了……不要……”

“你在逃避着,逃避着的同时却在渴望着,渴望着谁能解救你,明明有着想要放弃一切的绝望,却仍然怀揣着被拯救的希望,但是同时拥有这两项的你,却抱持着逃避的态度,用希望在绝望中坚持,却又用绝望拒绝着希望的靠近,对于绝望和希望你有着等价的恐惧,你害怕绝望,又害怕希望拯救不了你,然后你就继续逃避……真是矛盾啊……”

“没有……我没有……”

“没有吗?”

一种浮躁的情绪在我心底升起,我走向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雪风。

“没有吗?没有吗?!”

我走到雪风身边,半蹲着看向她。

“事到如今还在逃避吗?为什么就不能和我们一起努力呢?不要害怕绝望也不要害怕希望,至少做些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

雪风一把推向我,我措不及防,整个人被雪风推到在了满地杂乱的零件上。

“我不该被拯救!不能只有我拯救!我必须要这样下去,用永远的孤独来偿还我的负债!我必须这样……”

自以为是!

诶……我怎么说不出来话?

喉咙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感觉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堵着。

“咳咳……咳!”

一口鲜血被我吐了出来,与此同时,背部的痛感逐渐开始向我的全身蔓延。

“嗯……哈……”

“安放!”

加加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跪在我的身边。

“安放!安……”

慌张转变为惊恐,加加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腹部。

我忍着疼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努力地撑起一点身子顺着加加的目光看去,只见我的胸腹部出长出了一根暗红色的金属棍。

不……这应该不是人类的身体可以长出的东西。

“哈……哈……咳咳……”

“安放!安放你坚持住!安放……我……啊!对,我去叫医生来,我去叫……”

加加含着泪水,颤抖着双手慌乱地将通讯器从口袋中拿出来,却又一不小心掉在地上。

“哈哈咳咳……”

看到这个场景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此时的我的状态完全不给我笑得余裕。

啊……好热……伤口那里好热……好晕……

“不……我不是故意的……不,我不是……”

眼前的光芒逐渐变暗,只是感觉耳边好吵……有谁在叫我的名字吗?可是……好累啊……好想睡觉……

……

“小心一点!不要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啊……对啊……我受伤了……

我这是要死了吗?

大概吧……

雪风又要自责了吧,诅咒什么的……肯定又要被她挂在嘴边了吧……

所以我不能死啊……如果我死了,就会有人彻底的死了……再也没有机会……

雪风的南姐姐死前的话……只是强制性地让雪风存在于这世间而已……她并不能算是真的活着啊……

所以我不能死啊……

可是为什么……好困啊……

“坚持住!安放!安放……”

脸上有什么……下雨了吗……

下雨的时候在外面睡……会感冒的……

……

“本海……人类的……器械……少……”

光影攒动,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想……法……以的!”

我会怎样呢……一切都交给命运的感觉真让人不爽啊……

人死了会去哪呢?天堂或者地狱这种地方,真的存在吗?

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