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了一手,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音还没消失,园子的下一步已经落在了棋盘上。

连着应了几步,我越来越是心惊。不是因为园子超快速的行棋,而是因为她这几步官子完美的次序。

从最大的先手官子开始,到次之的先手官,再到最大的后手官。我拿到先手的时候,她已经靠完美的官子次序追回了八目棋。

虽然这并不足以让他反败为胜,但这样职业级的表现还是吓了我一跳。

小心翼翼地认真收完剩下的官子,点了一下目,我还是胜了五目棋。

“园子,你的官子很厉害。”两人各自收起棋子,我随即认真地看着园子的眼睛道,“不过初盘阶段太无力了,我如果搅乱局面的话,你应该就比较难下了。”

“嗯,确实是的……”园子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你应该还是让着我了吧,我挺怕作战的,倒是官子能想的很清楚。”

我也揉了揉鼻子——那本来就是我的习惯性动作——笑了笑,说道:“这样说来,你跟朱蒂倒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啊。”

“竹子,我不服啊。”一边的朱蒂想到自己中盘就被击溃,涨红了脸,显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眼前这个女孩子。

我看他一脸的不服气,心中一动,一手拉着朱蒂,一手拉着园子分坐在棋盘两侧,说道:“这样话,还剩了大概半小时的时间,你们俩过过招吧,我在旁边看。”

园子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坐下了,不过右手揉着衣角,大概也是有些紧张吧。

朱蒂倒是很爽快,一屁股坐在位子上,拿起白子:“来吧,贴目,你先行。”

虽然隐隐预料到了结果,但我没想到结果会这样的一边到。在朱蒂蛮不讲理的打入中,园子极弱的作战时的计算力就暴露了出来,棋盘上一片惨不忍睹,黑子四分五裂,不是苟且偷活就是直接被杀,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看着园子紧咬着嘴唇,莫名有些心疼,赶紧喊停,“你俩啊,一个不会作战,一个毫无细节,虽然没看过朱蒂你的官子,不过我估计是……”

“很差的,我的官子。”他倒是光棍,反正赢了棋,嬉笑着站了起来,挺了挺胸,很骄傲般瞟了牧月一眼,“不过围棋嘛,就是打架,官子什么的跟我关系不大。”

“你这样理解,水平难怪停留在这种地方。”我摇了摇头,知道一时间没法解释,只得道,“行了,那这节课就结束吧,下节课之前我会给阿离和牧月讲些基本知识的。”

园子和朱蒂应了一声,牧月和阿离还没等我说完就往外走去,朱蒂赶紧跟了上去,在牧月身边讪笑着说着话,不外乎是炫耀自己赢了棋之类的事情吧。

园子看了我一眼,笑着欠欠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大约是隔壁的那栋平房吧。

我收拾着棋子,看着像蜜蜂围着花一样围着牧月的朱蒂……虽然朱蒂这样的真性情并不让人讨厌,但我心中莫名还是有些不快。

奇怪了,我总不会对牧月有男性的那种占有欲吧。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我赶紧甩了甩脑袋,明明没有人在看,还是尴尬地揉起了鼻子。

 不,怎么可能,那肯定是错觉而已。

吧。

 

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用了午餐,小睡了一会儿,下午三点是选修的书法课时间。

出乎我意料的,书法课的教师居然位于教学楼里……要知道,这可是纯纯正正的中国书法课,而要去教学楼里授课的话,少说也得有超过百人的学生数量才行。

谁知道呢,搞不好外国人也会对中国书法感兴趣呢。

以及,这样的话,书法课的讲师应该很有水平才是。

抱着这样那样的疑惑,那样这样的期待,我最终还是在上课前五分钟推开了教学楼206室的大门。

一阵炫目,熙熙攘攘的众人声音才渐渐在我耳边浮现。看清了室内的情况,感叹着果然学生人数众多的我,同时也感到了十分的惊讶。

不是因为这个半环形的围绕着中间讲台的演讲厅的大小,以及它里面真的坐着超过一百之数的人,也不是因为真的有金发白发栗色头发的欧洲美洲大洋洲的外国人坐着,而是因为那个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的人。

“喂,你在上面干什么呢?”

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还挺大,又因为我是刚进门站在那里,一时间四周的声音小了很多,纷纷看着我这个第一次见的插班生奇怪的行为。

“干什么?准备上课啊,友人。”朱蒂笑了起来,“友人,马上就要上课了,不坐下吗?”

四周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而直到我懵懵懂懂地坐到倒数第二排的位子上,我才意识到朱蒂的的确确就是我的书法课讲师——一百多人的课堂的讲师。

“好了,安静,马上开始。”朱蒂用手中的狼毫笔杆敲了敲黑板,神情潇洒地继续道:“all right folks, siiiiilence! We are about to start.”

音调纯正,用词地道,发音完美,不看脸的话简直我大概会以为是不折不扣的美国人在说话。

台下顿时安静了。

“上次说到柳公权,回去让你们临摹,都做得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开始上课的朱蒂神情十分认真,完全没有平日里时而嘻嘻哈哈,时而愁眉苦脸的,小孩般情绪化的样子。用英文又说了一遍,走下讲台来看了一圈,朱蒂走回讲台上,继而开始简单挑出学生们一些普通的问题。

真是奇怪,那些外国人记笔记记得真是格外认真,偷偷看了好几个外国人的字帖,我不由得自惭形秽。

身为中国人,书法却比外国人差了不知多少,真是耻辱啊。

也跟着记了些笔记,朱蒂讲手中的粉笔放下,看了看黑板上写的,学生们普遍犯了的七个错误,满意地拍掉了手上的粉笔灰,然后往讲台上的凳子上一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这扇,单手“啪”的一声打开,半遮着脸,无比风骚地看着学生们。

“嗯,课上完了,时间还有剩,今天给大家讲讲……就讲苏轼和他儿媳妇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吧。”

台下一阵欢呼,本来还有一些昏昏欲睡的学生,此时听见如此劲爆的八卦话题,瞬间都清醒了过来,满含期待地看着朱蒂。

苏轼和他的儿媳妇?

反应了半天我才记起,苏轼确实有这么个“扒灰”的八卦事件,当即也兴趣满满地看向讲台,想听听朱蒂是怎么讲这个大八卦的。

朱蒂二郎腿一窍,折扇“啪”地收起来,然后“啪”地用扇柄敲在手心里,配上一身的古装,活脱脱就是一个说书先生。他摆好姿势,严肃中又带着点滑头地开口道:“话说苏轼晚年与他年轻的儿子和漂亮的儿媳妇一起在杭州居住。有天,他在书房练字,他那年轻貌美的,倾慕他才华的儿媳妇给他“相思欲寄无从寄,倒杯茶儿替”来了。苏轼一抬头,真是面似桃花,丽人如玉,于是居然老脸一红。”

“美人儿一看,自然也脸红了,反倒娇羞羞地问他为何脸红。

苏轼没回答,这人不拘小节,满桌都是灰——于是就写了两句诗:青纱帐里一琵琶,纵有阳春不敢弹。”

“这挑逗的意思可够明显了,也真是老而弥坚,呜呼哀哉。

那儿媳妇自然也是个才女,伸手就写:借给公公弹一曲,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是郎情妾意,不谋而合。正当两人就要干柴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之时……苏轼的儿子回来了,开口就是一句:‘爹,你干啥呢?’

这就尴尬了。”

“苏轼一阵慌乱,赶紧拿起袖子就把桌上的灰全抹了,一边连道:‘没,没什么,你爹我扒灰呢。’”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朱蒂这油嘴滑舌而又添油加醋的讲法,台下自然是笑倒一片,埋首者有之,仰天者有之,一片乌烟瘴气,根本不似大学课堂,倒真像是说书现场了。

我忍不住笑着高声道:“那儿子要是再晚回来半个时辰,那可就不是小事了啊!”

半个时辰后回来撞见什么不可描述的场面,那自然又是一段佳话……不,丑闻了。

中国人们自然又是一片笑声,外国人则打听着我到底说了什么,教室里自然又是一片混乱——我确实也不讨厌这样的课堂就是了。

台上的朱蒂看了眼表,眼见时间快到了,便一拍黑板:“走吧,下课了!下节课给我抄寒食帖一遍,去吧!”

自然一片不情愿的悲叹声,于是众人收拾起手上的毛笔和宣纸,陆续往门外走去。

我犹豫了一下,简单把笔记本放进包里,还是往讲台走去,想跟朱蒂搭个话。

刚走到讲台下面,却发现朱蒂正皱着眉头,不知道看着自己本子上的什么东西。

“喂,一起回去吗?”我喊了他一声,“晚饭怎么说?”

朱蒂吓了一跳,赶紧一合书,慌慌张张的,一看就是在掩藏着什么,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啊,晚饭?晚饭我也不,不知道啊。”

“你看啥呢,那给我看看。”我自然不客气地走了上去,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备课本,翻到中间的一页,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夹在备课案的一张速写纸。

“所以……”我指了指那张画,“你还是个漫画爱好者吗?”

眼前的那张画,赫然是个二次元少女的草稿图,卷发及肩,面部自然是十分可爱,表情微微有些羞涩,似乎张着嘴在说话。

“不不不,不要误会了,这是我收到的!”朱蒂连忙辩解道,“两个多月前开始……”

解释了半天,我才差不多听懂。原来两个多月前前开始,每次他下课打开备课案的时候,都会收到这样一张草稿图,没有来源没有署名,今天为止已经有快五十张了。

“我也很疑惑啊,每张都差不多,也没人来找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朱蒂挠了挠头,显然也有些恼火,“这跟匿名信有什么区别嘛。”

“这种事啊……”我忍不住笑了笑,“你有个新的室友,最擅长解决了。”

“室友……你吗?”“不,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