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直到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头也因为冲击力而偏向一边时,我才意识到牧月身上那名为愤怒的情绪。

发生什么了?

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咬着牙的牧月,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牧月一把揪住领口,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按在了墙上。

“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揪出园子劈腿的事实?”

紧紧地揪着我的衣领,牧月咬着牙齿,眼中满溢着悲伤,拼命压低着控制不住的声音,开口质问着:

“你不问为什么我要跟着你?”

为什么……会跟着我一起?

“你不问为什么我拿刀跟人面犬拼命?”

那时在鸽子房间里遭到袭击时,的确是她拿着短刀和手枪与人面犬死斗。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离开碧蓝号?”

碧蓝号……本是她度假的地方。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成为旅行管家?为什么在夏之岛上做那些杂务?”

她显然不缺钱,也不缺这一份工作。

“你不问我为什么在最危险的岩壁上等你,救你?”

在夏之岛岩壁上速降,差点遇险的时候,也是她把我绑在她背上救了我。

“你也不问,为什么夏之岛的岛主会接受你这个微不足道的管家的提议,收容了那些土著遗民。”

为什么呢?

“你也没有问我,月色很美到底是什么意思。”牧月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我眼睛道:

“你问。”

“为……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哑。

“混蛋,你还敢问!”牧月柳眉一竖,一巴掌打在我另一边的脸上,然后在我混合着茫然与惊愕的眼神中,义无反顾地用嘴唇裹住了我的嘴唇。

大脑一片空白。

牧月的嘴唇是冰凉的,带着一点点的苦味和她头发的轻柔香气——仅仅是嘴唇间的相接,我的整个大脑却完全麻痹了。

没有情欲,没有舌尖的纠缠,像两片轻飘飘的树叶一般触在一起的嘴唇。

然后牧月松开嘴唇,用力地在我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一阵剧痛之下,顿时一片鲜血淋漓。

“……痛吗?”牧月沉默了半晌,松开我的领子,然后问道。

“还好。”我舔了舔伤口——其实真的很痛,但我还是勉强摇了摇头。

牧月皱了皱眉头,伸手拎起我的衣领,凑上来更加用力地在原有的伤口上咬了一口。

本来其实已经很痛了,眼下雪上加霜,痛得我差点呼出声来,眼角也渗出了泪水。

“痛吗?”牧月松开嘴,在我眼前极近的距离处轻轻地问道。

“痛,痛。”我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伤口,一阵剧痛,流出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痛,那就不会忘掉了。”牧月忽然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人半靠着阁楼的墙壁。

只是那笑容中仿佛带着悲伤。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赶紧抽出几张餐巾纸,擦拭完伤口和血液,我一边摸着仍旧疼痛的下嘴唇,一边回味着牧月刚才的话,和那两个不同寻常的吻。

——真的是我错了吧。

 

“她今天不来了,”阿离从店门外走进来,一边换鞋一边道,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说的是牧月吧……幸亏不来,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她。

松了口气,我看向阿离身后那个女孩:“这个是?”

“跟你一样可怜的家伙。”阿离把那女孩拉到身前,“墨花。”

墨花,就是昨天提到过了,园子的好朋友吧。

同时,她的男朋友也就是我那天在街上看到的……

“你好。”墨花一脸阴郁,显然心情也不是很好。

“你好。”我与她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彼此几乎一模一样的情绪。

“……”

大概我和她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

我总不能说“你好,我女朋友和你男朋友劈腿了”吧?

“行了,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阿离摆了摆手,显然不觉得我和墨花有什么需要说的,“十分钟后出发。”

 

虽然处境是一样的,但总觉得身边这位墨花似乎比我更值得同情一些。

“我现在本来应该是在上课的。”墨花站在她家的院子里,声音低沉地解释道,“阿离昨天找到我,所以我就请了假……进屋吧,客厅没有人。”

墨花打开门,客厅里空无一人,楼上的房门紧闭着。

这里就是我被园子叫进来,第一次和她……

“阿离,他们在哪里?”我小声问道,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着。

看起来没有人啊,搞不好是我们弄错,错怪了园子呢?

都到这种情况了,你还在侥幸想着什么呢?

内心中矛盾的两种声音交错着,我垂在口袋边的双手也因为紧张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走的时候关门了吗?”阿离指了指楼上园子的,不,墨花的房间。

“我记得是打开的。”墨花脸色一沉,当先往楼上走去,“小心别发出声音。”

穿着袜子轻声走上楼梯,刚到达墨花的房门前,里面忽然传来了园子的笑声。

她真的在墨花家里啊。

不,也许她只是偶然进来而已,可能是哪里弄错了吧……

“唔,又想要了吗?”

屋里传来的细小声音,在我耳边却如炸雷般响亮。

那正是园子带着一丝妩媚的声音。

“别浪费时间了,来吧来吧!”那个男声显得有些急切,很快屋里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

然后是亲吻声,喘息声,以及种种不可描述。

不知为何,此刻的我心中并没有感到愤怒或者伤心,反而无比清醒——这清醒让我清清楚楚地听着里面的声音,听着那个园子,鲜活可爱的园子在另一个人胯下婉转承欢,发出我闻所未闻的声音。

旁边的阿离和墨花都没有动,静静地站在原地,都没有想要破门而入的意思。

奇怪,我现在不是应该一脚踢开门进去的吗?为什么我还是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听着,似乎并不感到气愤呢?

园子!园子背叛了我!

可是我动不了,身体和思考都动不了。

高潮平息了之后,里面又传来了几句情话,然后园子的声音渐渐变大了,似乎是在往门外走。

“收拾一下,她应该快要回来啦。”园子亲了一下那男子,然后往门口这边走来,“我出去倒杯水喝……”然后打开了门。

正好看到了在门外默默听着的我们三人。

我真的很好奇她当时的心里会在想些什么——我无从得知,但从她惊愕的脸上看来,多半没什么余裕去思考。

园子披着一件睡衣,里面似乎什么也没穿,偶尔有春光泄露。

“你,你们在这里多久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园子往后退了两步,开口问道。

“很久了,久到足以知道所有的事情。”墨花一脸嘲讽地答道。

此时我才注意到,墨花的情绪似乎有点奇怪……正常来讲,难道不应该冲进去大骂自己的男朋友吗?

算了,我自己也不太正常,不知是因为太过铁石心肠还是因为刺激太大,我现在仿佛漂浮在空中,事不关己一般看着眼前事件的进行。

“竹子,你,你听我说。”园子伸出手来当在胸前,有些慌张地解释道,“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不是吗?”阿离的眼睛瞟向了园子的身后,“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你和竹子以外的一个男人进行了交配。”

不愧是阿离,还是那个熟悉的用词。

不对,这种时候我在关注些什么呢?

“这是误会!”园子急切地看着我,期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一丝信任的目光……可惜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对她说,跟着墨花和阿离走进了房间。

“哦,那个家伙这就逃跑了?”墨花走进房门,看见开着的窗户和飘着的窗帘,嘲笑着说道,“喂,如果是我家那个,应该不会怂成这个样子吧。”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的确太怂了……等等,这个男人不是墨花的男友吗?为什么墨花话里的意思这并不是一个人?

“怎么回事?”我张开嘴问道,语气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异。

“这不是我男友。”墨花无所谓般耸了耸肩,“虽然我男友也出轨了没错,昨天已经打了他一顿踢出门了。倒是你这个女友……”

哦,所以园子的劈腿对象不止一个吗?

真可恶啊。

真可恶。

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是十个八个也与我无关了。

“你走吧,别回来了。”我背对着园子,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难堪——事实上,无论我内心再怎么平静,头上一片大草原的感觉终归是很难堪的。

“我没什么想说的了。”我努力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憋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然后被捏着睡衣衣角站在一边的园子拉住了衣角。

伸手甩开园子的手,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

“你还想说什么吗?没关系,说吧。”

“……”园子低着头,语气里已经带着哭音。

“我还是喜欢你。”

我愣了愣,然后无奈地笑了笑,拍开她再次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还好吧?”走到万事屋门口,墨花开口问道,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园子她……”

“我没事,倒是你,直爽得令人惊讶。”我看了神色没有异常的墨花,有些惊讶地说道。

“打也打了,哭也哭了,气也出了,人也赶走了,”墨花习惯性地耸了耸肩膀,“还能怎么样呢?”

“说的也是。”

“园子她啊,”墨花眯起了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递给我被我拒绝后,自顾自点上了一根烟,望着旁边的屋檐回忆道,“她以前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只是进入大学之后,她家境比我差得远,很多想买的东西都买不到,直到她遇上第一个男友——那或许是她转变的开始。”墨花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惋惜,“因为爱惜她所以买东西送给她,很快被她误解为为了买东西而去恋爱。”

“那正是不成熟的表现,所以她一次次地失败了,不断更换着身边给她买东西的人……我这样说你不要介意,”墨花的目光看向我,“你只是其中一个不怎么重要的而已。”

我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但真的是这样吗?

我唯一帮园子买过的,也就是那把折扇而已。最多说起来也就是帮她支付了这几个月的生活费,她或许根本就不缺那些钱。

那么,她最后的那句“我还是喜欢你”又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呢?

是我多虑了,在园子这样一个世界观的人身上考虑“真心”,大概本身就是极大的错误吧。

“你能接受就好……别对一个这样的女孩太投入感情了。”墨花拍了拍我的肩膀,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的烟,“我已经尽我最大的能力来帮助她了,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连我的男朋友都去勾搭……更没有想到那条公狗居然真的是那样的人。”

称呼自己的男友为公狗,墨花的确是个直爽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女孩子啊。

见我脸色古怪,墨花有些豪爽地笑了,本来不算太好看的脸此时却显得温暖人心:“别笑,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真的连公狗都不如。”

墨花手中的烟头渐渐燃尽,脸色也沉默了下来,甚至有一丝迷惘:“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或许是我的错吧。”我和她同时这样说道。

墨花看了我一眼,嘴角扯起一丝笑容,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将烟头掷在地上熄灭,然后摆了摆手,“你回去哭一场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园子回来诉苦的话千万不要心软,像个男人一样。”

我苦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忽然喊住了墨花:

“等等。”

“嗯?”墨花没走出多远,回过头来看着我。

“借根烟给我吧。”

墨花莞尔,掏出刚才那包烟,将打火机塞进去,扔了过来。

红色的烟盒在今天阴沉了一整天,总觉得要下雨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准地落入了我的手中。

“酒你自己准备吧,我就不陪你喝酒了,到时候两个醉汉在街上哭,那可太逊了。”墨花的声音渐渐变远,背影也在缓慢的脚步中消失在某个巷子深处,阿离早已经回屋了,万事屋的门口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缓缓坐倒在门槛上,我掏出一支烟,点燃,然后人生中第一次将这圆润完整的造物的一端放进自己的嘴里。

“咳咳……咳!”

不知轻重地抽了一口,一阵呛人的气体冲入了我的肺部,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烟雾理所当然地弥漫着,映出了空气流动的痕迹。

看着那烟雾越来越淡,越来越远,脸庞上已然流着泪水,早已被注定般顺着我脸上的沟槽,从眼角流到嘴角,微微咸苦。

我为什么要哭呢?

大概是被烟呛着,所以流出的眼泪吧。

这烟……还真是呛人啊。

有人迈着轻轻的脚步走到了我身后,然后抱住了我的脑袋。

泪眼中看了一眼,我肩上散落着的正是牧月黑色的长发。

“你……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声音被烟撕裂开来,有种令人崩溃的虚弱感。

“我昨天说过了。”牧月坐在我身后,把我的上半身放在自己怀里,轻柔地说道,“不准问为什么。”

“……为什么?”

牧月没有回答,默默地坐着,用手拨开了空气中的二手烟。

她温暖的怀抱里,我感觉自己疲倦地仿佛要就此失去知觉,想在那里沉睡下去,像落入大海的石子一般沉进黑暗的海底,一直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视野越来越小——泪眼与睡眼其实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因为它们都不会保持很久——思绪越来越缓慢,身体越来越无力,世界里只剩下牧月胸口缓慢而安稳的起伏,淡淡的香气以及苦涩的烟味,还有一个连一根指头都不想移动的我。

 “你要是敢为了那样的女孩再多哭一场的话,”牧月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我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眼前终于变为了一片漆黑。

我微微张开嘴,想要回答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我无法回答牧月的这句话,也无法吐出我喉咙里苦涩的空气——于是我只能停止了哭泣,安静地在她怀里睡去了。

憋了一天的小雨终于落下,我却在一个怀抱里沉了下去,一直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牧月……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