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位于边远地区的小小的城镇。

这里既不是什么旅游景区,也不是什么工业或者商业的开发区。

仅仅只是存在于这个山区之中,是个再常见不过的依水而建、姑且算是有一定规模的小小城镇罢了。

对于我而言,这个小镇只是个令人不爽的枷锁而已。

没有发达地区的繁华、没有先进的技术、没有任何人会往这里跑,整个小镇只是充满了浓浓的乡土气,毫无乐趣可言,宛如和世界脱轨一般的存在。

在这样无聊的地方生活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会变得想要寻找刺激吧?

打个架、耍耍狠之类的,借由这样的行为我的名声在这个城镇也变得越来越响亮——当然,比起好的方面,更多的是坏的方面。

不过逐渐这样的也已经变成了生活习惯,失去了刺激感。

“啊~好无聊~”

逐渐,这样的叹息成了我的口头禅。

这样的生活,究竟还要过多久呢?

 

“喂,混小子。那么晚了要到哪里去?”

“天气热,偶尔去河堤上吹吹风总可以吧。”

“都十六的人了,你小子哪天晚上不在吹风的?还不如像你弟弟一样好好的在家里练皮影戏呢。”

“烦死了,谁要继承那种几十年前的旧货啊,还不如去当偶像啊偶像。”

甩下句谁也听不清的咕哝,我快步从家里溜了出来,逃避了老爸的说教。

其实在这种山里,夏天也不如外人所想的那么炎热,只不过要我没事呆在家里忍耐老爸直到睡眠前那长达几个小时的说教,我可完全不要。

呼上几个平日里一起混的好兄弟,在镇上随便逛逛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了,而不知不觉中,我们就站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市级的医院门前。

在夜半时分进医院一定很刺激吧?

也不知道是谁提起来的,作为以前没有体验过的一种全新的刺激,全员很爽快的通过了潜入医院闲逛一个小时再逃出来的试胆活动。

而就在潜入后不到十五分钟,医院中便响起了值班医生的怒吼声。

显然,他们被发现了。

走廊中四处都能听见奔逃的脚步声,以及保安的叫骂声。

不断地奔走,拼命地逃跑。

在自己体力即将耗尽之际,便狗急跳墙的随便选了个病房钻了进去,我完全没有在意过里面住着什么人之类的,反正就是些随便威胁下便能糊弄过去的病号罢了。

 

正当我为了躲过一劫而送了口气的时候,一个宛如秋日的夜空般澄净、透明的女声,在我的身后响起。

“是医生么?”

“不……那个……”

一出声,我就诅咒自己的愚蠢,明明只要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这样她肯定就会当做是做梦就这么瞒混过去吧。

“不是医生么?”

黑暗之中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同时床铺发出了微微的“悉嗦”声,似乎是声音的主人想要起身的样子。

“嗯,只是路过这个病房罢了。”

我含糊道,心里只希望那个少女不要再多说些什么以免引起外面加紧巡逻的保安的注意力。

“那,就是新的病友么?”

那澄净透明的声音中似乎透着一丝高兴。

谁是你的病友啊……

虽说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嘴上却——

“啊,是啊。刚住进医院有些不太熟悉,走错病房了呢。”

像这样熟练地说出了谎言。

“是这样啊,那个……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月光逐渐从经过的乌云中钻了出来,透过竹制的帘珑,将月光洒向了少女的床铺。

洁白纤长的睫毛衬以乌黑如同宇宙般的双瞳,仿佛绢丝一般的雪色长发在微风的吹拂下,轻飘飘地拍打的面颊。

细腻白皙的肌肤,在月光照耀下仿佛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纤细的锁骨、消瘦的肩膀,无一不凸显着少女的病态之美,但同样也无声地昭示着少女入院时间之长。

终于,在长长的沉默后,我别开了目光。

“……家乡的话,就是在这里吧。”

“那你知道这里的烟火节么?”

少女似乎并没有在意我的沉默,而是紧接着提出了下个问题。

“多多少少吧。”

就这样两个人聊了起来,在对话中我了解到少女是于三年前入住这里的医院的。与其说是治病,不如说是来进行调养的。而之所以选择这里的理由,也是因为这里远离都市,空气等各方面都比大城市好的多。

至于之所以知道我们这里这个土气的烟火节的原因,似乎也是前些年在节日期间,她一直无法从病房中离开,只能从帘珑的缝隙中,偶尔看到一些烟火,然后去问了护士才知道的样子。

“那你知道每年的烟火节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么?”

这么不断问着的少女的语气似乎逐渐变的有力了起来。难道就真的那么喜欢烟火么?

“就在下下个星期五的晚上七点左右开始吧。”

“诶,好期待呢。”

少女微笑着低声呢喃道。

然后接下来的每天,我总是会一大早就出门想办法混进住院楼里,当然有时候也是好好地办理手续进来的,只是混进来也别有刺激之处,所以就经常交替使用着这两种方法。

和少女交谈的话题,每天总有不同。

从饮食到生活、看过些什么、听过些什么,兴趣是什么。什么都聊。

啊,对了对了,她是个非常喜欢画图的家伙,所以有时候话题聊完了,还会像今天这样坐在她病床边,看她画图。

不过无论她画什么,在最后完成的时候,总要在她的签名上绘上一朵十分细致的花朵。

“我说,很早就想问了,你签名上的那个花是怎么回事?”

“你说琉璃苣么?”

“琉璃苣??”

从来没听过的花名啊,是什么来的?

“不知道么?

外型有点儿像大型茼蒿,它的花非常美,蓝色带有白点,下垂而呈喇叭状,宛如蔓陀萝花。有浓郁的香味,吸引蜜蜂、蝴蝶。以前的人们普遍认为它能消除忧郁、予人勇气…”

少女用仿佛在说自己的得意作品一般的神色,挺起小小的胸脯解说道。

注视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的樱色双唇,我的心里猛地一紧。

这种感觉……不就像是我喜欢上她了一样么。

不……应该说,在那一晚……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嗯?怎么了?”

少女见我发呆,微笑着歪了歪小巧的脑袋。

在晨曦下,她的身上被镀上了一层温馨的金色光芒,让我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

现在想起来,或许我是着了魔吧。

当自己反映过来时,自己已经轻轻地吻上了少女的樱唇。

片刻的接触之后,我离开了少女的双唇,但是正扶着她肩膀的双手却怎么样都无法松开。

“那……那个?”

少女的面颊就像晚霞一般的绯红,不过我的脸估计也没比她好多少吧。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这么做了。抱……”

我的道歉声被一根手指给堵在了嘴边。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之类的哦,这样的话因为这样就心跳的我,好像笨蛋一样了。”

“不好意思。”

“真是的……都叫你别道歉了啦。”

如此娇嗔道的少女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主治医生走进了病房。之前也见过次,虽然是个有着万众倾倒容貌的帅哥——听说还是个医学天才,不过自己却感觉和他怎么都合不来。

“例行检查咯,雪羽妹妹。”

“嗯,那么呆会见啦。”

雪羽的少女,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可爱笑容——今天她的这份笑容里,还夹杂着少许的腼腆,向我挥手道别。

“真是……糟糕透了……”

坐在走廊上的我,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并不是说与她接吻有多糟糕,那美妙的触感让初次体验的我,到现在都不由的心跳不已。只是身为一个男人,那么简单就亲吻了才认识没多久的少女,这点真的很糟糕。

我原来是那么轻浮的人啊。

陷入了轻微的自我厌恶中,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主治医生从她的病房里走了出来。

“……”

他看到我后,明显地停顿了下,随即便向我走来。

“你跟我过来下。”

甚至连我是谁都没有过问,直截了当的如此说道,并带头走向走廊尽头。

只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问道。

“作为一个不良,天天来医院来探望这样一个重病的女孩所为何事?”

“怎么?有规定不良就不能探望病人的么?”

我有些怒气冲冲地答道。

“不,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愿意陪伴一个重症末期的女孩。”

“重症末期?”

此刻,我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医生的措辞。

“你说她是重症末期?她不是只是得了需要疗养的病而已么?”

“啊,她是这么告诉你的啊。看来你还真是不被她信任呢。”那个混蛋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讥笑的表情,虽然很不爽那个表情,不过现在也只有忍耐过去,如果揍了他就不能再来医院的话,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那个孩子除了在我面前,从没有向别人提过自己的病,原本以为天天陪着她的你,可能她会透露少许,不过看来还是完全信不过你的样子。”

“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不知道。”

“你说什么?!”

“别吼这么响,这里是医院,小心我轰你出去。”

听到这个威胁我冷静了下来,见我不做声,他站到窗边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别说我不给你面子,她所得的病从来没人见过,没有任何一本医学书籍记录过关于这个病的医疗方法,甚至是病症记录。现代医学看似万能,但事实上面对这种见都没见过的病,让我们这些做医生的怎么治?”

这时,我发现他的眼圈下方有着一道深深的黑影,为了治疗少女的疾病想必他也一定是费尽心思了吧。

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将来了,少女却依旧坚强的过活。从认识的这一个星期看来,她一定是真心地热爱着自己所渡过的每一天。

相比之下,无所事事渡过每一天的我……

 

那你知道每年的烟火节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么?

诶,好期待呢。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脑海中所浮现的,尽是那名少女微笑的倩影。

根据医生所说,她所剩的时间无多。

她告诉过我,她想看我们镇上的烟火节,但是她的病却并不允许她离开病房。

我……

非得实现她的愿望不可。

 

当我结束了医学院的学习,并取得临床医师资格回到这个镇上的这座医院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八年。

走到河堤边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回来了。

向依旧存在于我脑海深处的少女,我柔声说道。

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在伙伴们的帮助下,我将少女带出了医院。来到了距离烟火大会活动点稍微有些距离,却又能够清楚地看到烟火燃放的一座小山丘上。

“真的好漂亮。”

全身都已经几乎使不上力的她,依附在我的怀中,仰望着天空中不断绽放的烟火。

“嗯。”

“我说,你已经知道了吧。关于我的病。”

“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的?”

她小声地笑了起来,瘦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其实呢,我的这个病有个好的地方,就是我能够看到一点别人心里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的父母呢,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当做灾星给遗弃了,不过也是,自我出生后他们就一直灾难连连,也难怪他们要弃我于不顾。

抚养我到现在的是我的爷爷和奶奶,不过他们也就四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不过,早在这之前,我便已经开始发病。”

说到这里,她用微微颤抖的小手捏起一小簇头发来。

“我这头银色的长发,漂亮么?”

“很漂亮。”

“那就是这个病所需要的代价,器官的衰竭,头发色素的失去,这一切,都是我所得的这个病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她支起颤抖地身子,用无力地双臂抱住了我。

“谢谢你,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

说完,她主动吻上了我的双唇。

接吻只持续了数秒,对我来说却仿佛过了几个小时一般。

“不要忘记我……即使你会爱上别人,即使你会和别人共度一生,请永远不要忘记我……”

 

我,从没有忘记过你的存在。

你的坚强,你的温柔,无论处于什么样逆境之中,你那绽放的笑容。

以及你对我所说的所有的谎言——善意的欺骗。

我都不曾忘记。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即使你宛如烟火般的在我的生命中稍纵即逝,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所赋予我的勇气,是你让我从帘珑之后走了出来。让我明白了生活的意义,找到了生存的目标。

谢谢你。

在夕阳下,我仿佛能够听见她那温和可爱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