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捉到了吗?”

“轻松轻松,特别是还有一只都已经全露出来了。”

“那就快掉带过来吧,有两个,不三个人正需要那些呢。”

“不过是只比较奇怪的,不要紧吗?”

“比较奇怪的?”

“是啊,长得,不像灾害。”

“什么叫不像灾害啦,快送过来。”

“好嘞,那我可就要叫司机开全速啦。”

“没问题。”

 

“你还要坚持刚才的说法吗?”

这里是一间只有一扇小窗的狭小房间,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桌子上放着一盏台灯,台灯下有几张打印出来的图片和几个塑料袋装的各种碎片摊在桌子上。这里是审讯室,普乐正在被审问,桌子上是监视器上普乐设置闪光陷阱、仓库侧门打开后出现在路口、对着路口开枪等等场景的截图。

“要我说几遍啊,去检验一下我之前交给你们的手帕上那些液体,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咚,审问的人用力敲了一下桌子,表现出很愤怒的样子。

“别再耍我们了好吗?明知道我们这所有检测用到仪器都被偷走了!还这么说。”

“你才是,要我说几遍啊,我在追捕真的犯人,那些变色龙。”

“啊?又回到开头了?”

他拿起那几张图片。

“你跟我说,那些变色龙在哪里啊?”

在图片上当然没有变色龙之类的影像,只有普乐一个人在那里自顾自做各种动作的影像。而且是各种意义上都违反穹顶上法规的行为。

“不是说在强光下会出现白纹的那种类型吗?”

被放到普乐面前的,是仓库侧门被打开,闪光陷阱启动之后门周围空无一物的场景。

“在哪呢?”

“这个,这批变色龙的体表透明组织会流动覆盖掉白纹。”

“真是方便啊。”

“什么?”

“我是说灾害的身体真是方便啊!哪有这样的!说是会出现白纹的也是你,说白纹会覆盖掉的也是你,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相信了吗?”

“但是。”

“但是什么?”

“……”

在对方强烈的逼迫下,普乐无话可说,这样的辩解已经是第四回了。对方却一点都没有要接受,或者厌倦的样子。也许是在等着普乐在一遍遍各种角度的重复中露出更多的自我矛盾吧。

从窗外有晨曦慢慢升起来,整个晚上都过去了,审问都没有结果。因为普乐一直在说的都是自己看到的真相,除了变色龙的存在没有被认可以外,其他的部分都是自洽的、没有漏洞的。

“怎么又不说话了?说不出来了吗?”

门口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审问的人不屑地看了普乐一眼,站起来走了过去。

“怎么了?”

那人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为什么?”

原本摸着下巴上拉碴胡子的右手,用力抓住了一根使劲拽着。这个动作当然是会导致疼痛的,这就意味着正在进行的话题比疼痛更加让他不爽吧。

“那老头在想什么啊?”

“总之就是这样。”

“切!”

当他坐回普乐对面的时候,脸上的忧愁在一瞬间转换到了愤怒,又假装回复平静。

“你和典狱长有什么关系吗?”

“典狱长?我没见过啊。”

“你没见过?”

就好像是要让普乐忘记这个突然提起的话题一样,他哼地用鼻子大出了一口气。

典狱长和普乐应该是没有关系的,至少是不存在什么直接的关系。如果在这里让他认为普乐是什么特权阶级的话,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隔壁的审问结果出来了。”

和他说的一样,对季庆也是一样的在审问,也是一样的从深夜一直到现在这个黎明时分,持续不断地。

但是他在审问上的技巧还有待提高,可能是因为穹顶上没有那么多机会吧。刚才他在门口的那些反应,明显和隔壁的审问没有任何的关系,硬要转移到这个方向上来,是完全无视了被审问人的注意,非常生硬。

“你们对季庆做了什么?”

但是普乐却吃下了这一套,如果季庆也是如实说的话,内容就会和普乐一样,但是审问人一旦提起这个话题,就意味着“有突破”,至于寻找突破的手段。普乐想到这里,不禁站了起来。

“坐下!”

“所以你们对季庆做了什么?”

“放心,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如果你还是不想说的话,之后就没办法保证了。”

这次的威胁,是想要抓住普乐的弱点,如果真有什么隐瞒的话,普乐很可能就真的说出来了。但问题就是这里,他说的都是事实。唯一隐瞒的就是安吉尔的存在,但是安吉尔也是季庆告诉他的,如果说出来,也可能出现更坏的结果。

但是安吉尔也不是完全就来自于季庆,最先听到这个名字,是从一个虫子口中。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普乐开口了。

“是安吉尔。”

听到新的情报,审问的人一下子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没等这口气吐出去,就不得不再咽回去,吊了起来。安吉尔,还是从一个新生代的口中说出来。首先他稳定住了想问出“从哪里知道的”的心情,为了问出更多的情报。

“终于肯开口了吗?是他指使你那么做的吗?”

“不是,我是说那些变色龙的背后,是安吉尔。”

当普乐这么说出来的时候,审问的人是有想要接受的想法的,因为加上这一环以后,普乐之前说的那些东西都能够自圆其说了。但是又不能那么接受,因为最为重要的变色龙的存在,还是一个不能证明的对象。

询问新生代关于安吉尔的事项,又在他的权限之外。如果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的话,普乐就会被转交给其他人,恐怕这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他表现急躁了起来。

“你又想转移话题了吗?”

普乐就像是吃了一记闷锤一样,怎么就成了转移话题呢?

“安吉尔,难道不重要吗?”

“刚才我说过几次了,你说的变色龙根本就不存在,又怎么证明有那个人参与啊。”

他的意思,是认为普乐提出安吉尔这个人,本身就是一种推测,而且这种推测的基础是“变色龙”的存在,如果不能证明变色龙的存在,“整件事有安吉尔的参与”这一点也就不能得到证实。

所以普乐在心理打算好的所有说辞,一下子就都没有用了。

他把话题拉回了源头,要求普乐证明自己说辞中变色龙的存在,或者说清楚自己那些行动是在做什么。而安吉尔这个重要的情报,被他收起来了留作他用。

是顺着他给出的路,证明变色龙的存在,还是另辟蹊径?整个晚上普乐都在想这个问题,前一条路已经有很多证明方法被截断了。首先是能够证明现场有过其他生物出现的液体,“没有检测仪器”;射出的子弹,“本来就没办法全部回收”;被无形的力量打开的门,“可能是你设置的机关”;没有进入过仓库但是物资已经被窃,“所以才在审问你啊,同伙究竟是谁,怎么行窃的,都说出来”。

明明只要有变色龙这一个隐身单位介入,所有的问题都能被解答,但就是没办法说服对方。

“能把那个布给我一下吗?”

“不行!你要做什么?”

那是当然的事情,既然普乐说过那个是证据,那怎么可能交出来随意处理呢?

“明明是我拿过来的!”

“好啦,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试试,给那点液体上强光会怎么样?”

“有要玩什么花样吗?哦,你不会想说那样会出现白纹吧,准备了什么奇怪的液体吗?”

“你这根本就不相信我啊。”

“这种当然的事情,你不说出真话以前,都不会有底的。”

“那你可以试试吗?”

“啧……”

就算他露出一脸不情愿的模样,目前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了。他拿着装着布的塑料袋,走出房间,还留下一句“什么都别做”的话就离开了。所以才说这个审问的人还是很不专业的。

听到门被上锁的声音,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普乐一个人了,通宵被审问的疲劳涌了上来。普乐现在的手被铐了起来,究竟该怎么摆脱现在的情况,他也没有主意。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参与到直接面对灾害的事情中来,而且昨晚警报响起以后一个塔镇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出现,这一点非常的奇怪。就连仓库的看守也是,至始至终,直到普乐两人被捕都没有出现,就好像有其他的什么在发生。

布和上面的液体估计也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状况非常的绝望。拯救孟雪的打算完全的落空,还会有罪名加到自己身上,还有季庆身上,就算是普乐也是会后悔的。但是季庆并没有被怎么样的样子,自己也是。除了连疲劳轰炸都算不上的审问,其他的手段一概没有使用,这又是为什么呢?审问的人提到的典狱长,又做了什么呢?

就在普乐想要找到思绪的时候,审讯室的门打开了,那个人拿着被摊开的布,走了进来。

“这个不会就是你想说的证据吧?”

手帕的中心,也就是吸取了那些变色龙体液的位置,变成了透明的颜色。

“怎么回事?”

“你还装,这不是你拿出来的东西吗?好好解释清楚。”

普乐本以为流出体外的液体经历了几个小时以后,细胞应该都已经死亡了,只会有些还有活性的物质对强光做出反应才对。但是这一点点体液上发生的现象所说明的问题,比预计的还要复杂。

安吉尔的技术,比季庆所说的要更加强大了。比起普乐,她可能知道更多东西。

“能把这个给季庆去看一下吗?”

“你啊,知道自己是什么立场吗?”

“怎么不知道了?但是这块布上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清楚啊,所以。”

“所以就要我去找那边?你倒是可以休息了,我忙的要死。”

审问者把透明的布放在普乐和他之间,透过这个仿佛空无一物的空洞,饶有兴致地看了普乐一眼。

他所感兴趣的,恐怕已经不是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而是普乐还能扯出什么样的解释来吧。普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扳回信任呢?

 

“你说什么?”

季庆拿着从普乐那边传递过来的那块有个洞的手帕,发出了惊叹。

“怎么可能!就算是安吉尔也做不到不可能的事才对啊。”

不可能的事,灾害在死了以后,所有作为生物和改造生物的活性都应该会消失的。但是在她眼前,那一小滴离开肉体许久的体液,依然出现了透明化的能力。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的出现,直接打破了自己对普乐行动的错误认识。

昨晚普乐是真的看到了,而且还争取了,但是自己却没有……

“他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其实季庆也不知道,哪怕她从母亲那里学到了很多关于灾害的理论性知识。但是在这几年里,安吉尔的技术,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的知识范畴了。

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很清楚的说出来,就是这种技术,是普乐和自己所不可能掌握的,如果能说明这一点的话,是可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只可能是那个家伙了吧,除了他以外还能有谁?”

“嗯呢,如果不放开思路的话,的确只能那么想了呢?”

季庆面对的审问者,比起普乐的,更加淡然,但是也更难动摇。她总是会提出很多很多季庆所指向之外的可能性,让季庆所指的唯一性不能成立。

“万一你们跟其他地方来的人勾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你是说间谍吗?”

“我可没说是谁哦。”

“你……”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而是等在门口的人不耐烦了,不可能把普乐一个人留在审讯室里很长时间。

“很简单,就是那些体液还活着呢。”

“你的口径倒是和他很一致啊。”

“你是想说是我们设计好的吗?”

“嗯,我也没那么说啊。”

这种诱导式的问话,季庆已经受够了,审问根本就没有进展,要证明自己是无辜的,简直就不可能。

现在整理一下状况的话,就是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自己的打算,从各种“可能性”的假设里,她都在有意地指向一个点,那就是“有其他势力参与”。

这一点在季庆在之前已经和普乐讨论过了,有可能,但是可能性很小。但是对方却抓着这一点不放,而且那么明显,就好像是“我给你连台阶都铺好了,你该下来了吧”一样明显的陷阱。

不过究竟是什么势力,季庆也比较感兴趣。既然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脱身了,不如用这个换一点什么回来。

但是并没有这样的机会留给她,不过总的来说,是一件好事。

离开房间的那个人,又悻悻地回来了。

“怎么了?”

“不用审了。”

“哈?难道说。”

季庆从站在门口两人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事情的事情的转折,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但却是他们可以预见。无论是什么,恐怕都印证了自己是无辜的。

“嗯,有尸体回来了。”

“然后呢?”

“典狱长要我们把他们带过去,说接下来就就给他了。”

这时候季庆本来应该开心的,但是她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如果是找到了灾害尸体的话,就能马上证明普乐的说辞是正确的了,没有交给典狱长的余地。

 

在椅子上坐了一晚,被审问的了一晚,站起来的瞬间,大脑瞬间失去了很大量的血供。普乐眼前黑了一下,链接断开了一点点,但是在血液回到大脑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在路上,普乐和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的季庆合流了。

“不准私下交谈。”

被这样命令了,他只能和季庆进行眼神上的交流。面对普乐充满疑问的眼神,季庆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头绪。

 

两人被带到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在房间的一侧,桌子边坐着丁罗和孙力、孙海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苍老的老者。而在房间中央,有一个黑色的裹尸袋放在中央。看到从集落过来的同伴,两人安心了很多。

四人来到桌前,老者率先提问。

“问的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又不能怎么样,他们怎么可能开口。”

审问普乐的人,对着老者述说着牢骚,看来没有对普乐和季庆做什么事,也是他的示意了。

“哦,什么都没问出来啊,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哈?”

这是一句非常不悦的声音,极力地表现着自己的不满。

“我叫那么回去!”

“切。”

“好啦好啦。”

审问季庆的那位女性,一边安抚着那个男的,一边把手上的各种东西放到老者跟前的桌子上。

普乐从离开的两人口中,听到了诸如“死老头”之类的话,大致推测了一下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他们曾经说过的典狱长了。两人的脚步声在走出房间以后就停止了,恐怕并没有回去吧。

和旁边打着哈欠的孙氏兄弟不同,丁罗和老者并没有一丝疲劳的感觉。

老人抬起手,指着裹尸袋。

“这个就是盗窃的犯人了,咳,其中之一。”

那么就和试想的一样,最有力的证据被带了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反转了。

“但是要怎么证明呢?”

老人继续说着,而不是让人打开那个裹尸袋。要怎么证明?这是很简单的,如果推测没有错误,那么行窃的主体是有着隐身特征的变色龙型灾害,是非常容易辨别的。只不过隐身的特征被安吉尔加强过了。

普乐在心里梳理了一下可以用的线索,一个是之前在安吉尔的要塞里看到的灰白色尸体,一个是今天刚刚见过的透明化的体液,还有最重要的事情。

“应该是一个接近人形的,但是带有蜥蜴特征的灾害。”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有见过,而且昨晚看见了一点。”

“哦~你看到了吗?守卫的报告是所有方位的摄像机都没有拍到哪怕一帧哦。”

“嗯,我在强光里看到了。”

长者摸了摸胡子。

“姑且相信你看到了吧。”

“而且它应该可以隐身,而且这个”

普乐指着桌子上的手帕,中间那块透明的部位。

“这是昨晚作案的灾害留下的,这些灾害在死后还能恢复隐身的状态。”

“哦……新发现啊。还有其他的吗?虽然是他们带回来的,但是怎么证明就是你遇到的那些呢?”

果然问到这一点了,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没有办法证明,但是有尸体的话就好很多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集落的人是怎么逮住的,但是如果是正面作战的话,怎么说也是用的步枪。

“我昨晚用手枪射击了那些逃跑中的灾害。”

“你没用步枪吗?”

对于普乐的解释,丁罗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当时普乐选择了手枪而不是弹药更加充足的步枪有很多的原因,最重要的就是在塔镇带着步枪行动还是比较显眼的,总之并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上。

“普乐,你。”

丁罗还没有说完,老者就打断了他。

“让他继续说。”

“如果没错的话,我打出的有几枪命中了,如果是被打中的其中一只,就。”

“嗯,很好,证据很充分了。”

他转过头去瞄了一眼丁罗。

“丁罗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了。”

“好了,那个是叫普乐对吧,你去看看袋子里的东西吧。”

在整个对话的途中,季庆都保持了沉默,有什么事情被隐瞒了起来,对话进行的太顺利了。应该在第一时间、在其他人员面前打开展示的裹尸袋没有被打开,而且还驱散了其他人。整个对话的过程,就好像是准备好给普乐辩解的。

但是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一句话说过他们是无辜的,只是一直在证明那个袋子里的就是这次盗窃的犯人。

普乐拉开拉链,袋子里的尸体露出了他的样貌。

那并不是有着爬行类鳞片肤质的灾害,那光滑的灰白色皮肤。

是人类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