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以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因为这个城市已经是这个星球上能够容许人类生存的,少数几个地方之一了。在城市外,那透明却被厚厚的根蔓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幕墙之外,是无边无际的丛林。

这幕墙,保护了我们,但是也把我们给关了起来,只允许人类在这个被圈起来的城市里生存,就好像是圈养一样。而导致这个的,归根到底就是人类自己。生物异变,大灾害压缩了人类的生存空间,而其原因,是人类曾经不竭地压迫其他生物的罪果。

每每抬起头,被那几根巨大的柱子支撑起来的地方,那映入眼中的天空,总是布满了或稀或稠的雾霾,压在整个城市之上。阳光要透过这些雾霾,才能照射到大地之上,所以我从来都只看到过朦胧的太阳,而且也没有见过所谓的蓝天,和那些所谓的云,不论是轻盈的白云,还是阴沉的乌云。

然后有一天,我知道了在那个天穹之上,还生活着人。那时候还年幼的我,有太多的不明白,但是当我问父母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只会告诉我“以后老师会教的”,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会避开这个问题,只是满心期待着成长,然后就能从课本里学到那些问题的答案。

但是结果并不如我意,哪怕是在课堂上,穹顶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也是个不方便回答的问题。

“大灾害之后,为了避免穹顶被污物遮蔽,大约三千人被送上了穹顶。”

这是中学时候的历史课,被包含在有关大灾害的最后一小节里。仅仅是作为相关知识带过,并没有好好讲得足够详细。而那时候的我并不满足于这么一点点知识,但是我的问题很多都没有被回答,只有几个。

“那为什么那些人会被送上去?”

“大部分是罪犯,作为刑罚被流放到穹顶上的。”

“罪犯?什么罪?”

“各种各样的,但是不能因为他们是罪犯就歧视他们,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们也就没有光明,知道吗?”

一边将那些人“罪犯”的身份告诉我们,一边又教导我们不要歧视,那时候的我自然是不懂,只记得要尊重他们的努力。但是隐含在这种教学内容背后的东西,要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但就算是那时候的我,也是知道的,就算是刑罚,也是有期限的,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从穹顶上回来的人。而对于这个疑问,老师的回答是“没有期限”的流放,永久的刑罚。早就被废止的东西,却在这个时候被重新捡了起来。

因为不能从老师的口中得到答案,我便喜欢上了图书馆。在图书馆里,能找到的资料,远比老师愿意回答我的要多得多。然后我知道了,当初被送上穹顶的人里面,不仅仅是罪犯,还有相当一批人,是工人,是士兵,还有……家属。

纸上的文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这个问题和你的学业没有关系。”

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师的脸上那种不耐烦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但是老师?”

“不要再看那些没用的书了!”

为什么会有士兵和家属?他们也被限制在穹顶上不准离开?这根本就不正常不是吗?我是那么的不理解,但是却根本没有人愿意给我答案。

“孟怜雪,不要在想那么多了,大灾害以后我们只能那么做。”

也许是看到我脸上不能释怀的表情,老师又用很轻的声音这样对我说道。他用他善良而委婉的语气告诉我,那是整个城市无奈的选择,为了整个城市,必须有人牺牲上到穹顶上去。但是这个回答却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穹顶上的人,没有被礼遇,因为这并不是关于罪犯的问题,是关于为了人类而自我牺牲的英雄们的问题,我们不应该那么恩将仇报。

“那!”

而就在我为了继续追问而开口的时候,老师脸上闪过的厌烦和愤怒,让我不由收住了嘴。从小开始,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是可以问,有些事情是不能问的。而关于穹顶上的事情,很明显就是不能问的内容。但那时候的我就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它们成为了禁忌。

那个学期我的成绩单上,历史课平时成绩的及格,就好像是对我的警告一样。而父母看到的时候,问到原因的时候,也是一脸的阴霾。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向长辈问起过任何和穹顶有关的事情。

但是我对答案的探求,却没有停止下来。那种不能得到回答的感觉,比起之前还要沉重。就好像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在追问,是三千多人在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忍受穹顶上寒冷而贫乏的生活,为什么他们没有权力回到地上来,最终是为什么地上的人甚至都不关心他们。

 

“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

孟雪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地上的情况开始说起,一直讲到历史课的不悦经历。不在乎普乐究竟在不在意,一股脑地倾诉着。慢慢地就好像忘记了不适,抛下了刚才为止那种低落的心情,激昂地说着。

而普乐也被孟雪那充满激情的说法所感染,也有一点点不满在心中萌芽,但是他的理性很快就掐断了那芽的生长,因为他很清楚,对地上人的不满,不会带来任何东西,只会让自己越来越愤世嫉俗。

为了让孟雪能够更好地说话,普乐撤掉了已经空了的碗,也放下了床桌。

虽然血压有点高,但不是多危险的情况。

“那是不正义的!”

“不正义?是谁说的?”

“我刚好要讲,虽然中学以后从长辈那里就没有办法问到什么情况了,我只能靠看书、旧报纸一类的东西来慢慢研究,但是到了大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他们。”

对于普乐来说,他知道大学是什么,但那是和自己无关的东西。

“那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