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载着两人的车已经从集落开出有一段时间,在路程中空闲无聊的时间里,普乐挑起了话头。
“什么事情?”
“什么什么事情,我爸的线索啦。”
“哦,那个啊。”
“队长你不是说路上会告诉我的吗?”
“等一下,让我组织一下。”
不就是线索吗?还要组织什么?
“普乐,你知道这个穹顶距离海平面多高?”
“两千米不到一点吧。”
“你觉得从穹顶边缘能下去吗?”
穹顶边缘,并不是垂直的竖壁,但是从绿线开始,就缓缓地增大了角度,在过了45度的点之后,就急速收起,很快便接近垂直了,那种近乎垂直的穹壁上,连黏液都会滑落,丛林植被的根亦无法攀附。
“不可能吧。”
这个答案根本连想都不用想,穹壁的虽说不是光滑的,但也不像一般的山崖那样有各种突起,是一块相当平整的面。这种面上,要下去,只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那么从穹顶下面上来呢?”
“更不可能吧,队长你究竟在说什么?”
“史波他们收集的资料来看,你父亲,下去过穹顶,而且还回来了。”
“哈?”
怎么做到的?
“而且不止一次。”
“……”
“至于怎么做到的,他们还没有调查出来。”
“那他们是怎么调查到这些的?”
“普弘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塔镇一次,然后经常会带去一些穹顶上没有的东西过去。”
“穹顶上没有的东西?”
“比如说红酒。”
“葡萄酒吗?”
“是啊,穹顶上没有葡萄,塔镇也不会提供红酒,那么只可能是从地上带来的了。”
“的确是这样的,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父亲在失踪后就没有回来,为什么还时不时出现在塔镇,而且还带着地上来的物件?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只有找到他才知道了。”
而且,地上又是哪里来的红酒呢?在穹顶的四周,已经全部都被灾害遍布的丛林所淹没了,应该……想到这里,普乐的思维停下了,不一定就是这样的。穹顶外已经除了丛林没有任何东西,也是长辈或者说塔镇教导我们的,这不一定就是真的,或者说,不一定全是真的。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普乐原本断流的思考,一下子被打开,很多存在可能的假说涌出脑海。
至于那些假说的正确与否,只有等与父亲接触以后,才知道了。
车子停在绿十三的车库里,队长和普乐两人穿过绿十三集落,徒步走进丛林。
虽说丛林在冬季也保有活力,但入春以后的丛林显然要茂密了很多。比上次追踪着子虫来的时候,还要茂密,而且湿气弥漫。整个丛林都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就仿佛在这里,重力更加密集了一样。
小心穿过了缺乏修缮而被灌木挤压了不少空间的小道,两人来到了猎人的聚落。走出小道之后突然打开的空间,让普乐一下子感觉轻松了很多。也许和巨大榕树的气生根有关吧,这片空间里,没有丛林里那么密集的水汽,再加上榕树树冠遮蔽了多余的光照,相当的怡人与舒适。
在聚落的入口,名为史波的猎人已经在那里等待他们了。
“还专门过来一趟,辛苦了。”
“合作嘛,别那么客气。”
“如果真是合作的话,只希望你不要逼的那么紧多好。”
“不给个要求的话,你们不就不干了吗?”
“啧。”
“除了杉三的事情,我不是也给了报酬的不是吗?”
丁罗要求猎人们帮助他调查普弘的下落,但是无所属的猎人,几乎都是对命令有所抵触的人,所以即使有相应的报酬,也不见得会领受这份委托。所以丁罗才出此下策,以杉三的事情作为“要挟”。这毫无疑问会影响双方的关系,但是丁罗也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方法,更别提是想办法和对方坐下来好好谈判了。
至于杉三的事情,她还是未成年,但是已经接近成年。穹顶上虽然允许人离开集落,允许他们不去完成塔镇的委托,独立生活,但这里还是一个受到严格管理的地方。这个集体中,未成年有独立的规定,但所有的成人都必须是被认证过的,否则就是非法居留。非法居留的结果会是怎样,队长没有告诉普乐。成人礼,并不仅仅是一个庆礼,还是一个正式居民身份交付给你的仪式。而这个仪式只能在集落中进行,丁罗便是借此作为要挟。
只是当初丁罗也没想那么多就直接那么说了,回想起来有很多的不确定因素存在。首先,这个聚落都是离开集落的猎人,聚集起来也只是生活所需,彼此之间是否有深刻的关系,不得而知。好在杉三对很多猎人来说,似乎都是非常重视的对象。
另一个不确定因素。
“这么不愿意,把杉三送回原来的集落,让他们帮忙,他们应该也乐意的,不是吗?”
“明知道不可能那么做,讽刺我吗?”
“不不不,哪有。”
“其实杉三连去你那集落都不是很愿意,更别提回原来的集落了。”
“为什么?只是暂住两个月而已。”
“以前发生了很多事的,长话短说,你知道杉三原来所属的黄一集落发生过的事情吧?”
“黄一?你说被连续袭击的那一次吗?还是其他的?”
“就是那次,而且我们这个聚落也时不时会被袭击,虽然那些灾害都弱的可以,只是来送肉的。”
“你们这里也是吗?”
“所以杉三就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但,是这样吗?”
“哪有啊,虽然黄一集落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这里是丛林里啊,没灾害来袭击才不对。”
“是以前受了什么刺激吗?”
“嗯,是小时候创伤的影响。”
“嗯……”
这是杉三不愿意回原来集落的原因,那么让杉三暂时离开这里,相信自己不会招惹灾害,能不能稍微缓解一下那个创伤呢?
这也可能是原因之一,史波才愿意接受丁罗这种几乎苛责的要求吧。真是的,究竟是有多关心杉三啊?
“不要。”
“别这样,杉三,只是两个月而已。”
史波说是已经说服了杉三了,但是临到接手的时候,杉三却表现地十分反抗。其实普乐看到了,在杉三的房间里,已经有一个打包好的包裹放在那里,整个房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样的反抗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而已。
对话久久没有进展,丁罗实在看不下去了,用眼神对普乐示意了一下。无视还在纠结的两人,普乐走进房间,拿起杉三打包好的包裹就开始往外走。
“该走了。”
杉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慢了一步才追上来。但是到了伸手拿回包的时候,又犹豫了,回头看了一眼史波。
“杉三就拜托你们了。”
“放心吧。”
杉三终于还是放弃了,她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在反抗什么,是真的担心自己会引来袭击呢?还是说只是在撒娇而已呢?
“包还我!”
普乐确认了杉三不会再回头以后,才把包递回给了她。
“随便拿女生的东西,你怎么想的!”
“……”
普乐无言以对。
三人来到了丛林小道的入口处,杉三停了下来。
“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
真的要离开这里,还是让她感觉不安吧。
杉三回头,对着远处的史波,微微抬起手,摇了一摇。
就算说话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杉三终还是一个女生。
看到普乐脸上露出来的那种欣慰笑容,杉三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怒气给填充了起来。
“看什么看,要走就快点!”
就好像之前的那些反抗、纠结、犹豫都不存在一样,杉三毅然地带头走进了丛林小道,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来到车上,普乐给杉三打开门,她才坐了进去,一开始有点拘束,但是很快就放松了下来,靠在靠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坐在旁边的普乐问起话来。
“你们为什么要要帮我?”
帮,吗?的确,对于杉三来说,拿不到居民身份的话会非常麻烦,所以丁罗的这个计划的确是在帮她。而且这种认知,肯定是因为史波没有告诉她,自己和丁罗交易的内容。那么在杉三看来,普乐他们就是在“平白无故”地提供帮助,这反而会让她产生不安。
“因为我们在找一个人,也需要史波他们帮助。”
回答杉三的,是丁罗,而普乐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样告诉杉三,才好一点。也许史波是不想杉三对自己感到内疚,但是为了之后两个月能安稳地相处,丁罗还是直白地说了。
“交易吗?”
“你明白就太好了。”
和丁罗想的一样,杉三的理解能力非常好,至少比坐在旁边还有点跟不上话题的普乐要好很多。丁罗不禁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自家的娃怎么就没别家的娃好呢?
“那么你们要找的人是?”
“是我父亲。”
“你父亲?”
“嗯,十几年前失踪了。”
“十几年前?穹顶就那么大,十几年还找不到的话,现在还找吗?”
“我们本来也已经放弃了,谁叫史波说自己看到过他呢?”
“嗯,史波他说,五年前在塔镇见过我父亲。”
“五年前?”
杉三对这个时间做出的反应,让普乐有点在意。
“怎么了?”
“没什么。”
“而且在最近的调查里,也找到了线索。”
“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线索吗?明明已经失踪十几年了。”
“这就不是我们的功劳了,史波他们调查比起我们要好上不少,所以才找他们的。”
“因为是猎人?”
“嗯,因为是猎人。”
“明明是侦探该干的事情。”
“侦探?”
“穹顶上没有侦探啦,那2号呢?资料库里也没有资料吗?”
“在集团管理系统里,他已经作为死亡人员,终止记录了。”
“……”
在沉默中,普乐想到一个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也是因为杉三他才想起这个问题的。既然父亲的档案已经被终止了,那么就意味着,他已经没有了在穹顶上的居民身份,找到他以后该怎么处理呢?本来是不用思考这个的,但如今有确切的证据表明父亲他还活着,这个问题就有价值了。不过自己真的需要思考这个问题吗?是不是到时候自然就解决了呢?
缓慢的车速,让路程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到让人昏昏欲睡。
“妈妈。”
小小的声音,唤醒了普乐。那不是自己的声音,右边的胳膊上有什么压在上面,那是杉三的头。普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旁边的杉三,似乎也耐不住漫长而平缓的车程而睡过去了,而且还靠在了普乐胳膊上。小小的身材倒下来,够不到普乐的肩膀,脖子应该很难受吧。
刚才那是杉三的梦话吗?那么平淡,不像是呼唤,更不像是尖叫。如果是噩梦中惊叫着这个词,普乐还能理解,但是刚才听到的那声,就好像被稀释了无数次,失去了感情的语言。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呢?
无边的黑暗、孤独、无奈,一个被过去所淹没的灵魂……
杉三的欢迎会,在晚餐时分的食堂举行。难得丰盛一次的餐点,全集落的人都同时聚集在了这里,将食堂的所有位置都占全了。甚至还在中央的位置,空出一块区域,搭了个小台子。
在队长和普乐离开集落去接杉三的那段时间里,杉三会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集落。平时都闲的无聊的居民们,就好像祭典一般,开始准备了起来,最终搞出了如此一个热闹的场景。
在这一片欢乐的气氛的中心,便是杉三这一位新人,就好像被人组成的旋风所包围一般。就算是平时那么暴躁的她,遇上这种气氛也收敛了起来,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最热心的,就是那些年近中年的妇女们了,八卦心起的她们不停地问着各种问题,而且就像是有第六感一般,完美地避开了很多地雷话题,而杉三显然是疲于应对。
普乐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那一幕。位于人群旋风中央的杉三,是那么的突出,那么的孤独。普乐想,队长的这个计划,是不是太直接了、太过激了,没有考虑过杉三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抱着头捂着耳朵,蹲在人群之中。普乐揉了揉眼睛,站在人群中的杉三,还是在回应着周围的人,一点点不悦都没有展露在脸上。
真是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