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怀特与水政到达东门的适格者报名处时,早已人山人海。

并不知道怀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要是就这样冲到适格者的征召桌前,恐怕无法展示二阶以上魔法能力的水政只会遭人耻笑,甚至还会连累怀特也无法顺利混进那艘魔动舰,这可是会导致之前商议的“劫船”计划失败的。

然而,怀特并没有带着水政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挤,贴着人群的外围,怀特直接绕过摆放着适格者“征召处”字样的方桌,径直朝街道旁的一条小巷走去。

“不是要去报名的吗?”

眼看离吵吵嚷嚷的人群越来越远,水政不免狐疑地问前面的怀特。

“是啊,是去报名。”

似乎很理所当然地回过头来,怀特“嗯嗯”地点了两下下颌,在水政充满质疑的眼神中指着前方几十码外的一间水果铺,那里此时停着三辆拉货用的马车。

“不过是在那儿!”

他这样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

“那里也是报名的地方?”

“当然了!去了就知道了,特意为你这种人准备的。”

特意为我这种人准备的?

这是什么意思?

水政实在想不明白怀特这句话的中的“这种人”具体含义指的是什么。

只是茫然地望着那个连门口招牌都模糊不清的小铺子。

——外来者?抑或是看起来像是不会魔法的尤因族人?

这算是对“这种人”的合理解释吗?

显然都有可能,但水政却不打算继续追问。

因为再问下去的确不合适。

——答案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到那个水果铺中一探究竟便可。

然而,即使随怀特到达水果铺后,水政心中的疑惑仍未能第一时间得到消解。

——不仅连“征召处”几个显眼的公示字眼都没看到,甚至连分发传单及给报名者登记的羽翼教团文宣士兵都未见一个人影。

水政不免怀疑怀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或者是一时记错了地方。

堆满水果货筐的店铺内,此时有五六名只穿长裤短褂的年轻人正在熟练地挑拣着散落在地的各种水果,然后再将它们成筐成筐地都搬运到外面的马车中。

“弗里茨!”

怀特这样冲水果铺内喊道。

“终于来了吗?”

一个正在埋头整理木筐内不知名水果的中年男人直起身子,扫了一眼跟在怀特身后的水政,然后面无表情地撇撇嘴,

“你说的那个可以当搬运工的人就是他?”

“对,没错!”

听到这样的对话,水政终于弄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怀特早就想好了要让自己以搬运工的身份混进魔动舰中,怪不得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幅让人猜不透的模样。

果然是一个非常规的方法。

“嗯——你应该还满意吧?”

就像进了自己家一般不客气地随手从一筐水果中抓起一只山梨,在胸口的布衫上擦了两下后,怀特直接将它塞进嘴里啃了一大口。

“喔!味道不错呢!”

“的确不错!”

也不知道是在自夸自家水果铺中那枚被怀特啃咬的水果,还是在说对于水政的评价。

丢下手中的活儿,名为弗里茨的中年男子走到水政面前,仰视着比自己足足高出大半个头的这位蓝发男子,突然一扭腰,从身旁堆叠到齐腰高的水果筐中搬起一筐,直接朝水政怀里丢过去。

“喂!小心!快接住它!”

弗列茨的动作有些突然,若不是怀特在一旁提醒,盛满柑橘的木框一定会毫无疑问地砸中水政的脚尖。

然而,拥有一半尤因族血统的水政可不是空有一副看起来高大的身材,瞬间反应过来的两只大手立刻便死死钳住下坠的水果筐。

“你合格了!后天早晨到这里来,我带你跟我们一起上船!”

看着水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稳稳接住了足有五六十斤的水果筐,弗列茨看不出喜怒地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过身去,径直回到刚才自己工作的位置,再次一言不发的接着去干自己的活了。

店里那些看起来像是伙计的年轻人,对店里刚才发生的一幕竟然熟视无睹,就好像怀特与水政都是透明人一般,从头到尾甚至都未抬眼看这两位擅闯的陌生人一眼。

果然是在考验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力量吗?

可是,这种诡异尴尬的气氛也太令人不自在了。

水政无奈地蹙眉望向怀特,却瞥见他正单闭着一只眼,朝自己竖起拇指。

从这种反应来看,似乎自己的确是被怀特给算计了一番。

——这间不大的水果铺大概是另外一个特殊的“征召处”。

与小巷外那个有明显标志、摆放在明处的“征召处”不同,这里征召的全都是没有魔法能力,但是有足够体力与力量的尤因族人。

也真亏了怀特能探听到这么隐蔽的消息,要是一般人还真想不到——一个毫不起眼、藏在小巷深处的水果铺竟然会藏着这样的秘密。

然而,这也让水政愈加开始怀疑怀特这个人起来。

总的来说,像他这样的一个小小的海盗村的渔民,能量似乎有些大得过头了。

出了水果铺后,怀特一边吃着从弗里茨那里“抢”来的水果,一边跟水政解释弗列茨并无恶意,只是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而已。

为什么说抢?

因为压根就没有付钱。

而对于怀特强盗般的行径,弗里茨更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真是个怪人!

——除了试探水政时,甚至连抬头的动作都省下了。

似乎在弗里茨的眼里,他手中整理的那箱水果就是全世界一样。

“水政?”

当怀特叫自己时,水政这才再次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可能是有点累了……”

当然不能说自己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刚才那些疑点重重的一幕而走了神。

“啊!抱歉抱歉!差点忘了你是大病初愈,像刚才那种突然袭击式的适格考验,的确有点强人所难,希望你不要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才是。”

“没事的,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意识到怀特今天古怪得有些过了头,水政稍稍放缓了脚步,

“不过,怀特,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在征召尤因族的?”

“正好在市政厅中听到关于那件“大事”的情报后,我找弗列茨求证时知道的。”

就是说,原本怀特就与弗列茨是认识的。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怀特是什么时候去找弗列茨去求证的呢?

在这期间,好像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单独行动。

水政突然察觉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在从市政厅出来的这段时间里,怀特可是一直跟自己、娜米雅以及阿度尼斯三人一起行动的,若要求证这件事,怀特又是怎么办到的?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没有离开过你们身边半步的我,能到这里来找弗列茨求证?”

就像看穿了水政的心思一般,怀特突然停下脚步,将一枚梨核朝后一抛,扔到地上,然后抹了抹嘴,转头直视着水政的眼睛。

“大概你没看出来弗列茨也是一名魔剑士团成员吧?”

令人震撼的事实脱口而出,令水政瞬间怔在原地。

“等等!你是说刚才那个像水果铺老板的中年人也是魔剑士团的成员之一?”

“对!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那你和他认识,岂不代表你也是——”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也是’,我的确也是魔剑士团的成员!”

“那——”

“早上说那枚徽章是偷来的事是假话,是我胡乱编造的……”

突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数不好的预感在水政脑中横冲直撞起来。

“别摆出那么糟糕的表情来嘛!”

然而,怀特并没有因为吐出惊骇的言论而面露凶险或愧疚,反倒有些玩世不恭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要欺骗娜米雅他们?!”

“不得已而已……”

“难道把我这个陌生人支开是因为你于心不忍?”

“我也有苦衷的……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苦笑了一下,怀特卸去玩世不恭,一脸严肃地看着水政。

“之所以把你留下,也是为了在我不方便的时候,你能出手帮一帮他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

突然发觉事情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水政蹙起双眉,凝神盯视着这位一直以来很少愁容满面的魁梧男子。

“虽然我的确是珈蓝城羽翼教团的人,不过我同时也是特隆迪姆的村民,并没有想要背叛我的那些父老乡亲们,更没有想要致他们于死地的心思——”

“那之前‘劫船’的计划并不是陷阱?”

“当然不是!”

怀特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作为骨子里是海盗的特隆迪姆村民来说,那的确是最有效地逼迫敌人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的最佳方案,但是,敌人并不是珈蓝城的羽翼教团。”

“不是珈蓝城的羽翼教团干的?”

“至少目前我所掌握到的信息来看,不像是这里的羽翼教团干的,或者说……圣女大人所领导的自治领教团军,无论是在出动记录还是在牢房记录上,并没有关于四天前在特隆迪姆抓捕过像塞伊这样一个男孩的任何记载,这一点毫无疑问!”

“你的意思是还有什么别的人,冒充了珈蓝城的羽翼教团军?”

“正是这个意思。”

这的确是到目前为止,自从水政重新踏上贝多姆大陆后,他所听到过的最为难以理解、却又最为有趣的事情。

——一个小小的地区型城邦,居然拥有自治领这样的权限,并且在辖区内的所有教团军只听命于圣女个人,而不是白衣大主教。

“地方羽翼教团军”这种称呼或者这种事情,还真是从前的水政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或许又和七年前发生的那一系列令人疑惑不解的灾变有关?

想到这里,水政几乎下意识地迎上怀特略带忧虑的目光。

“具体说说你的打算吧?你让我上那艘魔动舰的理由应该还不单单只是要帮助娜米雅他们吧?”

猜到怀特并非是要加害特隆迪姆的娜米雅等人后,水政也的确稍稍松了一口气。

“哦?你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这回轮到怀特一脸惊讶了。

“猜的……”

水政歪着苍蓝色的脑袋,耸了耸肩膀,接着说道:

“因为,要是只为了帮助娜米雅他们,你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地动用你身为珈蓝城羽翼教团魔剑士团成员的这层身份,直接让我跟着娜米雅他们一起回去特隆迪姆不就好了?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就算到了船上,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吧?”

“唔……这样说来,的确是这样呢……”

没想到怀特竟然在一旁点头赞同。

“所以,我觉得你最大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作为被监视的对象,远离娜米雅他们,这样,万一在劫船时出现了任何情况,我也不会成为你之前口中的那个最大变数,造成让你无法估量的后果。”

盯着怀特浮现出笑意的深棕色眼瞳,水政摇着头,不动声色地继续反问。

“因为你有能力在第一时间控制住我这个不确定因素,所以你才把我安排在你身边,不知道我这样的猜测是否正确?”

“精彩的推论!”

怀特“啪啪”地鼓起了掌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问题的?”

“老实说,就在不到一分钟前,当你突然出现玩世不恭的表情时。”

“哦?”

“因为你承认了早上在回廊里说那枚徽章时是说了谎的,可能你自己都没发觉吧!但是平日里,你几乎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家伙,突然变得轻浮玩味,如果说这样的时候你都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的话,那一定就是你所说的你在胡说八道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

怀特恍然大悟地重重点了点头,一脸赞许地看着水政。

“没想到你的确不简单!好吧,我也不瞒你,本来我也的确是这个想法,不过——”

看了一眼不远处巷口“征召处”仍然在攒动不息的人流,怀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水政的眼睛。

“这个想法也在几分钟前改变了!”

“嗯?改变了?为什么?”

“因为当你误以为我是要用‘劫船’计划来消灭特隆迪姆村的海盗渔民们时,你眼中所表现出来的愤怒,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这样的理由足够么?”

“呃……”

“当然了,虽然我到现在也还不能完全信任你。毕竟,你来到我们特隆迪姆村的时间点实在是太巧合了,并且,你的身份也像迷一样,根本无从查证,至少我动用了自己的所有权限,在珈蓝城都没有找到与你相关的资料。”

“所以你才怀疑特隆迪姆遭到袭击,塞伊被抓走,这一切都和我有关系是吗?”

怀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确实,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一点的人,都会对水政的突然出现感到疑点重重。

——这也是水政能够自己推论出怀特要把自己留在魔动舰上的原因的最重要理由之一。

但是,现在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并不容易。

因为只有水政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他可是在距离这里几千英里以外的地方落入河中,最后顺着河水的意志被毫无办法地带到了特隆迪姆的一个“意外”而已。

然而,这样的解释只会跟“解释自己为什么身为图门族人却不会魔法”这个令普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样,只会让人觉得他的身份更加可疑罢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但是话说回来,只要你是愿意去救身为特隆迪姆村的塞伊这一点是真心的,那就值得我冒这个险将改变后的计划那部分重任托付给你。”

“那么,你计划中改变的那个部分,我又需要做些什么?”

听到怀特面露真诚的坦言后,水政下意识地问道。

“你要代替我,帮助特隆迪姆与珈蓝城之间重建信任!”

“你自己的身份不是更合适?”

怀特苦涩地摇了摇头,眼神阴翳地望着天空。

“‘劫船’的计划中我可算是半个提倡者,但我并不打算把这个情报提供给珈蓝城这边……”

“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怀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计划成功,我作为珈蓝城的圣女直属部队成员,必然要遭到责罚,到时候,难免暴露身份,而特隆迪姆必然会因为我的原因与珈蓝城交恶。但是,如果计划没有成功,我身为珈蓝城圣女直属部队——魔剑士团成员的身份恐怕也瞒不住了,就算我再怎么想为特隆迪姆着想,恐怕大家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叛徒,而因此与珈蓝城交恶……”

“就是说,无论那种结果,两边的关系都会不可避免的进入死胡同吗?”

“所以说,你是目前知道我双重身份的唯一一个人,并且你既不是特隆迪姆的村民,也不像是珈蓝城的教团军。总之,不管你来自哪里,你的身份都是中立,既然是这样,我也只能把这个赌注押在你的身上,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希望你能帮我完成这个看起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就不怕我是那个第三方抓走塞伊的势力里的人吗?”

“若真是那样,也只能算我怀特有眼无珠,看对了无数人,却唯独把你给看走眼了吧!”

“看来我想要远离麻烦的愿望总是无法实现呢!”

伸出手,水政将粗糙的手掌递到怀特面前。

“愿上神与你我同在!”

重重地拍在水政的掌心,然后紧紧握住这只宽大的手掌,怀特也点了点头。

“愿上神与你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