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时候,漠漠突然辞掉了工作,并且把手机卡换掉,然后重置了社交软件的群组——你看,实际上一个人想要从认识的人眼前消失掉是如此简单的事。在此之前还有不少的男同事因为跟她聊上一晚或者是跟她出去吃个晚饭还是周末出去玩诸如此类的事情而沾沾自喜。虽然多少有点不同,不过阿树也是其中的一位。

漠漠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的一切如果单拆开来都显得怪异,但是偏偏浑然天成,丝毫感受不到做作。办公室里的男性至少有四分之一都对她有着明显超过普通的热情。

所以发现漠漠的座位空了的时候,不少人打电话过去然后得到了同样的回复。

“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不会是生病了吧?”办公室里议论纷纷。

最后得出她已经辞职的消息时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诶,不是吧,上周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都没说过诶?”

“什么什么,你们上周出去过吗?”

于是一早上办公室就从这种带着点愚蠢的气息开始了。

“阿树。”

休息的时间有人来向正在茶水间尝试制作混合咖啡的阿树搭话了。那是公司负责人事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小松。

“什么?”

“就是漠漠辞职的事情啦。”

“哦,那件事怎么了?”

“你还是多少当心一点好啊。”

“什么?”

“因为这里跟漠漠最熟的人不是你吗?”

“不会吧?”阿树的语气变得有点奇妙。

“肯定是的。”她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于是阿树也觉得微妙起来。

“不要在办公室里吵起来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她盯着阿树的脸说。

“为这种事情吵起来也太丢人了,”阿树顿了一下,“不是,是太愚蠢了。”然后拿起调制好的混合咖啡喝了起来。

“真香。”小松说。

不过这样愚蠢的事情还真的是发生了。

“漠漠怎么了?”午休到一半的时候,公司另外一个部门的一个同事过来问。

什么啊。这是。

“因为这里不就你一个人去过漠漠家里吗?”他用怀疑的眼神盯着阿树。

这是什么啊!

......

说到漠漠,就要从阿树刚进来的那会说起。大学毕业之后找过两份工作,后来做的不太如意辞职之后就一直呆在家里,然后家里人托人找最后进来了这里。

那是某天发生在自动售货机前的事情。

离办公室不远的休息室旁边有个自动售货机,阿树注意到漠漠基本每天都会在那里出现,有时候还会跟其他同事一起。她那偶尔奇异的说话语调在略显吵杂的办公空间总是显得鲜明。那天莫莫照旧停在自动售货机前,悬着手在商品上一行行划过。平时如果是一个人的时候,她肯定会很快的选好拉开拉环喝一口然后轻快地从阿树的门前经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于喝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不讲究的阿树而言,这个行为实在是难以理解,不过阿树觉得这样的漠漠挺新鲜的,于是就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

无论如何,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阿树走到她身后说,如果还没决定好,能先让我买吗?

她抬起头,盯着阿树的脸好一会。然后神色古怪地把位置让了出来。

如果说与人交往有什么乐趣的话,那大概就是这种地方了,没关系,放轻松。阿树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我只是过来买东西的。

......

“这东西味道真怪。”

漠漠的声音带着丧气,与她平时的不一样。

“是啊,喝不惯的人会觉得很难受。”阿树靠椅子站,看着漠漠打开那罐跟自己手上一样的咖啡然后大大地喝了一口。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喝咖啡。”

“这可不一定。”阿树想象着漠漠端着杯子喝咖啡的样子肯定很不错。

“我又不是阿树。”她接着说,“阿树肯定是个怪人。”

“不对,我就随便喝了罐咖啡而已啊?不过你记忆力还真好。”

“那是因为阿树是怪人所以很容易记得。”她对着不远处的垃圾桶喃喃自语,然后用力地把空罐子扔过去。咖啡罐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准确地进入了垃圾桶。

“快回去工作吧。”

她说完,转身如同往常一样轻快地走回自己座位。

 

从那之后,阿树就开始经常在公司里跟漠漠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对上。除了办公室和休息室以外,漠漠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顶楼的天台。有时候午饭的时候也会在公司的食堂见到她跟几个同事坐在一起。不只是男性,就连女性同事都很喜欢跟她呆在一起。这个或许就是不可捉摸的人格魅力。

公司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油墨的味道,在某种程度上,阿树觉得这个相当难受,不过只要关紧办公室的门一般也不会闻到太重的气味。阿树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很能对环境妥协。

......

“可是阿树,你一直都这么闷,肯定没多少朋友。”

公司的人一起去唱KTV,她喝得醉醺醺地坐到了阿树旁边。

“好歹婉转些吧。”阿树说,“你可以说这样很酷。”

“嗯.....很酷。感觉像是我读高中的弟弟一样。”

“那你弟弟一定长得很帅。”

“是啊。”

“真的?”

“这也算不上称赞吧?”她打了个酒嗝,眼睛眯起来看着桌子。

“但是阿树很受欢迎啊。”

阿树耸了耸肩,对这句话不予置否。

“啊,我最喜欢的歌。”

“来,唱吧。”阿树从旁人那里拿来麦克风放到漠漠面前。

“但是我没手拿啊。”漠漠的手放在兜里,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醉得找不到自己的手了。

“我帮你拿着吧。”

于是漠漠唱了两句,别人还没笑,她自己倒开始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然后又捂住嘴脸苦了下来。

“不行了,我好想吐....呜哦..”

“别吐在这里啊,我扶你去卫生间吧。”阿树向旁边的同事示意,然后扶起已经站不起来的漠漠。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盯着阿树。

“难道我还能对你做些什么嘛。”

“阿树,你今天看起来还真帅诶。”也许刚刚她只是为了看清说那句话的是谁,说完这句之后她就整个人都挂在阿树身上了。

“送我回家吧阿树。”她在阿树的脖子间喃喃道。

不幸的是,这句话一说出口,包间里立马就有几道视线刺了过来。

这个小团体的亲疏关系还是挺明了的嘛。阿树心里想。

“你千万别吐在我身上啊。”

.....

从公司下来乘坐半个小时的公车,然后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到了她家楼下才想起,来之前根本没联系到她。不是因为在公司被问起,只是单纯想过来看看漠漠。似乎来之前没想到不在家的可能性。

我这个大笨蛋。

这么想着,阿树还是试着按了漠漠的房号。

总之幸好她在家。

......

“为什么辞职了?”

“因为我买了烤箱。”

“哈?”

因为这个理由哪里都不存在意想中,所以阿树一下子发出了白痴般的叫声。

漠漠生气地拍拍桌子,“什么啊,因为我买了烤箱啊。”

你看,她就是这样的人。

尽管还是无法理解“烤箱=辞职”这样的等式,不过漠漠拍桌子的动作还真是可爱。所以阿树还是巧妙的把话接了过来。

“真是漂亮的烤箱呢。多少钱买的?”

“阿树你的问题真是一点都不感性。”漠漠气鼓鼓地说。

(糟糕,好想戳一下啊。)

“就算你说要感性,我可是还一头雾水咧。”

“因为是烤箱啊烤箱。”漠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但是我真的不懂嘛。”

“你等等……”

漠漠说完转身回到厨房然后拿出了几个盘子。

面包……?

阿树看着面前的几个盘子上放的东西。

“喏,这是昨天早上做的漠漠指着第一个盘子,不过上面的黑块很难看得出就是了。好的部分我都吃了,这是今天早上做的,你看。”

漠漠像是炫耀地把盘子往阿树面前推了推。

一刀切开然后从面包里出现了耀眼的金光,然后一股小麦的香气扑鼻而来——这种事当然是没有的了。阿树看了看形状外观都还蛮好的面包,然后伸手撕了一块扔进口里。

“嗯,60分。烤的久了点有焦味,面包还发得不够,味道还行。”

“谁让你吃啦!”

抬起头只见漠漠做出要扑上来的小兽状。

“谁让你吃啦!明明是阿树!居然还做出了专业的评价!”

“但是我饿了诶。”

“可是我还没拍照诶!那是第一次做成功的面包诶!”

老实说,漠漠的确不是个性感的美女,不过束着头发穿着围裙做势要扑上来的漠漠成功吸引住了阿树。

后来阿树说起来时,好像第一次吃到芥末气往上冲的样子。

于是漠漠又说阿树真是一点都不感性。

“好啦好啦,来拍照吧。”阿树端起面包站到漠漠那边,然后拿出了手机。“来,茄子。”

“好土。”

漠漠虽然有点怨恨不过还是摆好了笑容。

……

“阿树,你拍照技术好差。”

“啰嗦,我又没自拍过。”阿树脸红地说,心里想着要不要去把这张照片洗出来。

 

阿树在大学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尽管只见过她一次,连对方的姓名科系年纪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同校的人——有时候阿树会觉得自己多半是个怪人。

那天刚好是上到不喜欢的选修课,三思过后阿树觉得还是跟社团的人一起去玩比较有趣,于是发了个信息便收拾东西往社团教室走。

社团教室要穿过中庭的花园,过道的两旁有休息的长椅。她就坐在长椅上。

束发十分得当地悬在右肩,式样简单的大衣,白色的裙子,脚旁放着一把雨伞。

她低着头盯着手机,面上偶尔露出不耐烦的样子似乎是在等人。然后她拿出了耳机侧过头戴上。

这个极为常见的动作却吸引住了阿树的目光。

“嗯,就像现在你这样也很吸引人。”阿树坐在沙发上,看着漠漠拉开烤箱取出面包。

“我吗?”漠漠看了看穿着脏围裙的自己,头发因为是在家里所以肯定很乱。“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啊。”

“因为我是怪人。”阿树一本正经地在胡说八道。

“真的觉得好看?”

“嗯,”阿树边点头边比划,“就像土豆炖肉一样让人安心。”

大概是从来没被人比喻成土豆炖肉,漠漠的神情实在说不上是高兴。

“反正阿树是怪人已经是确定事项了。”她困惑地说,“诶,还是有点失败。”

“这个也要拍照?”

“嗯....是啊。”漠漠说完,从柜子下拿出相机对准还在烤盘的面包咔擦咔擦地拍了起来。

虽然阿树不是专业的摄像师,不过从常规来考虑相机也不应该放得离厨房这么近才对。

“这个拍了是准备干嘛?”

“感觉很有意思。”她头也不回。

漠漠常常说的话是感觉很有意思。似乎这是一句可以解释很多东西的话,不管喜欢什么东西做什么事,都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带过。

“是啊,感觉很有意思。”

“阿树。”

正在发呆的阿树被漠漠叫了回来。

“在我家吃晚饭吗。”漠漠轻描淡写地说。

好啊。虽然阿树也很想这么回答。

“还是算了吧,我回家吃去。”

“那吃点面包再回去?来杯奶茶怎么样?”

“唔,哦。”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当然这个是对于阿树而言的。

“那我就在这边吃晚饭吧。”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阿树又改变了主意。

“哦,不过还是只有面包。因为我本来的打算就是这个。”

漠漠的声音有些无所谓,阿树却突然觉得有些泄气。

......

从那之后,阿树就开始经常下班了就往漠漠家里跑。似乎是跳过了什么,熟络然后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自己很喜欢漠漠,阿树知道这并非是普通朋友的喜爱。

说不清楚是在哪里或者是什么时间开始,而且自己也并非厌恶男性。

如果有长得很帅气的男性出现,阿树觉得自己跟正常的女性会有的反应也并无两样。

只是如同大学那次无疾而终的单恋,阿树从心底觉得漠漠就好了。

而幸运的是,漠漠也有同样的心情。

“你也不是长得特别漂亮,”又一次的饭后,阿树喝了口水,“这可真是怪了。”

“肯定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漠漠无所谓地说,“因为我可是第一眼看到阿树就喜欢上了啊。”

“我们两个的波长是一样的。”她指了指头顶上实际并不存在的天线,然后做了个手枪的手势。

“BIU——”

漠漠有时候会说一些让人害臊的话。

不过一类人这个说法阿树可没法赞同。

“怎么说你都是可爱系的,”阿树指了指自己,“我可是猛兽系的。”

“跟那个没关系啦,”漠漠继续维持着那个姿势,“刺穿你的心了吗,这个可爱系的我。”

“完全被萌到了。”阿树也夸张地配合漠漠,捂住自己的心口往后面靠。

是啊,漠漠就是这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可爱系的人,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做作的余地。

“要我说啊,”漠漠叹了口气,“阿树你不会想太多了吗?”

“总要找个原因才行。”阿树说,“果然因为我是怪人?”

“在别人眼中,我们也只是要好的女伴而已啦。”

“又不是国中生。”阿树白了漠漠一眼。

“那阿树你是打算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阿树没有回答。

 

然后十二月到了。

 

十二月开始,公司就进入了紧急状态,统计今年的数据,制定下一年的指标,员工的福利领取等等。办公室里每天都如同上了发条一般紧绷,就连走路都是小跑的。几乎已经没有谁在公司里闲谈。值得一提的是公司招了个新人进来顶替之前漠漠的工作,跟漠漠类型不一样,似乎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因为直到现在为止,阿树都还没有见过她。当然,在别人口中说起来的她是个工作上手很快,学习能力强,而且脾气也和善的人——只是,实在是难在工作时间以外的地方找到她。

“你可别对她下手哦。”小松恶狠狠地警告阿树。

“谁啊?”阿树莫名其妙。

“莉子。”小松顿了一下,“我们部门新来的同事。”

“外国人?”

“不,爱称而已。”小松丝毫不在意地说出似乎很惊人的话。

“不不,我怎么下手啊?”

“漠漠不是已经被你得手了吗。”小松说,“我们是一类人,我知道的。”

阿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不是刻着字,不然也不会连在公司也被人这么说。

“|我是猛兽系的。”阿树尝试着说了一句。

“什么啊,”于是小松变得莫名其妙了,“总之,你一定要远离莉子。”

似乎波长对不上。

不过还没等阿树来得及思考到底是哪里能够看得出自己是哪类人就被繁重的工作淹没了。

大部分时间里,阿树都不会特别在意自己是个女性的身份,只有在某些譬如这种跟着部门人一起加班的时候才会想起。

——喂,好歹我也是个女的啊。

阿树对着刚刚过来说她今晚要留下来加班的部门老大心里哀嚎着。

因为要跟国外的公司连衔工作,所以加班不是指延长下班的时间,而是工作到深夜。

等到那边公司的人交接之后才能下班。所以下班之后赶不上夜班车也是常有的事了。

 

坐车回到家里,楼下的店铺已经开始打烊的收拾,树群的气息骚动。

 

南方的天气即使到了十二月份,也是时冷时热。有时候变冷只需要一个下午就能让人后悔出门时没有多带一件衣服。

七喜,七喜,快出来。

阿树一进到客厅就躺了下来。小声地叫着从自家带过来的猫咪的名字。

七喜是只八岁的母猫,换成人类的年龄,已经是奶奶级别的存在了。

“七喜,你说怎么办呢。”

阿树抚摸着趴在她肚子上睡觉的猫咪。

“喵。”

当然只能得到这样的回答了。

这可真是让人伤心不已。

“不过,爸爸妈妈可能会杀了我。”阿树仿佛在对着七喜,又仿佛是对自己说。

“真希望夜晚永远不会到来。”她想起数周前,漠漠没头没脑的这句话。

“是啊。”

......

项目工程的监控终于结束的那天,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困意,阿树迷迷糊糊地到了漠漠家。

“我也猜到阿树你今天会来。”漠漠笑嘻嘻地站在门里面说。

“不过,”她话音一转,“普通人肯定不会想着这个时候来的吧?”

漠漠一脸怨恨地盯着阿树。

“这种时候就别问我为什么了。”阿树双手插在口袋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眯起的眼睛的余光看到的是把整张棉被裹在身上的漠漠,没有一丝走光的余地。

“快进来吧。”

阿树熟练地打开鞋柜,抽出棉拖鞋换上,“真暖和,如果有天堂的话,我想,现在肯定是钻进被窝里。”

“晚安。”

“别在门口睡啊,”漠漠扯着阿树的手,把她拉了起来,“这里太冷。”

“唔。”

阿树靠在漠漠肩膀上,鼻子闻到似有似无的清香。

嘿嘿嘿。

漠漠突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

阿树面无表情,声音懒懒的。

“终于结束了,晚安。”

“晚安...喂,先洗澡。”

“让我睡。”

“不行不行,现在不先洗澡睡醒肯定会感冒的。”

“那你抱我进去。”

“阿树。”漠漠叉着腰,“角色反了啊。”

 

水温微微有点烫人。淋在冻僵了的皮肤上烫起淡淡的红印。水流从身体滴下地面发出唰啦啦的声响。浴室里雾气弥漫。

“漠漠。”阿树试着叫了一声。

不过似乎没有传到那边去,于是阿树换好衣服走出来。

“怎么就穿内衣跑出来。”漠漠又跑进房间拿出棉被单,“睡衣应该就不合适了。”

“这样就好,”阿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你在煮什么?”

阿树接过棉被披上。

“嘿嘿。锵锵锵!”漠漠端着盘子放到了阿树面前。

那是跟之前的面包不一样,成色很漂亮的甜甜圈。上面还撒着白色的糖霜。

“这是你买的吧?”

“真是失礼。”

“开玩笑的,有喝的吗?”

“热牛奶。”漠漠吸了吸鼻子,小巧的尖尖的有些发红。

“漠漠,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喂。”漠漠忍不住笑了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阿树咬了一口甜甜圈,刚炸出来的甜甜圈有股油脂的香味,入口松软不腻,糖霜粘在嘴唇上让人忍不住想舔。

“怎么样?”漠漠的声音让阿树回过神来,只见她抿着嘴神情紧张地望着阿树。

“没有拍下来真可惜。”阿树从沙发上拿起手机对着咬了一口的甜甜圈拍了张照片。

咔擦。

 

......

 

 

见到阿树的那天,天气晴朗,前些日子一直持续的阴雨终于停歇。早上起床时阳光倾泻在地板上,仿佛能闻到松脂的味道。到了公司之后,整个人都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放下东西然后就看到了阿树过来。

 

她就站在那里,穿着绿色的衬衣,下身是浅蓝色的亚麻裤,没有收好的耳机线从裤兜里冒出来一截。

嗨,大家好,我叫阿树。

她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一边梳到耳后一边垂下来的中短发在办公室阴冷的灯光下似乎泛起一圈细光。

声线低沉,如同听广播剧旁白的朗诵,不禁让人心生慵懒。

真是帅气的人。漠漠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只是——太不严肃了。

是的,阿树是个女的。从外观的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无死角的女性。只是从见面开始露出的淡淡的慵懒随意,都不禁让人生出“这人长得真帅气”的感想。

但是实在太不严肃了,这就是漠漠对阿树的第一印象,不好不坏。

感觉真有意思。

 

“我知道当很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的感受,仿佛淋上蜂蜜的松饼甜美诱人。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漠漠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用小松的话来形容的话,就是一个明明不会特别去在意生活质量的人,但是却让人挑不出邋遢的地方。

某一次在屋顶的午餐聚会,小松摊着手这么说。

“要我说的话,这句话根本就表达不出我的意思。”

“啊?”漠漠惊疑地盯着小松的脸。

“小松姐的意思,大概是漠漠姐是个怪人。”同办公室的另一个负责电话联系的女孩子,用她那仿佛咀嚼米糕般,淡淡的软腻清甜的声音总结。

最初的话题是漠漠不经意感叹“不管是谁对着立夏总有种无法生气的感觉”开始,于是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互相得到了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的信息。

“但是,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古怪的啊。”

漠漠似乎很纠结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漠漠很受欢迎啊。”小松带着意义不明的遗憾又像是叹息般说完这句话。

大部分时候,“受欢迎”可以当作是一种美德。

然而有时候这种被动的行为却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某次公司的招新会,在某大学里摆了个小摊位。因为招的是业务能力强的员工,需要现场先面试一次,所以业务部里也出了个人跟着一起过去。

在专心整理简历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

“嗨,漠漠。”

漠漠侧过头,用眼光示意自己听到了。

“这周末我们部门有活动。你要不要来?可以带家属。”

“啊?我爸爸妈妈不在这边耶。”漠漠顿了一下,“而且有长辈在不怎么闹得起来吧?”

噗嗤。

对方瞬间笑了出来:“不是啦,我是说.....嗯,你的男朋友之类的——”

“如果是晚上的话我就不去了。”

漠漠把简历都按照面试时的优劣整理好放进文件夹里。

“因为我还没有在交往的人。”

“是吗,那真遗憾。”对方耸耸肩,然后跳过了这个话题。

招新结束之后,漠漠帮忙把东西都搬上车。

“太可惜了。”对方又突然开口。

“什么可惜?”

——对方表达出是否可以考虑交往的意思的时候,漠漠发誓自己第一个念头并不是考虑拒绝与否。

是的,当时她脑里跳出来的就是关于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的念头。

诶?漠漠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

万幸的是,这句话没有随着她的惊讶吐露出来。

.....

“真是件倒霉的事。”

对于小松的话,漠漠露出的厌厌的神情。

“噫?”

大概是回想的时间过长,小松已经忘记自己上一句说的是什么。只有立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很好,扳回一城。

漠漠心里想。

 

“如果决定不下来,我推荐这款。”

入秋的时候,漠漠跟阿树算是有了第一次正式的私人谈话。自入职报道以来,已然过去数月。

尽管办公室隔开了,但是就连在食堂也不多碰面的这点让漠漠有点吃惊。

“干杯。”阿树摇了摇手中的饮料罐,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

于是鬼使神差之下,漠漠也拿了一罐一样的。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扩散的时候,漠漠脑海里苏醒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

“这东西味道真怪。”

不用想象都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很难看。

是吧是吧?阿树还赞同的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漠漠想起先前在屋顶的谈话。心里想,小松你快来看,这才是怪人啊。

口上却仿佛自言自语般:“快回去工作吧。”

...

“很好喝。”

休息室的气氛不算特别好,为了照顾偶尔会在这里趴着浅睡一会儿的人,所以光线很暗。

她的眼睛在这样的环境下奇异地闪亮。

说不清楚是哪种微妙的心情在作祟,午休时看到阿树往这边走,就拿着买的饮料跟着走了过来。

“来,上次的恩情。”漠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哦?哦哦。”

阿树的反应相当的快:“谢谢,很好喝。”

“是吧是吧?”

漠漠顺势坐了下来。

“你的午饭?”阿树问道。

“是啊。”漠漠打开褐色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了面包。

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休息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们两个。漠漠随手撕开面包往嘴里塞。

“今天没有跟着她们一起呀。”

“谁?”

“你们总是在一起吃午饭呀,在屋顶那里。”

漠漠毫无意义地歪了歪嘴角。

“我一直忍不住在观察你。”

没想到的是,阿树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观察我?”

漠漠重复了一遍。

“但是为什么?”

她挠了挠头,表情变得不太确定:“因为习惯吧?”

“真的?”

“说不准。”

说完,气氛就沉默了下来。时间仿佛变得黏稠,在这个不足10平方米的空间里,每一分一秒都让人难耐。咀嚼面包和咕嘟咕嘟喝着奶茶的声音显得空旷。

“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我猜理由是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阿树摸了摸鼻子。

我猜+理由这可算不上答案。

但是漠漠更在意的是阿树她偶尔会有一些男性化的动作。

“阿树,你真是个沉闷的人。”

“被不少人这么说过。”

“真了不起。”

“哦,这个也被不少人这么说过。真难为情。”她哧哧地笑了起来,脸上浮现的是近乎愉悦的神情。

漠漠擦了擦手指,示意外面有人准备进来了。

于是两人迅速分开,气氛再次沉静下来。

 

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

立秋过后,大多数日子的气温依旧高于三十度。高楼林立的市区满目都是刺眼的白光,晒得发烫的地面让人失去了在外面行走的欲望。

明早去爬山吧。

周五的时候小松在办公室这么宣布,除去要值班的,提起热情参加的人不多。显然对比起在炎热的天气下活动,在家里睡个舒服的懒觉更讨喜人。

“我好久没爬过山了。”漠漠戴着宽檐帽走在后面说。

“我也是。”

“那你倒是兴致满满的。”小松说。

这句话的意思也许是在说除去爬山用的装束,阿树还带了吃的东西过来。

“我没来过这边,不过我上网查过。”阿树说,“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那边有个凉亭,我们可以在那里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老妈子你好。”漠漠说。

“同意。”小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喂!

 

低估了睡懒觉的威力的结果是,计划中的八人小队最后变成只有三个人。就连立夏都在出发前的半个小时发来叛变的信息。

“我开始怀念冷气了。”

二十分钟路程才过去一半,漠漠就开始露出厌倦的神色:“到底是谁要组织这样的活动啊。”

那是当然的,即便是早上山间,温度依旧还是高居不下的。

小松露出惊诧的表情:“还不是你说想上山脑补一下捡粟子吗?”

“这理由真蠢。”漠漠痛苦地拉着宽檐帽的两边。

“还要继续吗?”小松司空见惯了般发问,脚步没有停下来。

“继续继续。”漠漠的神态有些咬牙切齿,“自己犯的蠢,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嗤。

小松和阿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怎么样?我坚持下来了吧?”

尽管身体都被汗水沾湿,头发也贴在额头上。终于到达山顶的漠漠用骄傲的语气这么说。

阿树好像有点明白漠漠的魅力来源何处。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但是再来一次我绝对不要。”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发展深入的契机。基本每次见面都会有其他人在,但是阿树却感觉跟漠漠的距离好像在这个秋季变得越来越近。

也许是错觉也说不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并不是十分容易掌握的事情。

之后,便是漠漠辞职的事情。

 

“于是呢?”

“什么?”

“嗯....就是辞职的...真正理由吧?”

阿树仔细地选择的措辞。

“啊?还在说这个话题啊。”

正在收拾东西的漠漠停下了手,表情变得丰富起来。然后又突然哼哼地笑了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怎么说呢...我也不是非得问清。虽然这也很符合漠漠的形象。”

“世界上哪有这么蠢....等等,阿树。”漠漠一下子露出危险的表情:“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啦。”

如果在漫画里,现在应该就能从分镜上很明显地看出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愤怒。不过阿树倒是蛮擅长应付这种情况的了。

“铲屎的,快给朕上去污粉!”阿树掐着声音这么说。

“什么鬼!”

“噫?我没说过我家有只叫七喜的猫吗?”她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是吗?”漠漠瞬间变得高兴起来。“不对,这跟刚刚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七喜很像你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漠漠点点头,仿佛理解了什么,然后又继续收拾东西。

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可没想到准备告辞时,漠漠又提了出来。

“可是阿树,这到底算是褒义还是贬义?”

我怎么知道。阿树在心里想。

......

 

“真希望夜晚永远不会到来。”

 

漠漠辞职之后,阿树在公司里的日子依然按部就班地过着。

繁重的工作任务每每压得连喘口气都觉得浪费时间。似乎没人再去刻意记得漠漠,大抵,办公室的圈子就是这样淡漠。

阿树慢慢从来访,到周末总会在漠漠家里留一宿。

留宿的清早。

漠漠早早便起来准备早餐。提前一晚发好的面团再揉一次然后放进烤箱。壶里还煮着红茶。

厨房里传来哆哆哆有规律的切菜声音。

一切准备就绪。

“感觉真奇妙。”

阿树舀了一勺粥放进口里。

白粥就只是白粥。味道平淡无奇,但是在冬日的早上,熬得香浓的白粥米汤,会让人有觉着有一股暖意从胃里到达身体各处。

“好吃。”

“太好了。”漠漠狠狠地打了个响指。

有一种小心翼翼地互相触碰双方最隐私的地方的感觉。彼此就像是刚出生的幼鸟,对着这世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有着无限的热情。

“这上面的是什么?”

阿树指了指面包上的涂层。

加入了红火龙果做成的粉红色面包,上面还涂着一层花花绿绿的东西。嗯,即使偏颇而言,那也只能用像呕吐物来形容。

“你试试。”说着,漠漠高兴地切了一块下来。“我是在做这个面包的时候想到的点子。”

见到漠漠这么高兴,阿树说不出拒绝的话。抱着必死的决心咬了一口,入口发现松软香脆,还有葡萄干的甜味。

“哦,挺意外地味道。”阿树静静地回味了半刻,“80分。”

“喂!”

早饭过后,阿树窝在沙发上看书。漠漠坐在地板上靠着听歌。

“嘿。”

漠漠从地上起来,坐到了阿树旁边。漠漠吃得多,但是她并不重,体型也姣好。

这对女性来说再好不过了。

她坐在沙发上,开心地摆着脑袋。双脚平举起来一上一下晃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

“阿树。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了吗?”

于是阿树接腔:“怎么了?”

“就是...”她顿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树:“我居然想不起来我想要说什么了诶。”

“哦。”

“不是,阿树你反应太平淡啦,你就不想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这让我怎么回答?阿树错愕了半响,然后慢吞吞地说:“你刚刚那么高兴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好事了吗?”

“想到好事?”她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了一遍。

“是啊,摇头晃脑的。”阿树做出漠漠刚刚的动作。

“啊啊,是早上的事。”漠漠指了指门外:“早上出门扔垃圾的时候遇到了邻居。”

阿树点点头。

“他居然问我你是不是我姐姐。”漠漠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感情要好得让人羡慕。”她模仿男子低沉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不过一点都不像就是了。

这句话说得好。

阿树也轻轻笑了起来。

“来,叫声阿树姐姐来听听。”

“阿树姐姐~”

沉默。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阿树想起漠漠的问题,被问及到双方的关系时要怎么办。上次是没有回答,这次发现是无法回答。

“诶,这可怎么办。”

“噫?”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漠漠。”

!!!

漠漠羞红着脸从沙发上跳下来,“所以说阿树你真是一点都不感性!”

.......

阿树告辞的时候,漠漠送到了楼下。

——真希望夜晚永远不会到来。她想。

只是这句话却从口里不自觉地跳了出来。

 

天气终于开始完全地冷了下来。

经历了魔鬼式加班之后,不知何故,阿树就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

搬家的那天,漠漠兴奋地在阿树的屋子里跳来跳去,像个小孩子一样。

本来是打算把七喜塞到包里露个头出来,但是她却强烈地要求要自己抱着回去。

“我真高兴。”

“阿树,我真高兴。”

“嗯,我也是。”

关于彼此的关系——还有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那都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想通了什么的阿树,脸上又挂着初次见面时那种慵懒的笑容。

......

“对了阿树。你不是问过我辞职的理由吗?”

“嗯,怎么了?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也可以。”

“不是啦。”漠漠看着阿树,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然后她害羞地缩了缩头。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