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灾难’降临了,它带来的厄运,甚至不给予恐惧的时间就迫使我们的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

快逃命!快逃命!像这样狼狈地嘶喊,盲目地逃窜。如同没有观众的小丑最后的演出,脸部扭曲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个表情,直至被那个‘灾难’彻底淹没了我们。

 

 

“阿吾,现在可是实习时间啊,你在干什么呢?”

一个身影投射了过来,为我挡住了大半的日晒,要是对方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才这么做的那该有多好啊,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我赌一顿饭只补充生理盐水。

“啊,你是指这个吗?”

我晃了晃捧在手中填充着零星文字的本子。

要说有什么会引起人注意的,我想也只有这个了。

“嗯。”

对方朝我点了点头。

“那在我回答之前,昨天的事情你也看见吧?”

“嗯,丧尸啊,没想到那回是真的啊。”

“一开始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那种小事就不理它了,让丧尸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就不好了,还是说回你的事情吧。”

我们的友谊又凌驾于丧亡那么坚固吗?!

‘我能不要这种友谊吗’——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对象是处事冷静的同学啊,和他在一起还是挺令人安心的,所以还是算了。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在写遗书罢了。”

“不会吧?我只是偷偷地把女性内衣晾到你的阳台、稍稍地恶作剧一下而已啊。”

“什么!那是你干的?我可是有好一阵子被全班的人用‘这个变态’的眼光看待哦!”

混蛋家伙,要是没有丧尸爆发遮挡破事我现在就押着你去班里澄清!

而且,那种事情还不至于让我写遗书吧?我在你眼里是有多脆弱啊?

“是嘛,看来没中,那么就是在你的可乐里加辣椒油的事情?”

“这也是你干的?赔我医药费!”

“可恶,这个也没中么,不然就——在你的鞋底放钉子、删除了从你那里借来的游戏的存档、每天都诅咒你考试不及格!这些又如何啊,阿吾!!”

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啊?而且最后一条也太没人性了吧?你什么时候是这么坏的人啦?

“为什么要说这种事,我可是宁愿不知道啊!”

“你不是说自己在写遗书嘛,我只是想趁机把这些秘密说出来,好让自己的朋友安息哦。这份心意,你就收下吧。”

能安息才怪啊!

这个家伙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道出了多么可怕的事实,他那毫无污垢的笑容让我想哭。

还是不要深究下去好了,要是再让他说出更多让人悲伤的事情,估计我会忍不住先让他安息。

“我请你把那些秘密继续保守下去。”

“哇,阿吾,你的脸好扭曲呢,果然是被我的情谊感动了么?好吧,这么感人的事情我们就放到一边好了,说一说你的遗书吧。”

不,我没有感动,只是,稍微想对你做一些你对我做过的事情而已。

“嗯,刚才说到丧尸的事情对吧,我在想,如果真到了我们身边的时候,事先写一封遗书就变得很有必要了呢。”

……

我认为自己的观点是能得到他点头肯定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热情地说明了自己的初衷之后,他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还是他在酝酿着什么?

我只好从他的眼神里寻找答案,得到的结论是——我好像被同情着?

“说什么傻话,那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们这里呢?”

啊,原来他会说话呢。

“哈哈哈,但是我觉得人应该活得有危机感才行呢。”

“你那个绝对是濒死感才对吧?”

“什么嘛,不要随便否定一个人生存的价值啊!”

“这句话从你那里说出来很不对劲呢。”

“是吗?我倒觉得我说得很有气势呢,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半跪在我前面——可以这么解释他现在做的事情。

如果我是一名女生的话,现在的状况很容易被人误会呢。不过,男生对男生,在某种条件下好像也也是成立的呢,不不不,我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这可是对他所谓的‘友情’的污蔑啊!

“对不起,阿吾,一直都没能注意到,原来你是个笨蛋,对不起。”

虽然你好像在道歉的样子,但是让人很火大啊!

也不要给我哭啊!

 

像平常一样,我们无所事事。

然后,这是最后一次了。

……

……

“哈……哈哈呼……哈呼……”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学校,整个学校都疯掉了么。

“救救……救救我——”

“咳呃,呃,不要,我才不要!”

“啊啊啊啊……”

“丧——出现了啊!为什么——”

“报警啊……”

“喂,求你,帮帮我啊……”

不要向我求救,我求你们了。

身体,身体只会不停地逃跑,你们的声音只是让我感觉自己的罪孽更加深了而已,所以,求你了,不要再向我求救了。

“啊啊啊——”

来了,又来了,这绝望的惨叫声,死了吧,那个人已经死了吧,变成丧尸了吧?接下来的,会是我么?

学校沉静的干道上,我,用尽全力地,逃亡着。

 

昨天。

校道上那两个养育了一学期绿藻的暗湖出现了异状。漆黑、烂泥状的物体在那天毫无征兆地漂浮在了上面。对此,大家也只有‘什么东西啊,好恶心’这种基本的好奇心,学校那边更是,一天下来也没有一个人去‘观摩’过的样子。但是这并不奇怪呢,光是从绿藻们能在这里住上这么久这一点,就能够推测出这里已经是一个‘被遗弃与遗忘的角落’了。

然后,就在第二天。

“喂,同学,你怎么了,晃得这么厉害,是不是生病……小……啊呃啊啊,什么啊,喂,啊啊啊——”

我的舍友,在我眼前,蓦地,褪了皮,如同昆虫一般。然而身体却是变得褶皱黢黑,有的部分甚至皱得裂开,似乎是内脏的东西在我眼底成像了。

“别吓人啊,喂,喂,喂,出声啊!!”

“喂,嗯,怎么,了,吗,这么,大声?回应,一下,啊……”

他把指甲变得像刀片一样的手伸了过来。

未知的恐惧使我固执地以为接下来他会忽然扑过来。

“啊,我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啊啊啊……?”

“呃,啊啊啊——”

我的喉咙失去了控制,疯狂地叫了起来,脚也一样,任性地跑动了起来。还在洗澡和睡觉的舍友,被我抛下了。

那不是人,那不是个人啊!开什么玩笑。

他变成了怪物,怪物!

不能,我不能回去,会出事的,一定会出事的。

我,狼狈地冲到了楼梯口。

要找人帮忙,对了,宿舍管理员!

“喂,有人——啊,那个,出事了,我宿舍……”

怎么,会?

隔着玻璃,看见了,一具生物——腐烂的宿舍管理员。他手上还拿着笔,刚刚才变成这副模样的么?

“呜啊——”

他注意到了我,冲着这边吼了一声。

难道说,全员,都?

 

管理室这里是恰好能确认到几乎所有楼层走廊的情况的。刚才跑得太急,什么都没看清,而现在,我稍稍平稳地回过头望去一眼。

走着的、开着门的、被楼梯阶梯绑倒的、爬着栏杆不小心摔下来的……整栋宿舍的人,都变成那个样子了。

什么呀,大家是串通起来恶作剧的么?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么?真坏呢,这群和我根本就不相识的家伙,哼,哼哼哼哼!

旁边是小卖部呢。

抱歉啊老板,今天没带钱,以后,再还给你吧。

……

……

“喂,你听好了,要冒着风险才能救到一个人的话,那你就给我绝情,不要去救,如果你还想活下去。”

在教学楼,我遇上了活人。和我一样抛弃了同伴才逃出来的人。

“老实告诉你吧,现在的情况可不允许说出像‘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也要救’这样天真的话哟,我们是趁着自己还有良知才对你这么说的。”

还有另一人。

“还有,虽然这样说很自大,但是你要相信,和我们在一起能活久一点。”

校门,这是唯一能出去的通道。虽然考虑过走围着学校的小树林,但似乎哪里都有‘它们’的存在,毕竟是这里的人呢,哪里能出去它们都知道。还有,从那一天起,校门外好像连一辆车都没有经过的样子。

学校,简直就像是被外面的世界放弃了。

可恶,这种建在郊外的学校真是糟糕透了。

“班长那个傻子,真实的,说什么‘要去确认一下朋友的安全’。”

同行的幸存者也不断地向我展现着她们体内最本质的东西。

我也有朋友啊。

被接纳的那一天,她们领着我在危险的地方拼命地探索学校的现状,一边去小卖部、饭堂和超市等地方寻找食物,顺便也让我见识了一下人性的原样。

……

……

“去死吧!”

有人对我们这么说了。难得对方还是一个看起来很强壮的男生,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样的人对我们一定很有帮助呢。但是,他说了这样的话。

“废物,你找错人了!”

大家都变样了,为了生存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仿佛成为了这山里的野兽。

强壮男生要袭击我们,抢走我们的食物。所以,我们还手了。

我们仅仅撒过去一把胡椒粉,他就不行了。

之后我们没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人的声音和味道引来了一堆丧尸,他的下场已经被注定好了。

“救救……救救我——”

“咳呃,呃,不要,我才不要!”

我们抛下他,离开了。

……

……

“那个,二楼,二楼的教室里有人,他们在看着我们,我们要不要……”

那是第一次有了‘可以救到他们’的想法,但领队的老大不理会我。

“我说过了,我们的食物只是我们的。”

每人支持我,大家不会支持我的一切鲁莽的行动,如果我做了,她肯定会决然地抛弃我,如果不是作为一个有力气又头脑清醒的男生,估计我也是被她们抛弃的一个。

……

……

“各位同学,翻开书1**页,今天我们来学习动词的分类……”

“老师,你在干什么,快过来!”

再年长的人也会崩溃么?

我的老师,在空无一人的课室里对着空气上课。

怎么叫他喊他他都不听,任凭丧尸们慢慢集中过来。

最后,他的声音,在‘学生们’的簇拥下湮没殆尽。

“走了,看完了就该走了。”

同行人的话里,连感情的渣都不剩了。

……

……

第二天.

“阿吾,算我求……求你了,不要死,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活下去,不要让团队变成一个人……一个人……是不能称之为‘活着的’……”

一个人要死了。

在厕所里。

丧尸躲在里面,像是算准了时机死似的一涌而出,把她伤成了就算不变丧尸也绝对活不下去的惨状。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的嘴里只说得出这一个词

“没出息的家伙,记记……记住,不择手段……活……”

她死了。

在这个丑陋的空间里为数不多会认真地和我聊天,好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类的女同学,死了。

就在我的怀里。

……

……

第三天.

“喂,你到底还想抬着‘它’多久?”

我背着她的尸体过了一天。

事先破坏了她的脑袋,她死了也没有变丧尸。

“再,让我再坚持一下。”

终于,我的名字变成了‘你’。

好累。

为了找到那可怜的机会去突破校门口,我们整天往返于小卖部和视野好的教学楼,不时要遭遇丧尸堆,幸运的话能拿意外遇上的活人当诱饵引开它们。

“随便你。”

她的话也越变越少了,我们的交流基本停止。

……

……

第四天。

“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累得把她的尸体也给扔掉之后,我的身体开始出现异状了。

眼睛、牙齿、手指、骨头、皮肤,全部都在传递着剧烈的痛,口水不停地流出来、耳鸣、视野晃动、双腿发软、声带振动不了。

这,就是那个的征兆么?

脸颊热了,有什么东西在它上面流过。

“啊……啊……”

只有气体从喉咙里涌出来。

想要碰她,好想要碰她,忽然有了这个冲动。

“是吗,是这样啊。没办法,我帮帮你吧。”

有什么划破了空气,发出了‘咻’的一声。

诶?为什么整个世界在转圈?我好像飞了起来,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她身边似乎站着一个人。第三个人?谁啊?

“嘭!”

好像停下来了。想要动,动不了?手呢,手在哪里,手啊?

呃,我没有手啊,对了,站在那里的人,原来是我。

差点忘了,昨晚,我们捡到了一个人的遗物,有把柴刀。

是我的心脏,被捅穿了啊!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哦。”

我被抛尸了。

世界,暗下去了,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是,我,想活。

……

……

第十天,外面世界的人终于进入学校了。

在味道最重的地方,他们看见了,一个普通的上学日里最黑暗的风景。

遍地的学生,遍地的尸体。

第一个进来的人,她发现了,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又不能成为活着的异类。

 

 

 

 

 

 

 

 

 

 

 

 

 

 

 

 

 

 

 

 

 

 

 

 

 

 

 

 

 

生命只有一次,死者不能复生。任何寻求逝去之物复生的手段皆是徒劳,自然地规则无法打破,秩序公平地允许每个人拥有一次生命。如果,你看到本应该死去的人再次现于世上,那一定是幻觉,或者,那只是披着人皮的其它之物。无论如何,请相信并不要要怀疑,死不可逆转。

——她如是说道。

 

缺乏修缮的学校,如同一处古老的建筑群,庄严而肃穆,神圣仪式的痕迹依然在目,死者的尸体再此被焚毁处理,被掩埋,被竖碑,接受生者的祝福,在人世的最后与世界道别。尽管,生者给予死者最多的还是自己的眼泪与悲伤。

这本是一件难过的平常事。

但是,就只有一个人不同,他的死亡变质了。

死者,复活了。

在死去的不知道多少天后,他被人带回到了家里,恍若无事地交谈、欢笑、活动,把家人惊吓,花费了大量的口沫解释自己并不是幽灵。

那么,是活人?明明被判断为死亡?

死者回答不上来。死去的那份痛楚能回想起来,但是心脏的律动是那么清晰,无法否定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无论如何,他的家属乐于将这当做奇迹,妄想可以抛弃苦涩的回忆、埋葬过去、迎接新的生活。

但是,错了,错了错了,他们做错了啊。这样下去很可能只会迎来更加深刻的痛苦。

那个死而复活的人,是我。

……

……

“不好意思,可以,借宿一晚么?”

对这个人死而复生的传闻感兴趣的记者,来到了某个村庄。

“啊,请问您是……”

“你好,我是记者。”

“那个,很抱歉,请你去别处吧。”

“不行啊,可我只是借宿一晚而已……如果是报酬的问题,我多少也能支付一点。”

入夜后久久未能找到留宿地的他,第一次请求就遭到了拒绝。

这个年头,能在外找到的下榻地方不再是酒店旅馆,而是好心人的收留了。

但是记者没有不满,他一直是如此,早已经养成了不把感情流露于表的习惯。

“不,不是那种问题……”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开门的人是一名女孩,从衣着上看就可以判断她还很年幼。难道是因为家里的男人或者大人外出未归,不方便收留陌生人留宿,她又不好意思将这理由道出?真是那样子的话,银古也自认不得不放弃了。

“相信我吧,不要靠近这里,赶快去其他人家……”

女孩竟露出悲伤的神色。似乎拒绝他的理由并不是想象中那般,而是更甚之的情况。

“如果让你难做了,我表示抱歉,这就离开。”

其实这附近就只有这一户人家了,丧尸遍地的世道再找到一个安全的住人的区域,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记者还是很想进去的。只是,交涉的对象依然是这个女孩的话,他可没有信心自己的请求能被允许。

“无所谓。”

另一个声音出现了。男人的声音。

什么嘛,男主人在家啊。

“真的?”

似乎可以得到留宿的机会了。

兴奋之余,记者很在意这家人奇怪的表现。

“但是,会被诅咒哦。”

从女孩身后探出一个身影——苍白而虚弱的男子脸。

全然看不出这样一个人还能发出正常的声音,怎么说呢,他看起来,像是快要死去的模样,不,虽然很失礼,已经和死人无异了。但是,却又是一个活人。

“诅咒?”

“啊,这间房子有人被诅咒了,要是不介意就进来吧。”

诅咒?男主人似笑非笑地说着可怕的话,估计是以此来劝说银古离开吧。

确实,一般人早该产生退缩的想法了,但是对银古,这可行不通。

而且——

“原来如此,什么嘛,原来就是这里。”

记者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啊,其实,我就是为了你们而来的。”

男主人的微笑消失,惊奇与疑惑取而代之。

“你,不只是个旅人吧?”

正确的猜测。

“啊,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一个记者,专门报道丧尸的记者。”

知晓些什么的记者,将把一切道出。

……

……

时间稍稍往前推一点。

记者经过某个废弃的住宅区,本来只有短暂停留的打算——一个传闻止住了他的脚步。

某个死于丧尸啃咬的男人,复活了,逃脱了被射杀的命运,像个普通人一般偷偷地生活了下来。

有人称颂之为奇迹,有人则认为这是诅咒,违反生死规律的诅咒。事实上,别人家的人发生了这样的奇迹而自家却没有——其实那些人只是单纯地妒忌而已。

无论如何,一牵涉到诅咒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愿意接近事件真相的人越来越少,事情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传闻。

而四处奔波报道真相掌握真相的记者,为了将达到真相,一直在向着诅咒所在的地方前进。

……

……

“对不起,没什么能招待你。”

“不,能让我留宿已经很感谢了,而且我也不在乎这些东西。”

狭小的房间里,暗淡的烛光尽己所能地填满室内,然,下一秒就会燃尽似的。这时候,没有多少人能用得上电了。

墙壁上依稀可见摇摇缓缓的的人影,分别是男人和记者。女孩已被男人叫开,有些话他只想单独和记者说。

“哈哈哈,这是为人着想呢,难道这个年头还在做记者的家伙都是这样的吗?”

“不,我们也分很多种,就性格来说和普通人也是一样的,没什么特别。”

即使在暗光之下,记者能够看见,男人声音里的感情一点都没能表现在脸上,好像那张脸已经死掉了。

“是吗……那么,请问记者先生找我们有什么事情?”

男人没有看着银古,一直保持半低头的动作,大概是知道自己的事情所以不想让脸示人吧。

“啊,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们说。”

“是关于我身上的诅咒吗?”

“不,那并不是诅咒。只是,一个病而已。”

……

……

“是……吗,这就是,诅咒的真相啊。”

记者向男主人说出了全部的事实。

小房间本来就被赋予了相当程度的静谧,失去人声渲染之后更是安静出恐怖的气氛。

其实根本就没有谁变成了所谓的丧尸,感染论,病毒论,科学实验论,全都是假的。大家只是变成了‘像丧尸’的东西而已,和丧尸不同的地方就是,大家都会恢复正常。是的,这不是变异,大家都没有变成想象中的东西,大家都只是变成了类似想象中的东西,因为,只要经过一段时间,这些所谓的‘丧尸’都会恢复成原来人类的模样。虽然目前还摸不清这种的事情原理,但是,这就是真相。

悲哀的是,这个真相并没有被发现得太晚了。

‘丧尸’们在恢复原样之前,就被惊慌失措的正常人消灭了。没有人有机会验证这个真相的真假。就算是掌握了真相的人,也没有鲜活的例子来撑起自己的假说。

现在不同了,终于,找到了,第一个例子。

“很抱歉,这么残酷的事实,擅自说了出来。”

“不,不,你没错,嗯,而且,我应该得感谢你呢……”

男人的声音失去了力气,心灵肯定遭受了相当程度的打击。也难怪,听完这番话还能无动于衷才不可思议。

“那个,记者先生……但是,恢复原样还是算人类吗?恢复后又能活多久?”

不可能回答得出来,这种问题。这些问题不是他能回答的。他只是来验证那个所谓真相是否真假而已。

“不知道,说实话,这些问题只能靠你来回答了,据我所知,你很有可能是复活的人里头最早的一批了。”

给出确切答案的话,就等于是给对方做死亡预告。这么残忍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做,包括记者,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至于为什么告诉他外头流行的这个所谓真相,记者,只是出于一种责任而已。应该告诉这些死而复生对的幸存者。

“啊,那,我又该做些什么才好……”

男人没有失控,没有选择怀疑,而是相信了记者所说的话,全盘相信。他的意识意外地清醒,或许,是对自己‘复生’的真相早有觉悟了吧。

了不起的男人。

“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没有人能够阻止你。”

“但是,不管做什么还是……还是要死去啊……”

“正因为如此,到最后为止,要好好利用余下的寿命。”

其实,自己所说的话,有多少会被认真听进去呢,怎么也不会很多。被告知了如此真相还能进行正常对话就已经很勉强了。

“也,对啊……其实啊,我觉得很幸运呢。”

他说出了记者没有想象过的奇妙词汇,他因此而饶有兴趣地睁大了眼眶。

“幸运?”

“是啊,你说是我们只是恢复原状而已,对我来说这就跟经历了生死一般,现在的感觉真的就是和你说的一样,是死而复生,比起死去的人,这可是非常走运的事情呢。”

竟然,这个人、竟然笑了。那张沦为死皮的脸竟然添上了一抹笑容。

这个男人再一次使记者惊讶,他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激动。

“你,这是真心话?是的话,我可要称赞您的气魄了。”

一瞬间记者又意识到其他的事实,鼓动心绪的热意马上又冷却了下去。

毕竟,这个男人,到最后可能又变成一个悲剧。这个真相需要验证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有机会陪陪我的家人,有机会让我以正常人的模样再活一段时间,有余力好好地交代一下后事,我,很满足了。”

可是,你的家人会经历两次失去至爱的痛苦——记者没能将此番话说出来。

“是么,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认为——我们人类果然还是得一脸祥和地离去比较好。”

“是呢。谢谢你了,记者先生。”

“不,只是我的,职责罢了。”

烛光最终灭去,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

……

最后,那家人怎样了呢?记者第二天便离去,没有去确认。

什么都不会发生,事情只会朝着设定好的方向前进,即使他留下来也不能改变什么。

死亡,只不过是自然界的一道工序,去感受它、体验它——这是所有人一生仅有一次的义务。

死而复生绝无法实现——记者如是肯定道。

 

可是,就算是这么悲伤的事情,只要经过的时间太久太久,它就不再悲伤了。

习惯的力量是伟大的,一旦染成习惯的瘾,变成死而复生的‘人’这一件事也会让人不当一回事。

尤其,是那家人。

更尤其,当那家人中的一个,是我的时候。

……

……

这个是梦么?最近总体验着这种感觉,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束缚住,然后像晴天娃娃一样被吊起来,运气不好的时候能保持这个样子一整天。顺带一提,头是向下的,所以经常能进入血液分配极度不均匀的濒死状态,这个好像叫做休克?有受虐体质的人大概会喜欢上这个吧。不过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正常人不会相信这是和平世界能发生的,作为一只丧尸的我也坚持着这个想法,因此以‘这个是梦吧’来解释现在自身的处境,心想着闭上眼睛静下心来这一切就会消失了吧?很可惜,现实很冷血,连一点自欺欺人的时间也不给我……

好紧,身体某些部分的皮肤好像都贴到了内脏的样子,我受重伤了?好神奇呢,这个样子我还没死掉,丧尸的生命力原来是顽强的么……不对不对,这不是我该注意的重点……我被什么给捆绑住了!前脚、后腿都动不了,尾巴也被圈了起来,这是被谁给绑架了?头头头好重,这种晕阙感不会是脑充血已经一小时以上的表现吧……可恶,到底发什么事情啊……

以拼上维持着生命最后一口气的气魄,我勉强把受重力作用的头部稍稍抬起来一点,在这种状态下这真是太艰难了……但是,价值是有的——映入眼帘的是整齐排列的书架,隐藏在其中的狗窝,大厅中间的小桌几,写字桌一张,外带坐着的夏野一个,嗯,不会有错,这是现实,所以,这也是活生生的宠物虐待的案发现场啊……

我意识到了,现在发生的是我变成狗之后几乎每天都会遇上的事情,单纯地受虐、被释放,然后再受虐、被释放的简单轮回。很意外地,这充实了我读书以外的时间,虽然这种充实我一点都不想要。

喂,那边的人类,赶快过来把我放下来——

我试着呼唤了她,以丧尸的极限之力呐喊在心里呐喊,不用说话就能交流这一点真是非常方便,但是,现在没有起到效果就是了。细看之下,这个家伙正在读书中,那坐姿没有一丝犹豫的动作告诉我她正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也就是说,现在的话,大概没有能把她的意识拉回来的方法了。

厉害啊,人类竟然在我身边一点也不紧张……不对啊,现在我自身的情况才重要啊,不过,既然我能获得第二次生命,那么就算有第三次也不奇怪呢,而且可能还会变回人呢,嗯,也就是说,再死一次的话……我才不想死啊——话说我是为什么才会被这个人类绑起来的啊???

 

“你这只丑陋的丧尸,果然从人变成没有灵魂的肉块之后,连身心都堕落了么?”

“能把事实扭曲到这个地步,我知道只是你作为夏野雾姬值得骄傲的能力,但无论如何请你理性一点。”

其实我是一个能说话的丧尸。

“话说就算是丧尸也能给你安排伤害别人人身安全的罪名吧?丧尸也是要遵守法律的对吧!?”

“丧尸的话根本就不能犯下这种罪啊!没有意识的啊!”

“哦~~现在就已经利用起丧尸方便的身份,不愧是你呢,变态丧尸!”

“才没有利用呢,仅凭一只丧尸的意识根本不会轻易打开你浴室的门好不好?”

我想起来自己是因为进了浴室才被她干掉的。

“嗯,没错呢,因为是我故意没有门关上的。”

“既然知道是这样子就不要污蔑我啊……什么,门是你开的?”

“本来想装个捕兽夹之类的装置,但是一瞬间觉得还是得相信你就放弃了,结果我还是大意了。”

“——你不大意我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什么规律啊?”

“我专门给你写的丧尸法律呢。”

“为什么有种每一点都是在针对我的感觉啊,话说,有这种东西存在么?”

“每天晚上我都有写一点,你能活多久它就有多厚吧,而且说不定会成为你的他传呢。”

“我才不要这么充满不幸的他传呢!”

“哼,对你这只生前就没什么存在价值的丧尸来说,除去不每天偷窥一下女性的胴体就活不下去这点需求外,就没什么好写的了吧。”

“除了蛋白质和维生素,我才没有那种需求呢,别对丧尸太苛刻了。再说了,你个贫瘠女也没有值得我偷窥的价值才对吧?”

“噢~~看来,说这话的你下了不小的决心呢。”

“喂,干嘛把电锯拿出来啊,我的身体虽然还活着但是拼不回去的啊!”

“你可得感谢我,这都是为了帮你做实验呢,我们来试试能不能把你砍掉再缝起来吧。”

“先把你的胸口的脂肪量破纪录再说吧…………呜哇哇哇哇……”

——依靠身体的疼痛找回了失去的记忆。

原来我是真的不小心踏进了她的禁忌领域,难怪会被这么对待了,不能错怪她呢……咔,为什么我要原谅她啊?

啊,比起这些,我好像快死了呢……

动起来动起来快动起来啊我的身体啊————

在无法使用四肢的情况下,靠着其他部分的肌肉扭动了起来,像鱼钩上的蚯蚓那样,扭动起来就让人感受到其强大的生命力,在这种时候我还能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可是,除了意识到自己真得被困得很紧之外,我没有得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啊……已经没有力气了……昨天吃的是别人的尸体……还是空气来着……”

我现在大概是钟摆吧,很有规律地左右摇摆着。呼吸困难,大脑缺氧,知觉好像也没剩下多少的样子,我就要这样子被消耗到一点不剩最终悲惨地死去么?

虽然我已经一只丧尸。

……

啊,对了!

“…小…小尔…”

是啊,不是还有能够支持我继续撑下去的动力么?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就是因为有了这个,我身上甚至发生了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奇迹呢!虽然变成了丧尸……

“……小尔……你个营养……只往脑袋里跑的……无胸女……”

我知道的,人生不是每一天都能过得一帆风顺的,偶尔也会遇上致命的风暴之类的灾难。但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得救比什么都好。活下去,未来就不会消失,努力的话,即使受到了再深刻的伤害,梦想还是能可能实现的,想到了这一点的我,拿出了勇气,即使触犯到小尔的雷区,这都是为了自己的性命!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将血液连同脑浆都奉献给我的心理准备了吧?”

脑浆没了的话我真的会死掉的。

“……抱歉,我……还没有做好生理上的准备……”

“这个还用准备么,你看上去好像就快下地狱的样子呢,你干了什么坏事啊?”

到底是谁要下地狱啊?而且我是被害者吧?

“……我做得唯一……一件坏事,就是……不能看到你长大了……”

“嗯,对于生前作为我哥哥的人来说,也就59分吧。”

这个感觉好像很危险的分数是怎么回事啊?

“……”

“真是的,没事你玩什么自我捆绑啊,难道说你是那个啥?看来你平时看的书里混进了不少恶趣味的东西呢。”

不要随便玷污我的看书情操啊,丧尸也是有追求的好不好!?可恶,如果还有力气的话的话……为什么这个家伙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看着啊,明明看着我在眼前受难?

“快点……”

“哦,对了,昨天晾的衣服还没收呢,不行啊,这么性命攸关的事情可不能怠慢呢。”

什么性命攸关啊,有谁的生命是挂在衣服上的啊?你个混蛋是故意的吧?对没错,你就是故意的,欺负一只垂死的丧尸让你有快感是吧,你个无胸女!

虽然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很痛苦就是了。

“嗯,不过就这么让你断气了,我好像就没机会让你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相应的代价了呢。”

我觉得我已经付出很大的代价了。

“去死吧!”

我本来就不像是有好好活着的样子啊……

足以和粒子分离花费的时间相媲美的一瞬间,浑浊的视野里有一道光闪了过去,伴随着的是一声空气被剧烈摩擦的爆破响声,那是什么,我想我是知道的,那是小尔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才做得到事情——捆绑着我的感觉上特别粗的绳子被剪断了,先不说电锯可以拿来砍绳子,她的力气在此时才是真正值得害怕的东西,不得不承认,她在做杀手方面也很有天赋。

“咕……地板……好坚硬……”

我回归了地面,虽然方式不好。

然后,对于自己在这么强烈的撞击下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这件事,我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真的是一只丧尸的事实。

“你真冷酷呢,连自己的疼痛都视而不见。”

“作为一只不能正视自己痛苦的丧尸真是抱歉……”

体力好像恢复了一点,没想到了这个程度还能这么快缓过来,不过,这明显的落差也说明我之前的状态真的很糟糕呢。

“太好了,不用再死一遍了呢。”

“啊,能获救真是太好了,谢谢了,小尔……”

等等,要向她道谢么?被害者向凶手表示感谢,我好像犯了点价值观上的错误……用俗一点的语言来表达,这个好像就是所谓的‘笨蛋’?

“就是啊,连给哥哥准备坟墓的钱也能省下来呢。”

……

对啊,这才是重要的,小尔可是不管任何处境都能毫无顾忌地向别人恶言相向,必要时还能动用强大暴力的不人道女生啊,除了拥有我生前妹妹的身份以外,没有任何值得向她表示敬意的事物啊。道谢这种词汇根本就不可能会用到她身上,嗯,这么想就舒服多了,感觉肉体也因此恢复得更好了呢。

“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生气哦,能得救比什么都要好,啊~~活着真好……”

“是吗,那我们再来一次好了。”

“等等,‘再来一次’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呢,你不是很了解自己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到了每一寸肌肤都嗅过的程度。”

“你是在强调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你的犯罪内容。”

“那件事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设下的陷阱好不好。”

“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已经变成了那种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身体给你这样的禽兽看的肤浅女人吗?说啊,你快说啊!”

为什么是强迫我说一些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的话啊?这个家伙怎么了啊?

不行,没有办法交流下去了。不是说她的脑子出了问题,而是害怕她一开心就又把我给绑了,现在我可是一点反抗力都没有,比起她的精神状态,我更在意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对了,如果顺从她的话,应该就会没事了吧?

但,但是,但是啊……

“我,生前读过不少书,一直在学习着,对于什么是对自己重要的东西,什么是作为一个人绝对不可以让步的,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我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尊严去向谁卑躬屈膝!”

“真有男子气概呢,我也被长着哥哥皮囊的丧尸给感动了呢……”

不是长着,这幅你哥哥的皮囊就是我的。我就是你哥哥。虽然是生前的事情。

“哼,你也终于明白到丧尸也是有骨气的了。”

“什么嘛,我的感动是指你发出声明自愿接受我的蹂躏实验这件事哦。”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喜欢被虐的生物……死物啊?”

“放心吧,会让你成为的。”

结果还是要对我下手啊?

“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

“这次在你心脏附近画个心形吧!”

“还请您下手务必轻一点……咕啊……”

啊,天花板,我又和天花板如此接近了,果然一直被抛到半空中不是我的幻想呢。

很快,又向下坠下。

干净的地板的味道,还有坚硬的地板的触觉。

骗子,她只是把我的头给砍下下来。

……

时不时,我会这么想,要是哪一天我习惯了这种恰到好处地给予我打击又不致死的虐待,那一定是我连家人的感情都不在乎之后的事情了吧。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小尔在我在,怎么说生前一家人。生存于世的原则,这是个好东西,只可惜,这也注定了我将继续笼罩在又爱又恨的妹妹的恐怖之中……

明明,我才是令人惶恐不安的丧尸。只不过头脑清醒了一些,能说话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你你你这只臭丧尸,学我哥哥说什么又爱又恨呢……”

我说错了,是性格和天气一样的妹妹。

 

没错,世界发生了变化,我变成丧尸,和自己还是人类的妹妹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然而,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