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离开后的上学日。

学校里,教室依旧空空荡荡。家中的骚动结束不过数十分钟的现在,我本想借着这里死一样的安静来沉淀一下自己躁动中的心灵。但没想到此情此景,耳边却嗡嗡地轰鸣着。受到强烈干扰,我选择了回避,目光变得呆滞、气氛更加沉默。

——可怜我不可能就这么被轻易放过。

“阿吾阿吾阿吾阿吾阿吾阿吾!!!!”

噪音即将过载……

“干嘛啦,我听得见,别在我耳边发噪音啦!”

“可是你看起来好无神,就像死掉了,我很担心诶。”

女孩子家动不动就死不死的,我很好奇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这么豪迈不羁的性格。

“不用你给我担心,我保证就算哪天曝尸了也不会选在学校里。”

“那根据阿吾的品味会选择哪个地方啊,可不可以告诉下,方便我帮你提前物色物色。”

这是铁了心要让我死在她的话里头啊。

“我只是有点闷闷不乐而已,还没到要找安息地点啦。”

“有了我在身边,为什么阿吾还会闷闷不乐呢?”

这都是母亲大人和你的错,难道我还能在得知自己将要独自一人过生活之后反而兴奋大跳不成?那些总之期待着脱离大人渴望自由什么的、都是心智和钱包还不成熟的小鬼才有的想法,我的灵魂现实着呢。

然而我也不会告诉她心情不佳其实还是因为今天早上没能碰上昨天遇到的女孩子。治愈心灵的人物不在了,我当然要以这种心情面对糟糕的日子咯,不然就对不起我那个满心期待见面的心愿啦。

“我说你啊,闷闷不乐的理由多着呢——例如这个啊!”

我用上周遭空气都为之一惊的气势——唰的一下指着前方课桌上的一面相框。

而这是第三个令我闷闷不乐的理由。

“这个怎么了吗?没有什么让人看了不舒服的要素呀?”

相框本身是没什么问题要素啦。问题在这之外——在课桌上放相框是怎么回事嘛,看着莫名地恐怖诶,是在祭奠谁吗?

还有就是。

“照片里面的人是谁啦?”

激情慢慢从腹中涨到咽喉再破口而出的我更是忍不住一手抄起相框,对着师师就是一整个贴过去。

“当然是——我们的同学啊。”

要说对照片里面女孩子的看法,我看了下,她长得还是满可爱,光靠脸就受欢迎、被拿去别人家里炫耀就会被大人们当成儿媳候补的程度也是有的。只不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拍成了黑白照呢,在这个垃圾都飞到宇宙的年代里会有人拍自己的黑白大头照么?有是有啦,灵堂里面还放得很多呢!我说,这个孩子是被你们欺负了吧?

“同学?那这位同学现在在那里呢?”

“在大家暂时都还去不了的地方。”

“去不了?”

“就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啦”

搞什么神秘嘛,很远的呢地方?天国?这个人是认真的?故意放话等我踩地雷不成?对于昨天的经历心有余悸的我,无法去相信她所说的话。点到为止好了。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故意表演一个悲伤难过的表情?”

“没有啊,而我本来心情就有点难过啊,不能和以前的同学再一起上课难道不是一件难过的事情吗?”

“……是,呢,但是看到同学的桌子上摆上怎么看都死气沉沉的照片,我也很悲伤难过啊。”

“我说阿吾啊。”

“怎么啦。”

看她一脸严肃,我反而觉得很不正经。

“所谓的悲伤啊,是发自人内心的一种心情,而所谓‘悲伤的表情’不就是我们为了表达出这个心情而做的表面工作吗?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演’出来的,所以我故意‘演’得悲伤的说法是不对的哦。”

哇,我听到了好有见解的争辩,这所学校竟然能教出如此诡辩聪颖的学生,我太低估表面简陋的这里咧。在这里学习的我以后也能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么?

“那个啊……我只是想说你是在撒谎的可能……”

“噗噗,我生气了。”

呀哈哈哈,自称气头上的师师嘟嘴抱胸,看着就不像是在生气。看来,科学知识以外的东西她没有学得很好。

“你还理由生气,这照片没有逼我先抓狂就算你走运了诶。”

“诶?里面的女孩子明明很可爱,怎么就让人抓狂了呢。我是越来越搞不懂阿吾脑袋里的想法了呢,这样子下去我还能担负起未来妈妈交给我的重任……好了呗,我不生气啦,庆幸你有个好妈妈和好脾气的同学吧阿吾!”

那个大人的事情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但是现在也不是我生气的时候,我无论如何得解决这么一个事实——除了相框之外,我的前桌上其实被摆成个像是那么一回事的祭坛呢。

“搞不懂想法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你看这都是什么啦。”

原本放在上面的相框一个、香坛一个、三个橘子和薯片一包、酒杯一盏,完整套装!我说,这是等着谁来上香?橘子就算了,薯片是给谁吃的啦?酒杯里盛着的是冒气泡的黑色液体,难道不是你自己喝的可乐吗?摆出了模样却不管内涵了,这是有多懒?

“阿吾,难道你就没有祭拜过谁的经验吗?哎,城里的人真的是又健康又长寿呢,我算是见识到了!”

抱歉,只是刚好家里的人长命啦。

“我说,一个活人坐的位置上摆着祭坛——这才是我最最最奇怪的地方好吗?”

“不奇怪啊,因为这个位置的人真的已经离开了我们嘛,算是为了作个怀念才特意把她的照片和最爱吃的薯片放上去的。”

果然是这样呢,照片上的女孩子已经是……

可这样还是不能接受啊,这不就等于……说得难听点,就是和死人一起上课不是嘛?对精神卫生不是很友好啊这个?!

“你,说真的?”

“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朋友来开这种玩笑啊,阿吾你应该多相信下我对待朋友的真心才是啊!”

朋友呢,真是一个方便的词汇呢。说到这地步我也不好再去说她些什么,至少在表面上我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了。不过你这么说,不就是在表示那些被你嘲弄的人就不是朋友了呢。是不是这个意思呢?我不会想多了吧。心累啊。

“我很抱歉嫌弃了你的‘朋友’,但不也是你的错嘛,平白无故把像是别人的遗照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怎么都会觉得这是活生生的校园暴力吧。”

我坚持维护自己的颜面,道歉的同时不忘损一下对方的过错,好让拉近双方的水准以达到降低罪恶感的目的。哼哼,好歹也是在把争取年级成绩前列当作长脸手段的人堆中滚爬许久,我也在这方面所有擅长。

“嗯,也不是平白无故哦。”

看来不低声下气些还是不能停止她对我的挖苦呢。

“……”

喂喂,说些什么嘛我,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脸皮要撕破了啦!

“自从她离去的那天,我们就开始这么做了。本来就没几个人的教室,少了一个人也是影响全盘大事啊,寂寞的大家想了下,也算是为了提醒剩下的伙伴们更要相亲相爱,最终选择这种不被理解的方式来纪念她。对不起呢阿吾,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无聊故事让你感到不舒服了,真心抱歉,但是唯独这个重要的决定,我们不能把她撤掉,对不起……”

气氛的涨潮达到了最高潮,师师的语气也跟着煽情起来。得了,扮演坏人角色的我该是时候被狠狠扇耳光了呢。

“……总之,说声对不起的话,能请你原谅一下么?”

争执以我的落败投降迎来结束。最近的我啊,好像总是在各种突发的事件中饱尝失败的苦汁啊。干脆断开和外界的接触自闭起来如何?嗯,还是算了,我不合适做这种事。

“于是乎呢!!!”

师师同学转阴为晴,霎时拨开脸上愁云,向我递来奇妙的微笑。

这转变之快,我都快怀疑自己的道歉在她心中究竟是否价值了,难道她是一开始预料到我会退让,只是把准备拿出来庆祝的笑容藏起来了而已?送她个心机女的称号会不会被骂呢——然而这话我是不敢说出来了。

“于是乎,我把这个放回去,不再抱怨半句?”

我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道歉。行动比说话有意义。

“哇,不愧是阿吾,把我想说的话猜中了一半呢。”

“那还真是承蒙褒扬。”

诶嘿嘿,被称赞了,好开心……才没有。口头上的称赞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奖励机制啦。

“于是乎呢,让我们来完成祭坛的最后一个拼图吧。”

“拼图?最后?”

重要的朋友在你心中只是一盘拼图么?你和拼图就这么要好?而且是每天都摆弄?

“她离开我们的时候留下的物品,每次都要好好地往这里放一天呢。”

遗物?你玩拜祭的认真气势让我背部一凉。我以后真的要和这么沉重的摆设一起上课了么?

“啊,记得要小心哦阿吾,她的遗物很贵重的呢。”

贵重就别拿出来晒空气啦。

 

“啊,知道了啦——————”

有什么发生了。

没错,因为说出来的话,才说出一半,就被什么更大的声音給盖了过去。而且那个明显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

幸好那刚好发生在我站的地方,我马上就明白是什么强行闯入了我们之间。

被别人打扰永远都是不能以平静心去接受的事情,我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去对造成自己烦恼的人说教。当然,我是这个打算。只不过,从视觉上看到我应该对付的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唤醒了自己的理智,把心中冲动压了下去。

不压下去可不行啊。

那个东西的真实身份,有值得我这么做的震慑力。

咔咔咔咔咔咔啊啊??这这这这什么啊…………

眼前出现的是同学昭君。

“嗯?”

“诶诶——啊诶?”

而她拿着一把电锯。电锯啊!

“怎么了吗,看你一脸惨白?”

“哈?何止惨白,如果说全身冒出来的都是带苦涩味道的,你信吗?”

“不是很明白你这番话的意思呢,难道心情不好?”

昭君同学面色疑难,不理解我身上迸发的惊愕。

装傻呢这个人,喂喂,这里还有一个擅于装疯卖傻的人啦。

不明白我的意思?怎么可能嘛,明明你就是让我吓死的原因——我可是看见了啊,一把电锯,就这么顺着我的侧脸砍了过来,砰的一下在课桌上扎出一道缝了诶?

电锯啊电锯啊电锯!我和如此脱离校园风气的东西以厘米为单位差一点就撞上了啊?难道我皱起的眉头和打颤的口齿不够你理解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吗?

啊哈哈……肩膀啊,我的肩膀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僵硬,好难受……诶诶,现在的话,没出息地大喊几声还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迫于我男子汉的颜面已经在母亲大人那里丢了大半,这里我还是忍耐下来了。

“——恭喜你说对了,我这本已在谷底的心情此刻更加落魄,都快掉到海平下了啦!”

自嘲了下。

“那还真是节哀。要不,你去拜下这孩子,让她保佑你心脏健康怎么样?相信我,很灵验的呢。”

昭君指了指照片上的女孩。她们竟然把她当神拜?

然而,我的心脏健康着呢,才不需要虚幻的东西来自我安慰啦。还有,这人也是毫无做坏事的自觉呢。

“请允许我回绝。就你忽然拿出这种砍树砍人两用道具,任谁都会不舒服的好吗?”

“哎呀,才不是‘忽然’拿出来的哦。”

我才要‘哎呀’啦,今天都被否定多少次了?

“可是我觉你是满满的杀气诶,这电锯不都嵌入到桌子里面了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不是?”

“什么啦,阿吾你的被害妄想太严重了。这电锯是充电式的哦,况且它就没充过一次电,放心好啦。”

隔壁师师给做了解释。

“管它充不充电,而且教室里会出现这种器具本身就很血腥感好吗?”

“也是呢,你说得有道理。我之前都没注意到呢。”

给我注意啊,抱着对生命的敬畏注意到啊!

“昭君同学,现在我请求你把这凶器拿走可以吗?”

“对不起,这个我做不到。”

“为什么啦!”

“因为这电锯是这孩子的遗物啊。”

“对不起!”

轮到我道歉了。

“没关系啦,她要是知道的话,原谅你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昭君同学你的安慰方式令我情绪不安请立即停止。我可没有一两天的余裕去等一名电锯美少女原谅我的不敬啦……这压根就不会发生不是嘛混蛋!

“那个啊,一两天太长,有什么办法可以加速一下进程吗?”

同时这也是我对昭君同学的道歉,希望她不要在这件事上折磨我。以为我知道啊,原不原谅的,那其实是昭君个人对我的恐吓吧?帮已经不在人世的朋友出气她也是够义气的。刮目相看了啦。

“嗯,我觉得吧,想要弥补自己过错的话,和大家一样接受下来这种形式的课堂——就挺不错的呢。”

也就是说,我终究还是要过上和祭坛成为前后桌关系的校园生活咯……可不可以换座位啊……

“没问题!我能接受!”    

总得来说,我是被迫的。

“哦,爽快的阿吾很帅气呢。不枉我特意让昭君给你展示了这把电锯呢。”

“师师,你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就是很高兴能和阿吾分享一下老同学的藏品而已啊。”

说完,笨重的电锯被拖拽数下,和课桌实现了分离,前端砸到地上的刺耳摩擦声稍稍欺负了下我的耳朵。我想,被这份重量砸一下,应该会很疼吧,大概疼到骨肉分离?

母亲大人……从明天起,我要给你写信,用笔迹记录下我将要在这里度过的每个不易的日子。啊,若是能感受到生命分量的生活,那便是充满意义的啊。

……

“哟呵!早上好啊大家。哦哦哦,木兰姐姐的小祭坛已经准备好了呢。辛苦了呢。”

木兰?啊,你们姐妹几个人的名字该不会都是一个人起的吧?品味很仿古诶。

“早上好啊红娘子,既然大家凑齐了,那我们开始做那个吧。”

“好啊,不过,小吾没关系吗?”

看着凑齐的……四人?我调整了下乱套多时的呼吸。

呼哈……

“你们是有什么仪式要执行么?”

不管她们做什么,我再也不会拿“这不可能”的有色眼光去看待。

她们几个人评得上是一切皆有可能。

“说是仪式,也没有那么隆重啦,阿吾应该了解,就是一起给木兰拜几拜。”

“当然,电锯是必须的哈,毕竟遗物里面只剩这个了呢。”

“虽然上学期间,而且还是在教室里做这种事情,不过只要这个行为当成是对这间学校至今还能存活下来的奇迹表示感谢的话应该能接受了吧?啊,这么一来木兰姐姐就好像就变成了守护学校的神明了呢,嘻嘻!”

被师师拉过手,领着走去和大家站一起。面对曾经也是这间教室一名学生的遗照。不禁感慨起来。

啪!

三人步调一致低头致敬,双手合十。

至此,把这当成玩笑的念头趁现在当机立断掉的好,扮演尸体的口味再怎么重口,也不至于会有女孩子愿意把自己贡献出去被玩这种过分的把戏吧。

您说是吧?相框中的木兰小姐?里面的您表情沉冷,黑白的照片更是加强了这个印象,使我不得不把悲伤当成您这张照的主题了呢,若是哪里弄错,我也学您的朋友们,给您合掌鞠躬便是了。羡慕得要死呢,您有这么一群要好的朋友。

这边斗胆想象了下,您应该是个十分幸福的女孩,总是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欢乐第一时间分享给朋友们,每一天都和朋友一起度过。怎奈如今再也不能一起玩耍,一起欢笑。我之前做的种种,真的对不起了呢。可惜不能和您做成朋友,我的同学。

对了,说到祈求您的保佑,要是可以的话,我的愿望是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能实现就好了。

倾诉完心中愿望,耳边传来另外三人的喃喃自语。

不知道她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木兰木兰,保佑我明天考试顺利,拜托了!”

什么,开学第三天就有考试?

“木兰木兰,请保佑我成功征服阿吾!”

向死去的朋友要求这个太过分了吧?

“小兰姐姐小兰姐姐,保佑我考试只要不输给昭君和师师,我拿哪个名次都可以!”

整个班总共就几个人啦,而且还把不把我当竞争对手啦。

木兰同学啊木兰同学,你的三个朋友对待你真有她们说的那么好?

 

“木兰同学,请你保佑这三个人的愿望不实现!!”

哼,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啦!

“哇哇哇哇哇哇……”

“喂喂喂喂不能这样啦!!”

“就是就是!小吾你走开啦!!”

我蒙受起来自三个无赖的打闹。

然后,开学测验,我在几个人之间,垫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