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唯一郎中的要病死了。
听说郎中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外面小有名气的神医，可所谓医者不自医，原本正直壮年的年轻郎中不知得了什么病，一夜白了头，精气神都枯竭了。
他的身形枯槁如木之将朽，直僵僵的仿佛一弯就会散成一堆骨头。只有内陷的眼窝里发着一点点光芒证明着他的生命。
村里人觉着他害了什么恶疾，害怕传染，看到年轻郎中那直挺挺如僵尸的身影，老远便会绕开。
只有他的媳妇不离不弃，每日都到镇上买药，买米的照顾着年轻郎中。
村里人在茶前饭后谈及年轻郎中，总是不免提及他的漂亮媳妇。
即说年轻郎中有福气，讨到这般漂亮的一个媳妇，也嘲笑年轻郎中无福消受。
年轻郎中的媳妇实在是个美人，粗布衣裳都掩不住她的风骚体态。并无涂抹的脸上自然的有着一股子媚态。
村子里几个见过世面的人也说，这小娘子比城里的花魁还要漂亮。
人们猜测是年轻郎中的媳妇摸约和外面有钱的老爷好上了，下毒想害死年轻郎中，更有甚者说年轻郎中的媳妇是狐狸变得，年轻郎中变作这般全是因为被榨干了阳气。
这些闲言碎语流到她的耳中，她并不觉得委屈，只是置之一笑。
因为她真的是妖精。
可她真没吸阳气，至少不曾吸过年轻郎中的阳气。
年轻郎中困难的吞咽着她喂给他的稀粥，有些艰难的开口。
“变回去吧。”
她羞涩点头，变作一只雪白的狐狸，蜷缩在年轻郎中的怀里。
隐约听到了窗外压低的惊呼声以及逃跑声，但她并不在意，也不准备去管。
如今她只想陪伴年轻郎中走完最后一段路。
年轻郎中颤抖着干枯如鸡爪的手，敷在她的头上摸了又摸，内陷的眼眶中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窗外的逐渐昏暗的天色。
“我要死了。”
“刚刚，做了个梦。”
干涩的喉咙里，漏出了年轻郎中的呓语。
“梦到我十六那年，教我医术的老头死了，然后我遇到了你。”
白狐看到年轻郎中的眼眶里似乎有些湿润，却无论如何都留不下泪水。
“独自一个人,是老死、病死、还是饿死，我不知道。”
“他说善有善报，可是他的结局不算好。”
年轻郎中每说一会就要停下来歇会儿，但是他还是想说，仿佛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想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完。
白狐忧心的抬起头，但是头上感到加重的力道似乎在告诉他‘让我说完。’。
“他死的时候我很难过，这是真的。”
“你来的时候我很高兴，也是真的。”
“十二岁那年，救你并非是出于善意，所以你不需要报答我。”
白狐这才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没成精的时候，被年轻郎中从猎人手里接下的光景。
他抚摸着她被箭贯穿的伤口，脸上并无同情悲悯，而是一种令人惊悚的微笑。
接着年轻郎中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的吐字清晰起来。
“你自由了，走吧。”
就如当年他放她归山一般的话语，年轻郎中如睡着一般合上眼皮。
白狐小心翼翼的抽出身子，仿佛怕惊醒年轻郎中。
恐怕，年轻郎中再也不会醒来了吧。
说她自由了，实在是无从说起。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被要求，而是她自愿，所以她没有遗憾。
要说的话，大概是对无法完成年轻郎中最后的请求而感到抱歉。
“对不起，就算让我走，我也走不了了。”
白狐看着窗外逐渐清晰的火光，轻轻的诉说传达不到的歉意。
这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山，人迹罕至。
——这世界上，有着叫妖怪的存在。
据说曾经妖怪会在大地上驰骋，人类只是妖怪的口粮，但如今妖怪的数量却不过寥寥。
最近下了场大雪，原先郁郁葱葱的树木如今变得银装素裹，整座山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别有一番韵味。
她尤为喜欢下雪天，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就如她的毛色。于是她尤爱在这种天气出来玩耍。
她的父母警告她不能化形前不要出门，她并不挂念。
下雪冷，化雪更冷，这种天气不管人还是妖怪都会蜷缩在自己小窝里取暖啦。
何况她也不相信人类如自己父母所说的那么穷凶极恶。
她穿梭在林间，说不出的快活。
这种天真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她被猎人抓住。
弓矢贯穿了她的腿部，鲜血如注。
她想要开口求饶，不幸的是她还没成熟到可以口吐人言。
不，现在想来，如果她当初能开口求饶，才真是死路一条。
她被装在笼中，被猎人当做礼物带到了当时还是少年的年轻郎中家中。
“老人家你就收着吧。”
猎人热络的笑着，将她当做礼物送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拗不过猎人的热络的老人终于还是收下了她，随后将她交给了年轻郎中。
“唔，你来治好它的腿伤吧，前些天教过你吧？”
这般，少年按部就班的治疗着他的伤口。
少年与老人的生活十分拮据，但总是有她一口饭吃。
她的伤口日益痊愈，少年在抚摸着她的毛皮时总是盯着她的伤口，然后露出会心的笑。
多么善良的人啊，她想。
少年的喜悦毫无疑问是属实的，是因为她日益健康的身体而感到快乐。
“唉，你这孩子，之前明明做得很好，现在怎么总是出错了？”
老人嗔怒的责怪少年，似乎是因为少年的治疗不够到位才导致她任未痊愈。
她不觉得难过，甚至有些窃喜。
一定，少年也是因为舍不得她才会故意拖泥带水的治疗。
再老人斥责之后，她的痊愈显然加快不少。
分别的时刻也终于到了，少年将她从怀中放下，轻声道，“你自由了。”
她三步一回头，注视着少年没有犹豫的背影。
是否少年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难过的表情，所以不曾回头呢？
多么温柔的人啊。
最后的最后，她也相信着少年的温柔与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