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听到棒球棍落在地面发出“呯呯嗙磅——”的响声时,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要是能早一点反抗就好了!要是能早一点……

  此时我的脑袋很热,而且昏昏沉沉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努力想要睁开可是做不到。

  我听见有人在喊叫,并传响着逃跑时迈出地急促脚步声。

  疼痛感,如同火焰,好似冰锥,在我身体上的每一个伤痛处灼热着、刺痛着。鼻口每进行一次呼吸就能感受到腥味,那种和锈水有些相似的气味无疑是血液特有的芳香。

  也许今晚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夜晚吧。不甘心,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明明我没有任何错,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三年了,都是他们在一直欺凌我,难道软弱也是罪过吗?不公平!他们是施害者,我才是被害者!为什么上天这么地不公。

  对了,怀表!妈妈的怀表!那是我拼了命才守护下来的东西。

  它落在哪了?

  我试图用最大的气力去睁开双眼,可是夜晚巷道的灯光什么时候变成红色的了?

  它落在哪了?

  在那!就在我眼前不远的地方,只要迈上三五步就可以伸手够到的地方。

  好辛苦……匍匐前进只在刚开学的时候,在军训中才做过的运动。

  我拖动着已经麻木的大腿,手膝也快没有气力了,可是还差一点,就那么一点,就一点……

  再也……动不了了……就这么闭上双眼……然后永远地睡吧。

  我叫周楠,庄周的周,楠木的楠;是名合私立第七中学的一名普通高中生。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那便是自从我上了高中之后,家里就再也没有人了。

  我的父亲与母亲很早就离异了,而获得抚养权的母亲也在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初中的时候,家里的亲戚代替母亲来作为我的监护人,而当我上了高中之后,他们也便撒手不管了。

  虽说没有人管,是多少学生朝思暮想的生活。而我,连一个监护人与家长都没有,所以在高中的三年里,每日都是颤颤惊惊,因为我不想除了学习之外,在生活上给任何人添麻烦;因为一切的麻烦都必须由我自己来承担,哪怕是学业上的问题,我也没有可以去请来的监护人。

  更何况,学校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然而生活并没有向我所想的那样发展,在班级中我越是沉默寡言,他们就越靠近我,我越是体现得懦弱,他们就越欺凌我。

  也许是这个世界不欢迎我吧,那不如我就在此永远消失来得好。

  我的最后一丝念想,紧紧地握住藏有母亲招牌的怀表,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庞,心里暖了些,也就没了任何牵挂。

  就这样地,我心满意足地将怀表揣在心口上,露出不甘心的微笑,将疲倦得已经无法再睁开第二次的眼皮缓缓合上。

  ——再见了,这个不公的世界。

  啊!天国和地狱会不会存在呢?估计也只有死一次才会知道,那些神论者与无神论者争论个不休,始终也无法得到真实的答案。

  不过啊,我现在已经是在天国或者地狱了吗?为什么会有光芒透过我的眼皮啊。

  四周掺杂着喧嚷声,以及——车鸣声?

  当我试图睁开眼去观察四周时,却发现身体竟然没有一丝疼痛感。

  这里究竟是哪儿?我可不知道天堂地狱里出了传说中的死者和神官之外还有汽车这种超现代的东西。

  睁开了眼,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贯穿而下,金黄色的斑点照耀在我的脸上。我支撑起身体,发现四周布有花坛盆栽,有行人从我的身旁路过,而我正躺在一张木条长椅上。

  “这里是……?”

  诶,我的声音怎么了!为什么如此地尖锐,听起来就像是女孩子的语气那样。

  伸出双手,盯着看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这令我感到震惊,不可思议、难以想象这双小巧玲珑、纤细笔直、白皙如玉的双手是我自己的。

  这是在做梦吧!喂……还是说死后的世界在和我开玩笑吗?

  为了确认自己是清醒的,我狠狠地捏了自己的脸,用足了力气,然后……

  “啊……果然好痛!”

  在检查了自己的着装后,我惊奇地发现,居然穿着刈安色的齐膝短裙。

  我的天啦,到底发生了哈?

  如果将这一切地不可思议进行常识抹杀的话,那么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变成了女人?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伸出手去确认最为关键的证据。

  “噗咚——噗咚——”心跳越来越厉害了,紧张感使得我有一些犹豫,不敢去确认。

  但是最终……

  “没了!”

  不……不会吧!真的没了。

  我有一些想哭,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状况,除了觉得似乎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东西之外,脑海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眼圈湿润了,我蜷缩在长椅上,两手抱着双脚,就这么蹲坐着。

  这个粪作一样的世界究竟还想对我做出怎样的过分事啊,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掉了。

  对了!这里的环境,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点眼熟。

  我从长椅上跳了下来,用手揉了揉挂着泪珠的眼角,向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跑去。

  奔跑时,掠过的风拂起我的裙底,这种冰凉且尴尬的感觉让我感到恶心,无奈只好用手压着裙摆小步地跑动。

  不知道究竟是这幅身体的缘故,还是那尚且朦胧的意识导致,没跑上几步,就感觉身体有些累了。小喘着气,我看到了那块标示牌。

  在那上面写着“小河湿地公园”的字样。

  果然没错,这里就是小河公园。那这么说来,我没有死?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却怎样都开心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虽然我没有死,或被称之为复活,但这幅身体却不再是我以前的那样。我将——作为一名女性继续活下去吗?

  世间竟然会出现如此奇妙的事情,我无法去想象,去思考,也不想去思考。我明白,对不可思议的事越去追究真相,只会让自己陷入头疼的循环当中,所以我放弃了思考。

  整理了复杂的心情,我决定活下去,好不易地复生,如果浪费了上天的这番好意,那我可就真是这一生中毫无价值可言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却在衣兜中翻出了一张身份证。拿出来一看,姓名,出生年月,地址,以及右上角的那张一寸肖像。

  我……我擦勒!这真的是我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份证肖像上的女孩子,太……过于可爱了吧,这简直可爱到犯规啊——教练!

  姓名:余晓芠

  性别:女

  民族:汉

  出生:1998年4月17日

  这些基本信息是一目了然的,可住址与公民身份号码却不知是什么原因模糊地无法看清,上栏信息与下栏信息就像是岁月的交界一样,那失真的程度就如同饱经时间的折磨那样,无法辨别出任何文字。

  然而令我诧异的是,身份证中所记录的信息,除了性别与姓名之外,都与我的身份信息一致,民族与出生年月与真实的我完全相同。

  ——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

  ——贼老天!你耍我!

  总之,为了确定自己的容貌,我特意地跑到了公共厕所里。

  虽然说我在生理上是女孩子,但内心却实实在在的是男孩子呀!

  在男左女右的厕所标示门前惆怅了许久,我才下定决心走进女厕所的,这是我生平第二次进女厕;要说第一次嘛,那是小时候,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厕所还分男女的年纪就误入了。

  可现在即便在生理上是女性,我的内心也紧张到难以压抑;那种羞涩,害怕的情感让我畏首畏尾地就像是走进别人后院的贼一样。

  起先我探了个脑袋进去,发现没人才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走进去了。

  在那厕所的仪容镜前,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身躯。

  这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除了两鬓修长地垂靠在两肩上外,刘海也非常有层次感地控制在眉间之上,一头类沙宣的碎短发刚好与颈部同齐。

  我并不反感短发的女孩子,因为看上去很有精神,长发的女生大多都是女神少女,而短发的更多是元气少女,活泼开朗的那一类。

  在仔细看那双又细又长的眉毛,我故意挤兑了下双眉,一动一动地就像夏天随风摇曳的柳叶。

  清秀的脸庞上长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水灵通透,灿若繁星;我眨巴着眼,就连我自己也快被那种迷人的神态给吸引住了。

  我盯着眼前并非明晰的镜面看了许久,每看一眼我都会怀疑这真的是我吗?

  这种只有做梦才能体会到的诧异感,惊艳感,而我又在睁眼时就狠掐过自己确认不是在梦中。

  就在这时,在我还未能从虚幻与现实中区分开时,身后传来的人声把我给吓了一跳。

  “刘晓芠?”

  这一声着实将我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浑身颤抖了一下,才转过身去,看着有些熟悉却很陌生的身影。

  “你也在这啊,那等我上个厕所,咱两一起去学校吧。”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带着一副厚镜片的少女,她穿着名合私立第七中学的校服,手里拎着手提式的书包。

  “你在看什么呀,难道……”说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难不成我脸上的妆没画好?”

  “没……没有。你……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很好奇,因为她穿着那我再熟悉不过的校服,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名合七中的学生,但她居然认识“我”,这个连我自己都在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的名字——刘晓芠。

  “当然认识啦,昨天上午开学典礼的时候老班就叮嘱了下午有事项要交代,结果整个下午就你没来,被竞选为班长的我当然有必要记住像你这样特殊的学生啦。”

  她说完,便走进了卫生间去。

  “你等我一下,待会咱两一起去报到吧。”

  独自站在门口等候的我,思考着这个感觉很是熟悉却怎么都记不起来的少女。

  对了!我回想起来了,班长……班长……那个马尾辫大眼镜的班长刘许雯。

  但是开学典礼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高中毕业了吗?

  我再度回想一些细节上的事发现,刘许雯当上班长就是在高一刚入学的时候,而此后她的地位就再没变动过。

  ——那这么说……

  “走吧!”她走出来时冲我微微地笑了一下,“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可能会迟到哦!”

  “哦……”我跟在她的身后,而心中的谜团让我难以忍受,没走上几步,我便鼓起勇气向她问道:“那个……班长?现在是几月几号啊?”

  她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看向我,“你不会是生病了所以昨天下午才没来的吧,要不我给老班说一声帮你请个假,居然连几月几日都不知道了。今天是八月二十四日啊,刚开始军训呢!”

  “一四年八月二十四日吗?”

  “对呀,难不成你不会是想翘军训吧!向你这么娇小的女生是挺受罪的,嘛!总之坚持下去啦,不就是一个军训吗?别去怕它。走吧,再不走就真会迟到了!”

  一四年的八月吗?那正是我刚读高一的时候,难道不光是我的性别出现了问题,连时间都逆转回到从前了?

  刘许雯所说的我毫无疑问地都相信了,这一路上她与我谈了不少话题,虽然大多都是关于八卦和喜好方面的事,但我却不怎样会聊天地敷衍回答。

  直到我与她走进了校园,还是那样的熟悉,一成不变的氛围与四周的建筑。在这校园的三年生活中,虽然平时的我除了上课放学回家便很少游逛,但若真将我丢在这学园中,我也能很熟练地找到哪儿是哪儿。

  初进学园的时候,还没开始军训,如若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大家都还在教室里等着发迷彩服呢。

  学校里有专门的更衣间,也有浴室,只不过那与热水室一样是需要学生办理校园卡付费使用的。

  就在我怀念过往三年高中生活的时候,一个让我睁大了双眼,目光死死锁定而无法移开的人从我的视线中走过。

  ——周楠?

  那个低着头,穿着满是皱折的白色衬衣的家伙不就是——我吗?

  这……难道说周楠还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我是谁?

  刘许雯似乎还在对我说些什么,但我没有再去理她,而是向着那个“我”跑了过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一次又一次的惊与喜冲击着我的三观,但这一次我无法再淡定地接受这令我越来越摸不透的事件了。

  我冲到他的面前,两手展开拦住他的去路,就像一个十字架那样。

  “周……周楠是吧?”

  他那几乎是看着脚下的地板走路的脑袋缓缓地抬了起来。没错,就是这张脸,是周楠,我的原本容貌,看上去有些颓废的欠揍面容。

  等等……那明明就是我自己,可我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

  “你是?不好意思,我赶着去报到,有什么事以后再找我,对不起,抱歉了!”

  他说完,就向我行了鞠躬礼,然后从我展开的双臂旁绕了过去。

  我闭上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窝火,也许,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人欺负了三年还被打死了。

  因为此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他娘的想去揍他一顿。

  站在原地的我狠狠地向地板跺了一脚,但帆布鞋硬实的胶低所回馈给我的力让我的脚后跟生疼了一阵。

  这一刻的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周楠。因为我就是为了教训那个当年软弱的我,为了让他不落我的后尘,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捏紧了拳头,但这拳头看上去只有豆沙包那么柔软,不过无所谓啦!只要能教训他,让他鼓起勇气,就像那些该死的家伙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时那样的勇气,他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凌,他就会真正的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成天被人当沙包丢的软蛋。

  刘许雯走到我的身旁,她的好奇与疑惑都写在了脸上,“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我们班的软蛋嘛,不过以后就不是了。”

  我露出开心的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还真是奇怪呢!第一天就对其他同学那么熟悉?还是说他以前和你读的是一所初中?”

  说着,班长也自顾自地向教室走去,“不过这是你们的私事,只不过还差三分钟就到点了哦,余晓芠同学。”

  “啊……班长,等等我啊!”

  我小跑着,向着教室奔去,而一切的不明了似乎都雾开云散。

  心里的那些疑问都有了让我倍加确认的答案。

  ——找到了,那个愚蠢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