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算不上一个如何出彩的精灵。

这不仅仅是我对于自己的评价,亦是周围许多人对我的评价。

那唯一的父亲和不太熟悉的亲人们,关系不错或是一般的朋友们,包括没有太多交集的路人。

无一不是这般认为。

但回想起来,也是啊~

出生于木族精灵中极其平凡的一支中,没有得到像祭祀族长那些手握大权的上位者们照应,也没有天赋异禀的资质,成为一名许多族人敬仰的法师。

大概,这样的我即使是丢到任何地方也不会被谁冠以“天才”之类的名号吧。

所以说,平凡二字用在我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呐,维丽,我出门了。”

父亲一如既往的对我说着这样的话,如同远行的人朝着同伴许下某个誓言,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还会回来。

那些面带微笑人还会回来,而他则不会。

这就是他。

我当然也不会吃惊。

这依然是他。

 

一个十多年前失去妻子的丈夫。

怎么想都可悲吧。

不知从何而来的依据让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但,和他同样可悲的还有我。

失去妻子的丈夫是他,失去母亲的人是我。

托这个男人的福,我甚至关于那位生育我的女人在脑海中的记忆都无法找到半分。

母亲,多么遥远的名词。

妻子,多么亲近的关系。

 

都没了。

是啊,都没了。

男人的脸上就是这样写着。

他一次次出门,却每次都是抱着失望而归。

我很平静。

因为看到了他眼中的忧愁和苦闷。

“最后一次吧。”

父亲喃喃细语的出门而去,在风雨交加的夜色里我孤独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

最后一次。

便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是最后一次去寻找死去的母亲了。

于是,我再也没看见过他。

 

 

“真是凄惨呢~”

在同龄人的嘲笑中的童年里,我觉得极其无趣。

身份、家世什么的,成为了考量一个人的最单纯的方式。

大人的世界里如是。

小孩子们似乎也以此作为标杆。

为什么?

我从未见过有同龄的人在学习上比我聪明和勤奋,书本上他们花上一下午讨论的题目我能用喝一杯茶的时间解决。

为什么?

无论是谁都有被大人呵斥的经历,只有我并未得到过这样的“嘉奖”。因为,我安静、平凡,不会考虑合群不合群。

想着,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动脑子或者力气未免太蠢了。

对吧。

单单说起来,没有太过聪慧的人。

唯有比较这种误差才会造就“聪明”与“愚蠢”之间悬殊的印象。

和我在一起的人太过愚蠢,我自然就会凸显得聪明起来。

还是不要这种古怪的差异好了。

 

我装作与周围的人一般的样子,但并不与他们掺和在一起。

只要大家都是平凡的,那总会有人想着特殊。

出头的人被当做“非凡”对待。

而我目睹一切发生之后不做任何举动便成为了正常和平凡的过路者。

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自然没人记起我。

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注定与周围的人交集的世界里,我亦无法避免。

希望那条缠绕着我和他人的线不要太过紧密。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后来,我逐渐长大。

成年这个字眼已经可以用到我身上。

身为女子的我,哪怕是成年后长相也依旧不出众。

可我反而更庆幸。

很奇怪吧?

无一例外,渴求魅力的女性在相貌方面的要求几乎都是越美丽越好。

哪会有我这般无理的念头。

在常人看来十分荒诞的想法里,我仍然是那副毫不在意世界的样子。

只是,比起曾经的我而言,智慧这个词开始真正开始展现在我的身上。

明明不是有着尊贵身份的法师,但偶尔接触到的几本这类书籍清楚的告诉我:我能看懂它们。

在对法师根本没有太多了解的情况下,那些书中的内容对于普通人来说与无字天书大抵上也没什么差别。

这也是为什么我能接触到它们的原因吧。

似乎特别好理解。

书中内容完全就如同谁已经提前刻画在自己的脑海里一般,简直可以说是通俗易懂。

下意识涌现出的“成为法师吧”这种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可,找不到任何理由支持我去做这件事情。

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需要承担许多无法想象的后果。

一旦迈入法师这个对普通人而言太过遥远的圈子中。

自己的人生,就会完全重置。

宫廷里的礼节、人际交往,以及未来规划如何如何……

太过麻烦。

我讨厌麻烦。

他人的梦想,在我的考虑里就是粘人的臭虫。

只想远远逃离。

告诫着自己,然后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中去。

不起眼的光辉笼罩着我。

我想,大概到死也是这样的处境。

其实,也挺不错。

换句话来说,没什么不好。

人生如果非要辉煌一片,那我还是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安心睡觉的日子好了。

不是憎恶世界如何如何恶心、不公,仅仅是觉得无趣。

非常的无趣。

平和的世界,但我厌烦它。

没有特殊的理由,仅此而已。

 

 

可日子逐渐过去,一句话却突然提醒了我。

“维丽,你也到了该当母亲的年龄了,为什么我一直看见你都是一个人呢?是不是因为初恋受伤了?”

在我工作的地方,有一天老板突然这样说着。

他是一位即将步入中年的精灵,我也几次见过他的妻子。

作为一名老板,他的心肠的确非常不错。

至少,在从朋友们的经历中我能得知,他对待我们这些手底下的员工们,算是极其认真负责的。

心地善良的标签,在他手底下每个人脑内都这样肆无忌惮的贴着。

而当他对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却稍稍平静不下来。

是啊,在幼年时就见惯身边情爱重合的我,现在已经成年很久了。

做母亲的年龄?

自己的母亲身处何方呢?

一个人?

说起来孤独的我也终究让他人意识到“一个人”的事实吗?

初恋?

与谁呢?

受伤?

谁能让我受伤呢?

统统都没有答案。

隐约有些想笑,自己分明到了相信乃至接受爱情的年龄了。

但偏偏连接触都没有。

在他人眼中没有任何闪光点的自己,早在青春中考虑伴侣的时候被剔除掉了吧?

那么,自己渴望那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吗?

同样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

因为不向往,所以不羡慕。

对不渴望的事物抱有期待不管怎么来说都没道理吧。

也许,在平凡生活中度过太多的蹉跎后,我看淡了许多事情。

这辈子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无人问津回归为荒野的一部分;又或许,遇到哪位无趣的人能够陪自己平凡走完一生,亦是在平淡里结束罢了。

说到底,我对待这样的事情本就不上心,也不值得我付出太多的精力。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管不着。

 

最后得出的结果没什么意外的是这样的。

虽然很随性,但也符合我随遇而安的追求。

但是呐,一生中总是充满各种意外。

即使,我想平凡的度过上天也没征求我的意见。

在离开阔别已久的家乡后,我打算回家。

思乡这种情绪不经意在心中滋长,强烈的意愿促使我踏上了归家的旅途。

本该不出意外的回到家乡,然后见上一些亲人住几天就离开的行程。

剧本在出发前就写好了,我也没有什么抗拒的心理。

可惜,并非事事都如我愿。

离家还有一天的路程时,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位水族精灵。

而正是他,改变了我这一生。

吸引到我的,是当时处在无人道路上一名如同疯子般法师的“表演”。

看上去已经死去很久的他包裹于冰块当中。

当我的耳朵凑近那块冰时,微弱的心跳清晰传递出来。

这个家伙真是个十足的疯子。

捡起地上他的计划书,看完后我这样想着。

用自己的法术将自己冰封起来,在生命的极限时刻突破自我,完成自己对于法术的完善。如果失败了就请路过的人将自己的遗体送回水族。

一份法术的原理和理论在计划书上完整的写了出来。

傻瓜吗,这家伙?

看了一下这样状态下的他,我知道如果过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死去。

那样的话,会有很人伤心吧?

毕竟是一位法师,有着爱着他的人。

他的老师听到他的死讯应该会极为痛苦吧,要是他有学生的话他的学生也应是一样的心情。

他还年轻,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就这么因为自己的愚蠢死去未免也太不值得。

这种平时不知隐藏于何处的想法突然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内心。

遇见这种事情本该默默走开的我突然萌生出把他救活的想法。

找来一块石头,我努力的把整块冰仔细敲碎。

这家伙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我去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

极为微弱。

虽然想救活他,但是面对这种情况一时间发觉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做。

用热水吧。

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说道。

那就用热水吧。

我迎合着脑海中的那个声音。

取来柴火,我开始在烧起热水。

水开后自己试了一下水温,接着用随身携带的水壶给他喂了半壶水。

在这个过程中生怕烫到他,因此我必须一口口吹冷些然后倒给他喝。

随即,又想起了自己还带着手巾,样式并不算大。

淋上热水后我把手巾小心翼翼的敷在他头上。

这时,我才仔细打量起他的模样。

十分普通的一张脸,谈不上俊秀,也说不上帅气。

是那种随处可见、丢到大街上完全注意不到的一张脸。

但依旧掩盖不了他是一名法师的事实。

可就是这个家伙居然会有这种完全就是自杀般的想法。

 

草草吃完干粮,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我静静呆坐在火堆旁,抬起头看着天上遍布的繁星。

自己为什么会救了这个家伙呢?明明只是一个普通路人,但依旧萌生了这样奇怪的念头。而且,自己和他也没有朋友或是亲人般类似的关系。那么,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毫无理由啊!

我感觉很困扰。

自己对于自己做的事情都感到不可思议,当时我一定处在不理性的情形下吧。

算了,权当做好心救了一次人。

不知是安慰还是劝诫着自己,当我回过头去看熟睡在火堆不远处的他时——

他醒了。

明亮的眼中,各样情绪毫无保留的映射出来。

“我,死了吗?”

毫无生气的话语中,他平静的看着我。

如果这家伙能早点发现自己活着的事实就好了,心里这样想着我还是不自觉回答了他一声。

“你没死。”

谁知,这家伙听到这句话直接跳了起来。

“我的实验成功了?”

看他满脸惊喜的表情我极其不想去打破这份美妙的心情。

“你要是说的是那份计划书上的实验,应该是失败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错愕起来。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嗯。”

“你明明知道我在……”

“可那不是你能随意决定你生命的理由。”

打断他的话,我冷淡的说着。

“你明白什么,这……”

“这个实验对你而言很重要,对吧?”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救我?”

“你的实验失败了可以重新来过,但是你的生命失败了要如何继续开始?”

我和他没有理由的争执着。

在听到我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你……不懂,这个实验如果成功了,那……”

“我懂。”

迎上他略显强硬和狂热的目光,我淡定的说着。

“这里、这里,以及这里。这三个地方,有错误吧。完全可以用另外的方法去做,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要这样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实验?”

从口袋中掏出那份计划书,我指着几处地方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开始就对这几个地方有所疑问,但无奈老师并没有给我太好的建议,我也只能慢慢尝试一步步修改。”

“难道你、不,您是某位大师的学生或是您就是哪位出名的大师?”

他突然诚恳的看着我,双目之中诉说着渴求。

“不是,我只是一位普通的路人。”

“路人?怎么可能?不是谁都能看懂这些东西的。”

“我凑巧以前翻过几本有关的书籍。”

“真的?你真不是一名法师?”

他用一副要吃人的眼光看着我。

“是的。”

我点了点头。

“不管你是普通人,还是一名真真切切的法师。请教教我。”

出乎预料的他俯下身子来祈求我。

那一瞬,许多念头划过我的脑海。

拒绝他。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可出于之前他对自己的态度,直接拒绝他恐怕也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万一这个疯子又去寻死怎么办?

自己好歹算是救了他,如果眼真真看着他去死貌似和间接害死他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答应他好了。

就这一次。

 

于是,我和他的交集开始了。

以至于回想起来我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究竟是错还是对。

为什么要这么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他一同研究着他的实验。

不过我给他提出的建议让他顺利的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也相信了我是普通人的这一事实。

本来,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会从那离开。

但分别之际,他对我诉说了第二个请求。

让我陪他去游历大陆。

我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心思?

无非就是借助这个理由来看看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吧。

毕竟,就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完成了在他眼中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明明知道这点,在说出口时却再三犹豫。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他。

分明,是一件没什么理由说服自己的事。

三年里,我和他游历完整片大陆。

看过深夜里涓涓流淌的小溪,行过铺满斜阳色彩的乡间小路,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为了他的研究争吵过不止一次两次。

一股莫名的情绪开始在心头游荡。

我,恋爱了。

是的,和这样一个古怪的家伙恋爱了。

他是个脾气特别奇怪的家伙,前一秒还和自己争执的不可开交,下一秒却又自言自语说着“哪儿哪儿地方的什么东西好吃”、“哪里哪里有不错的景色可以看”诸如此类的话。

无趣的世界终于有了色彩。

“要不,我去提亲吧。”

他这样说着。

“好啊。”

我笑着回答他。

在即将抵达自己阔别许久的家乡时,他却不安起来。

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见我的父母亲,实际上他也见不到。

而是,他想起了自己族中有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讨厌这点,但在这个时刻却又不得不回去处理。

“等我,就这几天回来。”

离开时,他郑重的对我说着。

“嗯。”

我微笑目送他远去。

谁知,这一去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十天……

一年过去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

一位朋友告诉我,他有了一位妻子,不久前才完婚。

我朝着她笑了笑,依旧等待他回来。

两年过去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

那位朋友对我说,他已经成为【天水之弱】,是位倍受族人敬仰的法师。

我安静的坐着,仍旧等待着他的归来。

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第三年,我和他孩子出世了。

是个男孩。

我第一次萌生出去找他的想法。

再等等吧,也许明天他就回来了。

这样一边想着我一边写着日记。

一天天的等待,一天天的失望。

我终于病倒了。

偶尔看见孩子的脸我都会有种恐惧感。

原来在我幼小的时候失去了母亲,我的孩子也在年幼的时候失去了他的父亲。

多么可笑的事实啊!

多么残酷的因果啊!

我已经,没办法继续等他了。

我要死了。

强烈的预感时刻在我脑海中倾诉着。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没错,我就要死了。

我已经偶尔没法拿起笔来写着自己的日记了。

嘛,就这样了。

很好了。

有着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怎么想都算是幸福吧。

起码,我这一生算不上是自己讨厌的平凡。

没什么不满足的。

看着孩子在自己怀中的笑脸,我闭上眼安静的睡去。

在梦中,我遇到了他。

我想:大概,醒不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