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当绝大多数人都被夜拖入梦乡时,少女在台灯前准备推介演讲的稿件。

“我的母亲,十年前,身为单身母亲的她需要抚养三个年幼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只有八岁,更不用说我的两个妹妹。除了正常的工作外,母亲不得不同时做多份兼职来维持生计。

她明白,在这个时代,如果不能不断的向上爬,那就只会跌落,在贫困中挣扎。于是为了我们姐妹三人的未来,她给予我们最好的教育,为此,母亲的兼职数量不断增加,不断增加(重音),不断增加(再加重),直到极限。她把自己的每一分价值都转化成了钞票,但是还是不够。

在这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获取金钱,抢劫银行。实施计划的前一天,她在日记里写到:‘已经没有方法了,现在停下的话就再也爬不上来了,如果不能给她们足够高的起点的话,终有一天她们也会成为和我一样的犯罪者吧。’

她失败了,被警察当场击毙。我和我的妹妹们被送去不同的福利院(注意哽咽),再也没有再见过……警察应制裁罪恶而非在黑暗中寻觅希望的绝望者,出于恶而犯罪和出于绝望而犯罪是截然不同的,前者需要制裁,后者需要拯救。而我所提出的这种保险,即是绝望者的希望“

写到这里,少女放下笔,直接将稿纸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真是蠢到家了,少女一边揉脑袋一边想,这样的感情牌无法让商人们心动,对付商人得有更诱人的利益。

很快,少女重正了思路,新的稿纸很快被填满——手中的王牌应该是自己辛苦召集起来的伙伴,他们才是公司的主角。得花更多的篇幅来展现安迪对人心的掌控能力和他诱导犯罪的成功率,还有法阑珊,虽然是个爱用下三滥手段来辩护的律师,但是却能到达颠倒黑白的效果。

这一次,一定要说服投资商。

这是少女的决心。

半年前。

万泉河在不算宽敞的车库里做最后的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

很快,时钟敲响了五下,随后是一段轻快的铃声。万泉河愣了愣神,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手中的活计。

就在这时,车库的卷帘门上传来的啪啪的敲门声。万泉河一边咒骂一边打开了一旁小门上的监视栏,脚步声中透着焦躁。

敲门的是一个古怪的女性推销员,那身打扮,一看就是推销保险的。之所以古怪是因为推销员的年龄。那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应该还是高中生吧,难道最近保险公司也开始接受高中生打工了?

“万先生你好,我是来帮助你的。”推销员模样的女孩子递上了一张名片。

他只看了一眼名字和公司就没兴趣继续往下看了,名字是仓红,古怪的姓氏配上土气的名字。公司嘛,不出所料的是一家保险公司。

“不好意思,对保险没兴趣。”万泉河不耐烦的表示拒绝。

窥视兰啪的一下就关上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然而那辆破车的发动机还没修好。

“万先生,你现在是打算去抢劫银行。”推销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万泉河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打算用自己的那辆面包车直接冲进银行。那辆车虽然破旧但是足够结实,更重要的是有足够的空间放入用来跑路的摩托。”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算了,不管是什么人,接下来的事情必须得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已经是末路了,她想阻止我的话……就把她……

万泉河随手拿起一把扳手藏在身后,缓缓推开小门。

迎接他的是黑洞洞的枪口。仓红正用一把袖珍系列的GLOCK27指着他。

万泉河顿时有些失神,他花了一小会儿来理解现在的情况,刚见过面的女高中生推销员正拿枪指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抢劫吗?

“不要冲动,万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帮助你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来帮助你的。”仓红用空着的手展示了一份保单,“签了它,再过十分钟就有大约450万汇入你的账户。”

万泉河一脸不可理喻地看着仓红。“犯罪保险吗?有效期十分钟价值450万?开什么玩笑?”

“相信我,我是来帮助你的。这样说吧,我可以用权限和一些小技巧就能让它变成一个月前签订的保单,同时你可以在十分钟后拿到保险金。”

短暂的沉默过后,万泉河说:“这是……施舍么?”

“并不,这是一份在正常不过的保险。万先生,您通过了我们专业人士的鉴定,有资格购买犯罪保险。同时您在保险有效期,也就是近一个月内没有犯罪,按照保险的内容,我公司需要向您支付相应的保险金。只不过一个月之前您无法承担保险的费用,现在我只不过稍微改变了业务顺序而已。”

回应推销员的是沉默。

“您过去没有犯罪,在将来的十分钟内也不回去犯罪。即使是现在,您也只是在摆弄自己的二手车,焦急地等待保险金的到账而已。您不是犯罪者,也不需要成为犯罪者。”

万泉河默默地扔掉手中的扳手,侧身示意坐下详谈。他尴尬的发现这里是脏兮兮的车库,这才打开通向客厅的门,邀请仓红进去。

二十分钟后。

万泉河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送走了仓红,他顺手把一条颈环仍在路边的垃圾桶。

一度接近绝望,但他仍然回到了正常平静的生活。一切都会重归日常,一切都会好起来。

从万先生那里离开后,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已经半年了,托伙伴们的福,主营新型保险的公司顺利地成立了。

公司的业务很简单,犯罪保险,对被保险人进行评估,制定一份针对被保险人的犯罪保险。如果是记录良好的一般平民,那赔付率和保期合计算起来估计还没有银行的理财产品高吧,但如果是潜在犯罪者,那会是一个诱人的数字。一旦保险成立,被保险人就会处于严密的暗中监控当中,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监狱。然后是最后一步,诱导犯罪,虽然是违法的活计,但是有各个方面的专业人士坐镇,所以问题不大。

有了公司的支撑,我总算有能力来完成自己的“正义”。虽然听起来会有些夸张,但是我确实在用正义填补秩序的缺憾。以事业的名义执行一份来源于心愿的正义。

半年的时间,由于业务和个人的原因,我已经对各种各样的潜在犯罪者有了足够的认识。毫不夸张地说,只要轻轻一嗅,就能闻出潜在犯罪者的性质。如果是躁动且狂热的气息,那一定一个恶质的潜在犯罪者。如果是让人心塞的刺鼻气息,那一定又是一个深陷绝境之人。

将犯罪保险卖给人们,从恶质的潜在犯罪者那赚取保险费,再用这些钱以保险金的形式救济绝望之人。前一半是公司的正常运营,毕竟是商业公司而不是慈善机构,而保险是以“犯人被抓获”来确立是否犯罪,所以几乎所有潜在犯罪者都在诱导之下,抱着“不被发现就不是犯罪”的心理在保期内试图赚点外快,结果不言而喻。后一半则是我个人的私活,挪用公司的资金搞慈善活动,好在自己处理地还是比较完美,权限与技巧,相辅相成之下就找不到破绽。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近乎一个伟人。

仔细辨别潜在犯罪者,将他们置于监控之中,榨取他们最后一点金钱之后就把这些害虫一把推进监狱。犯罪者在真正成为犯罪者之前便被抹去了。

找到陷入困境之人,施予其救济,调查数据告诉我,几乎全部的困境都是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无非是钱的利用方法的问题。犯规者在真正成为犯罪者之前便被救赎了。

提出这种方法的人,应该能被称之为伟人了吧?

正当我沉浸在自我膨胀的愉悦之中时。

从身后,腰部被人用什么顶住了。那种形状和无机质的金属触感,感觉很不妙啊。

被迫挟着停下了脚步,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但是由于停在了较边缘的位置所以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仓小姐,放轻松,这一次只是小小的警告,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是用不上我手上的小玩意儿的。”身后传来了低沉的男声,感觉是一个和气的中年大叔。

“这样说吧,我刚才是准备去收货的。结果呢,货没收到,居然收到钱了。如果不是仓小姐你来捣乱的话,本来会很顺利的。”

他说的“货”,应该是指万先生本人吧,已经被算计好了,他是绝对无法偿还本金和利息的。只要时间一到,颈环启动,他(兴许还会牵扯到他的家人)就会变成黑市上流通的货物,至于流通的形式就不得而知了。

“这已经是第多少次啦?!你也许不知道,货物的价值可比他们欠下的钱高得多啊。”和气的中年大叔变成了发牢骚的中年大叔。

“每次都这样捣乱我们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当然啦,我们也和贵公司稍微交涉了一下。”

——糟了。

“结果嘛,嘿嘿,没想到这是您的私活呢?或者说是兴趣?”

“所以说,这一次是来给您一个小小的双重警告。”

“那么,就这样,我想,您是个明白人。”

腰部的触感消失了。

“有缘再见吧、”

完蛋了,暴露了。

自己正义的事业,明明在不断壮大,却崩塌的那么突然。

脑子里一片空白。

稍微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过数个小时,自己就这样在街道的边缘失神地站了数个小时。

实际上,意识是被尖锐的警笛声拉回来的。

“……仓………,……公司……有……诱导……嫌疑……接受调查……”

意识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理解现状的程度,突然出现的警察在一通宣读之后,将我拘走。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因为大受打击而变得模模糊糊的意识好不容易才理清这半个月的经历与因果。

首先,自己的救济行为暴露了。然后更不凑巧的是,公司被指控诱导犯罪,虽然在专业人士的处理之下驳回了指控,但是公司内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这个背叛者中的背叛者。

现在的自己已经和那家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了,即使它是我一手创立的。

现在的我该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

倒在床上,任由意识飘散。

大概都结束了吧,这一切。

自己的正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祈愿。

都结束了。

或许应该高兴,能够全身而退。

或许应该知足,至少完成过这正义,虽然没有做到完美。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