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

 

第五次圣杯战争第三天,冬木,清晨,雨。

 

三十三直面阿尔托莉雅,不知来历的枪手对持剑英武国王的第一声招呼是子弹。那划过湿冷空气的子弹击碎了窗!雨珠和碎玻璃化成满天繁星。早已安装好的炸药被启动,爆裂的火焰伴随着粗暴枪声霍然生出高涨,冲碎残破窗棂张开双臂拥抱自由的潮湿的雨景。

 

骑士王以卫宫士郎为盾,试图逼出隐藏暗处的英灵,不想对于三十三而言卫宫士郎不过可以抛弃的棋子。这个口口声声一句一句我会保护你的疯子啊,手里只有一把未暖热的重狙。

 

一枪将两人打了个对穿。

 

他趴在街斜角对面银行高处,身披伪装布通过瞄准镜看得真切,卫宫士郎和阿尔托莉雅被击倒了——一瞬间,够了。按动电钮引发爆炸,然后离开就可以了。三十三默许间桐樱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御主,可不仅仅因为忠诚。现在阿尔托莉雅上钩,卫宫士郎作为诱饵真是功不可没。

 

狡兔死,走狗烹。

 

红发少年无需再忍受黑暗骑士死亡给他带来的痛楚了,现在上路吧。让火焰和冲击嚼碎你卑微的灵魂和肉体,和那个狠毒的女人一同上路。三十三掀开伪装布,站起眺望远处燃烧冲天火光的旅馆,看路过行人越聚越多怕被留下影像不方便下手,便准备离开。

 

视野突然昏暗了。

 

三十三抬头,看到……铺天盖地的乌鸦席卷般冲来,竟然能汇聚成一片黑夜。乌鸦遮蔽了半丈天空,在茫茫雨幕中好像一个刺眼的标记黑得纯粹。

 

“远坂凛……”

 

他抛下重狙任由枪支化作灵子,在低矮起伏的房屋顶上不断跳跃,试图甩掉乌鸦群的追踪。

 

但远坂凛全力以赴,几乎调动了所有能活动的使魔。或许会损失惨重十几天无法监视冬木,但眼下把三十三看紧更重要!这是远坂凛所遭遇的第三位英灵,骑士死亡与无名弓兵之后的第三人,和直来直去的骷髅不死骑士或者二气横生的弓兵相比,这个用自家御主诱敌杀人的角色更危险——起码远坂凛觉得卫宫士郎和三十三是搭档。

 

三十三跳下高楼,乌鸦群便蜂拥而至,三十三闪入民居,乌鸦亦契而不舍!

 

但冲入民宅后,成百上千的乌鸦群立刻烟消云散!炽热火光再度重现,在淅淅沥沥渐渐大起来的雨幕中仿佛浮世绘画卷角落饱含深意的一撇,令人顿生惊异!那匆忙走过的行人,那撑伞等待朋友的少年,那雨伞边际随风飘落的水珠,都为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所震撼!

 

 

冲天而起的火焰,几乎能震碎耳膜的巨响。冬木旧都,火光接二连三闪现,仅仅因为十四人之间的战争。

 

众人举雨伞站在雨幕滂沱的街道中,瞠目结舌。

 

冬木最近不太平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有心人更是在疯狂传播黑道藤村家连夜撤走的消息。本地警察气氛诡异忙得异常,对三流药商们的动作闭目塞听。尽管绝大多数居民并未发现异常,可生活在灰色边缘的人们何其敏感,他们凝视突然出现的陌生外国人,私底下交换眼色互相询问,却只能相顾无言默默祈祷或者悄悄磨刀。

 

冬木仿佛在错误的轨道上错误得狂怒奔驰的绿皮火车,一定有某些东西出了差错。

 

“……拍电影吗,来个人告诉我拍电影行吗?”

 

“冬木可没值得拍摄的景色,大桥勉强。”

 

嘴角有刀疤的黑发少年微笑回答。

 

“大桥堪称鬼斧神工。”

 

现在尚是清晨,人们尚未从起床气和潮湿的雨天中醒来,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口齿一愣一愣。讨论的问题居然不是首先打通火警电话救火。突然人群中一个女人捏住十字架项链高声大叫。

 

“你们看!看!!主……你创造了什么?”

 

熊熊烈焰中三十三屹立不倒,从黑烟中缓缓走出。并未有劫后余生的乌鸦做他的陪衬,所有远坂凛派来的使魔都付之一炬,脸颊纹字三十三的英灵依然面无表情僵着脸。

 

“他走过来了!”

 

三十三对面前一众围观路人根本没有丝毫兴趣。他身上白衬衫烧得焦黑,露出内里橙黄鳞甲。他歪头四顾寻找敌影,却不见那黄金骑士王持剑冲来的英姿。于是他诧异得离开了,在众多路人灼灼目光中迈步离开,没有一个人敢阻拦。只敢凝视他转身过街角离开爆炸现场,彻底消失。

 

路人这才想起打电话报警,那刀疤脸的少年站在众人之中,皱眉头深深吸了口气。

 

“有一条老狗。”

 

燃烧的房间里不仅仅是遍地的乌鸦尸体,还有垂死的老狗被焚烧生出的恶臭。那狗是哈士奇,傻乎乎的在雨天总精神不佳,赖在屋里摇着尾巴送走了孤单的女主人,就睡在屋里不动弹。最后三十三轰碎所有使魔,殃及池鱼。

 

透明大伞,学生制服,少年容颜的黑发人矗立风雨飘摇的冬木街道上,身前雨水已然滂沱砸得噼啪作响,雨花盛开如夏日倾情,转瞬即逝。黑发少年徒生感时伤怀之意。

 

那条狗,它老了,快死了,现在,它死了。

 

“无意义的战争。”

 

这场大戏他从头看到尾,却不由得感慨万千:远坂组突袭间桐组被丢车保车的三十三反将一军,又能获得些什么?对于少年人身边的平凡众生来说,充其量不过又一起耸人听闻的恐怖案件罢了,只会让他们终日惶惶不安。或许,他们还会在某天某个夜晚甚至某个理应停战的白天成为又一次冲突的牺牲品。

 

一斧砍断太平路,众生顿起十年劫。

 

又有什么意义呢?让短时间内远坂凛会成为瞎子聋子,龟缩在远坂宅内?的确能短时间制止冲突……不,不一定,还有那个执着的骑士王,她会将远坂凛拖入更混乱的局面中。少年撑着透明色的大伞,深深叹气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他踩在马路牙儿上,无数雨水从天之高处砸落成四掰,敲在纵横交错黄白相间的道路上。少年人眺望天空上无边无际的墨黑乌云,那是天之高处,魂之所栖。他双手合十,就如同向神祈祷。

 

他的姿势无可挑剔,神态虔诚坚定,抬手……甩出把短刀。

 

三棱短刀宛若天边流星,一闪而过。在灰暗天空下磅礴雨幕中,短刀飞掠斩开雨滴!最后刺穿街角路灯猫儿瘦弱的身躯!那是属于远坂凛的使魔,用于在继续监视三十三的暗棋,现在被少年人一刀刺穿。

 

“远坂凛,十年里你一事无成。”

 

他低声嘟囔。

 

少年人抬手,加持魔术的短刀飞燕般归来。他确定猫儿不曾注意过自己,方才远坂凛搭档和三十三起冲突,炸药连连轰天响。猫儿冲向街角追踪三十三连一眼都不愿意给他。要知道,凶狠残暴的狂战士三十三无论破坏力还是狠辣程度都够整个冬木喝一壶,冬木灵脉管理者坚持魔术师守则的远坂凛自然要管!

 

三十三在前,猫儿怎么会注意撑个透明大伞遮住半截脸的少年人。

 

他不在乎远坂凛的侦查手段,身为御三家之一像个大灯泡却无法收集到其他御主的情报,知己知彼的绝对反例,翻船是迟早的事。或许这对年仅十七岁的远坂凛太苛刻,她要与疯癫的神父虚与蛇委,攻心斗术,已经很优秀了。但事实便是如此,远坂凛一无所知。她不清楚冬木十年里藏匿了多少黑暗和污浊,也未发现自己妹妹引而不发无数次试图倾诉的绝望,徒留下凛然高绝的背影。

 

“的确,不算你的错。”

 

少年人快步向旅馆走去,边走边叹:他有五战全部御主的资料,清楚这局面并非个人能力或者年幼的凛能改变的。不过现在不是伤怀的好时机,必须先确认卫宫士郎与间桐樱的生死,收集关于剑兵的一切情报。

 

一道灼热目光打在他后背上,少年人清楚是谁:那个神态自如从旅馆中走出的中年男人。他看似轻松,但少年人能洞察男人故作镇定下的僵硬。少年人知道,他一定目睹了全过程。

 

“越来越多了,卷进去的人越来越多了。”

 

少年人真正步入了故事,他步入了风雨凄凉的冬木,总在阴影里喃喃自语。

 

故事的开头是少年人把孤独的女人从泥泞中背出,轻声安抚,故事的结尾是少年在车轮下拖出一长道血,呻吟着然后归于天国,最后被容进了狭窄骨灰盒里。这之间的起落承合,令人费解。

 

圣杯战争的第三天,或许能一探究竟。

 

故事再起波澜时,冬木依然在下雨,下着漫长到荒唐的令人从骨子里发寒的冷雨。黑发刀疤的少年人撑个从路边便利店买来的透明伞,站在二十三年前三十九岁的山田凉介窥探的目光中。他并不畏惧什么。

 

要知道,这类脚步虚浮动作僵硬的家伙,即使练上了几年在自己面前也走不过半招。假如无所顾忌,他能杀满当当一街。现在确认卫宫士郎与间桐樱的死亡更重要,他这种一看对事情真相一知半解,脑子里胡乱猜疑的角色连杀的价值都没有……

 

“不……”

 

不,他改主意了。回头迎上山田凉介的目光,那充满疑惑与窥探的目光。

 

天空灰暗,从天之高处垂落了一场大雨,伴随微风滴落在山田凉介腕表上。酷似卫宫士郎的少年人凝视山田凉介,轻笑摇头,抽刀断雨。冬木漫无边际的雨幕中,又一道淡淡白光。

 

一刀插进山田凉介左眼。

 

路人们只看到络腮胡子几天没顾及刮的中年男人倒下,眼上还插着刀。路人们被一次又一次超乎寻常的事件震的麻木,竟然无人高声呐喊。短暂的沉默后,某个路人盯着少年人,惊慌失措的喘息声在雨声中渐渐高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在寥寥无几的围观人群中沸腾。

 

依然无人敢上前阻少年人半步,抓紧他离开时的身影。

 

雨水打湿山田凉介的白衬衫,地面冷的要死;不远处垂垂老矣的狗被活活烧死,和一群不详的乌鸦困死房屋里;路人的喘息声高涨最后达到疯狂,这是因惊骇引发的哮喘,而路人没有药;对面街道酒吧里冲出个在清晨喝多的醉汉,脸上狂喜嘴里狂笑,偶尔念叨真主保佑安拉永生,他买了彩票;七八十来个人围住个被插眼窝子儿的男人,手心发冷,噤若寒蝉。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山田凉介只觉得他们吵闹。

 

“阴沟里翻船……”

 

凶手远远眺望了他一眼,确认了他的死亡然后离去了。山田凉介,三十九岁,出生地日本冬木市旧都,已婚,膝下一女。因工作原因常年居住京都,于二零一四年九月七号回老家休假,于二零一四年九月八号清晨七点四十六分死亡。

 

消防员会在五分钟内到达。

 

红衣的消防员会从山田凉介尚有余温的衣领里翻出钱包,对准照片上传网络。死亡的讯息会迅速传入警署系统中,他们会极为迅速得做出反应,将他的职位剥离然后塞上新人然后弹冠相庆。中间可能需要调动些资金作为抚恤金,不过……毛毛雨了。冥顽不灵的家伙终于死在故乡,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山田凉介死去,少年人远遁,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但冬木的战争结束了吗?

 

没有,依然在继续。

 

人们或许会为了一次两次的恐怖事件而越发恐惧,但他们无法离开这座城市,无法跨越这城市最高处需要眺望的城市所建立的生活牢笼。要知道,冬木冬天漫长,雨夜连绵,生活如泥潭般无法挣脱。

 

他们会一如既往上班下班,茶余饭后谈谈后三街的爆炸事件,互相猜测凶手然后安慰对方归家,继续烦恼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继续烦恼自家女友的藏头话、明日上门的房东、渐渐老去的自己和日趋叛逆的孩子。这是一个城市的日常,也是天空下所有人的日常。

 

他们烦恼,然后奋斗,他们痛苦,然后陶醉,他们疯狂,最后毁灭。

 

不需要战争,狗日的战争,被狗日的平淡生活永远凌乱不堪,充满了被强奸后的恶臭的生活需要一场战争吗?不需要,不需要一个暗藏枕侧的炸弹在凌晨炸响,不需要一柄黄金剑在满天飘絮时随吟唱声斩落,不需要豪言壮语和恶毒计谋,在一场神秘莫测的战争中他们注定是赌注和牺牲品。

 

他们不需要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