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卫伯檎正在苦恼。

世界的命运是什么?降灵师的职责是什么?而身为领导者的他,所该保护的又是什么?

丝状的青烟从烟斗袅袅升起,在他的头顶渐渐飘散开来,缭绕在整个房间中。堆满桌面的文件一次次被抽取,翻阅,之后又放回原位。然而所有的举动都没有必要的意味,仅是为了试图分散注意,消解心中的烦躁。

2018年2月16日——大预言师在逝世前留下的最后的讯息,世界灭亡的日子。

在这最后的半年,他们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迎来终焉?是在抵抗中被屠杀至仅剩最后一人?还是缴械投降绝望地等待着被毁灭的瞬间?又或者双方在力竭之后同归于尽?

在预言的阴霾下,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光明的未来。

——不,不对!

——肯定还存在别的道路,能够绕开这个结局的方法!

身为领导者绝不能轻易在绝境前妥协,更不可自甘堕落!

但是该怎么做?该坚持贯彻至今的和平理念,与“维苏威”的敌人商谈停战并且一起寻找调和的方案?还是该同意易嘉赫的主张,继续战斗的同时寻找最后的突破口?

不希望再看到同胞牺牲,这是他眼下由衷的、唯一的心愿。

但说到底他为什么要让降灵师奔赴最前线?创办学院也好,与世无争也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降灵师”的未来,他所想保护的一直都只有“降灵师”而已。

然而为了减少人类的伤亡,为了寻求胜利的曙光,迄今为止已有过半的熟悉面孔陷入永眠。即便如此,抱有非议与怨言的人类仍不在少数,铺天盖地的舆论仍在不受控制地蔓延,从英雄沦落为罪人一般的感受无时无刻不在摧残信念。

凭借“降灵师”的力量制造出一小片完全与世隔绝的净土并不算难事,至少这样能够不再看到同胞的流血与牺牲,至少能够——

“住手吧,无聊的把戏!”

蕴含着愤怒的低沉声响响彻房间,令飘动的烟雾晃动了一下,随后又重回平静。在话音渐渐消逝之后,紧闭的房门这才被用力推开,那名熟悉却又厌恶的男人叼着雪茄笑容满面地走进房间。

“不愧是我的老对手啊!这点程度的术式根本不起作用。”

“和你这种只会把同胞当成消耗品的人不同,我永远珍重他们的生命!”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炸裂之前,易嘉赫先行表示了退让。

“好好好,刚才算我的错,到这种关头了我也不想再和你多起争执。”

他这副不同于往常的态度,加上保持着站立的举动,让卫伯檎立即明白了他没有久留的意思,大概又是想出、并准备实施某些计划的中途前来打声招呼。于是他将手中的文件放到一边,以此表示愿意倾听。

“我准备突进‘门的那边’。”

话音落地的瞬间,无声的静谧令气氛骤然转变,凝重到仿佛连时间都一并停滞。同为领导者,他们都很清楚此举的意义与风险:倘若成功,不仅能阻止敌人的进攻从而摆脱灭亡的命运,甚至有可能翻身成为新的主人;然而等待在‘门’对侧的一切都还笼罩在未知之中。会是天堂?抑或地狱。

但无论结局是哪一种,卫伯檎都绝不会同意他这不顾虑风险的做法。只是,这次他没有针锋相对地给予反驳或是否定,仅仅轻描淡写地应答了一句:

“是吗。”

“真是无趣的反应呐……不过没关系,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欢迎你加入。”

语毕,易嘉赫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反正他原本就不打算说服卫伯檎,一切的计划都已准备好,终焉之日不会成为终结,而会是新世纪的开幕!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卫伯檎交叠双手抵在鼻前,再度陷入沉思。

易嘉赫的提案在当下无疑是能够打破僵局的绝好方法,虽然思想激进,他却不会做出有勇无谋的举动,恐怕已经通过多种手段得到了最确切的信息,例如买通离间、从敌人口中……那么这场战争,导火索的引燃是否也是由他一手策划的?

以他的为人,应该不至于,更何况这么做对他并没有多少好处。

事到如今自己也该抛弃以前对他的成见,专心思索所有的可能性,比如,混进“门”的对侧……

叩叩——

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将他拉回现实,将燃尽的烟草抖入玻璃缸中的同时,他开口应答道:

“请进。”

接着轻推房门,走进办公室内的是一名戴着金丝框眼镜的青年。仅是看了他一眼,卫伯檎又将头埋进文件中,随口问道:

“赋谕啊,什么事?”

他的这声问话显然令卫赋谕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走到房间对侧将窗户打开。

“你需要休息了。”

直至这时,卫伯檎才记起是他自己在几分钟前要求卫赋谕到他办公室来一趟,于是他取出已经被压在文件堆最底部的信件,递给卫赋谕。

“这封信,托人交给司空徒。”

“好的。”

只不过在应答之后,卫赋谕并没有马上离开,见此他再度开口: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你最近心事有点多。”

没想到会被年轻一辈担心,卫伯檎在停顿了片刻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取出烟盒再次往烟斗里揉洒烟草。在过去的十来年里,每当他遇到烦恼或是面临重要抉择的时候,唯一能够分担重压、给予建议的人此时已经没有更多的余力。不过,眼前的次子是否已经成长到能够分担这份责任的程度?

只可惜在他做出决定之前,突然间一阵猛烈的震动将整栋楼房撼动,伴随着灌入双耳的巨响。

当即做出反应的他们立刻朝爆炸源所在的方向赶去。

“发生什么了!”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着漆黑燕尾服、头戴黑色大礼帽,还带着一根手杖的男性,而他的身后两名教师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无疑,他是“那一边”的人。但更为关键的是从其身上散发出的极不寻常的气场:就像是刚从血海中浸泡完毕、吸收了无数鲜血的死亡的腥臭,然而即使站在眼前,却仍旧感觉不到丝毫的杀意。

究竟要屠杀多少人,多少万条性命,才能达到他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异样!仅仅是与之对视,卫赋谕就不禁流下几滴冷汗。

作为年长者的卫伯檎则截然不同,经过岁月磨砺的脸上未有丝毫动摇,对着不速的来客,他厉声质问道:

“你是什么人?”

“嗯……从样子上看,您就是这里的领袖了呢。”

扬起一抹微小,黑衣的男性脱下大礼帽捧于腹部,举止优雅地鞠了个躬。

“冒昧打扰了,我乃隶属于‘至高者——奥罗’的组织‘The pursuer’中的一员,编号‘零’。您可以称呼我,零号。”

 

PART 4

即便对方没有显露出丝毫戾气,卫赋谕仍不敢放下警惕,与表面上的平静不同,他早已在身后捏紧了灵符,并在暗中用“念话”通知医生,提前做好应对最糟糕情形的准备。

至于卫伯檎,在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后突然萌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虽然对方自身作为一名下属,或者看样子是名杀手,倘若他的上司拥有足够的权威……

“我名为卫伯檎,是这所学院‘休巴西特’的院长。”

但他很清楚,单单从行动上便足以看出,这名不知通过何种手段找到这里、不打招呼便击碎防护和墙壁、并且重伤两名教师的不速之客绝不带善意,即便如此,他仍旧对那渺小到不值一提的可能性寄予了希望。

“虽不知你的来意为何,我希望你能替我转达消息。”

TP-0也不焦急着进一步做出行动,带着捉摸不透的浅笑,他在将礼帽戴回头上的同时回应道:

“给‘奥罗’先生吗?您还真是能把握时机,即便看到了这副景象。”

侧身弯腰,他故意将身后的惨状展现在对方面前。与此同时,在这个瞬间从TP-0身上终于隐隐漏出的杀意,令卫赋谕绷紧了神经,只不过在他按捺不住欲图出手之前,卫伯檎伸手制止了他。

目睹此景的TP-0像是嘲讽一般轻笑两声,恢复到原本站姿。

“正确的判断,看在您这股冷静的份上,希望传达的消息是什么呢?”

“我希望——”

在话语道出口之前,无数的思绪划过脑海:眼前这名男性真的存在可能性?或者说,告知他己方的想法真的有意义?踌躇一晃而过,随即又被他自己推翻——现在必须要抓住任何一个可能性。于是他将饱含了意志的话语以极为认真的口吻道出:

“我们双方能够议和。”

“……”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瞬间,TP-0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甚至连表情都变得僵硬。片刻之后,他又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议和?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他的这副异变让卫伯檎霎时间沉下脸色。卫赋谕则因为警醒着全身的不好预感,干脆光明正大地将握有灵符的手移至身前,做好随时发动术式的准备。

“有什么可笑的。”

听到这声低沉的质问,好不容易掩面止住狂笑的TP-0恢复到原本的姿势,然而阴影下方的表情已经隐约混杂进一丝狰狞。

“不不不,没有什么,您会有‘我们双方都陷入僵局’这种错觉实属正常,提出议和的要求想必也综合考虑过多种因素,只不过啊——”

下个瞬间,一道凶光在TP-0的眼中掠过,那犹如被蛇信舔舐的彻骨寒意让卫伯檎不禁皱紧眉头。随后,TP-0大张双臂,以带着哂笑的话语将屏气慑息的气氛升华到了极点。

“和平,不是相当的无趣吗?”

“异道!”

在他话音落下之前,卫赋谕就已经做出了行动,握于手中的灵符绽放出青色的光辉,紧接着就有数条锁链从纸符中射出,螺旋缠绕着向TP-0奔去。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几乎是在同时,以一声响指为号,某种看不见的强劲力量以TP-0为中心向外释放,撞上锁链。

碎裂的铁环霎时间将双方正中的空间填满。只不过在反射着阳光的晶莹碎片落地之前,更多的纸符飞舞在半空,下一秒钟,数不清的锁链从灵符中交叉射出,青色的,赤色的,金色的,密集的锁链交错相连形成迷宫般的网络,将他们包裹其中。

但目睹此景的TP-0未有丝毫动摇,反倒饶有兴致地环视、观察起这个由锁链形成的空间。

“这么说,你拒绝了我的提案?”

听到卫伯檎的话语,他移回视线,带着近乎于嘲弄的轻蔑。

“当然不,我会转达给奥罗先生的,在一切都结束之后。”

伴随着落音的话语,他用力跺下右脚,紧接着以他的落脚点为中心,地面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剥离,厚重的土块被掀起、粉碎,化成一道数米高的土浪以铺天盖地之势袭向卫伯檎两人。

防御还是躲避,二选一的抉择在脑海里闪过。在尚未断定对方能力的情况下后者才是保守的做法。跃至半空的同时卫伯檎吐出一大口黑烟,浓重的烟雾在接触到空气的即刻飞速膨胀、扩散开来将整个区域笼罩。

锁链被不可见的冲击撞碎,地面被看不见的力量掀起,仅凭这两点他就对这名男性的能力有了大概的猜测——近似于纵风所产生的冲击波。

果不其然,烟雾中隐约显露出波动的轨迹。

只不过在他们落地的瞬间,不知用何种手段锁定他们的TP-0已经闪现至跟前,对准卫赋谕刺出手杖。赤色的锁链缠绕于手臂外侧,卫赋谕试图以左手格挡同时抡出右拳。而就在两者即将接触之前,一道浓烟窜进两者中间,将他们强行推离。

紧接着手杖擦肩而过,卫赋谕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极为锐利的气流,将本该躲开的左臂撕出一道血口,但透过被冲击吹散开的浓烟,眼角的余光所捕捉到的景象更令他战栗——被撕裂的地面末端,足以防御住导弹的锁链结界被硬生生贯穿出一个小洞。

‘类似风的冲击波,不要正面交锋。’

与此同时父亲的警告传进脑中,令他更增加一份警惕,但也想到了新的对策。在TP-0的攻击还未来得及收回之前,他勾动手指,四面八方的锁链以此为号开始飞快地伸缩,并在毫秒之后一齐朝TP-0飞去。

铿——

似曾相似的撞击声再度响起,攻击的锁链迎来了同样碎裂的命运。但这只是佯攻,在锁链碎裂的刹那,突然从地面又刺出几道金色的锁链,以迅雷之势缠绕在TP-0的身体与手臂上,将其牢牢束缚住。

“哦?挺能干的嘛。”

可TP-0并未惊慌,反倒游刃有余地给予赞许,观察着卫赋谕的下一步行动。不过对方并未如预期中一样朝自己攻来,反而向后拉开了距离。

直至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周围的烟雾颜色与其它区域稍有不同,只可惜为时已晚,下一秒钟,猛烈的爆炸将他吞噬。

翻滚一圈将后背上的火苗扑灭,卫赋谕望着熊熊燃烧的火海松了口气。受到零距离的爆炸无论有多强的防御都不可能安然无恙,这名男性必定会被这炙热的烈焰烧成灰烬——本该如此,火焰中出现了微小的晃动。

“危险!”

卫伯檎的喊声传至他耳中时已经来不及,一道火光从炎海中蓦然蹿出,仍带着余焰的一脚正中卫赋谕,将他狠狠踢飞。

在踢出的抬腿落地之余,对准卫伯檎,TP-0用力打了个响指。即便早有准备,防御在卫伯檎身前的烟墙仍在顷刻间化成碎末,而他的身体亦被无形的巨手撞飞。

吐出一口鲜血,倚靠在墙边的卫赋谕强忍着疼痛站起身子。提前缠绕在身体外围的锁链已经全数碎裂,可即便冲击被分担,伤害的余波仍旧将内脏重创,能保住性命可以说已经是万幸。

但当他重新定睛之后,TP-0的状况令他忍不住紧咬双齿——毫发无伤。最后残留在他身上的几丝火苗不知为何甚至伤及不了他的衣服。

轻蔑地藐视着败者,他指着卫赋谕说道:

“束缚用的黄锁链,强化用的红锁链,治疗用的蓝锁链,以及——”

平伸而出的食指转而朝向半蹲着的卫伯檎。

“烟尘的爆炸能力。”

轻描淡写地将他们的能力指出,他收回手摆正礼帽。

“很惊讶吧?我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毫发无伤?很简单。”

说罢,他再度跺脚,却未掀起方才的土浪,反而是他身上的余烬就此抖落。

“挣脱锁链本来就不算难事,而爆炸,只要不被烟尘直接接触到就足够了。当然,被炸到被烧到什么的不过是骗你们的罢了。呵呵呵~当真了吗?”

悠哉地踱步到动弹不得的卫伯檎跟前,他俯视着试图站直身体的老者说道:

“你最好不要乱动哦,全身经络受损可不算轻伤。”

抬起手杖,用末端的尖头对准卫伯檎,他直视着锐气不减的双眸,扬起讽刺的哂笑。

“你们太无知了,对于‘波’的力量。永别了,我会记住你曾经的遗言的。”

语毕,他落下手杖——正当这时,锁链被拉扯的摩擦声响起,本该刺出的手臂被迫悬于半空,而他的双脚亦被看不见的某种东西牢牢捆住。

“什——”

“你大意了!”

不足眨眼的转瞬,猛烈的爆炸再度响起,刺眼的焰光将视野染成火红。

狼狈地从烟雾中跳出,TP-0已经不再是毫发无伤,被炸伤的双脚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至于鞋子与下半截裤腿,早已被火焰烧成灰烬。

“很好!你们彻底惹怒我了!消失吧!”

失去原本那副游刃有余的架势,TP-0狂吼着高举拳头。但在他的右拳砸向地面之前,突然从侧面飞来一个火球,他急忙打出响指,将火球震灭。随后映入他眼中的是相隔浓烟,朦胧中悬于半空的一盏提灯,以及如鬼魂般飘荡在灯火周围的炎球。

“什么人!”

无声的缄默。作为应答,飘舞的炎球以捉摸不透的轨迹一齐朝他飞来。他再度打出几个响指,然而有两个火球绕开了冲击波径直朝他飞来。来不及躲闪的TP-0只得将手臂交叉护在身前。

咚——

火光在咫尺之间炸裂,随即被TP-0愤怒地切开。乍一看似乎没有受伤,但烟尘稀薄之后,其手臂上被烧焦成黑炭般的颜色便清晰可见,而原本戴着的白色手套此刻亦只剩下几片焦黑的碎屑。

“多谢相助。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不服老了。”

“不,是你置身于战场之外太久。”

身份不明的第四人走到卫伯檎身边停下,直至烟雾稍显稀薄,他的面容才纳入TP-0的双瞳——带着严肃而又刻板的表情的中年男性。提在其手中的油灯周围再度飘起数个火球,却未立即发动攻击,以尖锐的目光直视着他,中年男性低沉地说道:

“如果你就此罢手,我亦不会追击。”

稍微愣了一秒,TP-0再度爆发出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很好,很好!就是要有这种程度,至少要这样才有保留的价值!”

收起进攻的架势,他走到旁边将方才被狂风吹落的礼貌拾起,拍打去上方的尘土后重新戴回头上。

“如您如愿,既然招呼已经打过了,我今天就此收手,不过——”

说着,他转过身,却未迈出离开的脚步,而是在停顿了片刻后以更为疯狂的口吻吼道:

“战斗吧!挣扎吧!秽界的魔法师们!直到灭亡的那一刻,直到混沌充满世界的那一刻!可绝对,不要让我失望哦。”

甩下危险的话语后,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烟后方,最终匿去了踪迹。

须臾之后,密布的浓烟开始黯淡、褪去,而交叉包裹在周围的锁链亦化成光粒飘散至空气中。急忙赶来的泰仁医生在卫伯檎身边蹲下,开始着手对他的治疗。

看向本该忙于某件事的瞿钟鼎,卫伯檎止住了想要询问近况的话语,从老友的表情中就可以得知其发展尚不顺利。因此他只选择了最重要的话题,开口问道:

“对他的话,你有何看法?”

然而这一次,从老友的口中并未得到任何意见与建议,而是简短却又深沉的一句:

“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句暗含着近似于绝望情愫的话语,如同昏暗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PART 5

本该是偏远而又僻静的山谷深处,此时正接连传出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数不清的鸟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在惊恐中逃离巢穴。不得不说它们的直觉敏锐而又正确,仅在下个瞬间,接连不断的撞击在四周炸裂,冲击的余波将沿途的树木拔根而起,甚至波及到岩壁,硬生生在丘陵半腰挖出数个缺口。

待骚动暂时停息后,肇事者的真面目才终于显露——正在交战的中年男性和少年。但最令人惊骇的是那些堪比炸药的冲击,其源头竟只是赤手空拳,仅仅是诞生于拳与腿相撞击的风压。

“天真。你觉得不使出全力会有丝毫胜算?”

其中那名身着白色长袍头带头巾的中年男性厉声喝道。作为回应,对面的黑发少年连忙赔笑几声,将一张写有符文的纸片捏于指尖。

“不敢不敢,只是担心您认真起来会打断我的手脚。”

“哼,倘若修行不足,这点惩罚就给我咬牙忍着。”

“不不不,这忍受不住的吧……”

虽然少年极力舒缓着气氛,为师的男性却丝毫不改态度,以不带表情的脸面道出严厉的话语。

很显然,他是认真的,稍有松懈恐怕就真会被卸掉手脚——想到这里,少年切换了表情,收起嬉笑以极为坚定的神色进入真正的战斗状态。

“那么,失礼了——招来!青夜!”

应和着他的喊声,苍蓝的电光于指尖跃动,半截黑色的剑柄紧接着从灵符中弹射而出。他握紧剑柄,一把刃身同样如夜幕般漆黑的长剑随着右手挥动的轨迹划出一道青光,暴露在空气之中。

下一秒钟,俯身屈膝,他以山崖作为跳板猛地释放力量,化作离弦之箭朝男性飞去。

紧接着响起金属撞击的铿锵巨响,伴随着一道看不见的斩击将大地撕裂。

但这仅仅是开始,少年绷紧肌肉用力将节杖推开的同时,借助反作用力举剑砍下第二刀,第三刀,正当他准备挥出第四刀的时候,一阵寒意掠过,眼角的余光瞥见朝自己袭来的扫腿。急忙止住动作的即刻,他蹬地跃起以手撑住横扫而过的踢腿翻转一圈,同时挥出下一剑,只可惜瞄准后背死角的一击仍被轻松防住。

他没有就此停下,落地之余将左手搭上剑柄,紧接着腾空的烈焰以剑格为源头骤然燃起,无比炙热的火焰甚至将空间熔解。自下而上,赤红的炎光一闪而过,迎面撞上青白的屏障。

爆发性的冲击霎时间将整个山谷覆盖,土与石的碎屑飞扬至半空,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噬。但早在交锋前少年就已经用术式锁定了男性,借助视野的遮蔽,他压低身子以极快的速度曲折迂回至对方身后,并在逼近到咫尺的一刻,箭步向前,对准对方的腰部挑起一剑。

只可惜电光火石的一击再度被拦下,被附加上术式的左手。他立即尝试着收回黑剑,却发现被死死扼住的剑刃纹丝不动,紧接着蓦然伸长的节杖朝着面门袭来。

果断抽回左手,在后仰的同时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迎上尖刺,刺眼的火星随即在眼前炸裂。然而不留丝毫空当的上踢紧随其后,精准无误地命中下巴,将他踢飞至半空,接着是对准腹部的回旋踢,将他狠狠地踹向山崖。

犹如被狂风袭卷的石子一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的躯体猛地撞上崖壁,炸出巨大的凹陷。

只不过在少年被踢飞的同时,男性手中本该缴获的黑剑却一并消失——利用术式的转移。并且刚才那一下也没有击中肉体的手感,显然是使用了防护术式并且刻意被击中。

果不其然,待崖壁上的烟尘散去,少年的身影并不在坑洞中,借助刚才的尘土他已经隐匿到周围的草木后方。

——那么,会从什么地方攻过来?

在男性得出结论之前,将黑剑拉至身侧的少年已然闪现到他的跟前,朝他倾力挥出气势恢宏的一剑。只不过就在节杖与黑刃交锋前的刹那,少年的身影又再度消失。下个瞬间,冰冷的剑刃架上了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停下。”

男性的质问声响起,令少年收回黑剑,陪笑着挠乱头发。

“啊哈哈,要是继续下去的话我可就要遭殃了。”

听到这里,男性亦收回了已经陷进少年衣服节杖。只要战斗再继续零点一秒,带有尖刺的节杖末端就将刺穿少年的身体,而黑刃则会被男性脖颈上的防护弹开。

“可以再试一次吗?”

败绩再添一横的少年请求道,可惜男性立即抬手表示了否决。几乎是在同时,一只样貌明显不属于任何品种的飞鸟——由术式构成的半透明青鸟从天而降,落至男性的手臂上。在信件被取走的即刻,青鸟重新变回了灵符,意味着这是不需要回复的信件。

望着师傅阅读信件的身影,少年叹了口气。与世隔绝的修行已经持续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期,漫长到甚至忘记了时间。但是他真的变强了吗?评价从未收到过一次,无论是批评还是表扬,师傅只会指正他该怎么做。

每天例行的对战课程,当败绩超过200次后就没有再刻意去记录,当然,胜场至今为0。这样的他,真的有能力改变命运吗?

在得出答案之前,结束浏览的男性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

“差不多了。”

仅是最简单的言辞,就令少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修行将在今天迎来结束。

“但是——”

但是原本约定要修行至今年的第一场雪飘落,现在结束的话是否可谓半途而废?又或者他其实根本就……只不过在所有的话语道出口之前,从肌肤上传来一阵阵的冰凉。

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白色的星点正从天空中徐徐飘落,有如纯白的精灵在半空起舞——冬天已经到了。

全然没有在意他的心境,男性已经开始朝山谷的出口走去。只不过行至半途,他稍微驻足,随口附加上一句:

“最后的那一招,还不错。”

接着继续迈出脚步。

仅仅这一语,就让少年感到了莫大的动力。从师傅口中,从最强的降灵师口中得到肯定的赞许,那便意味着他是真的成长了吧。

伸出右手,他静静地看着晶莹的雪花从空中缓缓落下,落至布满伤痕的手心,随即融化成水洼在裂纹中淌开。

——她们都过得怎么样呢?

这十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令他不敢去想念。但现在,枷锁被打开,被封存的思绪重新涌至心口。

肩负沉重未来的她,饱受罪孽折磨的她……她们的泪水一次次地化作前进的力量,让他从深渊中一次次地爬起。

手中握有的这份、以牺牲最重要之物为代价所获得的力量,他相信一定能守护住珍爱的人们。

这一回,一定要将终焉的绝望彻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