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自习室的桌子上。

冰冷的感觉从三合板桌面传到我的脸颊,不过我仍然紧紧地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中。

我之所以做出了如同鸵鸟一样的行为,就是因为……

“这自习室里有好多的情侣啊。”

耳边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我开始觉得,我有些无法忍受了。

“可是你这处男还是一个人趴着呢,像个鸵鸟一样,嘿嘿嘿。”

那个声音对着我冷笑,必,必须找个地方把今天所遇到的的事情记叙下来!

“明明整个班级里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男生,啊哈,本应该是抢手货的你好像没有女朋友哦?”

就算没人相信也无所谓……但是在那之前,让我先辩解一下。

“不不不,你给我等一下。”我冲着身边的女性大吼。

“你刚刚说出口的这些言辞如同利刃穿过我的心脏,但是宽宏大量的本大爷不会追究你的无理!不过我一定要坚持一个观点,那就是,是否有恋人这件事,完全不能够评价一个人的内在!”

所幸自习室中大部分的学生都在忙于自己的事情(比如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你侬我侬),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可悲的,自言自语的宅男(旁人的观点)

是的,如果有人因为我的声音而看向我的话,一定会以为我是正在对一团空气大吼吧。

因为这家伙——我身边的这位女性——本质上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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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是今天早上出现的。

我一如既往的在闹钟想起之前艰难地从自家的床铺上爬起来,恨不得用因为缺乏睡眠而疼得厉害的脑袋测试一下墙面的硬度,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的话一定会被隔壁的真子小姐当做沙包练习拳击,所以我暂且饶过了自己脑袋的一条小命。

反正只要清醒之后就没办法再睡着了,我抱着这样的想法,也懒得穿上衣服,半裸着从床上一口气坐起来,想去厨房找点能让自己清醒的东西。

结果在我刚刚穿上拖鞋的时候——

“呦,你醒了?那么,今天也有一个舒爽的晨勃吗~☆”

我看到了一个影子在我的桌前站着,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对我说出了及其猥亵的话语。

明明是早春的凌晨五点钟,昏暗的卧室中,她的身影却微微发着光,有着长发,穿着整套校服的她,在我的卧室中如同字面意思上的蓬荜生辉——好像没有那么夸张。

不过虽然她发出的光如同萤火一样暗淡,却足够我看清楚,她的眼神在不自然的下移,而目标则是……

我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然后抬头回答她。

“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舒爽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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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略,以及,中略。

就结果而言,她是一个幻象,一个幽灵,一个妄想。

没有实体,无法被他人观测,究其原因,毫无疑问是我的脑筋莫名的搭错了线,看到了本来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据说中世纪的时候,看到恶魔的人会被处决,你大概和那些人看到的东西一样吧。”

“是这样吗?”我的妄想抱腿坐在我的身边,明明能够看到穿着丝袜的大腿和裙子到膝盖之间的绝对领域,但是完全没法看到裙子的内侧,真是可怕的铁壁防御。

实际上,她应该是“漂浮”在我身边的座椅上。

“我不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是瞎编的。”

“是这样啊~可是咱早就知道咯~”我的妄想兴趣缺缺的回答,她作为我的妄想产物,八成是能够知道我自己的想法的,所谓心灵相通就是说这个吧。

不过,自己和自己心灵相通什么的也是相当寂寞就是了。

“不对啦,与其说心灵相通,倒不如说是拥有着相同的知识,这样子理解就好了。”我的妄想更正我。

“你这家伙只是我的妄想而已,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吧。”

“怎么说呢~如果把‘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和‘知道对方知道什么’这两件事搞混了的话,岂不是会错过很多美丽的故事吗?”

你是在想些什么故事啊。

“你看的那些无聊的小说啊,你看,我作为妄想而出现在你的生活中,这岂不是非常特别的故事吗?”

我的妄想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俯视着我。

“可是我觉得,以‘妄想’作为本体而出现的女性角色,也已经多到受不了了,更不要说什么幽灵或者鬼怪之类的,你倒是哪里特别了?”

“我说你啊,难道只会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吗?”

我被自己的妄想瞪了一眼,她恐怕也有“自己角色的特点不够强烈”的自觉吧,虽然罪魁祸首八成是我那匮乏的精神世界,想到这里我就很难笑出来了。

但是我倒是觉得能够在现实世界见到活生生(?)的妄想本身就是一见非常特别的事情了。

眼角的余光好像瞟到了面露得意笑容,在胸前交叉双臂的妄想酱的身影。

“先说好了,即使在现实中见到了那些只有在小说中遇到的事情,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哦……?是这样吗?上午是哪一位在厕所里被我逼的面红耳赤呀?”

妄想酱把脑袋靠在我的耳朵边上,眯起眼睛问道,我伸出手想推开她,但理所当然推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和妄想进行的对话就好像无穷无尽的自言自语,为了不让别人把自己当成怪人,我拿出草算纸,三下五除二折出一只纸手机,往自己耳朵旁边一放。

妄想酱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骄傲自豪的我。

“你莫非以为这样会让你显得不那么令人瞩目吗?”

“哦,呃,我的意思是,你说的没错。”

“好吧。”妄想酱用一种看着厨余垃圾的眼神看着我:“你做的很不错。”

我果断把折纸丢到一边,重新在三合板抛光的桌子上趴了下来。

今天穿的衣服不多,我一边担心等一会我的脸上会不会被压出红印,一边试图入睡。

“你难道不准备自习吗?虽然周围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学习。”

无视了妄想酱的发言。

“喂喂!不准睡觉!”妄想酱的声音被我的大脑摒除在外了,现在的我需要休息,没错,妄想什么的毫无疑问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出现,只要我安安心心的睡上一觉,就会回归正常的生活……

“殷杨同学?”一个如同春天和煦的暖风一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的身体就好像被温暖的阳光所照晒一样发热。

“快醒醒,你的耳朵根都红了。”

被妄想酱吵起来的我抬起头,不出所料,我的眼前出现了女神。

乌黑亮丽的长发,白皙无瑕的皮肤,精致如人偶的五官,即使穿着校服也无法掩盖大家闺秀的气质,还有对谁都平易近人,永远微笑面对的,这就是谷藻同学,也是我们的班长兼任学生会长,全学院的偶像与连续两年的星夜学院选美大赛top1。

“殷杨同学,今天自习室的值日生是你,那就拜托了。”谷藻同学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能从空气中召唤出发着光的珍珠一样,我已经开始在意自己刚刚是不是在脸上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咦,这女孩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吗?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她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吧。还有,你的脸上真的有压痕哦,笑死我了。”

妄想酱在一旁对我的内心造成了成吨伤害,多谢你给我的打击!我用有压痕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会努力值日的。”这样回答我的女神,又目送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候旁边重新传来了妄想酱的声音。

“看到你这样愚蠢的行为,我想起来了,今天白天有几次你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我身上,那个时候应该是那个班长从你身边走过去了吧。”

是……是又如何了!。

“喂,等一下,你……”我的妄想弯下腰,从松垮的校服领子下面能够稍微看到发着微光的半透明的胸口的布料,不过我只想把眼睛快点挪开。

因为妄想酱正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应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终于闭上眼睛,随即把头紧紧地埋在臂弯里。

“哦不,你是认真的。”

自己妄想的哀嚎,无论如何也难以从脑中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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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不打算写作业吗?”

“不打算,倒不如说身为大学生我根本找不到写作业的理由。”

下课之后回到的不是大学的宿舍而是在离我就读的大学不远的地方合租的公寓,20平方米的小房间,共用客厅厨房,水电煤气还有网线,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住所了。

与我合租的真子小姐还没有回来,因为不知道晚饭吃什么,我便在厨房烧起水来。

“你不是想要吃泡面吧?”妄想酱漂浮在我的身后,和我一起盯着煤气灶的火焰。

“你看到我房间那一整箱康〇傅了吧?”我头也不回的回答她。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总是吃那种东西!”妄想酱飘到我的眼前,大幅度挥动双臂:“你应该吃蔬菜和米饭!”

“你说的很对,可是我拒绝。”我的手穿过了妄想酱的身体,将泡面和调料包放到了搪瓷碗中,将滚开的水倒了进去,盖上盖子。

“……据说,泡面的时候泡四分钟而不是三分钟是泡出好吃的面的诀窍。”因为合租房中一片寂静,我尝试向妄想酱搭话。

我的妄想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摆出了雕塑《思考者》的造型,声音低沉的问我:

“那个叫做谷藻的家伙,你怎么看的?”

“……”我因为没有想到会被自己的妄想产物如此质问而怔住了,整整10秒之后,我才开口回答:“还行。”

“还行?”妄想酱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活像个捉奸的老婆:“快停下,你脑中的比喻真是肮脏!”

“明明是你硬要看我在想什么的……”我把开水倒进泡面碗中,盖上盖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还真没注意到班级里有这个人。”

“你想要说你一见钟情了?你以为我的智商和你在一个水平线吗……”我的妄想大概是感觉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作用,便顺手指了指客厅角落的口袋转移话题:“吃个苹果如何?”

“我觉得不吃为妙。”我伸出头看了看那个红色的塑料袋:“那恐怕是真子小姐买的,如果被她知道我居然没经过同意吃她的东西,我一定会死的很惨。”

“即使那个袋子里面已经传出腐烂的气味?”

“即使那个袋子里面已经传出……你说什么? ”我连忙走到塑料袋前,看到的确实苹果的红色与腐烂的褐色相间的内容物,还有浓汁在袋子底部累积。

“……大概是真子小姐忘记了自己买的东西吧。”我流下冷汗,决定不去触碰这个袋子。

不妙不妙,客厅里面的气氛变得超凝重。

可是客观来说这个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本不应该存在所谓气氛凝重与否的问题。

只是……应该怎么形容呢,大概是经过一天的相处之后,对于我自己妄想出来的这一位女孩子,产生了某些程度之上的期待。

唉,我知道那个是妄想啦……只是,对吧,可悲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碗里的泡面已经吃完了,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听到房间的防盗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

是合租的真子小姐回来了,她今天也穿着也穿着如同丧服一样的黑色西装,夹着万年不离身边的提包,即使已经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在她的脸上也找不到一丝疲劳的神色,长发也依然整齐地盘在头顶,用簪子固定着。

顺道一提,本来在阳台百无聊赖东张西望的妄想酱,这时也凑到真子小姐的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她的发型和丰满的胸部……等一下,你在做什么啦!

“喂,这个超级有女人味的家伙是谁啊?”我当然没有理会莫名变得像个大叔一样的妄想酱的发言,而是一言不发地将用过的碗筷摆好。“我回来了。”真子小姐有些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声音虽然毫无起伏,但是已经和真子小姐同居七个月又12天的我能够从这短短的四个字当中品味出真子小姐放松的心情。

“我说……你这样在内心解说真的超级恶心。”妄想酱满脸受不了的看着我,住口啦,我对真子小姐只有绝对的敬仰和畏惧之情,完完全全没有一丁点下流的成分。

……我又想起了几个月之前因为忘记打扫卫生而被真子小姐当做跆拳道练习板的那一次了,赶紧摇摇头驱散可怕的回忆,转而询问真子小姐:

“吃过晚饭了吗?今天应该是我做饭了。”

真子小姐则摇摇头:“晚上还有应酬,不用麻烦你了。”

“应酬吗……那就没办法了,祝你顺利。”

“不用担心,没有人能够打败我。对了,冰箱里的布丁千万不要吃。”

“刚刚那个战斗宣言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普通的喝酒之类的吗!”

“应酬这个词只是统称不得不去的事情而已。”真子小姐把无框眼镜摘下来放在眼镜盒中,伸手将两根簪子轻轻一拔,黑发便如同流水一般倾泻下来,她轻轻坐到沙发上补充道:“我是这么理解的,不喜欢可是又不能不去,当然仅仅是麻烦而已,并没有什么危险。”

“比,比如说?”

“比如说替别人讨钱,或者大家一起去抢点什么东西,前者只要稍微显露一些暴力,全都是如同过家家一样的应酬。”真子小姐这样说着,从沙发上起身走进房间,临进门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回头问我:“今天你带女人进来这里了吗?”

听到这句话,不仅是我,连带站我身边的我的妄想也全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真子小姐用蛇类盯着猎物的眼神看了我两秒,就又把头转回去了:“也罢,这不是值得讨论的问题。”

我略微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妄想,发现她也在战战兢兢地盯着自己,原来你也会怕的吗!

“……我我我我我觉得。”妄想声音颤抖叫出我的名字:“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完全被那个人看穿了啊?”

……是这样吗!

因为思考被看穿了所以妄想也会被看到吗!

崭新的发现让我大吃一惊,仔细看向我自己的妄想。

“……你在看什么啦?”穿着校服的妄想酱显出扭捏的神情,好像开始害羞起来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控制你穿着的衣服。”这样老实的回答之后,我的妄想“嗖”的一声钻到天花板上面去了,大概我确实做的有点过火了。

在我入睡之前妄想酱都没有再度出现,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大概是我看到了,真子小姐是提着她惯用的电锯出门的,而不是工作时提包。

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毕竟是那个真子小姐嘛,我有着就算她明天早晨身上沾满别人的鲜血回到家中也不会惊讶的心理准备。

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我无视了靠近天花板漂浮的妄想酱,进入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