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春寒
绯真的葬礼是在朽木家最高贵的正堂举行的。丧服被发给了府里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地位高低都要为朽木家过世的主母哀悼，但是被许可直接参加葬礼的人却并不多，乔猜想，朽木白哉这样做是希望能让绯真走得清静些。
她能够站在这里已经是特别的恩典了。
“好冷……”
虽说是春日，冻得四肢冰凉这种突破想象力的经历却也真切地发生在身上，她有节奏地揉搓着双肩，脚下也跺起了小步子，希望能让自己暖和一些。木屐在雪地上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踩碎的雪屑四散开来，并无消融的迹象。
“现在真的是春天吗。见鬼。”
她低声抱怨了一句，盯着面前两列身着黑色丧服的宾客队伍，叹了口气 。
“朽木家这么有钱，怎么连条披肩都舍不得借给你？”
这充满调侃意味的台词来自身后，她回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一班首席的伊集院健太郎同学，他也穿着出席葬礼的和服，这样正式的着装她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只记得穿真央灵术院校服的伊集院显得特别书生气，没想到只是换了身衣服整个人的气场就都变得不同寻常了。
心里这么吐槽，招呼还是得打的：“咦，伊集院君，你怎么也在？”
“朽木家的主母过世，贵族都会派代表来悼念，就算她只是流魂街出身的平民，也多少要顾及朽木家的面子。”
往常脾气桀骜不驯喜欢惹事的伊集院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解释得慢条斯理，以至于她感到略微的不适应。
“你们家和朽木家关系很好吗。”
“谈不上，只是家父曾在朽木银岭队长手下工作，两家略有来往而已。”
“这样啊。”
伊集院又把视线投向她磨擦着的手上，踌躇少许，还是忍不住吐槽：“你看上去真的很冷……不用先去稍作休息么，离葬礼还有片刻。”
“不……我觉得冷一点会比较清醒。”
“狡猾的辩解。”伊集院拖长了尾音。
她也不反驳，只是用微笑来回答：“是真心话。”
“身为平民的你能出席这种场合算是抬举，往后面去点儿，避避风头。”
一语双关。她望了望门口的方向，好像确实风势小些，会暖和许多吧。
“谢谢。”
伊集院翘着下巴问：“为何道谢？”
“嗯……”乔想了想，又说不上具体的理由，只好放弃地挥挥手，“既然你这么嫌弃那就当做我没说过好了，待会见。”
“喂！久南！”
只留下伊集院一脸吃瘪的表情呆在身后。此刻她突然觉得心情大好，脚步也轻松了起来。
葬礼一切顺利，大约是不想对死去的人太过刻薄，原本不待见她的长老们也按部就班地说了悼词行了鞠躬礼，在此过程中白哉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灵柩前，眼睛里也没有多余的感情。
绯真一走，他作为朽木家家主和六番队队长的责任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连可以逃避的港湾都失去了。虽然，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人生都在他出生于四大贵族之一的朽木家的瞬间就被决定了大半，现在的朽木白哉就是那个真正的朽木白哉没有错……
她隐隐预知到未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但那也是他所必须走的路。
既然如此，只要竭尽全力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足够了。
白雪覆盖的静灵庭，在绯真念念不忘的第一朵梅花绽放之际，被微小的改变继续影响着。而他们每个人能做的都极其有限，有限却确实地改变了他们所在的容身之处。
“久南，我要回伊集院家了。”
伊集院在葬礼结束后，停下迈上马车的步子，走回院子里向她告别。
“啊……”对方对他的折返感到有些不明所以，脑袋上冒出一串问号，“呃，走好。”
“在那之前，有件事想告知你。”伊集院掐小了音量，靠近一步，附耳说道，“朽木家的人，似乎正打算想办法把你打发走。刚才我在内院不小心听到几个老爷子的闲言碎语，说是主母既已逝世、你这个陪住的宠物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他们定是不想让一介平民继续名不正言不顺地寄住在朽木府。当心些。”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她点点头，“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我像是那种为了人情斤斤计较的邋遢男人吗？”他好像有点不满，快步上了马车，命令车夫快点走，“出发回府。”
“……再见。”
她目送伊集院家的车队消失在街道尽头，开始烦恼听到的新情报。
搞不好会让朽木队长为难。如果季子小姐还在的话，倒也没有这么难办……可是现在自己和层林家的关系已经破裂得不成样子，根本算不得凭依。此时此刻除了朽木白哉以外她还真不知自己有什么能和贵族扯上关系的地方。
原本她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她下决心般地抬起头。
“好，就这么决定了。”
远处的夕阳一点一点地染红了天空。相信这些积雪化掉之后，就会有一阵子晴朗的天气吧。
。。。。。。。。。。。。。。。。。。。。。。。。。。。。。。。。。。。。。。。。。。。。。。。。。。。。。。。。。。。。。。。。。
翌日。
白哉还在绯真常待的书房里整理她留下来的日记，身后的梅花开得正盛，淡淡的馨香弥漫了整个庭院。他注意到有人敲门，手中夹起的书页又不自然地放下。
无需他发问，门外跪坐的人便抢先一步双手撑地弯下腰道：
“朽木队长，我是来辞别的。”
“是久南么。”
他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但从这一疑问词可以看出他并没有预计到她的行动。
“是。”
“你要回灵术院？离开学还早。”
“是的，我会把行李一起带走，这次去真央灵术院以后，就直接在学校里住到毕业为止，以后去了护廷队就不用担心住处了，反正也就剩大半年的时间——”
“唰”地一声，她惊讶地抬高脖子，只见白哉一把推开了纸门，这声音来得出乎意料，她条件反射地向后倒去。
“哇啊……疼疼疼……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看着自己僵硬的姿势，迅速爬起来连连鞠躬，明明吓到人的是朽木白哉，这种时候自己却只能道歉，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心塞感。
“为何突然。”
“啊？”
心里暗想这问句也省略得太多了吧，她还是努力地组织语言想让舌头不要打结。
“绯真……不在了，我留在这里的意义也就消失了。说起来我本来也就只是流魂街的人，一直在贵族家里打扰也不成体统，这几年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是时候道别了吧。”
会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住过五年的家，但这并不是自己的家。
她的家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心所在的地方。
沉默少顷，白哉用他毫无起伏的语调这样说：“我不认为你留在这里是添麻烦。若是担心他们的脸色，我会想办法解决。”
“没那回事。如果您是考虑到季子小姐的缘故而帮助我的话，就大可不必在意。季子小姐她知道的，我是个喜欢自由的人，像这种规矩繁杂的贵族家庭，呆久了真的会闷的呢……哈哈哈。”
她傻笑着，希望对方能理解她的用意。
“无论如何都要走吗。”
“……”她的犹豫只是刹那，移时，心中已浮现出了唯一的解答，“是。”
之后的几秒钟都是压抑的静默，白哉不开口，她也不敢插话，书房里没有任何声响，院子里连风声或是花瓣飞落的声音都听不到，她无法像以往一样找到聪明的办法来解除这片静默，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懊恼于自己的不谙世事。
这几秒钟简直比一百年还要漫长。
“我知道了。”
白哉终于背过身去，说话了。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啊……”
“只是，绯真的忌日，如果可以的话请回来看看她。”
这两个人，都说出了同样的话。
——请回来看看他。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嗯，当然。”
不过，他们三人的缘并不会这么简单地了结，她有这样的预感——关于绯真的妹妹，以及很久很久以后遥不可知的未来。
。。。。。。。。。。。。。。。。。。。。。。。。。。。。。。。。。。。。。。。。。。。。。。。。。。。。。。。。。。
“哦哦哦！好棒的味道！可真是不能小瞧你呢，只是在朽木家的厨房修行了几年，就能做出这么高级的料理……厉害！超满足！”
“太夸张了。”
狼吞虎咽的海晴抽出空来争辩道：“这是我称赞人的习惯。”
乔摇摇头：“因为这次是给海晴的升职庆祝嘛，就特意做得复杂了点，还好味道没坏掉。啊，伊集院君，你不尝尝吗？”
以前的灵术院三人组——久南乔，桧佐木修兵和志波海晴在久违的开学前夕聚在一起，这次还多了伊集院健太郎，虽然在看到伊集院的瞬间海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并拒绝同他分享自己那份寿司，但在乔“这些寿司是管伊集院君借了厨房才做出来的”解释之后，她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接受了他的加入。
“……我开动了。”伊集院一股子正派少爷的气质，合掌握筷。
“怎么样？”
“不错。”
“嗯，那就好。”
“那是什么态度，有你的份就该谢天谢地了！”海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呛他的机会。
伊集院命令自己不要被这种低级挑衅惹火：“……话说回来，志波，就算是升职，你直接坐到第八席的位置，他们不会有意见吗？”
“他们？”
“队里的其他人。”
“你把十一番队想得太复杂了，他们都是实力主义者，只要能打就值得尊敬。”海晴打了个饱嗝，“前几年是我在现世驻守没有机会，现在回来了，不混个席官总觉得说不过去。”
“你这态度，真是相当自信啊。”
“多谢夸奖。”
“我不是在夸奖你！是在讽刺你！”伊集院抽了抽嘴角。
“对了！明天新生就该入校了。”见形势不对，修兵机智地转移话题，“不知道今年的后辈里会不会有和志波一样天才的人……”
海晴立刻毫不客气地回嘴：“我可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哪有那么容易碰到。”
坐在旁边的伊集院接着她的节奏平静地吐槽：“是百年。”
“啰嗦！不就差了一个零么！”
“好啦，你们俩真是……”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竟然就在这种夫妻吵架一般的气氛里轻松地度过了。其实内心里，她有点庆幸是这样的开端。因为有同伴在，她得以暂时忘却不久前绯真的离世，比起季子死时不同的是，这次她陷入悲伤的时间更短。
大概是由于人总会学会遗忘不愉快的事……吧。
第二天她照常起了个大早，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然后把被子里的虎彻清音拖起来，拽着她前往食堂，在食堂还遇到了修兵和小椿仙太郎。早餐是简单的烤鱼和米饭，还有一点蔬菜汤，煮的有点过头，不过味道很正。灵术院还是老样子，开学第一日大家的兴致都异常高昂，尤其是初次进入校门的新生们，不论是流魂街出身还是静灵庭出身，都对未知的校园充满了好奇心。
真好啊，这才是年轻人。
一想到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就已经成为护庭十三队的一员了，她便顿感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咳嗯，诸君，欢迎你们来到神圣的学府，死神统学院•真央灵术院，我校拥有近千年的悠久历史……”
校长依旧精神焕发地做着新生报告，广播声太大，传到了广场另一侧的教学楼里。乔一边抵御着这重噪音，一边预习着今日的功课。乍一看，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作为应届生的他们，这一年里一定会走上各不相同的规划方向——护庭十三队，鬼道众，隐秘机动，留校任助教，或是被遣返留级，最糟糕的情况，还会被赶出学校。
在一班，后面两条当然是不存在的。
就个人而言，她从最初开始就以十三队为目标拼搏着，所以也不曾徘徊不定。倒不如说，她都几乎快要忘记寻找久南白事件的真相这件事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尽自己一份力的强烈的拥有力量的渴望。
在学习的途中找到了变强的理由啊……
真和海燕大人说得一模一样。
本学年第一个月月末实战测试的成绩，乔依旧保留了在一班中游的水平，班主任赤井泽夜对此还算满意，课后也没有变本加厉地给她加任务，使她能有足够的时间研习回道。顺利的话，四番队的考核应该能在学期末前通过。
诸事皆顺在她看来反而格外稀奇。
“这周末，志波邀请我们去她家吃晚饭的事，你决定要去了吗。”
测试结束后，修兵来到她的座位附近，问。
她收起桌上的课本，将它们叠成一摞：“嗯，应该可以。修兵呢？”
修兵好像有点紧张：“啊！你去的话，我也一起。”
“那我们得开始想带什么伴手礼去好了……”她认真地思考起来，“如果是海晴的话，吃食就可以满足一切需求，不过海燕大人毕竟是长辈，又是副队长，随便糊弄过去可不好。”
修兵积极地出主意：“婚礼时你送的是自己做的酒吧。用棕色的玻璃瓶装着的那个，葡萄味的？”
她惋惜地摇摇头：“没错，可是最近没有酿酒的条件。自从搬离了朽木府，好多事都变得意外地麻烦。”
而且经常一个人度过闲暇的时光，那感受真是太孤单了。
“你想回去吗。”
“没有这回事。我只是在羡慕贵族家的条件而已啦。”
这样说着，她的视线投向了窗外。
“啊。”
不禁猛地停下脚步。
修兵好奇地凑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望去。
“……怎么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地面并不远，所以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外面路人的脸庞，不止是身形，连五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修兵很快便明白了她惊愕的理由。
根本无需辨识，窗外那个少女的脸，和过世的朽木绯真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