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修兵所在的位置已被数只巨大虚团团包围。单单是仰起脖子注视它们,就已令他应接不暇。

“……为什么,我们要逃走?”

混乱的人群最后,雏森桃犹豫地转过头,望向修兵独自一人苦守的方向。

刚才那一击,修兵被虚的攻击划中了头部,左半边脸都被腥红色的血覆盖,眼睛也有一只受到了血的阻碍无法睁开,样子十分凄厉。

吉良心下暗道不好:“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说了让我们逃走吗?在实习中,我们必须绝对服从领队的命令!”

“别想前去帮忙啊,你也看到了吧?!两个六回生被瞬杀!”往常最叛逆的恋次也是一脸凝重地叮嘱她,“一回生不论多少人也……”

在他说话的隙间,雏森已撅起了嘴角,下最后的决心。

“呀!雏森!”

已经迟了,她丢下他们朝着虚群的方向冲了出去。恋次和吉良四目相对,也无奈地追上她的背影。

看来又要发生什么麻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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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灵庭,十三番队。

队里的美女三席志波都(みやこ,又译美亚子)从队里的小厨房那儿端来一盘粉红色的和果子,又叫一个跑腿儿的队员上了今年新出的绿茶,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海晴大快朵颐。

“难得过来一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真是不好意思。”

“不,是我没打招呼就偷偷跑来的问题啦。”海晴不以为然地拿起一块点心就塞进嘴里,仿佛感到这样缺少了点什么,又加了一句,“大哥呢?”

优哉游哉地翘班跑来十三番队蹭吃蹭喝之类的事,她以前也干过几次,主要是因为十一番队管理比较松散,呆在队里除了打架也没什么其他的活动,还不如在静灵庭四处转转来得有趣。

“不巧,你大哥今天去一番队那边开会了,最早也得下午才能回来。”志波都将脸侧的一缕头发夹到耳后,说,“最近还好吗。做席官也有一阵子了,稍微习惯一点了?”

“嗯,一切都好。反正我们队里也没活儿派给我,清闲得很。倒是大嫂你呢?”

“我……啊呀,是地狱蝶。”都刚欲作答,便看见门外翩跹而入的黑色凤尾蝶,连忙伸手去接住它。

“什么消息?”海晴抬起手喝了口茶。

静灵庭里只有发生大新闻的时候才会用地狱蝶通传给各队席官。

“……”

在听完报告后,都的脸色有些阴沉:“是啊……现世出现了巨大虚群,数量不小,而且在场的都是灵术院的一回生,本来是去做魂葬实习的,出了这种事,死伤数量很难预料……前去救援的是五番队,大概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更详细的信息。

“一回生?”海晴突然发现不妙,放下喝到一半的茶杯,“我记得,一回生实习的时候,有六回生要负责带队,对吧?”

都点点头表示赞同:“没错。”

“这次去带队的是谁呢?”

都了然地抬起眉头:“你在担心你的朋友吗?也好,我代你向通信处问问。”

都再度伸出手去,将地狱蝶召唤至身旁。蝶翅扇动的频率缓缓降低,优雅的紫黑色散发出迷人的气息,然而从这片侘寂之中,海晴什么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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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斗正值最艰难的时刻,雪上加霜的是,从北边传来的叫声使修兵转移了注意力。

“这个声音是……久南?”

额头被划伤的修兵刚在后辈阿散井、吉良、雏森三人的鬼道赤火炮帮助下躲过一劫,就听到这惨绝人寰的尖叫,心下也是一惊。

“她还没来得及撤离吗……”

听着这声音,想必也是受了令人感到痛不欲生的重伤。然则他根本无力前去营救。在目前的境况下,想突破重围根本就是白日做梦,眼下不是挂念他人的时候。

恋次难以置信地望着被三人的赤火炮攻击依旧毫发无伤的对手,喃喃道:“怎么会……”

“这不是真的……我不要死啊……”吉良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这绝望的气氛布遍了整片天空。

恰在此刻,一道夺目的光束从头至脚贯穿了面前高大的虚的身体,须臾间将其一分两半。

只是顷刻。

他们苦苦应付也未能伤到分毫的对手,被再轻松不过地一举击杀。

那光束,恍若救世主一般。

四人发愣之际,光束的主人带着慵懒的玩笑语气登场了。

“啊呀,数量真是不少呢。”

逐渐走近的是一位银发青年,臂上戴着五番队副队长的肩章,嘴角扬起邪魅的笑容,眼睛眯得像一对月牙,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过对于危机之中的他们而言,这种不寒而栗也已经是福音般的和蔼。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们是前来救援的。”

这个醇厚的嗓音则来自银发青年身旁的高大身影,雏森定睛一看,那人披着白色的队长羽织,棕发微卷,温柔而有力的目光从黑框眼镜下传达到他们的眼底,他正是十三队里最得队员热爱的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

“你……你们是……”修兵惊讶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五番队的……蓝染……队长……!市丸……副队长!”

被提及的人微微一笑。

“你们做得很好。”蓝染轻轻抚上雏森的头,语气似冬月里的繁星一样柔和,“很可怕吧,不过已经没事了。”

雏森愣愣地注视着这位队长的脸,不知不觉,心跳好像加速了几拍。

“之后就交给我们,你们去休息一下吧。”

蓝染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再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笑容。

瞬间治愈了雏森桃接近枯竭的心。

“是……”

“救护班,是救护班!”吉良欣喜若狂地对着他们身后赶来的四番队队员挥手致意,然后注意到捂着脸颊神色痛苦的修兵,“前辈,你得快点止血才行!”

“啊,等等。”

“诶?”

修兵推开吉良试图帮助他的手,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蓝染和市丸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完了残局,剿灭了所有虚群。

一切归于寂静,竟然只用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他知道这就是队长级人物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仅灵压,攻击的技巧,速度,气魄,面部表情,以及为人处世的方法,都和他们不来自同一个世界。一瞬他感到了沉重的自卑,但这些都不重要。

比起这些,现在他有不得不做的事。

“前辈,你要去哪里?”见状,恋次也帮腔问道。

“找人。”

修兵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然后吐出嘴里含着的一口血,跌跌撞撞地往北边走去。经历如此大劫,现场早已一片凌乱,受伤者数目难以估量,救护班也处于忙不过来的边缘,哀嚎声和呻吟声一直未曾间断。他独自穿行于伤患之中,寻找着方才那声惨叫的来源。

穿过一片废墟,又是一片废墟。

不知走了多久,蓦地,他停下脚步。

面前坐在残破的石块上紧紧收缩成一团的瘦小身影,以及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让他忍不住错开视线。

听到脚步声,地上的她稍稍寻回了一点意识。

“……修……兵?”

她勉强抬起僵直的脖子,痛觉支配下,她几乎不能活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他的视线飘到她死命抓住的右臂伤口,脸色更是煞白。

“是我。你的手怎么……”

还没等到他来得及多问几句,意识到脱离危险的她再也坚持不住,闭上双眼,摔倒进碎石堆里,溅起一片灰尘。

“久南!喂!久南!”

视野变黑的最后,她迷迷糊糊地听到呼唤的声音。

不过她已然无力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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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的味道很暖和,像是冬天的太阳一样,给人金灿灿的棉花糖一样的感觉。

乔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着。窗外的树枝上停了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儿,又双双飞走了。

她喜欢这样的日常。

看着动物自由的姿态,自己也仿佛能受到一点慰藉。

在得到救治之后,她平安地保留了性命。这场灾难里死去的人不胜枚举,她已算是幸运儿中的一个。技术开发局还在夜以继日地追查当日事故的责任人,但线索渺茫,找出原因的概率随着时间的推移亦越来越小。

和中央四十六室不同,她并不甚关心虚群来袭的理由。

第一次醒来时恰逢清音和仙太郎前来探病,清音一见她傻呵呵的笑,冲上来就是一顿痛骂。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嗯,对不起。”

“真是的。你好歹也算我们班的中流砥柱耶,桧佐木才受了那么点轻伤,你倒好,弄断了条胳膊,还差点因为失血休克而死。要不是运气好在废墟里找到了残肢,卯之花队长出面及时给你接上,现在你就做不成死神了!”

语速极快的清音又是一段长篇大论,不过看得出来她很关心自己,乔觉得有些感动。

“确实,运气太好了。”

她的手指触到手臂接合的疤痕,那里已经不再刺痛难耐,只是还使完全不上力气。

“啥?”

“我还以为真的要失去一只手了呢。”

“喂!!不要一脸轻松地说这种话啦!!”

清音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过了几个小时,海晴也匆匆忙忙地跑来看她,提了一大袋水果和零食。据说海晴接到地狱蝶的消息老早就等在四番队门口,在她被送到之前就准备好了慰问品,之后更是每天早上都抽空来看她的情况。

因伤住院这种事,在她身上真是发生得太多了,多到连她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地步。

“手,感觉怎么样。”

“啊,已经不会很痛了。”

“这样啊。”

海晴掏出一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她。

“对了。修兵的状况如何?”她问。

“昨天就回灵术院了。不过,脸上那三道疤像是去不掉咯。”海晴拿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

“青鹿同学呢?”

“伤了一条腿。”

“那,蟹泽同学的葬礼是什么时候?”

“……她家里人说,她死在这种程度的事故里是蟹泽家的耻辱,葬礼也只是隔日就草草举办了。我和她关系不算亲密,也就没受到邀请。”

乔手里握着的苹果差点滑落:“竟说是耻辱……”

“凭你们的实力,确实不至于那么简单丢掉性命。她太大意了。”

她感到一阵反胃:“但是我也……”

“你不是活下来了吗。”海晴说话一向没有大的起伏,但乔听得出来她有点烦躁,“活下来就是胜利。”

“……嗯,是啊。可就算这么说……”

“怎么了?”

“不。没事。”

她原本想把这次意外就此揭过,再也不提。忘记悲伤的回忆是她的专长。

可是命运总爱捉弄人。

在出院后参加的第二批次结业考试上,她输给了自己。

只是面对真虚的面孔,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一瞬最最无助的绝望,脑子里一旦存有过恐惧,就很难再度消失。明明不想害怕,却在即将被击中的那一秒慢下了动作。血液冰凉。

“嗖——”

手指被强有力的攻击砸中,她握住的斩魄刀也就这样笔直地飞向场外。

“……”

“十号,不合格。”担任裁判的是另一个年纪的剑道老师,头也不抬地用念经般的语调宣布她的成绩。

众人皆以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也不多做争辩,默默走到掉落的斩魄刀前,将其拾起,装回鞘内。伊集院从始至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动作,脸上布满阴霾。

考试结束后,在回宿舍的路上,她遇到了等在路口的伊集院健太郎。

“为什么会如此优柔寡断,这不像你。”

大抵是真把她当做朋友看待,伊集院特意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一时兴起。虽然口气有点糟糕,但好歹也算是变相关心。

“不像我?”

他的目光移向她的袖口:“难道是因为手还不行吗?”

“不,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么为什么?”

她低下头去:“我不知道。”

伊集院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事关重大的样子。

“你害怕虚吗?”

某刻,她觉得自己的弱点被这样随意戳中,反射性地感到了愤怒。

“不是的!我只是害怕我自己!”

伊集院很少表现出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害怕自己的懦弱?还是害怕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的同伴?”

她找不到完美的解答,回忆里的灼痛牵扯着她每一根神经:“伊集院你不明白。我只是有些犹豫。我……不仅没能保护任何一个人,还在面对虚的时候后退了,明明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我不应该让它发生!”

“我是什么都不明白!但是有一件事,起码你是应当知道的!没有人是无敌的!不管你变得多强,都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所以!清醒点吧!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不需要背负拯救他人的责任!如果你周围尽是那些没有你的保护就活不下去的同伴,让他们自生自灭就好了!”

他突然加大了音量,吼声惊得路边的几个学生向他们投来迷惑的视线。

面对他的质问,她产生了莫名的不安:“我没有想过要救所有人!我只是不想再承受痛苦而已!避开会让人痛苦的事不是人的本能吗?!”

“那就变强啊!强到足够承受这些痛苦就行了!”

“我也想啊!但是又不是我想变强就能立刻强大起来!”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降下语调:“只要肯下功夫……”

“我和伊集院你不一样,我不是贵族出身的大少爷,没有那么多的才能,在灵术院的那六年你知道我是怎么拼命努力才熬过来的吗?!好不容易!就要从那个一天不刻苦就会失败的地方逃离出来进入护庭十三队,到了真正面对虚的时候,等着我的却是更加残酷的对手!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打不倒他们!那些怪物已经不是我这种人靠努力就能跨越的障碍了啊!”

借由秘密被识破的瞬间,她不知从哪找到一股勇气,将六年来的悲愤和压抑全部倾泻而出。

这些话,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口说出来。

伊集院也不禁变了神色:“久南……”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她捂住自己的前额,似是在后悔方才不顾一切的倾吐。

真是脑子抽筋了……

沉默了片刻,伊集院突然冒出一句:“……你羡慕我吗。”

“羡慕?”

“我出身名门这件事。”

她一时语塞。

“不……我只是……对于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失望而已。”

“别开玩笑了!”

“诶?”

伊集院伸手抓起她的衣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像你一样活着?死神什么的,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做!如果有灵力不够的借口我绝对不会踏进灵术院半步!如果我是个平凡的人,就可以像你一样……”

他的话戛然而止,被他的粗暴举动吓呆的乔仍没回过神来。

“伊集院……君?”

“抱歉,我失言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满脸愧疚。

“……”

乔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则像是逃走一样背过身去。末了,又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丢给她一句。

“快点振作起来吧。好不容易在那种灾难里保住了性命,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我原本是为了说这句话才过来找你的。晚安。”

“啊、伊集院——”

少年的身影却飞快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昏暗的高墙之后。刚刚几个路人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刻远离了这条石板路,只剩她孑然一身,一种强烈的落寞感涌上心头。

她的眼里流露出浓烈的茫然。

“……君。”

但她必须做出选择。选择今后的路,不管是否会与他们分道扬镳。

不管那条路,是不是会被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