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床单,我的鼻腔也充斥着这最为陌生但我却最为渴望的气味。她的轻声低语,她的温度,她的一次次吐息。她的灵魂在向我的身体靠近,但当我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掀开床单缩在靠墙壁的一角时,我却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你察觉到了?”

这个女人微笑着,不像我记忆中的大团长那样面无表情——虽然那雪白的肌肤以及一席黑装、及腰整齐的乌黑秀发并未改变,但她在本质上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大团长、我认识的A小姐、我认识的Alisa了。那是比灵魂更加本质的,区别于她高挑的鼻梁、倚在镜上的姿势、谈吐的语气及用词、灿金纯粹得发亮的双瞳,我明白此时的她已经不再属于我,不再是我自身那自私渴望、恋慕的映照,Alisa真正的拥有了生命。

而那道经常照出我丑脸的镜子此刻只映出了在空气中悬浮流淌颤抖的床单,那是否说明着我真正地成为了自己的幽灵,真正地不属于这世界,被这些事物排除在外?

“别担心那种事。”

她随手取了一只座椅,在我与镜子之间以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姿势遮挡着,而镜中映出的却只有一条腿触地的木椅,她也同样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但其实这最早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当年天空的那一道霹雳不就暴露了这一点吗?即便她身着暧昧的衬衣,我也当然看到了那一道道流光未把她的虚影带到玻璃片上,我当然看到了那一幕,而我否认了,而我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地将这否认掉了,我否认掉了当年我与猪先生和她共处于密室之内,我否认了那天我们强装做未发生过的恐怖景象,猪先生不也如此否认了吗?把她未被淋湿的事视为正常,将这没有虚影之事视为正常——长久以来我们都是这样做的,无论是她在时间上的矛盾,无论是她得到了不该知道的知识,无论是她出现于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们都装作没有看到,我们装作她是个人类,一直以来放任她在我们身边存在,甚至理事会并未把她记载在案……只因为我的私欲,至今有多少人因为这样的异常遭遇不幸?我们甚至将她视为我们的一员,我们甚至没有任何人提出这是不正常的,她可以通过理事会发现这世界上一切的秘密,而这么多年以来她毫无变化,连衣角的折痕也未新加一枝,我们容忍她存在直到今日,直到一切的要素都具备了,让她甚至笑了出来。

“我们的主人公,在面对她的挚爱,产生了这样能被人轻易窥探的想法,不不,根本是写在脸上了,真是非常非常的,非常非常的抱歉,有关这一点。”

“社团长,难道你不是我们的一员吗?”

“我们已经不是玩校园游戏的年纪了吧,我们已经不再需要重现那段破碎的记忆了吧,结局已经定好了,看啊,这就是结局。”

她用手指了指我们不被映照出的镜面,带着平静而绝望的语气说

“终于,本故事的说书人,伟大的世界创造者之灵魂碎片,不存在之虚言神的化身,他自己的幽灵,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将这个世界带向毁灭,并且一切的结局、一切谜题的答案都被安排好了,大家都长久的生存而死于一瞬,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获得了一个不平凡的人生,最后在一些精妙编制的谎言下,在一些可怕的巧合下相关联地相继死去,或者是背负着苦痛一辈子都难以安息,这就是现在的结局了。”

她从袖里抽出一页写满字的簿纸,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将它丢过来

“那么,这件事也该结束了,在这段时间里你追寻的杀人鬼究竟是谁呢?那个还留在班上的人,只有一个了吧?把那个答案说出来,只有你亲口说出我们才能继续下一步。”

“不,不是我。”

“嗯哼,那是当然的,当然不是你,当然不是留在班上而身为教师的你,但我们追求的是一个答案,这个答案绝不是你用‘我精神已经陷入异常,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假’这种蠢话就能敷衍过去的,这个答案,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说出来,因为我们就是这样安排好了的不是吗?一切的伏笔与提示都是为了这一个答案,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可以得到结束了,只要你说出那个答案来。”

她见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便开始一个个地抛出名字来:

“是那位现充,以及他的女友吗?”

“是那只可爱的被人完全驯化的小狗吗?”

“是你或我,这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吗?”

“是那位有点可怕的猪先生吗?”

她做了一个没有选择的排除错误答案,只留下唯一的两个名字。

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精致的雕花转轮手枪,六个人,刚好填满六发子弹,她比着自己的太阳穴,带着更绝望而又没有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名字

“是K吗。”

我想否认这点,却又难以说出口,我不能承认那个男人是无辜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责任,他需要背负着这一切的罪然后悲哀地死去,他的存在、他于每个人脑海中的记忆都应该被抹去,他是最为下作的,他是将我记忆搅成碎玻璃渣的元凶,他玷污了我心中唯一尚存的美丽,他、他……

我不可抑止地向窗外望去,世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宁静,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的,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连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我开始询问一些我不知道是否有价值的问题。

“这样是多少次了?你做这样的事,已经多少次了?”

“别想了,这是第一次,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获得最能接受的结果不是吗?总比大家连少年时期都未度过便相继死去要好吧。”

“最后只剩下你、我……”

“还有那个男人,直到永远都活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上。”

“难道你真的有爱过他一丝毫?爱一个你从未见过的男人?我不明白啊,Alisa,难道他真的对你来讲便是一切吗?”

“我对你来讲只是一种苦痛与折磨,我们之间连一次触碰都无法做到,如果我不去爱他,还能去爱谁呢?我们都明白这世界对我们来讲什么也不是,我们互相对对方来讲也是无法触碰到的禁忌,对我来讲只有他才是真实的,仅此而已,但现在这个真实仅想要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不,我不会离开的,我出生在这座城市,我生活在这座城市,我学习在这座城市,我工作在这座城市,我能找到一切我想要的,在这里——我甚至找到了值得称之为家人的存在,我甚至打算过就此延续我的血缘,我甚至想过把思想延续下去……”

“你和我陷得都如此的深。”

Alisa轻轻地笑了一下,终于扣动了撞机

“不,还不算完,这件事情还没结束。”

与他所想的一样,扳机如同凝固在空气中,无论Alisa如何使力都无法扣动。

“还差一个人,我们之中还差一个人没有结束,而且这个人便是我们寻找的罪犯。”

“别开玩笑了。”

Alisa在长久的生命中是头次如此激动,她甚至想向前揪住这个男人的衣领,但那是做不到的事,那绝对是做不到的事。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而且与我所说的相同,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在班上,事实上社团长你一直在否认这个人的存在。”

Alisa苦恼地用双手捂住脸,转轮手枪如一片叶子般跌落在地板上,卡兹一声将所有的弹药弹了出来,而Alisa的手指也按着她的脸颊开始抽搐。

“不可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不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么渺小的……那么平凡的答案,不可能是这个问题的解。”

那只椅瞬间失去了平衡,Alisa跌落在地板上,头一次露出这样狼狈的样子,如果将它记录下来日后拿给她看,不知道她会为此感觉到有多羞耻。

真是完美的余兴啊,Alisa,能带来这样完美的余兴,除了弄错定位将自己当成搞笑角色的你,热爱生活情趣的你,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但是Alisa却忽略了最关键的,是啊,最关键的——必须要承认正确的答案,必须要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余兴才能称之为余兴,否则便只是错误。而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才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迎来终结。

背负无数个名字的痛苦男人,从生到死都深陷虚无的姑娘,失去爱人的女士已经她那早终的无才恋人,这些扭曲的存在只为这一瞬间将那破碎的世界还原,但Alisa却搞砸了,她居然指认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她居然指认了一个对这个世界来讲真正“什么也不是”的虚像,她还不如向眼前这家伙开个几枪,在宣誓对我忠诚的同时带来一点小小的戏剧冲突。

那么,请给我一个正确答案吧,终于觉醒的“男主角”“叙述者”“幽灵”,给我一个真正的正确的答案,让这些碎片重铸……

终结这出在幻想之城里上演的悲剧,将这些碎片从现实世界里拔出吧……你能做到的,现如今只有你能做到了。

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