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艺术节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猪先生——并不是他死去,也不是他失去踪影,而是由校方向他在外地的家长确认后,告知班级他不会再从家门踏出一步了。

虽然表面上用疾病当作借口,但我是明白的,那样的猪先生绝不会因为生理上的障碍被击垮,他发自内心地想融入集体成为一个正常人(至少表面上的),之前也经受过无数的打击也悉数挺过来了,现在究竟是面临了怎样的情况才会一蹶不振呢?我对此非常好奇……好奇?是的,好奇。抱以这种伪善的猎奇心理,我向大团长打听到了猪先生的住址,准备隔段时间再去拜访一下。

这段日子里由于猪先生切断了与学校的来往,【K-理事会】的进程变得无比缓慢,虽然凭借剩下的人也逐渐在完善一些新的设想,但那个巅峰始终是无法被超越的。

至于学校的人际交往这边,猪先生倒是在不在都无所谓,本来他就从未融入过班级或者年级这个集体,凭借着优异的平时成绩,他的班主任似乎也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大概只有期末考试他还会参与吧?遇上不得不面对的事,他的班主任自然会联系他,校方也不会有事没事地去检查某个班级少了一个人。偶尔路过他的教室门前能看见在书柜的遮挡下、垃圾桶的附近,有一个桌角探出了头,那大概就是猪先生的座位了。

在这次变革后,能想象到的是社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随着猪先生的离去,刺猬小姐从“每天都出现”逐渐变成了每隔四到五天才露个头,又只是诡异地与大团长商讨着些什么,没再在活动室里作过画了。而现充则是把重心放在了美术社那边,虽然因为楼层结构的关系经常路过活动室,也常在路过时问个好之类的,但大家都明白他内心所想,也就没有挽留的意思。但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女王大人却还是每周三天地定时来活动室,不禁让我重新开始审视他们的关系以及这个金发的少女是否真的像我预想的那样只是个优秀的普通人。

“这是正午的阳光吗,这是午夜的阳光吗,光线从天上照射下来,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在闪烁”

走过欠修的林荫道,眼前猪先生的住所所在的是一栋隔音效果不算太好的破旧公寓楼,蜘蛛结网的钨丝灯下,一股令人厌恶的霉味从变得黄黑的墙壁中散出,随处可见的划痕与小广告成了这里的代名词,但就连那些烦人的癣纸也显得老旧残破。此地似乎已被人遗忘?踏入这栋楼前看到的大量枯死盆栽大概便是最好的证明。

从歪斜的楼梯上去,能看到他的门边比之前见到的几家都要干净,按概率论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但如此怪异的场景就算不愿承认也发生了——就连贴小广告的人也选择性忽视了这家住户。

放慢版的俄语歌从没有门铃的防盗门后传来,由于前些日子还听他说起过这部电影所以对其中的配曲并不陌生,值得注意的是:当我轻轻敲门时,从屋内同时传来了人跳起又摔倒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轻快又不规律的小跑,他没有选择从拉动式的猫眼中窥探,而是选择了直接开门。

“啊?”

可以明显看出他惊讶的神情,大概他是没料到我会上门来吧……由于事先没有说好,能看出他完全没有准备。

在学校的时候他一直着春秋校服,但现在穿着格子长袖蓝黑睡衣的他显得更加消瘦了,总之他邀我进去,因为没有准备鞋套的缘故而换上了能看出是洗澡专用的塑胶拖鞋。

我还是第一次来他家,这里并不是什么昂贵的房屋,但也并不脏乱狭小,与我预想的“死宅房间”完全不一样,几乎没有肉眼能看到的垃圾纸屑,客厅与饭厅一体、几乎是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备好了纱窗),加上开低档的电风扇,给人一种通风的惬意感。

“坐吧。”

他的语气不像平时那样有活力,室内的装饰很简单,白墙与石地板、桌椅几乎都是木制品。

看起来他只能找到一个玻璃杯,便叹叹气进房间取了一个仿曜变天目茶碗,但仔细想想又回去换了一个色绘鳞波纹茶碗(当然也是仿制品),但正当我以为他会用热茶来招待我的时候,他却从冰箱里取了一大瓶红茶出来,先往玻璃杯中倒了八分开始自己喝了起来。

那不能说是同一个人,虽然外貌特征没有区别,但就算是从未见过猪先生、从未与他交谈过的真正的陌生人在看了这两张相近又悬殊的脸后也会问是不是双胞胎。

他的表情不比平时,我以往对他的印象是,他始终带有让人悲伤不起来的温柔微笑,比常人更加夸张的语言和动作就像是在取悦他人的笑匠,即使是最没有明显表情的瞬间,也是带着如佛面般的妙趣。但现在的他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困惑,那是无法用文字描述的表情,将其强行赋予任何一种表情都是不恰当的,那是悲伤还是快乐?是戏虐还是慈祥?无论是最天真的孩童还是最高明的老者都探寻不出那表情背后的意味。

“你不想在平凡的每一天中消磨自己的才能,不是吗?”

那是一种偏离的询问与反问之道的语气,他生命中所压抑的那些东西在这一刻从这句话中涌出来了

“但我是这样想的。”

那几乎是在求救

“是选择的这种生活方式。”

这次谈话,凭我是找不出正确答案的。 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的,我茫然地从那扇门走了出去,从脚底传来的啪嚓声是那只从钨丝灯旁坠落的蜘蛛。

“我太没用了。”

幽灵这样想着,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仿佛是面对即将失控的情况无力地逃避,在被枯死之藤包围的前庭,幽灵与她相遇了。

与往常一样全身黑色的她皮肤苍白得恰到好处,金色的瞳孔低语着不详,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出场,那一轮残阳刚好从此地掠过,如同逢魔。

“见了吗?”

“见了。”

“是吗……”

她托起下巴装作思考着,模仿侦探电影里的主角这里看看那里指指,又像跳舞的少女般360°转了一圈,摆出了晴天才会有好心情去做的pose,指着幽灵的鼻尖说

“那么回去吧!”

与往常几乎是一样的缺乏感情的语调,只是字与字地逐渐提高了音量来起到强调作用

“回去?但是……”

“‘但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才是真的,要是人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按他人的意思来活,那漫画就不会存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幽灵这么弱小、这么没用呢?这种时候要借助谁的力量、如何变强,这才是当务之急不是吗?

“……”

此时连枯死的盆栽、盆栽上的虫蚁、虫蚁上的微生物都开始抱怨着无趣的沉默,他只是点点头,便没有意义地跟在了大团长的背后,离开了这不详的地方。

经过林荫道时他们没有说话,路过小区大门时他们没有说话,途经地铁站时他们也没有在一个通道刷卡。

终于在地铁车厢里,发臭的归家上班族旁边,他们开始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小声交谈,内容包括今天的晚餐、人与人的救赎与宇宙的奥秘。

他们都笑了笑,在一个转角的震动后,幽灵没有再看到过大团长,只是人群那腐朽腻烦的味道还在车厢中漂浮着,仿佛用肉眼便能看见。

“早。”

第二天清晨,仿佛是为了彰显自己还存在于此世般的,大团长背着黑色挎包在他耳边亲密而无感情地说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