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

完美的商业笑容,嘴角温柔而轻佻地上扬,看不到油脂的脸庞没有任何疤痕与痘疮,长短刚好的头发自由而有规律地散在额前,解开胸前第一颗扣子带来了一分青春的朝气,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也是一种趣味——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大家眼中的王子了。

虽然我一直用现充这词代指他,但那词在对比出我是非现充的同时也阐明了他绝对能配上这个词的事实,这个人的确是在这所学校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之一,可以说这份交际能力已经超越了同龄的大多数人,甚至有时我在想他是不是拥有“与任何人都能处好关系”的超能力。

“今天你来得比平时都要早很多啊。”

“嘛嘛,你也别这样说啦……”

因为我是喜欢漫画的人,所以故意在语气上偏日式?这人到底把日常的交际当成什么啊,真是难以理解。

但即便我这样讲,但换成任何正常人早已被他迷惑,说不定会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从那些平面里走出的,这平凡生活中一抹异样的色彩。

“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社团的一份子,早点来大家都会高兴嘛。”

说不定大家忘记这个设定了,实际上我并不是社团的一份子,甚至不是游离在圈外的幽灵成员,我只不过是一介旁观者,时而成为参与者的路过之闲人。他此时说出这个,不过是为了在这种室内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让我明白自己的立场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喔呀喔呀,别急着走啦,平时你不是要等Alisa酱来才会走吗?这么容易就动摇了?”

他将社团的门推掩,挡在了我的身前不让我离开,这种时候才是真的完全不懂他想做什么,要是按现充的思维来讲难道是在找茬想干一架?饶了我吧,我可不会打架。

在确认我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才回到自己常坐的座位上——我是说,坐在椅背上。

“最近,你在忙什么?”

烦人的坐姿,烦人的表情,烦人的断句,被这种人烦上我连翻这本小说的心都没有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呀……实际上我是有东西想给你看呢。”

不等我开口,他便从椅背上跳下,掏出手机开始翻着照片,一开始我想的是“大概是他新交的情人或是不错的cos照。”,并没有太过在意。

“有了有了,就是这个。”

仅是瞥视一眼,便被那小小的屏幕夺去了双目——这只是夺目的夸张说法,并没有因此进入有悖常理的怪异路线。

那小小的屏幕上映着一分为二的黑与红,仿佛是在互相侵蚀,其动感扰人心神如同即将溢出,巧妙的色差变化将它变成了恰似蠕动着的不吉之画。这种惊人的感染力实在迷人,甚至超越了马列维奇的作品……是呀,这种摄人心魂的至上主义作品,就算不配上那种长篇大论的介绍也能称之为佳作。

“这个是……什么啊?”

眼中除了那黑与红已别无他物,能感觉到他轻蔑的笑意,将那黑与红从我的视野里抽离,紧接着坐在那长桌之上将手机抛着玩。

“秘·密。”

他眯上眼,带着笑意将这两个字挤了出来。

的确,这人是病了。

放学后他抛下自己的女友带我去了他真正的家,那是他那虚假的独居之所不远处租的一间画室,数不尽的画放在其中。

“这个,这个是浮世绘,我将现代的技艺融入了进去,但是也有小小的败笔。”

他抽出一幅指给我看,的确在那女高中生的校服上有一个不可收拾的小小瑕疵。

“而这个则仿了蒙克的圣母,但那脸我实在琢磨不透。”

可以看出在脸部有反复修改的痕迹,最后自暴自弃地用粗黑线涂掉了。 他踏上阶梯,从上面将一张纸丢了下来,我顺手接过。

“杜米埃。”

我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那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你很懂嘛,没错没错,这是杜米埃的风格,但是你看这商人的手……”

接下来我们交谈了很多,他从包中拿出两个汉堡,递了一个过来,是我最爱的一种。

“吃吧吃吧,就当是上次把你灌醉的赔礼。”

随着暮色的褪去,对面的大楼开始绽放光芒,那些霓虹灯将光直接打入这清水房一般的画室,不用开灯也能勉强看清。

我们聊了很久,从古至今的各种趣闻,那些玄妙的技艺,那些孤独逝去现在仍不有名的杰出者。

最后的最后,他说出了一句话,如同是两个亲近的兄弟在月光下起誓,互相告明彼此的梦想,但我们的关系却从未如此亲密。

“我呀,想成为一个艺术家。”

他伴着看不见的月色与那重复着虚晃的霓虹灯光,坐在阳台的钢架沿上,手握着吃了一半的汉堡像这样说。

在他灵魂的右侧,就是他那紧握画笔的手中,我发现了一处疮口,那已经无药可救,除了连这手一并割除别无他法,那朵美妙的恶之花正在绽放,花蕾般的蛆虫不断往外蔓延,能看见他昔日壮美的躯体正变得苍白无力,他会因此而堕落,他会因此而死去。

“救救我吧。”

在看完他那一切一切的创造与模仿后,我能听到在他那轻蔑而友好的笑声背后隐瞒的真意,可他为什么会找上我?先不谈他那女友,无论是Alisa还是猪先生都能就此提出不错的建议,甚至连那个漆黑的不吉之人也能巧妙的断绝他的这条道路,可为什么他选择了我这个渺小平凡的存在?

我回头望去,室内散落的画作色彩风格各异,从黑暗侵蚀处有一阴影缓缓挪动,它践踏着那些画作,而那些画作也乐于被它吸收,那些颜色开始聚拢,搅拌着如同是污浊的油,最终汇聚成人形,向这边走来。

我想要呐喊,想要他与我一同逃离,但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只是坐在窗沿傻傻的看着霓虹灯光忽现忽灭,那人形走来轻轻一推,他便掉落了下去。

“他没有选择你。”

那人形开口说道,Alisa,是那色彩汇聚后显出的真姿——与平常不同,她穿着黑色的古典歌剧戏服,手里捧着一把黑孔雀羽折伞,胸前一颗青宝石尤为显眼。

“他谁也没选择。”

随着她伸手过来,映着灯光的护指套愈发接近,我也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虚幻飘渺的梦境,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启示?亦或是我正堕入疯狂的证据?

醒来后,那一抹斜阳正迈着诡异的步伐遁入大楼丛的遮掩中,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停歇,又在露出光亮的同时加速跑。

看呀,那玻璃墙上映着他的影子,这洵美的风景,着实令人着迷。

“你在看什么呢?”

她从门中走出,正往挎包里塞着PDA——又抬手向走廊指去,猪先生与刺猬小姐正吵吵嚷嚷地向转角迈进。

“他们关系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是啊。”

我仿佛是为了避开话题而假装翻来翻书,可这逃不过她的眼睛,这是我最不想与之对话也最没有理由与之对话的人之一了。

“你不站起来吗?真是有够笨的,这种时候要是普通人早该两眼放光地蹭过来了,看来魅力还不足以完全跨越次元吗?”

“我又不是死宅。”

“呀哈哈,说的也是。”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拉了起来,金色的发丝略微搔到了耳边。

“那家伙也是,一声不响地就这么早早的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骗了个别的小姑娘,我可是很担心这个的嘞。”

她双手抱在胸前,背靠在墙上露出了戏谑的笑,从怀中摸了一个翻盖手机出来,之前我从未见到她有用过这个。

“要不要来交换手机号码?给你优待喔,一个星期最多接三次你的电话,这已经是跳楼大甩卖了。”

嘛,还是算了……我实在难以和他们两个相处。

“不了——”

正当我回绝时,夕阳终于越过了最后一栋高楼,开始缓缓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