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对峙
斯黛拉没费多少力气就绕到了原本是食堂的大厅。只不过现在的大厅已经没有军官区和士兵区的划分了，而是全都被统一装饰成了“贵族饮食区”。
仆人和守卫们伫立在各处，厚厚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大厅，墙壁上也挂起了艾克罗伊德家和科纳莉亚两家图案的挂毯。烛台与鲜花讲究地摆在桌子上，桌子也被换成了精美的四脚长桌、铺上了设计精美的桌布，但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丰盛的美食。
“阿索尔张嘴~你看你在这里累的，这么瘦，我这个未婚妻真是心疼死了。”
卡罗琳的声音突然传来，吓得斯黛拉双腿发软——因为那完全不是她上午在训练场说话的声音，反而娇滴滴得要滴出水来。
这个贵族大小姐也太可怕了吧？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格了吧？！
出于好奇，斯黛拉稍微探头看了看，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阿索尔臭臭的表情，以及那被气得都有点立起来的头发。他的身边还坐着安娜，而安娜身边则是一名中年男子。
仅仅是一眼她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安娜的金黄发色和他一模一样，而阿索尔的容貌和他也相差不多，只是他的眼睛是碧绿色的——也正是安娜眼睛的颜色。
因为胡子和本身年龄的痕迹，那个男人给人的压迫感更多，即使是简单地坐在那，也无法让任何人忽视，而是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焦点。
那就是阿索尔的父亲——四大贵族之首的当家，亚修福特·C·艾克罗伊德吗？
让她更加惊讶的是，肯特大哥竟然也和他们坐在一起，只不过他的脸惨白得像是随时要晕倒。除了卡罗琳，其他几人都是默默地吃自己的饭，即使是安娜也难得地一句话都不说。
卡罗琳似乎是完全地忽视了此刻安静得诡异的氛围，她一脸陶醉地盯住身边的人，优雅地端起手边的精致小碟，用勺子舀起一勺甜点，递到表情与她完全反过来的阿索尔嘴边：“阿索尔，你不吃吗？这可是我特地从中央给你带的呢，听艾克罗伊德老爷说，你不喜欢吃甜食，却唯独喜欢这家店的蛋糕。来，先吃一点嘛~”
阿索尔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把她暴揍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
尽管是这样紧张的时刻，斯黛拉还是很想笑，真是难得看到将军有吃瘪的一天啊……
咳咳，不对，她是来办正事的，嗯。
想着，斯黛拉就从暗处闪了出来，径直向他们的餐桌走过去。
“什么人？！站住！”
“拦下她！”
“保护好老爷和小姐们！”
下一秒她就被包围了，斯黛拉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看起来有这么危险吗？
阿索尔、安娜和肯特看见她都是满满的惊讶，安娜甚至倒抽了一口气。艾克罗伊德老爷和卡罗琳却看都没看向斯黛拉，前者悠悠地问道：“什么人？”
“您女儿的朋友，您儿子的下属。”斯黛拉清晰地说道，本以为会看到阿索尔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黑下去，却见他神色复杂，没有任何怒意。
艾克罗伊德老爷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终于转了头。他的目光只是简短地在斯黛拉身上停留了半秒，连看都没有看她的眼睛，直接说道：“送她出去。”
“爸爸，斯黛拉她真的是我的朋友！”安娜忍不住说道，“我来这里之后就是她一直在照顾我的！她对我很好、很好，还会保护我……”
“你的朋友……？”艾克罗伊德老爷的声音低了下去，“一年半以前你是这样对我讲的，然后那几个男孩把你从家里带走，从我的身边带走。”
说罢，他看向桌子另一侧的肯特，眼神冰冷：“要不是因为这个男孩的父亲是大冒险家沃德怀德，母亲是我们领地地方贵族有名的‘燕子夫人’，我已经把他关进监狱了。”
肯特的脸色更白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叉子，低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安娜，你和你哥哥已经给我们艾克罗伊德家丢尽了颜面，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的话么？”艾克罗伊德老爷挥手，“让她出去。我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已经是我最大的宽恕了。”
安娜几乎要哭了出来，卡罗琳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斯黛拉一眼，而是在专注地为阿索尔选择他应该吃什么。
阿索尔看向斯黛拉，她的表情奇异地没什么变化，但完全没有要她走她就走的意思。
他突然觉得，这女人到处违反规定、违抗命令的毛病，也不是太坏。
“在此之前希望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艾克罗伊德先生。”斯黛拉无视围过来的守卫们，朗声问道，“为什么要把第八军团的士兵们赶出食堂？现在是军中规定的午饭时间，为什么只有你们可以吃午饭，训练了一上午的他们却不能？”
“让她出去。”
艾克罗伊德老爷只是简短地重复了一遍命令。
第一个守卫抓住斯黛拉的时候，她身子轻轻后撤便躲开了攻击。剩下的人也围了过来，但斯黛拉只是轻盈地穿梭在他们之间，最后闪到了长毯的尽头，用力一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个守卫就在上面滚了起来，随着少女力道的后撤，他们被一股脑地包在了地毯里。
“！”
安娜低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餐巾。
“因为你们是贵族，他们是平民，所以你们霸占了他们吃饭的地方，而且只有你们吃完了他们才能吃，是吗？”
斯黛拉停在她刚刚裹好的“成果”前，回身平静地问道。
艾克罗伊德老爷放下刀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斯黛拉慢慢地从食堂尽头走向餐桌，那道向来温柔的声音此刻却平淡得毫无感情：“为什么您觉得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呢？”
“因为我们是北大陆先民的后代，你这愚蠢而低贱的平民女人。”卡罗琳终于不耐烦了，难得可以和阿索尔相处的时光却被这女人毁了，再加上之前阻止她开枪，她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她。
斯黛拉没有理会她的话，兀自说了下去：“理所当然地，你们伫立在平民和下等人之上，却只是一味地欺凌和压榨他们，这是只有奴隶主才会做的事情。然而据我所知，奴隶买卖在北大陆是被禁止的。”
“……”
肯特抖了一下身子，斯黛拉要做什么啊！怎么能这么说话！阿索尔他老爸的脾气真的很不好啊！再这样下去……
“我认识的一名很好的先生曾经和这样和我说过。如果统治者只会从民众身上牟取利益，而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生死，那么这个国家不会繁衍千秋；反之，若统治者在从民众身上牟取利益的同时还能让民众各自生存、延续，那么这个国家才会万世昌盛。”
斯黛拉直视着艾克罗伊德老爷的脸，他渐渐抬起了眼，开始认真、细致地打量自己，就像阿索尔第一次见她那样似的。
“先生您是艾克罗伊德家的人，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第八军团的士兵们是要保护国家的人，日常的训练也都是为了能在战场上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倘若连日常训练后的午饭都不能保证正常的供给，那么一来士兵的身体会受到一定损耗，二来他们的士气也会遭受打击。”
斯黛拉微笑地站在那里，清晰流畅地说完了上面的话。阿索尔、安娜和肯特都被她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艾克罗伊德老爷眯起眼睛，手指轻蹭着胡子，最后转头看向阿索尔：“她是特别部队的人么？”
阿索尔点点头。
“……果然，和你一样无礼。”艾克罗伊德老爷哼了一声，“真是让我失望。”
“我的人由不得你来评判。”阿索尔冷冷地回道。
在场的人都一愣，卡罗琳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一声银铃落地：“……你说什么，阿索尔？”
艾克罗伊德老爷的声音顿时锐了半截：“有本事把你的话再重复一遍，阿索尔。”
“我说，那个女人是我特别部队的人，既然是我的，就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插嘴。”
艾克罗伊德老爷咬紧了牙齿：“……外人？我是你父亲！”
“如果你能对我的人有礼貌些，父亲，我自然也会对你有礼貌些。”阿索尔毫不畏惧的回答道，黑色的眼眸中燃着怒火。
艾克罗伊德老爷看上去像是要爆发了，他的鼻翼煽动着，下巴微微抬起。但最后他还是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安娜害怕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地左右望望，眼眶发红。
“来人，把下面这些侍卫弄出来，重新铺好地毯。”艾克罗伊德老爷突然发令，“饭菜准备好的话就开始吧。中午午休的时间适当延长，我为仆人们不够周到的服务而道歉，苍狼将军。”
“？！”
斯黛拉惊讶地睁大眼，一些守卫走过去把她身后“受难”的同伴拉了出来，同时数位仆人推着长长的推车进入了食堂，每个桌上都是丰盛美味的食物，烤乳猪、烤羊排，果酱馅饼和各式沙拉，香气四溢。
“开门，让士兵们进来吃吧。记得再次向他们表达我的歉意。”
传入耳中的是食堂大门打开的声音。外面的士兵们有点愣神，就听见艾克罗伊德家的仆人们礼貌地说道：“让各位久等了，请进去用餐吧。这次准备得有些仓促，艾克罗伊德老爷为此表示歉意。希望你们能满意饭菜的味道。”
“咦……可以吃了？”
“还以为吃不到午饭了！”
“是艾克罗伊德老爷为我们准备的吗？”
“哇！吃的！”
很快，士兵们蜂拥而入，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各个发出了惊叹和赞扬，再加上训练过后的劳累，使得每个桌子上的食物都很快被清扫一空。艾克罗伊德家的仆人们也完全没有闲着，与后勤部的人们一盘接一盘地上菜，在一片热闹中，布雷特等人总算找到了站在场地中间发愣的斯黛拉。
“我还找你去哪里了，原来你早就进来了。”他打了个招呼，“怎么样，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我们一开始也没想到，然后艾克罗伊德老爷的管家和卡提斯一起出来了，和我们大概说了说情况，门就开了。”
“……哈哈，我真是的……”斯黛拉苦笑道，看着不远处的艾克罗伊德老爷，“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结果被摆了一道。”
“啊？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快吃点东西吧布雷特，下午还要继续训练呢。”
丰盛而几乎不间断的美食很快就满足了士兵们的肚子，也使他们暂时忘记了上午和方才的不愉快。艾克罗伊德老爷坐在位子上打量着下面的众人，突然说道：“听说卡罗琳小姐上午也去看了看各位士兵的训练情况？”
“……是的，艾克罗伊德先生，士兵们都很努力。”卡罗琳掩住心中的惊慌，“没想到艾克罗伊德老爷您还为他们提供了午餐，真是……心地善良。”
——他到底在想什么！让她和这么多平民在一起吃饭，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她回去要洗三遍澡，否则浑身都是平民的臭味，要窒息了！
“接下来还要在这里打扰一段时间，这些事情是应该的。”艾克罗伊德老爷擦了擦嘴，“详细的计划我们去会客室谈吧，阿索尔。安娜，这些天多陪陪我，有些事还需要你帮忙。”
“……好的，爸爸。”
“你那位朋友可曾和你提过她认识的什么人？比如某位先生？”
“我……我不记得她提过哪位先生，她只提过她的朋友，应该是女性。”
艾克罗伊德老爷打量着下面和布雷特等人交谈的斯黛拉，少女神态放松，完全不似刚才和他对峙的人。突然，斯黛拉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回望过去。
两人的视线交织了没多久，斯黛拉便礼貌地向艾克罗伊德老爷笑笑，手微微地在胸前划了一下，颔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斯黛拉，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布雷特。话说，冥想的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我完全感受不到我的精神能力……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学会的？”
“嗯……是另一种方式啦。很不好的方式。希望你们永远都不会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