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特别部队迎来了第一个集体任务:运送求生物资到离军营有两座雪山远的边境村落——莱尔兰哈村。

“莱尔兰哈村,由逃亡到北大陆的南方人建立的小村落,第三次南北战争‘断罪之战’后人数增加,日曜联邦政府对此很是重视,便开始派遣工作人员和发放救助资源,近几年情况有好转,大部分村民都脱离了贫困的生活。但今年冬天那边起了暴风雪,受灾较重,所以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这个,肯特,你搬过来了吗?”

安娜正念着资料上的文字,突然一脸责备地转头叫道。

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又开始了……

“哈!你好意思吗安娜!”肯特满头大汗地从一个大包后面探出脑袋,“我可是自由人啊!不是被你奴役的苦工……哈,我要找阿索尔上诉去!”

“哎呀?原来你知道‘上诉’这个词啊?”安娜装出一副十分惊奇的表情。

“你,你这笨女人!”肯特一气之下将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丢在地上大吼,“就跟你多清楚似的!小小年纪就开始压榨别人!Oh my God我要是阿索尔有了你这样麻烦死的笨妹妹,我真是倒霉到极点……”

“你说什么?!”

“我说你——”肯特本来底气十足,但讲到一半突然没声了。众人诧异地向他身后望去,一把银色手枪正对着他的脑袋,军靴扣地发出响亮的声音,震得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肯特。”阿索尔将军冷到冰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厅中,“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去找你的God。”

几个队员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遇到将军的目光后也立马没了声音。斯黛拉微微有点惊讶阿索尔还能有如此幽默感,卡提斯更是用手捂着嘴,憋得脸都红了。

“……Oh my baby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肯特慌张之中突然看见了阿索尔身后的萨穆尔,赶紧求救:“萨穆尔!你帮个忙啊!我只是开玩笑啊!安娜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对吧!”

萨穆尔先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肯特,然后阴险的一笑,人们仿佛看见他的背后升起一团鬼火。

“小小年纪就开始压榨别人,Oh my God我要是阿索尔有了你这样麻烦死的笨妹妹,我真是倒霉到极点。”

他以极不正常的诡异声音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除去那副不怀好意的狐狸嘴眼,所有抑扬顿挫都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众人顿时恶寒,连罗杰和格兰的脸边都划下一抹冷汗。

“……你,你这臭狐狸重复什么啊?”见阿索尔的脸色越来越不正常,肯特愈发焦急,“你肚子是黑的吗?就不知道帮大哥一把?大哥白养了你那么多年了……”

“肯特大哥,你连形容我的词都不会了,的确是白养我了。”萨穆尔摇了摇手指,“我这叫腹黑。”

“……你!”肯特当即倒地。

“安静。”阿索尔打住二人的对话,全场顿时一片静默。

“此次任务地点为克诺斯山脉北侧的莱尔兰哈村,新难民的出现导致物资紧张,但通往村子的道路遭到境外兵团的破坏尚未修复,所以你们要先徒步送去一批物资救急用。”

他扫视了一圈,继续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讲解。

“莱尔兰哈村地处偏僻,四周都是雪山,山上常有猛兽出没,所以一般运输团队无法到达。而你们,3个月的锻炼基本满足此次任务所要求的素质,我不允许你们有任何失误。”

“是!”队员们简短的答道。

“每人一个背包。”阿索尔拽过肯特刚搬过来的背包,它几乎和安娜一样高。队员们顿感心口上被人狠捶了一下,这得多沉啊……

“相关物品一个也不许少。”阿索尔无视队员们快吐的表情,“三条毛毯,两张防潮垫,一个帐篷,两条睡袋,荧光棒,信号枪,打火机……”

队员们的脸色越来越绿,阿索尔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像谈论明天郊游要带什么东西似的继续说。布雷特这才明白早上营里的其他士兵为何要满脸同情的眼神地看着他们、还惋惜叹气的根本原因——原来是这个!

估计他们要一去不复返了吧,毕竟昨晚听萨穆尔说未来几天会有大雪,更何况这次任务还是要他们翻越雪山的啊!

“布雷特,我床底下有本违禁书籍,到时候记得帮我销毁……”身边的罗杰一脸绝望地悄悄对他讲,“我自己应该是没机会了……”

“……想都别想!”

阿索尔终于说完了所有物品,几人已经听得要昏过去,但还是得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武器带你们自己熟悉的就好,到达后工作人员会在你们右手背上印章,回来后我会逐个检查。包上的号码牌是你们对应的交付对象,他们按照清单检查里面的物品,因此想丢点东西前先仔细考虑一下吧。由于对象地点的差异性,你们会各自分开进行任务。”

队员们点头,阿索尔再次确认没人有异议,最后目光落到斯黛拉身上,眼神愈加复杂。

“五天后回来,一个人也不许少,明白?”

“明白!”队员们响亮地答道,斯黛拉慌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由于天气和环境问题,最好少用枪械。遇到危险要冷静判断,若遭遇境外兵团,不要勉强,保证物资运送为最优先。明白?”

“明白!”

“很好。”阿索尔转过手头的背包,其他人才发现上面的号码牌是11,“肯特,这里碰巧多了一份,你送过去就好。”

“……啥?!”

肯特终于受不住这巨大的刺激,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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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队员们出发了。

“斯黛拉!小心点啊!我们先走了!”利昂和小雷挥挥手,贝尔拍拍斯黛拉的肩,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遇到熊记得装死啊!”

“呃,好。”斯黛拉无奈,基诺摸了摸她的头,格兰点头示意,与她道别后也上路了。

布雷特一脸认真地想说什么,结果罗杰一句“你担心人家就直说吧”把他气得够呛,直接挥手走人了。

加尔文跟往常一样什么话都没说,斯黛拉冲他微笑了一下,他便转身离去,依稀可以看见林娜斯翱翔在天空。

“你,别太勉强自己啊。”卡提斯走前还不忘叮嘱,“你这小姑娘总不按理出牌,这回出了什么事情可没人帮你,知道吗?”

“没事,这不是有新的装备么,没问题。”斯黛拉一脸无所谓,“快走吧,大叔。”

“不要叫我大叔!我走了啊!”

“嗯,保重。”

虽然冬天接近零下十度的气温让人冻得手脚发僵,但四周能见度尚可,也无大风大雪,条件还算可以。斯黛拉仔细检查了自己标着号码牌10的背包,而新装备——军刀与登山镐被她插在腿的两侧。

确认无误后,少女正准备背上出发,却看见安娜跑过来,后面还跟着阿索尔。

……等等,为什么早上五点半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斯黛拉!”安娜紧紧拥抱了她一下,“一路小心啊!不要太勉强自己,别累坏了身体啊!你要记得吃东西啊!或者让肯特和你一起走……”

“不用。”斯黛拉笑笑,“汉克教官说了,这次要考验我们的野外生存能力,所以必须单独行动。”她望了一下阿索尔又加了一句,“我身为特别部队的一员已经够特殊的了,就不用更特殊了。”

“可是……”

“放心吧。”斯黛拉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金黄色发丝,“回来就跟陪你下山买东西。看好我房间的门,我走啦。”

“嗯,你一定要小心啊,斯黛拉!”

安娜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斯黛拉背起东西刚转过身,便听见了那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叫住了她。

“下士。”

少女暗自叫了一声倒霉,机械地转回身体,从背包后探出笑的有点僵的脸。

“什么事,将军?”

“……你会回来的吧?”阿索尔的眼睛仿佛两道深邃的古井,“五天后。我说过一个人也不许少,也不允许你迟到。”

——他就是要说这个?斯黛拉无奈,只好端正表情自信地答道:“好的将军,您罚我的那几圈可不是白跑的,谢谢咯。”

阿索尔面对她这样的玩笑没有发怒,只是不自然地转过脸去,停顿片刻后开口:“回来后我有事问你。走吧,路上小心。”

“……”斯黛拉觉得她还不如不回来。

少女离开没多远后,安娜就好奇地问道:“哥哥,你要问斯黛拉什么事情啊?”

阿索尔随口说了句没什么,遥望着斯黛拉的身影渐渐湮没在雪地中。安娜见状决定放弃,先去送走那个让自己挂念的人。

“哥哥,我去送肯特了!”她说完便小跑开了,阿索尔似乎没有听到,连应都没应下声,始终伫在原地。

‘哥哥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难道是在想斯黛拉的事情?’

安娜跑了两步见他也没有丝毫多管的意思,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两句。

——头发长了一点,就真有点像了。

阿索尔仔细回想了9月初见到斯黛拉时她的模样。深褐色的头发现在已经长至肩膀,紫色的眼睛纯粹依旧,只是不再那样冷漠。

安娜曾跟他提过,斯黛拉虽然经历了三个月的军旅生活,但她的行为举止完全没有改变,只是平和自然了些。少女身上独特的优越气质也让妹妹很是诧异,就好像她是什么地位很高的人一样。

的确,她来时所穿的蓝衣是再普通不过的北方长裙,而且很旧,可穿在她身上就是能有一番别样的气质,和她现在身上的灰色军装一样。

阿索尔忽然觉得,也许白色的衣服更适合斯黛拉吧。

就像那个天使一样,纯净的洁白色,美丽的长发……

他对自己这样的想法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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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黛拉徒步穿越雪地走了半天后,终于在接近正午的时候来到了第一座雪山的山脚下。

这里的气温出乎意料地温暖,似乎是受地貌的影响,冰冷的冻土上竟然有小溪流淌着。周边的树叶也未脱落,叶片还都泛着绿色。

少女正好口渴,便放下背包跪在溪水前捧了一口清泉,沁凉的水中似乎还留有日光的余温,这使得她心情大好。

没喝几口便觉周围有动静,她没有在意,也许是动物吧。

暗丛中的人影闪过,手中隐约带出寒光。

树林的阴影仿佛突然变幻为了张牙舞爪的鬼影,它们延伸收缩着,似乎要吞噬掉少女那孤独的背影。

什么人的手握着一把刀,无声地向她逼近。

斯黛拉洗完脸,刚把眼周的水抹去,那把刀已经无情地刺向了她——

日光忽然有些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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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开始,这片地带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雪。

五天后,队员们陆续回归报道,最晚的是黄昏时分到达的利昂。

如众人所料,布雷特成为了第一个到达的人,小雷竟然只比他慢了半个小时。两个人都是在早上到的,根据被奴役去看门的萨穆尔口述,他们回来第一句话都是“好冷”。

肯特第三个回来,刚到没多久安娜就出来接他,非要拉他回去喝热茶。两人上楼的中途还碰到了阿索尔,将军大人几乎是用杀人的目光向肯特传达了无声的威胁——‘你要是敢有多余的动作,我就直接毙了你!’

黄昏过后,夕阳渐沉。还有一个人没到,是斯黛拉。

主楼大厅中,勤务兵正在收拾外面的冰锥与积雪,将它们运回后勤部做些处理以供使用。来来往往的士兵中最为醒目的便是坐在一角的萨穆尔,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数字,同时在心里暗自吐槽,为什么后勤部算个储备水量都要他来算。

汉克教官有些不放心,便去营口的岗位守着了——五天前,斯黛拉正是从那里离开[s1] 。

入夜后,后勤部与其他部队的士兵们都已沉睡,唯有萨穆尔还坐在大厅里整理一些数据资料。他一直有不解决眼前的问题就不会睡觉的习惯,无论时间是几点。

大雪过后的午夜,大概是寒气驱散了云层,月亮高照于空中,银色的荧光洒满了大地。刺骨的寒风在楼外呼啸,萨穆尔揉搓了一下冰冷的手脚,决定把自己的取暖机搬过来再算剩下的。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却吓得差点把笔丢出去——阿索尔将军正在暗夜的走廊中提着一盏灯,满脸阴森地望着他。

“……将,将军……”萨穆尔抹去额前的冷汗,“这么晚了,您不睡啊……”

“现在不是服勤时间了,萨穆尔。”阿索尔答道,“随便称呼我吧。五天已过,她没有按时回来。”

“呃……”萨穆尔当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阿索尔话一出,他只觉得肋骨都疼,“可能因为是女人?基础的体力还是有些差距的。”

“是啊,你招进来的女人。”

“……”萨穆尔差点当场石化——他果然还是有意见啊!

“你早些休息。”阿索尔起身,“不是说有东西给我么?站岗不是你的职责,交给对应的人去做。”

“好,我明天不来凑热闹了,您慢走,恕我不送……”萨穆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天上被月光辉映得不太清晰的点点星光,内心开始呐喊。

‘斯黛拉啊我的姑奶奶你快回来啊!招你进来的人可是我啊!你要是没回来我会被枪毙的绝对会被枪毙的啊!你难道忘了你还连着我这一条人命吗?你快回来啊好不好!’

回应他这番心中呼唤的,只有朦胧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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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特别部队的人都来到了大厅,一边帮后勤部的忙,一边共同等待着少女归来。

“……那女人怎么了啊?”在外面铲雪的布雷特没好气地埋怨道,“之前越野不是第一吗,现在呢?她在做什么?”

“你少说斯黛拉不是!她一定会回来的!”小雷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娃娃脸上尽是焦急。他总是坐不住地在雪地里举着铲子来回踱步,惹得布雷特跟他都有点烦躁。

“那你倒是说,她人在哪里啊?!”

“我怎么知道啊!你问我……”

“你们两个别吵,乖乖铲雪。”汉克教官猛拍了一下他们的后背,忽见加尔文浑身湿漉漉地踏雪归来,便说道:“先进去,可能有消息了。”

三人跟着进屋,立在男子手臂上的苍鹰一进室内便飞上了大厅二楼的栏杆,收拢羽翼将那优美的脖颈伸进羽毛中清理起自己来,它似乎被冻坏了。

“抱歉,林娜斯多飞了一段。”加尔文径直走到小型取暖机面前喘着气,内心感慨幸好萨穆尔发明了这个东西,看见刚巧从三楼下来的阿索尔,便叫道:“将军,有些线索。”

阿索尔和几名下官商讨完新的训练计划,也不知道自己本来是要做什么,无意识地就想往营地门口走,见加尔文主动打招呼,也不能转身就走,只好冷着脸走过去。

开玩笑,他才不是因为担心那女人才……

队员们聚集过来等待加尔文开口,皆是满脸担心。

“林娜斯说两天前看见过斯黛拉,大约在两座雪山的山谷之间。它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我也没办法了。”

“……能看见她就好啦,斯黛拉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她。”小雷听后,反而放松了许多。

阿索尔不置可否地轻眯双眼,他不明白为何小雷会这样想。

“将军,斯黛拉是特别部队的一员,我难道不应该相信我的队友吗?”对上将军严厉目光,小雷虽有些窘迫,还是如实吐露自己的内心想法,“而且,她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啊!”

“……为什么?”

“嘿嘿,我也说不好,只是感觉!”小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阿索尔的眼中划过一抹欣赏,或许把他这样的人加入特别部队不是个坏选择。

‘因为她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啊!’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阿索尔脑中。

直到第十天。

由于前晚又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军营几乎都要被白色淹没,后勤部的勤务兵们简直心力交瘁,只好再次派人清洁屋顶垂下来的冰柱,还在休整阶段的特别部队也毫无怨言地继续帮忙。

经过一上午的阳光照射,不少积雪开始融化,气温便又低了一层。

汉克教官临时下山了,大厅中帮忙清扫地面的队员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因为早上听其他士兵议论这件事,很多人猜测斯黛拉是不是早就死在什么地方了——于是便上演了贝尔掀桌子利昂摔碗基诺差点跟人打起来的闹剧。

阿索尔结束了临时的内部会议,出门看到此景不禁皱眉,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地面上的雪越积越厚,他心里的焦虑也就越堆越多。

他伸开手掌,手心中的号码牌清晰地印着数字10,正是斯黛拉的号码。

肯特回来后将此物交给安娜,说是在第一座雪山上找到的,猜测斯黛拉也许在附近什么地方,但搜索许久都不见她的踪迹,只好先行回来。

阿索尔闭上眼睛。他不想去想斯黛拉死时是什么样子。他已经见过太多人死了,唯独这个女人的死亡,他心里隐隐有股力量在竭力否定着。

大雪又下了一整天,只在黄昏时,太阳才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她绯红的脸颊。

白色的雪上映着红色辉光,队员们干脆全员守在了营门口的保安室,把本就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卡提斯站在窗边,一口接一口抽着老式的烟斗,紧锁眉头,伤疤在皮肤的褶皱下看上去更触目惊心。

男子吐出的烟雾缓缓飘向窗外,被冻彻了的北风无情地撕扯开来,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小姑娘啊……

突然,卡提斯愣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猛地跑出屋子来到寒冷的室外,向远处望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卡提斯惊讶地张大嘴,然后扭头狂呼:“是斯黛拉!她回来了!”

队员们欢呼着冲了过去,和安娜、肯特在瞭望台上谈事情的阿索尔见状一愣,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他有所表示,安娜就激动地拽过他往楼下跑,肯特还不忘劝他:“哈哈,你差不多也别再为难她了吧,阿索尔?”

阿索尔没有答话,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跑出去迎接少女,他只是来到军营门口站定,凝视着大雪中那抹深灰色缓缓向他靠近。

突然,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在夕阳的映照下,漫山白雪都染上了赤红,如最鲜艳的血。而这其中,一个少女正越过矮木丛,来到了空旷的山地上,缓缓踏过每一寸冰雪,留下的不是清晰的军靴印迹,而是一个又一个小巧的女人的足迹。

——她为什么是光着脚的?阿索尔心中顿生疑惑。

没过几分钟,斯黛拉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他面前。

然而她已经无比憔悴,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只有那双眼睛仍然明亮。

天使对他轻笑,阿索尔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11岁的夏日夜晚。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少女刚说出第一句话,便招来了无数祸害——每个人都在问她到底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嗡嗡声弄得斯黛拉有些晕。

“好了,我一点事情也没有!只是迟到了而已!”

“只是迟到了而已?”

一下子寂静无声,只剩下阿索尔那低沉的嗓音振动着她的耳膜。

少女的表情微怔,抿紧了干裂的嘴唇。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他走到斯黛拉面前盯着她的脸,冷声问道。

“哥哥,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安娜的话被阿索尔的举手示意制止,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回答我,下士。任务完成了吗?”

斯黛拉突然笑了,衬得脸色更加白,只是她的气息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斯黛拉?”小雷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担心地叫了她一声,但她并没有看向自己。

“……呃,这个嘛,比较纠结。”

阿索尔眯起双眼,举起那块标有“10”的号码牌,斯黛拉见到它的瞬间脸色就变了。

“那么,这个是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吧。”

良久,少女怪异地笑开了,眼神渐渐涣散。

“不好意思啊,我上山的时候碰到了熊还有狼群,被追了两天,又在洞里躲了几天。您也知道,雪山上过夜太冷了嘛,我就把包里的东西都用了。回来的时候迷了路,又觉得背着逃走太麻烦,就随便扔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好像不认识她似的盯着少女,看她在那里没心没肺地笑着。

“你·再·说·一·遍?”阿索尔压低了声音。

“……我说,我把东西都扔了啊。”斯黛拉突然提高了音调,语气有些不耐烦,“反正多的一份有肯特大哥送过去了,少我这一份又能怎样……”

“咚!”

阿索尔的手突然一扬,一拳将女子打飞。

斯黛拉飞出去一米多远,安娜尖叫了一声,跑过去想扶起她,但阿索尔有些强硬地拦住妹妹,随即被肯特一把揪过自己的领子,怒声呵斥道:“阿索尔!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打女人算什么……”

“女人?她这样冷血无情,连人都算不上!”

阿索尔的声音一下爆发了出来,黑色的双眼锐利如刀,吓了所有人一跳。

安娜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哥哥,眼圈开始泛红。不远处的少女缓缓起身,一丝猩红从她嘴角留下来,和着飘落的雪花,异样凄美。

肯特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吼,阿索尔粗暴地推开他,大步走向斯黛拉,周遭的空气因为男子的怒气变得冰冷难耐。

他毫不留情地将少女抓起来,眼中的怒火仿佛想刺穿她身体。

“别人的性命在你眼中算什么?回答我!”

安娜吓得抓紧了肯特的手,小雷想说什么却被萨穆尔捂住了嘴。其他人也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罗杰与萨穆尔对视了一眼,见他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回答我!别人的性命对于你来说,是不是都无关紧要?”

阿索尔揪着斯黛拉的那双手毫不怜香惜玉,反而更加狠戾地勒紧她的领子。他的怒吼即使没法撼动山河,却也足以刺破空气。

斯黛拉没有回答,安静的看着他,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空壳般毫无生气。

“……阿索尔。”卡提斯低声叫了一下,加尔文上前拍拍他的肩低声说了几句话,众人只见那道背影僵了一下,似乎终于冷静了一点。

“丫头,你知道么?”加尔文转身蹲下,淡淡地对少女解释道,“你背包中的东西可以让三个人平安度过一整个寒冬。”

斯黛拉歪着脑袋不说话,苍白如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她这样的态度再一次点燃了阿索尔的怒火,他气得发尖都开始震颤。

“——你听见他说的了么?如此重要的东西,你却为了自私的理念而将三名政府工作者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你有没有脑子?”

然而对面那双紫色水晶没有一丝动容,刺得阿索尔心中顿感寒意。

一个轻视生命、不负责任、冷血无情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去嘲讽他?!

正在他心中下一轮怒火将要爆发的时候,少女终于开口,语气中只有浓浓的讽刺。

“将军,您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呢。”

没人看得见阿索尔的表情,但却听得清斯黛拉说的话。

好冷。

冷到彻骨。

小雷猛地哆嗦了一下。雪突然下大了,阿索尔的肩头没过多久就覆上了一片惨白的雪,不知道他们二人僵持了多久

直到林娜斯的一声长啸划破天际,斯黛拉还是那样怪异地笑着,陌生得可怕。

安娜无助地哭了出来,肯特只能轻轻拥住她以示安慰——他阻止不了生气的阿索尔。更何况,斯黛拉这回刺的,可是阿索尔记忆中最致命的地方啊……

苍鹰的嘴里叼着一块血色生肉,上边还依稀能看见点毛发。它扑了几下翅膀,落在了离他们很近的铁栏上。

生肉早已冻硬,不再滴血,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来自阿索尔身上。

人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惧怕,可少女还是无动于衷。

萨穆尔眯着的眼睛几乎要闭上,他的手指在下巴上蹭来蹭去。没有人敢说话,罗杰终于停止了微笑,与萨穆尔相反的是,那双眯着的眼睛似乎是要睁开了。

“……你不是人。”末了,阿索尔那寒过九尺冰的无情声音响起,“卡提斯,把丢进地牢,除了水,什么也不许给她。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绝望——轻视生命的人,我绝不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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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小姑娘,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黑暗中的一星烟火照亮了卡提斯那道疤,他吸了一口烟,对着角落里的人淡淡地低语着。

“没完成任务好好讲就是了,那态度是什么意思啊?换了我也得气死——嗯,就是没阿索尔那么严重罢了。”

角落的人没有答话。

——第多少次了?

卡提斯在心里叹了口气。自从斯黛拉来了这里,叹气莫名地变成了他的习惯。

幸好猜拳是加尔文输了,不是自己去找阿索尔谈话,不然非要被那个冰山男冻死。

这两个别扭的小鬼真是不让人省心,还得让他俩分别做思想工作。

卡提斯想着吐出一口烟,这地牢里冷得连烟都抽的费劲。看着少女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灵机一动。

“死了啊?”

“……才没有。”斯黛拉终于悠悠开口,只是声音很虚弱,还有点委屈。

“忍忍吧。”卡提斯松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生气吧?”

“我才不想明白呢,他明白我什么了。”

“哎呀。”卡提斯彻底无奈,“你再这样,我往你鼻子里塞烟灰了啊,我这多得是呢。”

“……那你说。”少女终于投降。

“给你讲个故事吧?”卡提斯又吸了口烟,漆黑一片的地牢渐渐沉寂了下去。没多久,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娓娓道来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阿索尔17岁的时候执行了一个艰巨的营救任务,当时有3个分队,一队8人。那时的我,碰巧是营救目标的保镖,一直跟在她身边被劫匪转移。

劫匪属于某个南方组织,虽然人数够不上军队的级别,但是个个都是高手。我跟我的战友全力奋战,最后只剩我一人被俘虏,被转移到一个又一个地方,最后来到了北大陆最边境的港口,在那里呆了10天左右。”

说到这里的时候,斯黛拉的眼神微闪,她从来不知道卡提斯还有这样的过去,但他语气平淡得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再说阿索尔吧。3个小队追踪救人,一路上死了不少,到达港口的时候只剩5人。最后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一个是阿索尔,另外一个就是加尔文——惊讶么?还是你早就觉得,我们两个跟特别部队的其他人不一样?”

少女点头。

“听加尔文说,随着同伴数量的减少,阿索尔的杀手也越下越重,最后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被别人的血染的透彻,眼中覆上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再看见。我们3人带着目标逃出了港口,中途再次遇到了绑架者首领。我的疤就是那个南方人留的,而且他似乎还认识阿索尔。

你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吗?阿索尔一时被仇恨左右,疯了一样杀出了一条血路,我们三人杀掉了将近一百人,只有那个首领逃走了。因为此次任务的完成,联邦政府便在他18岁成年那天,将他封为联邦三大将军之一的‘北境苍狼’。

我后来才知道,那次地狱般的任务并不是阿索尔第一次经历。他童年的时候参加某个宴会,所有人都被残忍杀害,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后来他15岁的时候参与黑海战役,尽管保住了自己团的大部分人,却也清楚见识到了战争的惨烈。他已经见过太多的人在他身边死去了啊。”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少女听后沉默许久,淡漠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正因为阿索尔见过太多生死,所以比谁都在乎生死。”卡提斯轻笑道,望向少女的眼中泛着微光,“你呢?身为死神,你在乎生死吗?或者不管别人,这第八军团的人的性命对你来讲有多重要?我希望你的答案是我想的那样。好好想想吧,这个地方改变了阿索尔,改变了我和加尔文,应该也能改变你。

另外,这地牢可不是个好地方,你一定要做好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