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搏斗测试!”

随着汉克的大嗓门一声令下,室内便开始传出“哼”“哈”“哎哟我的妈”“你轻点”“你打哪里呢啊”“好疼”“你服不服”等阵阵意义不明的声音。

罗杰保持着眯眼笑的表情出手攻击,当他测试对手的布雷特只觉得全身发毛;利昂左踢右踹,格兰就是不给他一丝空隙,没几下就压制住了他,眼镜片反射出寒光;基诺跟贝尔扭打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卡提斯跟加尔文倒是饶有兴趣地兜圈子打量着彼此,企图寻找破绽。

几乎每组都在激烈的搏斗着,除了这边的一组——斯黛拉和小雷。

“汉克教官……能换个人吗?”斯黛拉可怜地拽着汉克的衣袖恳求。

“是啊教官,换个人吧,我不想跟斯黛拉打嘛。”小雷也眼巴巴地一起拽袖子——这已经是他们第八次重复这些话了。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面对这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汉克终于无奈,“敌人又不会管你是男是女,你们两个还顾忌这么多干什么?打!”

“可是教官,我真不能和小雷打,他会受伤的。”

“啊?!”汉克大汗,这孩子是发烧了吗?他伸手试了试斯黛拉的额头,温度再正常不过。

“……我说小姐啊,小雷这几月进步了很多,个子也比你高了,还下山执行了几次任务,你可一次都没去呢,怎么会弄伤他?”

“可是大叔你别忘了,斯黛拉上次还打了布雷特呢。”小雷两眼放光地回忆着。

“滚你大叔大叔的!我还没到45呢!”汉克咚地打了小雷一拳,疼得他直流眼泪,“小雷你先和布雷特换人吧,他快被罗杰的笑逼疯了。”

“好!”

“至于斯黛拉你嘛……”汉克回过头,颇为苦恼地打量着少女。

“要我帮忙吗?”

双马尾少女明媚的笑容映入眼帘,斯黛拉原本对安娜的突然出现十分惊喜,但随即看到她身后的人,只觉得血液都要冻住——满脸严肃的阿索尔站在妹妹身后,身边是嘻嘻笑着的肯特。

——这么一看两个人的对比好明显,这样的冰山男是怎样和肯特大哥那样阳光的男子在一起的?少女暗自感慨。

“哟,阿索尔!”汉克说着把斯黛拉往前一推,“斯黛拉小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人对打,你说怎么办?”

斯黛拉内心顿时凉了半截,哪有教官你这么出卖人的……

阿索尔点头,她只好小心地接下瞪过来的冷冽目光。

“怎么回事?”

斯黛拉刚想回答,汉克就又抢过话来:“我让她和小雷组队她都不愿意,说是怕伤着他!”

阿索尔的脸色一黑,肯特吹了一声口哨——她口气还不小嘛。

“那我来吧,汉克教官?”安娜提议道,“都是女孩子的话就好办了。”

“不,绝对不行!”斯黛拉马上强烈反对,她要是敢碰安娜一下,马上就会被阿索尔击毙吧!

“没事的斯黛拉,我学过防身术的。”安娜耐心解释道。

“那也不行!而且我本来就不需要测试……”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糟了!

沉默。

气压骤降。

气温狂减。

“——有意思。”阿索尔开了口,还是那冷冷的语气,“肯特,你来做她的对手。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对付你这个第八军团里第二强的男人。”

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偷听的小雷听到这里,突然后悔自己非要换人。

———————————————————————————————————————

“我警告你,不许对斯黛拉动粗,否则你死定了,听见了吗?”

安娜揪着肯特的耳朵低声威胁着,金发汉子只得连连点头,他至今都记得被少女用魔法火球轰炸过的那次有多惨。

“哎呦我知道了……斯黛拉,你准备好了没?”

呲牙咧嘴过后,肯特活动了一下关节,笑呵呵地看着对面的斯黛拉。

“肯特大哥,我们……真的……要打……吗……”

斯黛拉叹下第57口气,不情愿地看向一旁的阿索尔。

“如果你不想打,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将军大人的命令如冰一样冻住了整个训练场。其它队员纷纷停下来看向这边,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继续自己的测试。

但所有人都最大限度地将余光抛向斯黛拉和肯特,小雷干脆躲在了布雷特和罗杰身后偷看,前面两人也悄悄地观察着那边的情景。

谁都知道阿索尔说的是事实。肯特虽然生着一副高大强壮的身躯,却具备与之不相称的灵活身手,甚至优于将军本人。当然,阿索尔认真起来就不好说了。

而现在斯黛拉就要以自己4175px的“娇弱”身躯来对抗这个4750px的大个子。

“咳,先打扰一下!”

卡提斯突然走上前对阿索尔抱歉地笑笑,之后一把将斯黛拉拖到边上,肌肉发达的手臂用力勒着她的肩,语气焦急:“你疯了啊?跟肯特打,你不要命了?”

“……又不是我要跟他打!是那个死将军逼我!”少女委屈地回道,“他根本不在乎他兄弟的命……”

“哇靠!我们所有人都在为你担心,你本人竟然还要为肯特担心?”卡提斯气得牙痒痒,冲着少女的脑袋就是一拳,斯黛拉只好郁闷地捂头。

“相信我,卡提斯,我是真的担心!”她加重了语气,卡提斯一愣,他从未见过少女如此认真,“若是有什么万一,请一定要阻止我!”

“……喂!”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斯黛拉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臂,向肯特走去。

“她说了什么?”加尔文低声问道。

“……真是个爱找麻烦的小姑娘。”卡提斯握紧拳头紧盯着那道丽影,手向腰上的军刀摸去,“盯着点她吧。”

加尔文一惊,点点头。

卡提斯的青色眼里渐渐浮起一丝杀机——他就不信了,两个老兵还打不过一个死神那里来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小姑娘”斯黛拉正一脸正色地叮嘱着金发大汉。

“肯特,你一定要集中精力,别手下留情,我真的不能保证……”

“哈!”肯特大笑,“斯黛拉你不要太狂妄哦!放心吧,我身体结实得很,弟兄们都说我跟头熊似的,你就尽管使劲吧!我要先出手哦!”

“肯特!你给我让着斯黛拉点!”

安娜还在一边叫道,阿索尔不禁皱眉。他刚被妹妹吵完——真是不爽,明明是那个自大的女人的问题,他只是让她认清事实,有什么错么?

“你先?”斯黛拉顿了顿,只好无奈叹气,好吧,她一定要克制住自己。

少女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这句话。只是让阿索尔知道她实力不差就行,她不用太认真,只要稍微躲一下,再象征性地回击就好了……

“我打过来了哟,斯黛拉!”

肯特笑着一拳打了过去,动作只能说是不快也不慢。

少女本是低垂着的头突然抬起,那双紫色的眼眸瞬间透亮。

刹那间,她的气息已然改变。

“?!”

阿索尔的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少女以极快的速度敏捷地躲开这一拳,肯特也马上反应过来回身攻过去,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她刚才好快!

不等他反应,斯黛拉右腿交叉在左腿前,在肯特扑过来的一瞬间身子微晃到了他的右边,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紧接着,少女左手狠抓壮汉的上臂,身体向右扭转,猛地把肯特摔了出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口气,肯特及时翻身,这才安全落地。

回想刚才自己的身子被迫离地了大半米,他不禁长吁一口气,那一招太诡异了,她力气怎么可能会大到把自己摔出去?

阿索尔的眼眸已经完全陷入了深夜般的漆黑中,望不到头。

“哥哥!”安娜又惊又喜地抓住他的手臂,“斯黛拉好厉害!”

然而阿索尔却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肯特也没有放弃进攻,再次主动冲上前,只是出腿的速度快了些。

斯黛拉俯身,肯特的腿正从她头顶上划过,她迅速扫腿击向他的脚踝,被他敏捷躲过。

她……?!

肯特在心中惊讶,而后面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完全没有准备。

斯黛拉突然笑了,右手猛地抓过肯特脖子上的项链将他拽近自己,左手的拳头直冲着他脸挥去。肯特不得不用力挣脱了她的束缚侧过脸,只感到一道如刀子般锐利的气息擦过耳畔。

少女不留给他丝毫空闲,身体瞬间回旋踢上他的脸,肯特直觉地伸手挡住她右腿,然而下一秒已不见她的身影。

斯黛拉借着肯特挡她的力道,整个腰身翻上他的肩,双腿如绞索般勒住了他的脖颈。眼看就要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砸向地面,肯特只好横下心将她摔出去,少女轻盈地落地后又瞬间冲到他面前,猝不及防。

短暂的零点几秒间,他看见了那双紫色瞳孔中的血色,和她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少女跃起,左手如利爪般刺向肯特的脸——

“砰!”

千钧一发之际,枪声响起,吓了众人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阿索尔开枪警告了斯黛拉。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少女敏锐地收了动作,仿佛对这样的威胁习以为常。

当阿索尔再次瞄准她的时候,斯黛拉已经冲到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抬手夺枪。阿索尔利落地反绞回去想要制住她,却被她灵活挣开,下一秒那把银色手枪已经转过来对着自己,他马上将其往一旁别去。

“砰!”

第二声枪响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因为斯黛拉竟然对将军开了枪。

——哇靠,好好的测试怎么突然开始往死里打了?!

卡提斯心里哀嚎了一声,他此时才终于理解少女所说的话。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是那个斯黛拉了。

阿索尔眼中划过一抹震惊,子弹擦着他的头发过去了,但对面的人显然不是走火误伤,她眼中的杀意再清晰不过。

斯黛拉躲开回敬过来的一拳,再度抬起的手被加入战局的卡提斯一脚踢开。男子双腿连番抬起猛攻,少女只是再三后退以手抵挡,并在卡提斯的拳头打过来的时候低身回避,狠狠反击了过去。

她这一拳打得卡提斯胸口都要碎了,肯特此时也回过神从别处攻来,少女绕至外侧躲过他,一击劈上壮汉的手臂关节,另一只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往地上摔去——

“停!”

伴随着汉克一声大叫,时间定格。

肯特的脑袋没有亲吻大地,因为原本掐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又托起了他,而手的主人正被两把手枪抵着脑袋,一左一右。

阿索尔和加尔文双枪夹击,不远处的卡提斯微喘着气,手中军刀的利刃反射出银光。

三人围攻的中心,正是斯黛拉。

她微微偏过头,正对上阿索尔的目光,这一接触也彻底让她清醒。

——她都在做什么?

几人维持着这样的格局毫无动静,而汉克已经掏出了手枪,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阿索尔紧盯着斯黛拉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全数读透,那深不见底的黑如永结的夜,渐渐笼罩上她的心头。

而其他人早就看得呆傻,安娜甚至吓得都要哭出来。

“……那个啥……斯黛拉,能先放下我吗……?”

诡异的气氛中,某个白痴的声音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少女听见手底下传出哀求声,低头一看,发现肯特正狼狈地反手撑地, 脖子被她勾得动弹不得,脸色铁青。

“……肯特!对不起!”

少女终于从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松手,肯特来不及反应,最终还是亲上了大地。

“哎呦!”

阿索尔和加尔文互相确认了一眼,双双收回武器,跪下来察看着肯特的情况。安娜也赶到他身边,语气焦急:“肯特!你还好吗?肯特?”

“咳咳……我没事,我就是吓得。”肯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且我好像有点感冒……咳咳!”

他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

然而除了问候他的安娜,没有人说话。

众人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阿索尔不出声地望着斯黛拉,只见她面露恐惧,嘴唇发抖,仿佛刚才与他们三人对抗的根本不是她本人。

“……肯特!”少女猛地扑到肯特的面前,“对不起!你没事吧?我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

“呃,你别哭啊!”肯特被她话语中带出的哭腔吓了一跳,“没事没事,我没事……”

说着他还伸手拍拍斯黛拉的手以示安慰。然而少女根本听不进去,嘴里不停念叨着,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对不起,肯特,对不起!我……我一不小心……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了,斯黛拉。”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卡提斯突然轻抚她的头发,搂过少女发抖的躯体让她靠在肩头,悉心安慰了起来。

加尔文瞥了卡提斯一眼,刚好对上了斯黛拉惊恐的目光,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没事。’

“卡提斯……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很疼?”

“不疼呀,力道刚好,能不能再帮我揉揉?”

“怎么会不疼呢!对不起,对不起卡提斯,我连你都……”

“好啦,我说不疼就是不疼,你冷静一下,你没做错什么。”

看到阿索尔对自己点点头表示肯特并无大碍,安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不是很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哥哥越发严肃的表情让她很不安,又见斯黛拉浑身发抖,便想过去安慰她。

然而她的手刚抬起,就被阿索尔不由分说地抓了回来,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安娜只觉得莫名其妙。

“哥哥?你在做什么?”

“……不许接近她。”

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了这句话,卡提斯感到身前的少女身子狠狠一抖,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将军!”汉克教官突然叫了一声,“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您不用如此……”

“哥哥,放开我。”安娜突然清晰地说道,脸上惯有的阳光笑容也不见了。

“?”

阿索尔疑惑,手没有松开。安娜见状索性皱起眉头,嘟起樱唇,一脸委屈地撒娇起来。

“哥哥,你再不放开我,我就生气啦。”

“安娜,你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不许哥哥你这么说。你没看见斯黛拉很害怕吗?如果这个时候我不能陪在她的身边,那我根本就不配当她的好朋友。”

“她是否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都不……”

“哥哥!”安娜怒嗔,“你再这样闹我就真的生气了!放我去陪斯黛拉啦!你们几个男人拿枪指着她把她吓成这样,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

到底是谁在闹?

阿索尔一脸无奈,彻底没了话。旁观者们则是哭笑不得,日曜联邦这匹不羁的北境苍狼竟然会被亲妹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被她威胁,真是一物降一物。

“斯黛拉,你不要听哥哥瞎说,他都是乱讲。”

安娜的手碰到少女的一瞬间,她就像是被刺了一样猛地缩回去,斯黛拉低着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安娜微微皱眉,示意了一眼身边的肯特。

“……啊哈!斯黛拉!我没事啦!你别放在心上!刚才咱们就是稍微练练!”肯特赶紧大笑三声,“说真的你挺厉害的嘛!打我们三个人都应付得来……”

“闭嘴啦!”安娜气得又想拿火球炸他,这笨蛋到底会不会安慰女孩子?

“阿索尔,让安娜先陪她回去吧。”

加尔文难得开了口,语气平和,不知怎的就说服了阿索尔。得到许可后,男子轻拍斯黛拉的肩:“丫头,让安娜陪你说话吧,不要跟这个大叔怀里待太久,他就是想占你便宜。”

“……谁占便宜了啊哇靠!”卡提斯气急败坏地低吼道,斯黛拉破涕为笑,轻轻嗯了一声,就在安娜的搀扶下离开了训练场。

汉克扫了一圈周围的情况,队员们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小雷更是眼眶发红。

“好了,今天都散了吧,也别多问,瞎打听的人罚出去负重十公里。”

他拍了拍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把他们轰了出去,留下一脸凝重的阿索尔等人。

———————————————————————————————————————

云淡风轻近午天。

阿索尔和肯特、卡提斯、加尔文几人来到户外,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许久都没人说话。

最后,阿索尔还是转过身。

“……怎样?”

他拍拍肯特的后背,触到的瞬间便楞住了。

“哼,嘿嘿。”

肯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自己伸手摸去——那里全湿了。

卡提斯善解人意地递给他一只烟,并为他点好火。肯特咬着香烟狠抽了两口,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你们看见了吧,阿索尔,卡提斯,加尔文?——虽然我是个不怕死的人,但刚才要不是你们……”肯特的脸上有一抹愠色,额头上的冷汗也出了不少。

“嗯。”阿索尔语调平静,“她无视了我的警告。”

“你不觉得太不正常了吗?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就跑到你面前的!而且竟然还能反过来对你开枪……阿索尔,你真的没有让着她?”

“你觉得我会让着一个想杀你的女人么?”

“哈,也是。你们不来,我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肯特摸上脖子的勒痕,“但是……我好不甘心啊!阿索尔,我好歹是跟着你去黑海出生入死的弟兄……当时打得多惨咱们都知道……可我怎么会被一个女孩吓到?”

“嗯。”

阿索尔用手蹭了蹭自己的衣领,那里也被他自己的冷汗浸湿了少许。

不甘心,他也有。

明明不止一次见过地狱的情景,以性命相搏的时刻更是难以计数,为什么还是会被那个女人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息吓到?

他自以为已经很能控制情绪了,然而身体却本能地发出了信号——恐惧。

远离这个女人,快逃。

她会杀了你。

快逃。

突然,他听见肯特开口,是那种极不熟悉的、有些断断续续的口吻。

“阿索尔你知道么……?我看见她笑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啊!她不是……她根本不是斯黛拉……!不然……她怎么会有那种目光?”

“哪种目光?”卡提斯突然压低嗓音问道。

阿索尔和肯特都一愣,他们很少听他如此讲话。加尔文松开了长过肩的蓝发,和以往一样不参与任何讨论,兀自抽着烟。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啊,小鬼们。”卡提斯敲敲自己脸边的伤疤,“你们都没见过吧?死神一样的目光?会笑着杀掉你的死神?啊,虽然还是不见为好……”

“卡提斯……”肯特茫然地望着突然严肃起来的长辈,他才想起来,卡提斯是整个第八军团里资历最深、经历最多的人。

“刚才她那种感觉,我只在16年前感觉到过。”卡提斯闭眼颔首,“而且因为我的加入,她更加兴奋了。因为敌人数量变多而高兴的人,我也只认识一个。”

“?!”阿索尔瞪大眼,他是说……

“……断罪之战,赫镶零。别让我再重复,你们几个都清楚的吧。”卡提斯声音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压迫感,尤其是在念到前两个词的时候,仿佛突然老了几十岁。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还有一个事情。”卡提斯又突然轻松地笑笑,“阿索尔,她应该不需要搏斗训练和测试了吧?”

尽管很不愿意,阿索尔只得生硬地点头,思忖片刻后又做了个决定。

“加尔文,能拜托林娜斯么?”

加尔文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请求。

——他们都需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

“安娜。”

安娜正在倒茶水,忽听斯黛拉叫她。进了房间后少女一直坐在床边发呆,无论安娜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怎么啦?”

她坐回她的身边自然地牵过手,斯黛拉的身体又是一僵,忙抽回了手。

她越躲安娜就越要抓她,气急之下,竟然一压把她按在了床上。

“?!”斯黛拉惊讶地看着她,少女金色的发丝轻拂过脸颊,她脸色微红,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怕你啊?我才不会呢!”

“……”

“斯黛拉明明这么可爱这么温柔的,我喜欢你这个朋友!”

“……安娜,我……”

“而且是哥哥先开枪的,都是他的不对!你不要再怪罪自己了!”安娜说到这里,语气里忍不住多了分蛮横霸道,像极了大小姐,“你要是再道歉、再发呆,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那个……”

“还是说,你本来就不想让我理你?”少女撅起嘴,斯黛拉忙摇头:“没有的事!我,我也很喜欢和你做朋友……”

“嗯,有这句话我就满足啦。”安娜亲昵地抱住她的身子蹭蹭,斯黛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试探性地轻抚她的发丝,嗯了一声。

“好了,打起精神来。”安娜拉她坐起身,调皮地戳了一下她的脸,“你等我一会去教训哥哥,谁让他们欺负你了,哼。”

斯黛拉笑笑,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小雷正站在门口,一脸窘迫,扭扭捏捏。斯黛拉一惊,他来做什么?

“啊,斯黛拉!”小雷激动地叫了一声,“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我……”斯黛拉一时语塞,安娜眉眼一转,亲切地问道:“小雷,你看见肯特了吗?还有哥哥他们人在哪里?”

“在……在外面吧,大概。”小雷讪讪答道,他直觉明天又要看到头发被烤焦了的肯特大哥了……阿索尔将军的这位妹妹生气起来真的超可怕啊……

“好,那你陪斯黛拉说说话,我去找他们。不许动我房间里的东西,也不许惹哭她哦。”

金发少女欢快活泼的双马尾消失在门后,小雷舒了一口气关上门,坐到斯黛拉对面的椅子上,欲言又止。

“……小雷。”等了好久,才传来一声很轻的呼唤。

“呃?什么?啊啊,斯黛拉你是在叫我吧?”小雷慌忙答道。

斯黛拉垂着头,额前的碎发使得她半个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有几次她想张嘴说什么,却都被一声呜咽湮没了。

小雷着急地看着她,左瞧瞧右瞧瞧,就是等不出半个字。

“……吗?”终于斯黛拉还是出了一声,小雷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只好问道:“……那个,斯黛拉,我真的没听清楚,你能不能……”

“……你。”斯黛拉猛地抬头,吓了小雷一跳。她的眼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份视死如归,就好像说完后面这句话,就要与他永别一般。

小雷马上坐的笔直,全神贯注地聆听。

“……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啥?!”要不是坐着,小雷估计得摔一跤——这什么问题啊?!

“我,你为什么会很可怕啊?”

“……因为,因为……我,我可是差点把肯特大哥……把肯特大哥……”

“可你真的很厉害啊!一个人打他们三个!”小雷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只是测试而已,又不会怎样!”

“……不是这个问题,这个测试我根本就……”

“斯黛拉。”小雷的声音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你真的不用想那么多,我没有觉得你可怕,阿索尔将军只是气急了才说那些话的。而且,你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看你啊,自己按照自己的步调走才对嘛!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斯黛拉,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说到这里,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他到底都在说什么啊……

“……真的?”斯黛拉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当然!”小雷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而这一瞬间的光景深深地烙在了斯黛拉的瞳中。

    外面,冬日的暖阳不足以让人热血沸腾,却正好融化了干冷空气包裹的心,正如眼前的少年侧脸微笑时拂过灿烂面颊的红晕。

斯黛拉一时愣在那里,那双敏感而多情的眼眸仿佛浸了一层冬日阳光,霎时变得暖如春水。

“……哎呀斯黛拉你说点什么好吗?我,我说的怪不好意思的……”小雷看见她这样的目光后脸变得通红,“总之,总之就是,我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觉得你怎么样啦,你放心好了。”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少女的反应。

时间仿佛突然过得特别慢。最后——

“……嗯,我知道了。”斯黛拉的表情恢复了常态,“谢谢你,小雷。”

“呼。”小雷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他因说话过于激动,脸几乎要贴到了少女面前,那双细密的睫毛微扇,轻笑的眉眼无比明艳,宛若天使在对他微笑。

他突然就喘不过气来了,赶忙站起身狼狈地逃出了房间。

“……那个!我,我先出去了!”

“小雷?”斯黛拉的话还没说完,大男孩的身影已经没了。她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起来。

因为是朋友,所以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放弃那份喜欢的心情?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类……而且还是两个。

少女的眼眶渐渐湿润。

一群笨蛋。

但,我才是最笨的那个吧……?

——————————————————————————————————————

往后的几星期,斯黛拉对肯特是百般呵护万番关爱,所有事务无论大小一律全包,肯特自然十分享受,但其他人就不这样想了。

“丫头,照顾肯特的事,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一天傍晚,加尔文一边梳理着林娜斯的羽毛,一边问身边吃山果的斯黛拉。

“不,我还想再体验一段时间,照顾人还挺有意思的。”

少女腼腆地笑笑,话语中有难以掩饰的兴奋。

“为什么?”加尔文说着往林娜斯嘴里塞了一个山果,苍鹰发出满意的叫声,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少女手里的水果。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照顾别人啊。”斯黛拉咽下最后一颗果子,“话说这个真好吃呢,北大陆这边明明很冷,却还能有这么新鲜的水果。”

加尔文只是扬了一下眉毛。少女想起什么,又突然凑近问道:“对了,加尔文,你为什么要留头发?”

“怎么,你想摸?”

“才没有呢!我只是好奇,不是只有南方人才留长发吗?”

“北方人也有啊,比如四大贵族之一的黑曜家。我留这个,是为了纪念一些人。”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阴沉,斯黛拉见状便不再做声。

他眼中那种充满自责的哀伤……与以前的自己,很像。

“……喂,丫头,特别批准你摸一下。”加尔文突然笑道,林娜斯调皮地歪过脑袋,似乎也很有兴趣。

斯黛拉愣了一下,男子已经解了发绳,过肩的淡蓝色长发垂下来,衬着墨绿色的鹰眼,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成熟的男性气息。

既然他这么主动,她也不好拒绝,只好伸出左手抚上了那层淡蓝色——好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一个男人还能有这么柔顺细腻的发丝呢?

正思忖着是不是得停手了,大厅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狡猾的声音。

“哟,斯黛拉,你在做什么啊?”

斯黛拉迅速收了手,有点郁闷地瞪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萨穆尔。他的身边还跟着罗杰,两人以同样弧度的微笑凝视着他们,眼色暧昧。

加尔文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冷漠地扫了一眼,又将头发绑上。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少女诧异,罗杰不是一般都和布雷特在一起么?

“我俩可是第八军团智商最高的人啊,有时候当然要一起行动了。”萨穆尔自我感觉良好地蹭了蹭下巴,罗杰仍是一副眯眼笑的样子:“斯黛拉,你刚才是在摸加尔文的头发么?”

“……是又怎么样,这没违反什么军规吧。”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尽管语气和善,罗杰的说法还是让斯黛拉听得莫名不爽,“来开会吧,咱们下星期有任务。”

“我也要参加吗?”斯黛拉暗喜,她终于要出任务了。

“你先跟他去吧,斯黛拉。”加尔文淡淡地说道,开始重新缠绕手上的绷带,“我把林娜斯安置好就过去。”

“好,一会见。”

直到少女跟两个男人消失在视线内好久之后,加尔文才停止了手头的事情,确认四周无人后,伸手在林娜斯的羽翼间摸索了一阵,最后抽出了一卷系得很紧的信。

林娜斯发出了一声骄傲的鸣声,加尔文微笑地抚摸了它一下,展开信件。

开头只有一句简单的北方古语。‘Weeper to As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