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十分钟,教室里正在早读,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从窗户和前后门吹进来。

  纸在哗哗作响,而课本的主人则是懊恼的将纸张压下,继续大声背诵。

  老师并不在,直到下课的时候,才带着一个白色短发的男生姗姗来迟。

  “各位同学们早上好。”

  女老师把手拍得很响吸引来大家的注意力。

  “跟大家说一下,我们班新来一个来自日本的交换生——宫崎神乐同学,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那个男生背着一个狭长的匣子,看起来不像一个学生,倒像是个流浪的剑客。

  他嘴角始终挂着温暖的笑容,脸庞白皙,一双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他的眉毛浓密而狭长,有着浑然天成的锐气。

  白色的短发在夏风中稍动。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宫崎神乐,来自日本奈良。请多多关照。”

  “哇,国语说的好棒啊。”

  “真帅。”

  “日本的帅哥啊。”

  “高三竟然还有交换生,什么时候有这种情况?”

  “管他呢。”

  高三的生活难得有些新鲜事,大家借着这个由头开始吵吵闹闹起来。

  老师也不管,径自转过身。

  “好了,找个位子坐下吧。”

  她指了指后排的几个空位,说道。

  神乐点头,然后走到最后面,在九歌的身后坐下。

  九歌正在蒙着衣服呼呼大睡。

  江夏倒是一愣,他好像有所感应地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的感觉……没错,是魔力!”

  后排刚刚坐下的神乐抬起头,此时也看向江夏。

  他微微一笑。

  很多年后,当江夏站在风铃大海的空音石岸,面对着喧嚣起伏的潮海时,还能想起这抹温暖的笑。

  如同一条刚刚晒好的围巾,轻柔而灵活的便带来阳光味道。

  江夏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还没暗,夕阳酒色的光晕正从玻璃窗上慢慢滑过,日影西斜。

  他抓了抓头发,发现夏橙并没有在家,虽然自己的确千叮咛万嘱咐过。

  “死丫头,又去哪儿了?”

  至于路德维希,肯定被夏橙威逼利诱一番就跟着出去了。

  夕阳渐渐偏移,最后的光热还在持续散落。

  等了很久的江夏终于在一片橘红色的霞光中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夏橙拉着一脸严肃的路德维希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江夏的时候,小丫头急忙走过来。

  “江夏,你妹妹被跟踪了!”

  江夏满脸黑线。

  “什么?”

  “真的啊。”夏橙扯着江夏的衣服。

  “路德维希看到了,一直有个家伙在我们身后。”

  江夏突然站起身,摸了摸夏橙的头发。

  “麻烦你看住橙子。”江夏对路德维希说道。

  德国小男生红着脸点头。

  江夏打开门,从公寓门口望出去,是一条笔直的灰白色长街道。

  街道旁是油绿的草层,风吹着草屑扬起,浮在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里。

  街道上只有一个人,漫天的余晖笼罩着整个城市。

  那个人背着一个狭长的匣子,充满果糖香味的阳光笼罩在他的周围,一抹熟悉的温暖笑容映入眼帘。

  “宫崎神乐?”江夏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眼镜。

  他望向宫崎神乐的背后,那个狭长的匣子里,一圈一圈的浩瀚魔力正在荡漾。

  魔力如同风暴,而那个匣子是风眼。

  神乐的眼睛很亮,这双明亮的清澈瞳孔中倒映着江夏瘦削的身影。

  “你好,江夏,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像是块冰,显得相当清冷,略带些沙哑,不像他的笑容那般温暖。

  “为什么跟踪我妹妹?”江夏冷着脸。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神乐卷起袖子,露出一小截光滑洁白的小臂。

  小臂上,剑与火交织,魔力轰鸣灼热。

  剑与火的徽记四周,琐碎的剑芒环绕成荆棘般的模样,锋锐的刺眼。

  “我叫宫崎神乐,来自日本奈良,尊师江风城,我是个剑客。”

  夏橙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旁边坐着路德维希,他安安静静,偷偷看着夏橙嘟着嘴的侧脸。

  “路德维希,你说那个跟踪我们的人是谁啊?”

  夏橙侧过头,正好对上路德维希偷偷看过来的眼神。

  路德维希像是个灵动却受惊的小鹿,一下子涨红了脸。

  “不……不知道。”

  夏橙望向通往天台的楼梯,嘟着嘴。

  “什么嘛……”

  夜幕已经降临,天台上空调主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城市的霓虹如同潮起一般,很快就照亮了天际。

  每一条束型的灯光都像草丛中的萤火虫,炸裂开斑斑点点。

  江夏将手中的一罐可乐扔过去,神乐轻轻接住,“噗嗤”一声打开。

  冰凉的碳酸饮料顺着喉咙滑下,呼出的气体在夏夜的晚风中飘远。

  “有什么想问的?”

  神乐转头,看着江夏咧嘴一笑。

  江夏抿了抿嘴唇,夜风撩动他散碎的额发。

  “你说你的师傅是我爸爸?”

  他沉着嗓子,望向神乐。

  神乐狠狠灌了一口可乐,“是的,你的父亲江风城,是我的师傅。十年前,他收养了我。”

  “十年前啊……”江夏看着整个城市的黑夜,思绪好像凝结的冰片,轰然炸裂。

  【十年前】【南城国小】

  江夏看到江风城的时候,夕阳正跌坠到教学楼西侧。

  “儿子,真对不起,我又睡过头了。”

  隔着一段距离,江风城爽朗的哈哈大笑声就传了过来。

  江夏习以为常地平淡着脸,牵起江风城伸过来长满老茧的手。

  一长一短的两道影子在夕阳下格外的长。

  “你要和妈妈离婚了吗?”江夏抬起头,看着江风城被阳光笼罩的模糊脸庞。

  江风城一愣,粗重的眉毛拧在一起。

  “当然不会,干嘛问我这个问题?”

  江夏也把眉毛拧在一起,父子两人此刻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真的不会离婚吗?”

  他认真的语气让江风城一愣。

  江风城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他蹲下来,宽厚的臂膀紧紧搂住江夏。

  他厚厚的温暖大手不断摩挲着江夏的脑袋。

  他用一种很磁性的声音在江夏耳边说道:“儿子,记住:我永远爱着你、小橙子还有妈妈。”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们身边,你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妈妈和妹妹。”

  江夏愣愣的听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江风城紧紧搂住江夏瘦小的身体,良久,才重新站起来。

  他牵着江夏,慢慢消失在满天的夕阳光线中。

  【十年前】【风铃镇】

  当蒙奇走进风铃酒馆的时候,天色正早。

  拂晓过后的天际一片青蓝色。

  浮白的海鸟从风铃大海上掠过,在风铃镇的上空留下清锐的鸟鸣。

  粼粼的海光顺着波纹漾开,准备好一切的渔民们吆喝着开始出海。

  风铃镇结束了漫长黑夜的凄清,开始重新热闹起来。

  风铃酒馆刚刚开门,只有一个瘦小的忙碌身影在四处跑。

  那是酒馆的唯一一个小伙计。

  酒馆的老板——奥兰多大叔在酒馆后面把一桶桶酿制好的果酒从酒窖中搬出来。

  蒙奇要了一杯果酒,然后径自走到酒馆一隅,依靠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坐下来之后就一直望向酒馆门口。

  从酒馆门口向外望去,是一条算不上宽阔的青岩小道。

  青岩被常年累月洗礼打磨的有些发白。

  蝶兰在路两旁盛放,青翠的草叶随着风卷漂浮,在阳光下好像散碎的金屑,折射出好看的光芒。

  背着行囊的旅人就在这样的神圣光芒中继续新的一天。

  人声开始喧嚣起来,当蒙奇要了第三杯泡沫果酒的时候,风铃酒馆里已经充斥着各种嘈杂声音,来往的旅人全部涌进了这个不大的地方。

  那个忙碌的小伙计在人群中穿梭忙碌,晶莹的汗水从他精致的鼻翼掉落,在地板上好像炸出丝丝金光。

  蒙奇看着他的时候,头顶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到的真早啊。”流里流气的声音之后,是一声充满惫懒感觉的哈欠声。

  蒙奇狠狠灌了一口果酒,抬头看着坐在背后楼梯扶手上的长发青年。

  他嘴角勾着一抹随意的笑容,一头绚烂的火红色长发恣意的夺人心魄。

  此刻,他眯着狭长的眼睛,和蒙奇一样望着门口。

  “那两个家伙呢?”蒙奇对这三个迟到很久的家伙俨然习惯了。

  “可能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了吧。”

  火红长发的青年懒洋洋地说道,顺便从蒙奇手中把果酒一把夺过来。

  蒙奇丢了个无力的白眼给他。

  季节进入了炎热的夏季,风从风铃大海上空吹拂而来,从温柔到狂暴。

  风铃海的海岸线长的好像是天神的弓弦,半月般延伸向南北两侧。

  海岸不远,巨大的山体有的断裂,有的高耸,海岸边都是落下的巨大石体。

  由于奇特的风蚀,这些石头上长满一个一个光斑似的岩孔,每到夏季季风大作,穿过这些石头的风都化作清脆的风铃声。

  来往的诗人很喜欢这种神迹般的现象,在他们的吟游中,这里的石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空音石岸,风铃大海。

  蒙奇曾经想过,要是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该多好。

  在这样的世界边缘,忘记以前的故事,每天拂晓时睁眼,日落后阖目,听着海浪声入睡。

  不过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蒙奇长叹一声,突然感到眼下一阵湿润。

  他抹了一下,手上入目的是猩红的血液。

  他脸色瞬间苍白,惊恐的抬头。

  原本坐在楼梯上的长发青年瞳孔扩散,脖子上一道狭长森然的血痕正在慢慢绽开。

  滴答滴答的粘稠血液从那道血痕中滴落,充满着令人作呕的甘甜味。

  蒙奇感觉自己的背后一片冰冷,有几束刺冰般的目光从酒馆的门口传来。

  酒馆内的喧嚣在一瞬间突兀的消失,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气压在酒馆上空盘旋。

  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只有那个长发青年脖子上鲜血滴答落地时的声响清晰可闻。

  蒙奇转过头,面色惊恐。

  酒馆门口,阳光炽热刺眼,几个朦胧的黑影站在阳光中,毫无温度。

  他们穿着黑袍,只有刀锋般的眼神闪烁。

  “死或生?”

  为首的黑袍下,一道稚嫩的声音在空寂的酒馆内响起。

  蒙奇转动着眼睛,没有回答。

  “嗒……”那几道朦胧的黑袍身影走出门口的阳光,阳光被他们隔断在门外。

  人们终于看清,那三个身影并不高大,只是三个面色苍白麻木,赤脚站立的少年少女。

  为首的是个白银色瞳孔的小女孩,另外两个小男孩站在她两侧,眼瞳一样冰冷的银白色。

  小女孩看着蒙奇,麻木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瘆人的笑容。

  黑袍下,浓墨般的冰冷雾气迅速逸散而出。

  酒馆内瞬间就充斥着这些雾气。

  所有人感到空气中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冷飕飕的,如同鬼灵游曳在身侧,坠入一片冰海。

  黑雾渐渐浓重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难以超出自己身旁。

  巨大的恐惧感降临在每个人的脑海。

  一种扭曲的诡异感觉阴森森的萦绕在酒馆里。

  蒙奇站在原地,直挺挺的不动。

  因为他听到酒馆的某个角落,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咀嚼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

  所有人都能听见,那种清晰地直达灵魂的咀嚼声音,就像是一只怪兽在进食。

  仿佛有两道冰冷噬血的绿幽幽的光从黑暗中看向每一个人。

  有人已经忍不住的弯腰呕吐起来,胃好像被一只爪子狠狠攥住,不停地吐着。

  小女孩银白色眸子麻木而空洞,她看着某个方向,空阔渺远的声音在酒馆里的黑雾中穿透。

  “谁允许你吐得?”

  她皱着眉头,语气清淡。

  那阵呕吐声戛然而止,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力的掉落,砸在地上。

  蒙奇看着眼前的无边黑暗,一动不动。

  他抬头看着外面,好像透过屋顶看到了风铃大海上空蔚蓝的天空。

  咀嚼的声音响了很久,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蒙奇感到脚下变得湿润起来,他还没有低头,四周的黑雾迅速退去。

  光芒一下子冲进他的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看向四周的时候,蒙奇不禁感觉有只鬼手穿过胸膛紧紧握住了他的胃。

  他终于忍不住跪下来,刺喉的胃酸伴随着些许的食物残渣直接从口中呕吐出。

  不断分泌的唾液顺着嘴角流下,狼狈不堪。

  低下头的时候,他终于看清脚下是什么——厚厚一层还在流动的鲜血,它们已经浸润了他的鞋子,染上一层褐红色。

  他惊恐的抬头,看着四周。

  酒馆内除了那三个黑袍少年少女和他自己,已经没有人活着了。

  准确的说,没有一个完整的人还在。

  整个酒馆都是刺鼻的血腥味,鲜血好像汩汩的河流,在地板上浸润,掺杂着果酒,发出更恶心的味道。

  所有的人都好像被怪兽噬咬过一般,支离破碎。

  残破的胃脏、咬剩一半的五官,整个酒馆好像被一个残酷恶魔咬碎后的地狱。

  小女孩舔了舔苍白的嘴唇,银白色的眼瞳中光芒闪烁。

  “就剩你了呢。”

  空灵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她看着酒馆内的残破尸体,鲜血遍地。

  小女孩那张天使般苍白的面容上,隐隐有着一层迷幻般的快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血雾从空气中凝结,像一个个血色的蝗虫冲进她的鼻中。

  然后她张开嘴,一个个结冰的蓝红色血珠极速喷出。

  密密麻麻,瞬间洞穿了蒙奇的身体。

  蒙奇不甘的倒下,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他突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这个原本人间天堂般的地方,却因为他们四人逃窜到此的缘故,沦为地狱。

  蒙奇感受到生命在逝去,在他闭眼的一刹,他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小小的身影躲在一个倒下来的木酒桶中,他正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正望向他的蒙奇。

  蒙奇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抬起手,满是鲜血的右手按在地上。

  一个奇怪的魔法阵旋转着浮现,幽绿色的光芒瞬间照耀开来。

  轰!

  轰!

  连续的几声轰鸣,整个酒馆开始摇晃起来。

  三个黑袍身影瞬间冲破酒馆的屋顶,跳跃到半空。

  吱呀!

  轰隆!

  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酒馆从头到尾开始崩溃,层层岩石与木材崩裂、炸碎。

  尘土四溅,酒馆化为废墟。

  “通缉完成。”小女孩麻木的说,三个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