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蓮意識到的瞬間,平日裡他用來彈吉他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經掉到了地上。
「因為他們是錯的,就可以對他們使用私刑嗎?而且還對普通的人下手?」
「妳是誰!?」
青蓮捂著右手咆哮。那個少年已經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他魂牽夢縈、應該已經不在了的少女的聲音。
「就連秋成你都砍得下去嗎?真的需要這樣嗎?」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青蓮總算看到了對方的人影。
來人已經不再是他所知道的柔弱的少女,而是位身段優雅的年輕的女性,她穿著黑灰二色相間的緊身衣、拿著雙刀、並且在雙腳的鞋跟處套著刀刃。與此同時,她的臉大半被黑色的紗布包裹,令她看起來簡直就像來追捕罪人的復仇女神。
「……看著我,回答我啊?」
那個瞬間,她扯下了蓋住面容的面紗──
「白凌……?」
不可能,不可能是這樣。
青蓮認識的白凌應該早就已經不在了,就是因為她已經不在、所以他才希望能夠用自己的手肅清那些對她下毒手的邪教徒的啊?
「你果然是認為我死掉了吧。」白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被你丟在那裡,而且你還叫弟弟和你一起說謊……果然你認為我死掉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根本只是為了自我滿足你才去殺人的吧?這樣根本就一點用都沒有啊。」
「我不是故意的,如果那個時候不退出去的話我們都會死的!」
「這不是藉口!」白凌大吼,「你根本不是在伸張正義,你根本只是個殺人魔啊!!!」
「我是……殺人魔?」
「是的,你就是殺人魔。所以舉起雙手放下武器。」
青蓮正想卸下吉他盒的時候,「惡魔」的聲音從背後幽幽地傳了出來。
與此同時,穿著黑衣拿著步槍的士兵們紛紛從草叢、公園長椅和建築物的背後冒出來將青蓮團團包圍。
而在正中央的士兵們身後,周身纏繞著青色雷光的、下半身是馬身的年輕男子,將手中的弓矢對準了青蓮的心臟。
「你已經被包圍了,再動就宰了你。」 黑夜中,半人馬水色的雙眼閃爍著。
「要我把鵜丸交給你們這種人?不要開玩笑了,你們不過就是自以為是正義使者的一群暴徒而已!」
「哎呀呀呀呀,原來那把妖刀是這麼跟你說的嗎?」站在青蓮背後的白峯用槍指著青蓮,「認為吃人肉就能得到力量的傢伙我看還比較像暴徒,總之你還是把東西放下吧。現在馬上。」
「……。」
現在並沒有辦法殺出重圍:包圍住他的白凌他們看起來都是全副武裝,就算這次逃掉了他有可能會橫死在路邊。
這樣想著,青蓮把吉他盒放到了地上。雖然鵜丸在腦海中叫他不要放棄,但現在就算放棄也已經沒關係了吧──
突然間,似乎總覺得心裡有某種東西已經被放下了。
「很好,那麼希拉莉?幫我把刀拿回去好嗎?」白峯歪頭看向原處的希拉莉。
「好的。」
被叫做希拉莉的「白凌」從高處輕輕跳下,並且俯身在青蓮面前打開了吉他盒。
她並沒有看他,就只是專注於自己的工作。但是,看著她青蓮其實非常明白背後的理由:因為,她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會勉強自己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
啪嘰。
「……青蓮?」
「誒……?」
「青蓮,為什麼……?」
她終於久違地叫了他的名字,而他也久違地握住了她的手。
但用完好的左手抓住她的瞬間,也正是名為「鵜丸」的太刀刺入心臟的那一刻。
「……真是的。」
──我還真是個差勁的哥哥和男朋友啊。
青蓮只覺得心很痛,而且他的心臟也非常難過。被他殺害的那些無辜的人的尖叫和充滿恐懼的臉,此時此刻突然像走馬燈那樣浮現在了眼前。
「對不起,讓妳擔心了。」
血肉模糊的右手撫上了臉頰,擦去了她的眼淚、卻又在白淨的臉上留下了血污。
下一秒,青蓮使出全身的力氣、將眼前的女孩推了出去。
也在那個瞬間,他全身的血管衝破了皮膚、像渴望鮮血的黑蛇那樣朝她伸出了枝條──
「退下!!!」
就在血管即將碰到希拉莉的那一瞬間,她被什麼人推開了。
也是那個瞬間,伴隨某個男人淒厲的哀嚎,應該有著管理人的紋身的她的手臂感覺到了斷手般的疼痛。
「收容失效!!!一級警戒!!!!」
「管理術式被破壞了!!!重複管理術式被破壞了!!!」
「管理人!!!快從那裡離開!!!!!」
白凌──希拉莉抓著受傷的手呆坐在草地上。
臉上的血液還殘留著那個人的餘溫,那股溫度幾乎破壞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兵士的吼聲也變成了一種她無比熟悉的陌生語言。
「真是懷念,不,你完全成為怪物了呢。『顯仁』。」
什麼?
陛下在哪裡?那邊那個看起來很像露出陛下的拿刀的男人又是誰?
抱著自己的手、白凌看著眼前的翼人男子,眼裡全是不解。
「我知道妳,妳是唯一一個和我長時間待在一起卻沒有發瘋的女人……不,『精神的詛咒』對妳沒有用呢。真可惜,沒辦法親眼看到妳發瘋哭泣的樣子了嗎。」
滿頭白髮、穿著質地高級的和服的翼人男子,朝她走了過去。
他握刀的那隻手臂被黑色的金屬狀物緊緊包裹著,雖然看起來不像、但依然和武士的籠手有那麼幾分相似。
「說起來,妳和我見過的一個人看起來真像。」「白峯」,用另外一隻手撫摸著白凌的頭,「都已經成長得如此美麗了嗎,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了嗎,我的妻子、我的『公主』。」
「你,你是誰……!?」
「我是『鵜丸』,三條宗近的太刀、法皇的御劍、『現代的附喪現象』……」
「覺悟吧!!!」
突然,從附近的草叢裡竄出了一個士兵。
他朝鵜丸舉起了槍,但還來不及摁下扳機、他就被另一個士兵掃射成了蜂窩──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平常就一副臭屁的樣子,你吃屎吧!!!」
一個拿著機關槍的士兵,開始狂笑著對自己的隊友胡亂掃射。
「都是因為妳,都是因為妳……哈哈哈哈,甩了我的賤女人……!」
另一邊、另一個穿著長袍的術士則正在朝另一名正哭泣求饒的女性特遣隊員一下又一下地用匕首捅她的臉和身體。
「我不能升官都是你們的錯,全都是你們的錯哦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連看起來像是指揮官的人物,此時此刻也揮舞著叢林刀加入了這場鮮血的狂歡。
士兵一個個倒了下去,而口中念念有詞又流著口水的士兵們在訴說自己憤怒源頭的同事、似乎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在自相殘殺:而「希拉莉亨德森」,其實非常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騙人,騙人的吧……」
被關在只放著一把刀的密室裡的時候,白凌也曾經看過這樣的光景。
不管是男女老少只要被關在裡面,不到一個小時一般就會出現幻覺、然後開始自相殘殺。甚至,連「殺人」的概念都不明白的小孩子也都陷入了瘋狂的殺意旋渦。
每當有新的一批人被放進房間,她總是會躲藏在房間的櫥櫃里、但卻總是逃不過為了自衛和奪取食物而殺害他人的命運。
她是在裡面待了最久的,那把刀的魔力剛開始同樣讓她變成了憤怒的殺人鬼,但隨著時間流逝她卻逐漸找回了理智。或許她是重拾理性並且習得了如何在惡劣的環境中保護自己,但那人與人相互廝殺的地獄繪圖依然是深刻地烙印在她的意識之中 ──
她的夢魘,從未離開。
「妳還記得嗎,我是把妖刀。是引發戰亂詛咒君王,甚至讓仁厚的商人把自己所生的雙子組合成了畸形的玩偶的妖刀。」
用著白峯的身體、卻用著另外一個聲音說話的男人從背後摟住她的腰。
「當然了,多虧了我的宿主,我的能力也增幅了。」
「快放開我,不要碰我!!!」
白凌開始扭動上半身,但是無奈她再怎麼試著掙扎、再怎麼手腳並用攻擊他的身體,鵜丸都不為所動。
「染上我的顏色吧。」鵜丸在耳畔輕語,「如此一來就能把一切都忘記了吧,讓妳生下我的孩子、妳的孩子將會是足以毀滅世界的最強的鬼。」
「我不要,我不要!!!」
「反正也是妳喜歡的男人的身體吧,和喜歡的男性交合是這麼不好的事情嗎?」
「不對,不對!!!」白凌聲嘶力竭地尖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因為和朋友組成樂團的事被教團說是不道德的,所以她被人關在房子裡每天被拳打腳踢。
因為和喜歡的人交往是不道德的,所以她被教團的人每天當成髒東西鎖在家裡、每天都會被潑血「淨化」。
「根本就沒有人會接受骯髒的妳,所以到我身邊來吧。我愛妳──」
「別得意忘形了混賬傢伙!!!!」
話音未落,青色的落雷就擊中了鵜丸的身體。
那道電流幾乎要燒壞大腦、並且成功打斷了鵜丸的思考。地面瞬時被炸出了一個大坑,而等鵜丸回過神,他已經是倒在焦土中的狀態。
雖然刀身沒有事,但被金屬包裹的半隻手臂幾乎被燒得焦黑。多虧「顯仁」受到外神祝福的肉體,鵜丸除了有點麻痺的感覺之外幾乎毫髮無傷。
「……是的,還沒結束。」
鵜丸重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新娘被雷神帶走了,必須得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