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自暗之深渊而来的他,开始寻找诗人。

 

九陵想了一下,自己虽然并没有那么多可以请教的人,但是却有一位绝对靠谱的保底。那就是罗曼学姐。

可是当他想要约罗曼学姐的时候,却得到对方“正在和女朋友们唱K”的回复。并且她表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可能都没有时间。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九陵和家中镇宅猫对谈。

“哈,要我给你读诗歌?”TaKo放下了手中的轻小说,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是读诗。就是,解释一下什么是诗。”

“那就是读诗啦。”TaKo说,“听懂古典乐的最好方法就是多听。看懂一部电影也需要先看过所有的影像才能阅读拉片分析。想只要知道诗,不看诗怎么行。”

九陵抱胸想了一下,“以前在山上学道。师傅……师傅教的诰命、礼赞、口诀算吗?”

“不算。”TaKo立刻回答。

“就是那个‘九炁青天,明星大神。焕照东乡,洞映九门——’”

“不是,下一个。”

“吾含天地炁咒毒杀鬼方咒金金自销咒木木自折咒水水自竭咒火火自灭咒山山自崩咒石石自裂咒神神自缚咒鬼鬼自亡咒祷祷自断咒痈痈自決咒毒毒自散咒诅诅自灭……”

“……你不要像是赌气一样说这么快啊。”TaKo有些惊讶九陵居然能说得这么流利,“你能再表演一遍那个吗?对,就是这个。”

“我担心没说完你就喊不行。”九陵说,“就像你刚才说的,得完全了解才能正确判断。”

“好的,不是诗。也别下一个了。”TaKo叼着冰淇淋的木勺,双手抱在脑后,思考了一下如何帮助九陵。

——不如先甩锅:“对不起,其实我也不懂诗。”

“你春天的时候就吹嘘过自己会背很多诗了。”

“切。”TaKo倒是也没指望能把锅甩掉。

九陵既然上了大学,肯定也是经历过大量的诗词背诵的。在山上他可被师姐监督背完了《唐诗三百首》以及《中学生必背古诗词》的。顺带一提,他最喜欢的一首是《江南可采莲》。TaKo以前也问过九陵这些情况。

“都是最好的诗没错。但是已经成为了为了考试而生的痛苦符号,一般人很少依靠他们去理解诗的本质了。”TaKo换了一个坐姿,“说来诗的本质是什么?”

“押韵?或者,三美原则?”

“我敢确定那个是很不重要的。以及你不要在对话里塞进义务教育内的内容了,虽然对不起闻一多先生。”TaKo突然灵光一闪,锤了一下手,“有办法了。”

正准备去晾衣服的阿布抱着一大摞女士衣服从洗衣机处离开。在经过客厅时,她瞥了一眼九陵与TaKo,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最后TaKo想出来的办法是往九陵手机里导了大量奇怪的音频。

“我录的ASMR诗朗读哦。”TaKo带着那种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眼神含媚笑容靠在椅背上。她只穿着内裤在自己宽大的电竞椅子上歌膝而坐。

“你哪来的收音设备?”带着耳机在听的人并不是九陵而是阿布。

“啊,变成猫以前几个月买的。最后并没有在直播或者制作中文音声里用上。”TaKo指了指搬出来的专用收音设备。

“哦哦哦……”阿布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读诗就读诗,吹气是干啥?”

“诶,ASMR了不吹气岂不是很浪费?”

“那你为什么要录ASMR……”

“因为设备就在我房里啊。”TaKo说,“还是九陵和你帮忙搬进来的。”

“啊,你搬家箱子里面的那个啊?”阿布恍然大悟,的确当初是有这么一件行李。

 

TaKo选的都是法语爱情诗,原文和比较不错的国内翻译各读了一次。然后就是戴望舒翻译的小黄诗,以及日语的小情诗。夹在其中的ASMR标准挑逗流程一条龙在侮辱文学方面倒是尚可以容忍。不过的确也能看出来,TaKo对于欣赏诗真的很有造诣。

“有时候我就会想,那些关于爱,关于死的法语诗。是不是其实就是当时的J-Pop歌词。”TaKo这么评价。

“你这句话也是押韵的诶。”九陵发现。

“是啊,我这句如果多拍几个换行符,比起很多不押韵的东西更像诗吧。”

阿布确认了的确真的是诗朗诵之后,取下了耳机,然后把手机丢还给了九陵。

“那,我去听了。”九陵一边起身,一边给自己耳朵塞上耳机。

“啊啊,那些不是给你没事就听的。”TaKo喊住了九陵。

“嗯?”

“应该是给你睡前听的吧。”阿布回答。

“那我去午睡了。”九陵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在空调房躺上一个小时的午觉,简直快活似神仙。

“诶,这个是给你晚上睡觉前听的。”TaKo换了一个端正的坐姿,“既然我不睡午觉你可以躺着我来给你亲自读诗啊。”

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似乎暗示膝枕。她当初还挺苗条的腿因为长期的宅居变得圆润了一点,拍打那几下居然有点晃动感。不得不说,看起来还挺舒服的。

TaKo发现这样给人膝枕还是挺尴尬的,因为只有内裤嘛。她起身开始翻衣柜,拿出了一条素色的短裙开始穿了起来。

阿布虽然并不想制止TaKo穿裙子这件事,但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人枕在猫腿上这样虐待动物。TaKo把裙子拉到膝盖处的时候,阿布已经拽着九陵的后领走出了她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TaKo难得穿好了裙子,现在却只有空荡荡(其实乱糟糟)的房间,仅剩空调在轻微地轰鸣。为了一直保持人的形态,TaKo的房间从来都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窗帘。此刻,一年中最炽热的阳光射穿了厚重的布料,照出了空气里的灰。

“啊……怎么说,”TaKo并没有很失望,似乎也没觉得九陵可能真的躺自己腿上,“‘后人称此为诗’。”

阿布突然拧开门,半身拿着遥控器凑了进来,“啊,我嫌你空调开太低了。这样对身体不好而且费电。”

她让空调“滴”了一声,给诗歌朗诵加上了一个句号。

 

×××

 

英文中【诗】这个词poem,来自于古希腊语。亚里士多德把他的学问分成了三部分,其中有一种被称为【制作科学(Poiesis)】。诗便是制作科学的一种,乃是生成艺术的技术。因为有那么一种艺术在那个时代无法命名,乃是无需音乐仅仅依靠语言为质料而造——因此它得到了那个最为特殊的命名——制造之学(Poiesis),也就是诗学。

如我所言,我行使创造——倒是也有这么一句非常有名的咒语,也有着希腊渊源。Abracadabra。

诗者都是创造者吗?那么他们的价值应该就在造物之上咯?

 

记忆(Mnemosyne)与至高之天(Zeus)交合,生下了诗女们(Muse)。王权的欧西里斯,则协同这九位诗女与酒神的男侍们(Satyr)一起远行。

赫西俄德的记录、色雷斯的文献、罗马学者的论述、神话的叙事,全部都像是难解的隐喻。

 

不能理解世界的二十岁男子在放松的午睡中,梦到了一片花田。家里的猫正在耳机里字正腔圆地读着法语诗,九陵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个能穿透到自己的清明梦中来。

清明梦是星灵投射的预演步骤,可以说是魔道入门一步之遥的境界——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常人距离隐秘的内阵体验最近的经验。当然,如前所言,清明梦境界很低,对于九陵来说,复发清明梦是十分奇怪的事情。

九陵也并不准备停止清明梦。因为这不是修行所至,只是普通睡觉引发的;和禅定心中最初升起喜的蕴尘一样,清明梦总的来说是很舒适的体验。不过随后他就发觉,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清明梦。本来普通人在清明梦中能获得和九陵一样近乎万能的神力:无论是飞天遁地还是创造物质,都只需一念流转。可是在这个梦中,通达了仙人之位的九陵反而只能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花田中步行。

在梦境之中,天上似乎也没有太阳,不知道照亮四周的光究竟来自何处。九陵举目四望,花田延伸到了八方地平。因此也无所谓前进或者后退,九陵只是这样随意的散步,体会着梦中的舒适。

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的风景仍然没有变化。终于,九陵停下来,他仅仅是因为心血来潮,想要弯腰去摘花。当他冒出这个念头、身子才稍微前倾时,他注意到了前方似乎有一个站立的人影。不知道是突然出现还是之前一直没注意,失去了神通力与眼力的九陵眯起眼睛,觉得那大概是一名少女。于是他向着她迈开了脚步。

少女与他的距离的确在缩减,这并不是像是追逐日月、寻踪蜃楼一样是徒劳的努力。少女就站在那里,看起来既不是等待也不是休憩。正当九陵快要看清她的细节时,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了闹铃。

梦醒了。

 

九陵挠了挠自己的光头,翻身下床。他并没有去思考这个清明梦意义的打算。

 

×××

 

“找不到弥密尔吗?”公主在这个世界使用的是小松的普通语言机能,说出来的话仍然十分无机而且粗鲁。

“独眼的贤者无处寻觅,智慧的头颅带着秘密关锁匣中。”小松靠在江边的护栏上,用演戏一般的语调得意地回答。

因为失去了正常说话的语言机能,小松只能以诗文、谎言、谜语以及修辞的方法交流。

很显然,小松选取了公主最为无法理解也最为厌恶的一种。公主的长发无风自摆,那是因为刚才一瞬间放出来的杀意。小松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身后的栏杆也裂出了一条缝隙。

“这句不是谎言。以下也都不是谎言。”小松老实地回答,“它仍然活着。头骨却被埋葬,并没有被监禁在小小的盒子里。”

公主抬起头,用鼻子指着小松。她想了一下,明白了其中的深层结构。如果用谎言的话,简单的反转含义就可以了。对于公主来说,比起修辞、诗文和谜语更容易理解。

“为何带我来此?”公主接着提问。

“有着很深的理由。”小松说道,“不像是很多现实——幻想故事的开头——”

要小心句子只能否定一次,不然冷酷的公主陛下就听不懂了。

“都有一个酒馆。不对吧?那里并不是很适合打听情报。”

“知道了。”公主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那么要在江边的酒吧区,对公主做些什么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呢?小松这么想到。

“你在想什么?”

“想着世间的一切。”小松笑嘻嘻地说道。

公主虽然继承了父亲的使役神明,但是魔道成就并登峰造极。她的术式也过于依赖于自己的语言了,所以并不能突破小松的思维防护。小松甚至怀疑公主陛下根本不会读取思维。

这样可就能做许多有趣的事情了。

 

所以当小松和卡露拉公主坐进酒吧的时候,小松的愉悦到达了极致。

“诡计?”公主询问。

“当然,当然。”小松回答,她随后双手拍在脸上,整理了一下溢出的笑意,“在如此地方,请允许我稍微转换一下语言模式。”

虽然感到了十分的不悦,不过公主还是忍耐了下来。

 

两人坐在酒吧中十分惹人注目。毕竟两人本身就是美人,在小松的精心挑选打扮下,都十分出挑。她们周围陆续围上了各种男人。卡露拉公主对于这种情况当然发自真心的厌烦,小松拦住了她的怒火。她就这样和男人们聊了起来。

“勿让不悦哪怕动一丝您的眉梢,请全部让我来处理,为了能饕餮您的美貌。”小松是这么说的。这无疑让卡露拉公主更加生气了。不过也的确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公主才意识到自己的对诗文的愤怒完全没有理由。仿佛仅仅是父亲与家庭教师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一般。

“是的是的。今晚北半球发生最好的事情就是您能察觉这点。不如对那无涯的苦难挺身反抗,试着压制一下那无源头却深流的苦水。”

光是听小松说话,公主握拳就指节握得发白。她大力地锤了一下吧台,拿起了小松点的饮料。

这个饮料开始有点甜味,像是宫廷内的侍从为她献上的果汁;中段时变得刺激,这是她从来没有喝过的东西。公主明确地认识到这个物质会让血管扩张,短暂带来舒缓,可最后会影响到神智。

她于是停了下来,食指和拇指夹着细长的杯脚,晃了晃杯中的液体。然后她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了身旁——

在一旁的小松已经换了两三种外语,劝退了大部分缠上来的男人。只有一个看起来教育背景不错的公子哥正在用标准的加拿大口音英语和小松聊天。

“You are Japanese? I just heard your conversation, ah, but it is unintentionally. My apology.(你是日本人吗?我刚才听到你说话了。啊,我不是故意的。抱歉。)”他夸张地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You speak perfect Japanese and English, and español… I guess it is the correct corresponding word of Spanish in Spanish, and pronounced like that. Correct me if I’m wrong.(你日语英语说的十分完美,西班牙语也是——我猜那是西班牙语吧。如果我说错了就纠正我。)”

男人特地使用了西班牙语里的西班牙语这个词,读得也非常墨西哥风味。他估计是通过小松的长相以及她的日语判断她是日本人的吧。小松开始后悔说出了英文这种lingua franca(通用语言),这使得自认为懂一点英文的人都有了自己能与她交流的错觉。眼前这位都算素质良好了,小松能够预料不久之后会有大量操着高中不到水平的英语过来纠缠不休的人。

 

公主被晾在一边,于是她恢复了拘谨的正坐。在身后,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奏着无人声的音乐。在她的世界中,这种音声在时间的维度上呈现秩序,调动感情的技术早就失传了。虽然被称为缪斯(Muse)的技法(Music),据父亲说实际上也不过是恶龙的把戏。

公主因为不安再度看向了小松,发现她似乎一时半会可能都得疲于处理这些男人。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沮丧,想要叹气。她拿起剩下的三分之一杯饮料,一口饮尽。吧台后的服务员立刻收走了喝光的高脚杯,然后他被小松身边的男人用手指勾了过去。服务员侧耳听男人说了几句,不停点头,然后把话传达给了酒保。几分钟后,服务员又把一杯鸡尾酒放在了公主的面前。

“那位先生请您的。”服务员并不知道面前的金发美人是否能听懂,她于是用手指表示了一下。小松身边的男人笑着举了一下手,最后对着黑发的少女说了几句,离开了。

小松懒洋洋地对他挥挥手,终于找到了机会转过身喝自己的饮料。她托起酒杯,一口喝干了自己点的无酒精鸡尾酒。

男人会知趣的离开完全也是在意料之内。毕竟小松就算是说英文,说的也都是诗体韵文。一般修养的人根本没有办法跟得上对话的高度。

 

“为什么?”公主喝完了自己手中的一杯鸡尾酒以后,没头没尾地提问了一句。

“你没有听到这里躁动着的话语吗?它们携带着整个城市的消息,卷积在空气中。仿佛侯鸟报春,鸽子衔来希望。”

“哦。”公主换过右手撑住了自己的脸。

当然这个小细节躲不过小松的眼睛。哪怕只有一丁点酒精,不胜酒力的卡露拉陛下已经显露出不敌了。她换手是不想让小松看到她的脸红。

“哦~”小松发出了愉快的声音。她轻轻用食指中指的指尖按住嘴,算是稍微做出了一点对情绪的掩饰。她招手喊来了一旁擦玻璃杯的酒保,悄悄和他说了几句。酒保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他隔着吧台走到了公主面前,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小松之所以招呼酒保而不是服务员,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现在说话太过弯弯绕,服务员不一定能听懂吧。

并不懂得拒绝,也不知道其中原理的卡露拉公主就这样连着喝了好多杯,最后趴在了吧台上。

 

刚才一直在演奏的乐队走了下来,上来了一群年轻人。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留着艺术家马尾的青年走向了公主左手边的位置。他看到趴在桌上的金发美人和目光一直锁定他的黑发美丽少女,吓了一跳。他有些迟疑要不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下。

“Please seat yourself.”小松对他这么说。

于是圆框眼镜的男子在卡露拉公主身边坐了下来。他看了公主的醉脸几眼,推了一下眼镜,转而开始关注乐队的live。

服务员很自然地走过来,为他倒了一杯冰可乐兑朗姆酒。小松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仿佛是宇宙彭加莱再现了一轮,第欧根尼与亚历山大再度相遇,服务员为你默契地倒上了一杯,好象是这样的事情千百个昼夜都是如此。”小松问道,“你是常客吗?”

“上面的乐队,”青年有点害羞地回答,“我也是他们的成员。我一般都不参加台上的表演,就坐在这里,算是我参与演出的一部分吧。”

“小松。”黑发的美丽少女对着青年伸出了右手。

“我叫……他们都喊我醉舟。”青年有些窘迫,他好像很害怕隔着金发的少女和小松握手。

他左右晃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姿势伸出手合适,最后下定决心一般面朝吧台伸出了右手。可是还没等握住小松的手,黑发的少女就把手抽了回去,然后拍了拍金发少女的胳膊。

卡露拉一下子坐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搂住了胸和腰之间的部分。她转头看了看醉舟,捂住了嘴巴。

“啊……”醉舟立刻收回了手。他大概是知道这种时候解释什么的话,会太像是阳痿的幸运色狼型男主了。何况这里是酒吧,发生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哎哟,阿玮,你脸红啦。”小松看向了醉舟的裤子,“让杰哥看一看……你原来喜欢这样的啊,是M癖好吗?”

不是,这只是猎物被捕食者盯上之后,留种的劣等本能……死前勃起。——正经来解释是这样的,但是醉舟并不能把这话说出口。刚才公主陛下的一瞥的确把他吓得够呛。

不过,他的担心现在也没什么意义啦。公主并不会吃他,相反,她吐到了他身上。

公主吐得很厉害,但是她仍然体现了自己的教养。呕吐时尽量遮住了脸,而且尽力压低了呕出那一下喉咙发出的声音。正因如此,服务员和酒保都没有发现问题。甚至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批人都是闻到气味才发现金发的美人竟然吐了。

服务员是小松和醉舟招来的。隔着柜台她看到看醉舟招手,而金发的美人正低着身子,头顶着他肚子——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wow,玩乐队的撩起姑娘真容易,你们玩的真刺激。”直到她看到小松正全力憋笑,用手势让她递餐巾纸与抹布过来,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哈……呼呼……抱歉。”小松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公主陛下喝多了点。”

这件事真的这么好笑吗?

“公主陛下?”醉舟帮忙拍着公主的背,一面给她递过去了自己的一包纸巾。

“外号。”小松说,“她并不是什么公主,当然啦。”

AIZY成员看到台下前排的醉舟遇到了这么有趣的事情,在正式演奏开始前起哄了起来。主唱的伊凡把收音话筒换到了正对醉舟的方向。

“老龟你小子能耐啊。刚坐下把一妞儿迷地五迷三倒的。”

“你还是说法语或者俄语吧!”醉舟在台下大喊,拍了拍自己被呕吐物浸湿大块的裤子。

伊凡没有说话,笑了几声。杨天心则快速来了一段即兴,也算是对醉舟的打趣了。

“话说,这位翩翩公子是?”小松指了指刚才开始就站在一旁的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是你熟人吗?”

“是的。他是上面那位贝斯手的弟弟。一般都是陪我坐在你们这个位置上的。”醉舟低头看着裤子解释道,“我失陪一下,换条裤子。”

腌菜听到了这句话,立刻跑到了醉舟身边,准备同行。他刚才开始就不敢靠近公主与小松,可能小学初中左右男生的厌女症装在他身上比较严重吧。

“虽有僭越,仍想斗胆一问。你是要回住处吗?”小松这么问道。说完这句话,仍然没缓过来的公主扯了扯她的衣服。

“你还是正常说话吧,你的语言还给你。”公主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趴倒在了吧台上。她右手摸索着,轻轻摸了一下小松的嘴唇,然后失去了力量摔在了一侧。

虽然对于公主的这句话的说法感到了些许好奇,不过醉舟觉得还是少深入研究微妙。他对小松之前的问题作出回答,点了点头:“是的。”

“其实我想你也猜到了。这位公主陛下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小松突然就可以正常说话了,“不知道好心的、忧伤的诗人能不能麻烦把公主陛下捡回去呢?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交情的人已经深埋在土下了。她的父亲也死在了他乡。”

后面那几句听着也像是叙事的诗文,但是好像小松说的是事实一般。醉舟能明显察觉到两种说话模式的微妙不同。

“所以,好心的诗人啊。”小松说道,“我也会帮忙抬的。你是要抓着手还是脚?”

“……先把你那个像是吃人族分餐的问题放一边。你不是她的熟人吗?”

“我嘛,诶嘿嘿……”小松笑着抓了抓后脑,“这也是趁着她醉酒听不到我才敢对你坦白——我是个一心想对她恶作剧的人。不能被信任,但也不是完全不值得依靠。”

“这样啊。”

站在一旁的腌菜终于受不了这段听不懂的谈话了。他拉了拉醉舟的后领,催促道:“醉舟,再不走你裤子上的气味就渗进内裤里了。”

“是的是的,快走啦。”小松跳下了高脚凳,示意事不宜迟,应该立刻出发。

突然和一个漂亮姐姐站到了一边,初中男生掩盖害羞的唯一方式就是硬汉一样的表示不领情。腌菜于是把脸撇到了一侧,小松则对此嘻嘻一笑。

醉舟轻叹了一声,苦笑着喝完了酒杯里的东西。然后示意不需要小松帮忙,自己则把瘫成泥一样的金发美人架了起来。

 

×××

 

回到住的旅店之后,腌菜选择呆在自己和哥哥的那一间客房里。刚上初中的男生好象并不具备想象烂醉如泥的美丽少女和玩乐队的青年男子共处旅店一室后续发展的能力。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好弟弟成全哥哥一件美事的心态。单纯是因为腌菜可以拿着哥哥的任天堂游戏机接旅店的电视屏幕,可以没人管也没人抢的爽完游戏,这样子。

乐队和家属的旅店房间分配是这样的:腌菜和他堂哥是一间,伊凡因为某些原因自己一个人一间单间,醉舟则和鼓手一嘴一间。并不知道公主的酒究竟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醉舟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毕竟是自己招惹的是非,不能连累一嘴大哥睡不好觉。

小松则一屁股坐到了一嘴的床上。她本是立刻仰倒,望着天花板的,可是不一会儿就弹了起来。

“这张床是你们鼓手的吧?”她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刚才看到了他们演奏了。只有他比较胖,然后这张床上有点……分泌旺盛的气味……”小松解释,“只有一点点啦,只是我比较敏感。”

这个话题涉嫌歧视、伤害Gravitationally Challenged人群,醉舟并没有继续它的想法。他刚才就在翻找行李箱,取出了替换的裤子。

“那我去换裤子了。”

因为要短暂占用洗手间,知会一声还是必要的。醉舟换上干净裤子之后,把弄脏的衣服全部放在了洗脸池里。他拧开水龙头,抱起了洗衣液往里倒。

“我已经换好了,正在洗衣服。厕所可以用了。”他提高了一点声音。

“你说你在那里洗衣服,女孩子在一边上厕所吗?”

对哦。之前都是和同性合住,所以一个人洗脸刷牙另一个人蹲马桶看手机、读杂志倒是很自然。醉舟没有想到这么多。

“那麻烦你们再等等了。”他说道,“刚才回来路上看到楼下洗衣店关门了,我还是想今晚能把它们洗好晾起来。”

“请随意~”小松的声音很愉快。看样子没有喝很多饮料,短时间应该不会用洗手间。

 

可是当醉舟抱着拧干的裤子走出洗手间,准备拉开柜子挂裤子时,他发现房间内小松已经不见了。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窗户也没有动过,仿佛一开始小松就不存在一样。只有金发的美人还侧躺在自己的床上。她轻微呼吸声音几乎被空调的噪音盖过,却的确昭示着她的真实存在。

醉舟打开了房间门,出门望了望旅馆走廊的两侧。回到房内顺手关上门,他又打开了窗户,把头伸到了外面。热风和空调外机的轰鸣一下子就扑面而来。

这座江城夜色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