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一个故事吧。”孩童对着巨龙说道。

“那么就来说一个故事吧。这是一个圣徒与魔女的故事。一个爱的幻境,欲望的哀歌。”

 

在那群挥舞着锄头、军刀的圣徒到来之前两个月,他和商队进入了城墙。

他告诉人们,讨伐的军队向着圣城行军,马上将会围城。或许趁早投降比较好,他——背上烙着叛教者印记的少年人这么建议。说着这些绝望言语的时候,他的眼中光彩暗淡。

 

少年人是商队的一员,他售卖一切尼西亚内看不到的东西。天使的羽毛、蝎尾狮的毒液、格里芬的鬣毛。尼西亚的少女,有着一双红唇与漂亮睫毛的少女经常光顾少年的摊位。她蹲下来,在他面前挑选故事与草药时,少年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捕获。

可是尼西亚少女,她一直冷淡地对待这少年。这让少年人几乎怀疑是否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许给我你的红唇一吻。”他请求。

少女甚至连微笑,连那唇的翕动,连嘴角的上翘——也没有给少年人。

 

不久之后,正如少年说的,狂信者们、圣徒们、军士们,包围了尼西亚。

“我们不会担心战败,我们有女巫的魔法。”人们这么说。

她穿着她出征用的华丽袍服,骑上了军马。她和突厥军士们一起骑行出城。他们有一个计划,一次奇袭。他们会击败狂信者的军团。

全城的人们为军士们献上无声的目送,就在少女经过少年人面前时,她却露出了无比冰冷的眼神。就算如此,少年抬头看来,她那睫毛也是美丽的。

 

这次奇袭失败了。秘密被泄露,军士们反而被狂信者们算计。所有人都被砍下了头颅,用投石机丢进城墙,威慑着城中的人们。

少年人在城中漫步,满地的人头,他们破碎的脸都流露着惊恐。他在广场的喷泉里发现了少女的头颅。她闭着眼睛,如此安详。

少年人就是告密者,被派遣进来的奸细。他透露了一切秘密。他离开家乡之前是如此罪孽深重,离开家乡,向着圣城进发的途中又徒增一笔悲哀。

他捧起少女的头颅,那红唇和睫毛一如生前。少年吻了下去,那是少女从未许诺的一吻。

然后,少年人发狂了,他在城中狂奔,撕开自己的衣衫,在群众之中忏悔自己的罪孽,然后死去。

 

人们说,那是尼西亚的少女,突厥的女巫死前编制的最后一个咒语,用口腔里的鲜血化作猛毒。

圣者的军团说,少年人是圣徒。他在死前最后一眼,看到了圣城,看到了天堂。

或许,那又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带来情欲的梦境呢?或者那是一段比生命和罪孽更沉重的悲哀呢?

 

尼西亚的美丽少女,杀死男人不需要咒语,只需要一个未曾许诺的吻。

 

×××

 

 

Nada的生活看起来稍微好转了一些。同学们不再因为信仰问题欺凌她,而是转入了互相无视的状态。对于Nada来说,这简直是抓住了神明所垂下的丝线。只不过这从天国垂至地狱的丝线,不奢望可以登临天国,仅仅是抓住——就仿佛要切断手掌一般,痛苦无比。

Nada并不敢细数得失——自己如今仅仅是不那么痛苦的生活,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她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失去的东西压倒性的多:毕竟,余生太短,而主许诺的国度永恒;她却已经被放逐了。

 

寂静的痛苦并不是他人所能理解的,尤其是她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嘈杂与喧嚣之后。她无法感受到圣灵了,恶魔也不再不请自来,圣徒的教导也被装进了匣中。

为了适应这种安静,她也做出了许多的举措。她想要忘记自己为了追求幸福做出的疯狂举动,想要忘记自己曾经践踏的圣人骨骸,想要忘记自己沾染的邪魔外法。然而这种事情就像是摆脱断肢的幻痛一样,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这种事对于Nada来说也太过困难。假如说断肢的幻痛有朝一日还能适应——那时不时就用锉刀刮开伤口,这事可就没办法习以为常了。她还是会因为那件事,以及其余波同交接圣骨的事宜一起,不停被叫去签署文件。她隔三差五还要被官员问话,一次又一次被提醒:自己需要承担责任。

当地教会出现了一个政府部门的人物,被称作“范道人”,他无时不刻都环绕着不快与鄙夷。他是国家的监视官,专门针对她而被派遣到此。圣托尔基鲁斯的头骨交还教会一事,预计可能会在协商与走文件的阶段之中持续半年以上。这段时间就留给了各种龌龊:暗中角力、谈判协商、减价加码……在此期间内,“范道人”正是负责从Nada身上挖出筹码的人物。

Nada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小教堂里横翘着二郎腿,而哲拉修神父正站在一侧。范道人回头瞟了她一眼,然后就当她不存在了。他用不可一世的姿态,和哲拉修反复强调自己作为观察员的意见有多么重要。当小集会结束时,她在出口处被突然蹿出的范道人摁住肩,强留了下来。

他手上十分用力,语气也没有一丝和未成年人说话的保留。

“少给我闹事。”他看了一眼从讲台上走下的哲拉修,又看了一下她,随后俯下身,悄悄在Nada耳边说,“我不在乎你们的事情。小心我把那个匣子烧了。”

范道人就是这样,虽然表现出了轻蔑与无视,却又穿插了这种压迫与恶意。与之前的日子相比,心灵救赎的时间反而成为了折磨,深海一般窒息的学校反而让她可以喘息。

自己就算穿上那件哥特洛丽装,恐怕也并不是范道人的对手。她只知道那么几种愚蠢的咒语,而范道人想必是战斗的老手。

 

“弥密尔……”

她偶尔会想起那位自己用咒语复活的圣徒。并非是高大的金发圣者,而是那个已经白骨化的头颅。

不仅仅在痛苦,渴求拯救之时;也不仅仅在迷茫,需要谏言之时——

听起来或许有一些病态,有一些像是Necrophilia,又有些像是基督教传统的圣骨崇拜。并不是“需要你”这样的依赖,也不是“想念你”这样的深情,少女仅仅只是会想起那个头骨,仅此而已。

 

×××

 

如今学校迎来了暑假,随之而来的是暑期补习。Nada的朋友都是在并不那么重点的学校,并没有补习。所以他们享受的假期要比Nada 长很多。说是朋友,其实只是继承了上一辈情谊与关系的同龄教友罢了。

等到Nada开始休息时,距离开学也没多少天了。而她的同龄教友好像已经充分享受了副热带高压、阳光与冰镇饮料。现在他们可能正在享受空调。换句话说,他们可能是没有办法在高温天气约出来了。不过无所谓,反正Nada也并不准备约她们。

自从从恶魔那里收到了一件哥特洛丽装之后,她似乎觉醒了一些女孩子的审美。她开始留意一些小饰品与衣服的搭配。甚至会想要去网上推荐的实体店探索寻宝。不过因为之前有过失踪案底的关系,家中父母并不敢安心放她一个人去。

好在暑假和平常周末是不一样的。父母会在工作日上班,Nada也获得了自由。她再三争取,才勉强获得了一天的宽限。她准备去市内的旧四季松区少女文化主题购物广场逛逛。

她走出地铁站,感受到市区比起城郊略高的温度与日晒之后,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起来。购物欲的确可以帮助女孩子们对抗冗长无趣、日复一日却一成不变的生活。

 

走过两个红绿灯,穿过并不宽的人行横道之后,Nada遭遇了一次擦肩。她感觉到了奇妙的熟悉。

她回过头,看清了刚才的两个行人。一个金发的美人把头发收在黑色女士码头帽之下(Marina hat),面无表情地听着身边黑发少女的叽叽喳喳。而那个穿着校服的黑发少女正是Nada的熟人——

“米里亚姆!”Nada站定之后,回头喊道。

她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很强的情绪。她想,如果那个恶魔没有听到就算了吧。

金发的美人和米里亚姆都止步了。黑发的少女还是保持着双手背在脑后的姿势,转过来看着Nada,脸上充满了惊讶。

“你是米里亚姆熟人吗?”她似乎一下就想通了,然后立刻变得和米里亚姆别无二致,快速凑了上来,“哦,你就是继承了奥丁遗产的人啊。”

“我……”

“不过很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米里亚姆,”黑发的少女背过手,慢慢后退,“我的名字叫做拉塔托斯克。你可以叫我小松。”

Nada思考了一下眼前的少女是否可能说谎。不过仔细想想,米里亚姆本身就是被创造的恶魔,如果其他被造物有着和她一样的相貌也不是不可能。归根结底,说谎与否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虽然很想和你多说些话,不过,我们还有要紧的事情。”

Nada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诶等等,你就不问我们想要去做什么吗?”

“并不关心。”Nada回答。

“我们啊,”小松双脚开立与肩同宽,右手直指天上,“准备引发诸神的黄昏,震怒之日。我们准备在高天挂起黑色的太阳,让鲲鹏与利维坦坠落在这个城市之上。”

“是吗?”Nada提了一下挎在右肩上的包,“请你们的鲲鹏或者利维坦注意不要被别人炼出的道境鲲吃了。”

看来她是不是米里亚姆根本无关紧要。和恶魔的对话永远充斥着这样无意义的交流,让Nada不住地回想起痛苦的回忆。她不再理会小松的语言,快步向前走去。

“再见咯。虽然我们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了。”小松在她身后说道,“不要输给风,不要输给雨,也不要输给那个监视官混蛋。”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再也不会见面之后,Nada居然还有点悲伤。

 

×××

 

万物恒变。

龙无可定义。

作者不可相信。

 

说出地海三定律的作家于前不久去世了。

巨龙飞过了列岛与地海,最终达到了西之彼岸。

万物都存在真名,掌握真名就是掌握了事物的力量。人类可以学习真言,龙则天生就能说出真言龙语。因此人无法用真言撒谎,龙却可以。当它们说出一件虚构的故事,那么那个故事终会发生吧。

那无数真实的言语,或者只能由龙去歪曲的故事,是否也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呢?

巨龙们轻轻落地。

 

×××

 

天空中容不得半点不安的言语,因此我们必须耘犁我们的语言。

少女是在这样的世界里诞生的。或许用少女形容她并不很正确。她是第一任风之王的孙女,形容尚小时,或许应该说是“雏鸟”。

在她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龙了。在她诞生之前,有一场多么漫长的战争啊。乾坤树烧尽,诸世界倾颓——但是风之王与黑龙之王对于神明的落幕、世界的终结并不感兴趣。它们之间纷争才是决定世界意义的最终之战。

对于真实来说,诗歌是不需要的;对于光来说,黑暗是不需要的。对于存在来说,毫无价值的意义延展也是不需要的。龙都不过是寄生虫罢了,无法离开了人们的幻想而生,又无法存在于自身之中。

大黑龙王尼德霍格与高天的风之王在已经荒芜的战场上展开了血战。赤色的火焰烧尽了天界与青空,留下了十几年的日落昏黄。就在这样的颜色里,战争发生了;就在这样的黄昏里,战争结束了。

龙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些谁也没有察觉到的东西。

 

终结总有一天会到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论是神秘的预言,还是理性的推演;不论是作为事件的终焉之战,还是说作为宇宙模型的终末论。

“乞力马扎罗……”公主的父亲曾经对他这么说过,“你知道这样的一座山吧。”

“好像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它曾经是一座由白雪加冠的高山,但是在人类文明的中段——”

中段究竟是什么时候呢?童年,还是青春正中,或者已经开始转入衰败?并没有谁能回答她。突然就遭遇了诸神黄昏的人类,究竟放任下去还能走多远呢?他们欢唱着歌谣,究竟会在哪里倒下最后一个人呢?

“在人类文明中段,它山顶的积雪曾经被传言,或许会消失。”父亲指了指远处的大山,“于是无数的人们,歌颂着诗歌,坐着飞行机来到了这里。他们只是为了心中的诗,想取即将消失的雪来伴着红酒饮下。“

存在的要义先于一切。如果不是人类如此无节制的接纳着龙,火焚与冰霜也不会来得这么早——公主一直都接受着这样的教育。诗歌是浪费,是不安;和谎言、修辞一样,是毫无必要的节外生枝。

父亲先于祖父死去了,在游历他界时被他界的大龙王与魔法师所杀。公主于是就和沉默的祖父,孤高的风之王一同生活,接受它的指导。

在杀死黑龙王之后,祖父似乎也把一生的话全部都说完了。它一直沉默地在高天栖身,静静看着云潮雾海的翻滚。祖父虽然并无要务在身,却也并不对她的事情挂心。公主的教育,一直是由宫廷的术士们与教师们所包揽的。渐渐地,公主就忘记了成型的语言,只剩下了律令。

一般的魔法之中,最为基础的咒语通常都是祈请式,用以召唤(invoke)神明或者其他伟大存在的力量加之自身。所谓平衡之道,借力打力,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于传统魔道的使用者来说,Invoke特定灵体或者力量的咒语一直是最为常用的武器。普通的魔法师从入门到出师,一天都要召唤(invoke)三次月球或者黄道的力量加持自身。

衰老的风之王也是如此,它一直靠着至高天之光与深渊之底的黑龙王进行着直到末日的血战。祖父的力量自然不用说——克劳利的魔道成就也无需多言,但是他们仍然会倾向于优先使用invoke咒语。

公主的父亲却改变了一切。他像是食腐的鸟儿一般,把众神与恶灵的尸体串起,组装成了尸肉的暴力兵器。只要自己说出绝对的话语,那么召唤(evoke)的敕令式就会发动:已经死去的神明在英灵殿中抽搐、复苏,然后像是忠诚的仆从、巫术的僵尸一般去满足施咒者的愿望。这是以自己绝对的强大与钢铁的意志去支配诸天魔神的咒术,弱小的心灵与混乱的语言是无法做到的。

公主通过宫廷的咒士与教师学习了这个系统,也继承了父亲的瓦尔哈拉。她一身的出行即是荒野狩军(wild hunt)的阅兵。像是巨大尸山的构装体就连在公主的身后,模拟着宇宙一切伟力的交互与作用。

“远看起来,就像是背后驮着巨大囊肿的少女。无比丑陋,令人恶心。”

风之王属下有四大迦楼罗王,分别统御一切高天之灵。其中的一位这么评价过尚未及笄的公主。远看上去,孤独的公主背后鼓动的死尸与生物油脂润滑的齿轮,丑陋不可方物。

“我绝对不承认那样的东西是我们的高天之王。这样的天空之下,根本没有心。”大身迦楼罗王这么说。

 

风之王本人也似乎也有着一样的看法,因此从来没有把属于自己的王位传给儿子。

“高天之王”不仅仅是一个称号,在这个已经沉入百年黄昏的世界里,也是非常正统的圣人之位(magus),乃是三百六十世界之一的投影。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在老迈的风之王心中运作着,谁也未曾见过它的模样。

甚至传言说,老迈的风之王本身可以在终结了与大黑龙王的永劫血战之后,名正言顺地取得“四方世界之王”的宝座。但是它却拒绝了。凡通晓魔道者皆知:尘世之王(Rex Mundi)、转轮圣王(Cakravarti-raja)、四方世界之王——这样的贤者之位、圣者之座,是魔道里殊胜之中最为殊胜、奥秘之内无上奥秘的成就。不同于其他三百五十八个仙人之位,圣王位是可以把自己宇宙之心的力量带去其他界的。换句话说,这是可以让自己的渴望影响其他诸世界的资本。

老迈的风之王,似乎是这么认为的:这片荒凉的黄昏,残存下来的旧文明建筑废墟与空无的云海,并没有什么带去他界的意义。

认为自己被父王冷落的长子,也就是公主大人的父亲,却一直耿耿于怀。他叫廷臣与封王们称呼自己为大王,称呼女儿为公主——尽管他从来没有获得王位与皇冠。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收编着神灵的尸体,把他们身上可以采用的功能粗暴的扯下,装进自己的心中。他做出了模拟宇宙间伟力总代行【阿布拉克萨斯】的使役神明,虽然无比的丑陋。

明明没有转轮王之位,公主的父亲却执着于把自己的意志加之于他界。普通的仙人、贤者之位是无法带去其他世界的,就算外出也不过是保持仙人位寸前的实力。对于公主的父亲来说,本来也没有继承风之王的王座,因此也并没有影响。

迦楼罗死后都会留下琉璃心——高天的生灵们都知道这件事。而风之王的孩子,公主的父亲,他在异界被龙与魔法师杀死,却留下了一颗血肉的肉团——风之王的眷属之间则流传着这样的言论。

父亲死去那天,公主做了噩梦,大病了好久。她梦到父亲使役的巨大拼接怪神明回到了她身边。仿佛是被触手与腔肠吞噬一样,它与她之间用痛苦建立了联系。她变得和父亲一样强大,同时也背负了丑陋的神明。

“我绝对不会同意让这么丑陋的东西成为风之王。”大身王对其他三王这么说道。

 

除非被同样级别的圣者消灭,贤者、仙人道理上来说,应该是不灭之体。可是有一天,人们发现老迈的风之王消失了。目击者说它突然飞向了高天,高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当然,在灵界众生的眼中,高度不仅仅是说现实里的海拔。还可能指作为生命的觉悟,作为一种意识的深度。

衰老的巨鹰消失在光里,狂风突然自天上吹下,将大地上的残骸和污秽全部扫清。空中的云海与大地上的雾海全部都消散,新世界也明朗了起来。停驻的夕阳终于开始运转,万物重新得到了生命。

“这就是迦楼罗的琉璃心。”众王与廷臣称赞。

“这才是迦楼罗的琉璃心。”大身王在会议上这么说道。

 

如今,风之王已经仙逝,只留下了公主。照理来说,这个继承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谁都知道,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敬佩公主,没有任何人爱戴公主。

“你是如此丑陋。你的父亲也一样。”大身王说,“我不承认你。就算是一切势在必行。”

“你想要谋反吗?”

公主说不出这样的语言,所以是她的侍从质问的。

“我不想要风之王的头衔、皇冠、权杖、宝剑、宝珠或者玉座。同样的,你们中如果谁想要,那我一定也会把他视作谋反者诛灭。”大身王说,“但是我不能承认她继承这个位置。我实在无法尊敬她,我也实在无法爱她。”

侍从想要说话,但是公主举起手,制止了他。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封臣诸王。仅仅这么一瞥就让堂下所有人为之胆寒。

大身王立刻展现了自己的身姿——巨大到可以压垮四个东京市的身姿。

“公主陛下,我无意对你刀剑相向。以前我或许只是厌恶你这样的身姿与语言,但是现在我坚定了不能让你主导世界的决心。你的祖父留下的世界并不是琐屑之事,乃是他的心。你不能就这样继承王位。”

公主只是抬起了手:“断末。”

(“断末摩”乃是佛教用语,“末摩”指众生的死穴,一打则溃,痛苦无比。)

不知何时现身的丑陋神明中,死神们的脸庞争先恐后浮现了出来。散热的机关喷出血色的烟雾,导力的齿轮机簧疯狂运作。几道不详的死光喷射而出,击中了大身王的皮肤。然后恶意的术式钻入了它的身体,寻找着所有弱点与死穴。

顷刻之间,大身王的身体像是骨牌堆起的小屋倒塌一般血肉崩散。它的死前悲鸣也异常响亮高亢,但是随着发声器官的碎裂,哀嚎一秒不到就骤停了。

“众合。”

公主双手合掌,拍了一下手。当然,她的法术并不需要任何动作去发动。她只要说出【律令(power word)】就可以了——她也为了能办到这点,失去了颇多。

宇宙间的聚合之力开始了运作,大身王的尸身碎肉开始被捏在一起。伴随着公主双手的合掌,巨鸟的碎片被捏成了肉球。或者说,应该是用自己血肉做成的卵吧。

廷臣与诸王看着那个巨卵被扯下大地,落地嫌弃的烟尘直到四方地平之处。公主身后的使役神明得到了许可,跳到了肉卵之上,开始了吞吃。最外层的血肉之壳被一口撕裂开,让众人看到了内部胎动的雏鸟。公主的合掌太过粗暴,用大身王尸身炼制的新生巨鸟也丑陋无比,全身都比例失调,甚至两只眼睛都生在了同一侧。

“咳咳。”侍从把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各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如果在此处因暴力而屈服,未免显得我众过于无能,你的父亲与祖父也用人不善。”威德王说道,“我现在认为大身王说的没错。我不愿爱你,敬你。”

大满王则沉默不语,但是她眼中表达的意思也是一样。

“我不能现在承认你的加冕。请你接受你祖父曾经步上的试炼。”如意王说道,“请你步上你父亲未能完成的试炼。如果你能成功归来,我会承认你。”

试炼的内容是:去猎杀一位大龙王级别的龙。公主的父亲就是倒在了这条试炼之路上。

 

侍从回头看了一眼公主的表情。公主正看着丑陋的神明饕餮着雏鸟,她看得出神了。侍从并不好打断公主的凝视,只好尴尬地和三王对视。公主突然意识到了这种沉默,转过了头来。

她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起来,准备离开高天的王庭。廷臣和三王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侍从连忙赶了上去,想要帮她提起裙子,公主则挥挥手,秉退了仆从。

 

祖父曾经与追寻光的巨人做过交易,用“语中密”的如尼魔法换取了他的协助。如今他应该在某个世界等待着接应自己吧。祖父在尚未沉默之时,和自己说过这么一件事。在世界大海里寻找弥密尔的信标吧。

 

就这样,自光之高天而来的少女,开始寻找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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