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us wage a war on totality; let us be witnesses to the unpresentable; let us activate the differences and save the honor of the name.”

 

那天早上,九陵起床之后,发现房间里到处都写满了便签。客厅中的阿布耸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不急着干活就不悠闲点呗,为什么停工通知还要这么焦虑……

TaKo现在正在房里睡觉,估计十二点以前她能起床的可能性不太高。阿布桌子前放着一盒打开吃光的水果餐盘,看样子是已经吃过早饭了。九陵手里攥着三张便签纸,分别贴在自己房门内外以及额头上,当他走去冰箱时,顺手撕下了第四张便签。

他坐回了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电视。

“有什么周末想做的事吗?”

他问阿布,顺手撕下了茶几上贴着的第五张便签。

“你还得待命呢。我就悠闲一点好啦。”

“罗曼学姐和她的朋友一起去吃烧烤了。”九陵突然说出这句话。

阿布歪过头看着他,好一会才问道,“你跟我说这话做什么?”

“我也很奇怪学姐突然老早就跟我说这件事是为什么。特地发了消息。”九陵拿出手机,“难道说这样的行为其实才更正常人?”

“你那个学姐才不是正常人咧。我也保证这件事绝对不正常。”

“可能有什么深意吗?”

“能有什么深意。”

“说的也是。”

九陵正准备放下手机的瞬间,它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既不是温如故也不是黄姐,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九陵和阿布对上了视线,然后他接通了电话,打开了外放。

“皇室那边的金吾卫田先生吗?我是墟城的特别调查班成员。KDF6Y,请确认。”

“没错,对得上。”阿布说。

“您好。”九陵回复对面。

“昨天温如故的报告书触发了敏感词,墟城这里是直接下达了抹杀指令。温如故后来通过皇室这边的负责人对我们这里强调了一下一定要详细研读报告。于是我们临时组建了调查班。”

“你们为什么会占用KDF6Y这个代号?这不是五百年级别威胁才会使用的吗?”阿布突然发声。

虽然比起前不久的巫支祁事件来说,五百年级别小太多了。

“那边的是阿布佐官吗?是的,因为研读之后我们根据她的报告和实地调查,的确发现问题巨大。能动用神灵级别的魔法。她报告里写道——”传来了翻动文件的声音,“正神大人你也见过吧。”

“是啊。”

“我们找到了郊区山中被掘开的无名天主教徒墓穴,花了一些功夫查阅史料确认身份。他应该就是圣托尔基鲁斯,也就是曾经被降灵胎生的北欧神明弥密尔。”

“这些那天晚上它已经和我说了啊。温如故没写上吗?”

“……您早知道了吗?她没写。我们还调查了很久,还指派瑞典、德国的人员查询地方记录。毕竟天主教会没有【亚使徒】这个称号,但圣托尔基鲁斯却被称作亚使徒。我们大部分人不是很懂基督教天主教东正教这一套东西。”

“嗯。她可能当时在场给吓懵了,所以没办法留意吧。”

“我们在圣人墓附近进行了搜查,并不能找到他们在哪里。不过就算找到了,以我们的战斗力还是很困难的。所以还是得麻烦你们。”那边声音停了一下,“总之温如故女士的强调是很有价值的,没有让我们低估这件事的严重性。现在把给你们的指令加急:请在事态严重以前将复苏圣托尔基鲁斯的人以及圣托尔基鲁斯消灭。”

阿布好象是感到无聊一般,早就没有听了。她随意举手表示这种任务太过无所谓,就按照指示做吧。

九陵于是回答了对面:“知道了。”

 

挂断通话后,立刻跳出来了好几个未接来电提示。随后电话立刻再次响起,是温如故打来的。

“九陵前辈!你接到调查班的通知了吧?”温如故像是在跑步一样,喘着大气。

“刚准备出发。”

“你先等等,我,我来找他们……哈哈哈……泥别着急出发。”

“你去太危险了吧。这种事情让我来吧。”

“别……你就……哈……哈……呆在……原地……别动……”温如故感觉好像从跑步的状态停了下来,开始剧烈喘气,“我……没……哈哈……没事的……”

“你好像很累啊?我还是过去帮你吧。”

“你……啊啊啊啊啊!”不知道为什么那边的温如故好像有些歇斯底里。

一定是被这个呆子气的咯,阿布想到。

“总之,给我三十分钟。我还要和上面说明白。你知道这件事的问题在哪里吗?”

“障害对你来说太强了?”

“那个初中女孩是无辜的啊!”

“嗯,所以呢?”

对面一怒之下挂断了电话。然后立刻打了过来:

“至少给我等三十分钟吧,求你了。能别来最好别来。”

“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面再度挂断了电话。

九陵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阿布。阿布还是一副都无所谓的模样。

“我觉得这件事真的很愚蠢。你随便吧。”

“可以随便吗?”

“大概可以。”

“那墟城调查班和温如故、黄姐相比,谁的定位更高?”

“墟城吧。”

那么九陵已经拥有了答案,他站起了身。

然后在大门口撕下了第六张便签,出发了。

 

×××

 

当温如故喘着粗气打开储藏间门的时候,米里亚姆和Nada正在翻花绳。看到温如故到来,Nada立刻就失了手。

“啊哈,我赢了。来,屁股伸过来。”米里亚姆高兴地收起了花绳。

“你来了?”弥密尔招呼温如故。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Nada惊恐地询问温如故,“这里可是有魔法守护啊。”

“问你们班主任住址,然后用咒语开门。最后很正常的打开门把手啊。你的父母这个时间应该去主日礼拜了。”温如故回答,“弥密尔的守护咒或许能驱赶最顶级的术士,但是我有看破真实的魔眼。那个屏障对我来说就和没有一个样。”

“那你能看到世界的真相吗?”米里亚姆问。

“小朋友,教你一件事。和她相处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她。”

“那你可以对真相视而不见吗?”

“恶魔只会诉说着虚无,就算那是真相,那也只是一部分真相。”弥密尔说道,“好了,可以不用管她了。”

“你们很过分啊。陪聊、陪玩、送外卖的事情都是我做的,结果这个时候无视我。说好的神话有我的一份呢?”

“你负责迎接破灭的虚无。这就是你所需要做的一切。”弥密尔回答她,“你的创造者不也只是为了挑起这场战争而已吗?”

“你发现了啊。”

“之后战场上的尸体都是你们食腐的鸟儿的。战士在谋划着纷争时,你们还是滚远些吧。”

“那你这时候想要什么呢?荣光的女神,还是荣升天堂、英灵殿的保证?”

“够了。”温如故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弥密尔,你好像并不惊讶我会找过来。”

“前晚的战斗,我一直都在监听你的心。虽然招致我们毁灭的报告是你写就的,而那个灵官则会坐视我们逃走。但是最终的战争里,你会回来帮助我们,而他才是敌人。”

“我只是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还只是初中生,就要遭遇这样的命运。十分不公平。”

温如故看了看一边沉默不语的Nada。

“你还有能帮我的地方。”

“九陵前辈可能已经出动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改变命运。我已经强调了她还是只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但是他们好像就只看到了曾经的北欧瓦提斯(vatis)军魔法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奥丁为了战争创造的魔法系统有名字。”

“毕竟是你死后的很久才定名的。倒是你们要是可以瞬间移动到国外或许就逃过一劫了。然后申请避难,或许就有生还机会了。你知道这样的咒语或者法术吗?我这个等级用不出来。”

“部分咒歌可以让灵体游历九世界,但是能搬运肉体的法术我就算是巅峰时期也用不出来。不过,我并不是想问你寻求这样的帮助。”

“要我在大门口拖延九陵吗?”

“不是。并不是帮我的主君,而是帮我。”

地上的骷髅突然眼中燃起了蓝色的火焰,把昏黄的房间染成了幻想的颜色。温如故脸上的光跃动着,她看着骷髅的眼眶。一个写着死的虚无,一个跳跃着生之意义。

温如故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海青。

她究竟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

 

“我找到破局的方法了。”

听起来,海青也在跑步。

“没有这种办法。”

“今天中午,我和父亲——和圣巴西里德斯再度联系上了。”

“你说什么?”

“我想起来我之所以能梦到巴西里德斯是因为我在图书馆看到了一本老旧的书,里面写满了奇怪的符号。当时我只翻阅了四分之三的样子就丢下了。这次我求爷爷告奶奶让门卫大爷周日放我进门,找到那本书看完之后,请假回家睡了一个午觉。果然就又和他说上话了。”

“所以呢?这个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他跟我说了一下,本质上我们之间的交流其实的确都是我与心的对答。但是他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是耶稣基督通过《圣经》证明自己的血肉身一样。他是通过预知能看到我的一切,然后把回答写进魔符里。”

“所以?”

“你之前不是说道皇室和军队其实和他关系不错嘛。我就想让他申请个什么特赦之类的东西。他说明天就回中国和老朋友见面,处理一下这件事。”

“的确是个好消息。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

“让皇室那边的人找一下文档,应该不会出错的。文档应该是72年夏天,封缄是万寿菊。”海青那边传来的地铁的提示音,“我正在往你们那边赶。你赶紧和皇室的什么人通报一下吧。”

“你别过来了。抹杀指令经由直属调查班下达,不可能修正延迟了。拖时间就让我们来吧。”

“我还有些事要和那个初中娘们儿说。等下见了。”

电话挂断了。

温如故没有任何思索,回拨了一个没有存联系人的号码。对面很快就接通了:

“我跟你说过忘掉这个号码的吧?电话只能由我这边单方向打过去。”黄姐接通电话之后很不耐烦。

“对不起黄姐,真的只有这一次。墟城那边搜查部下达了命令,所以只能靠你了。”

“靠我有什么用。”

“以前Simon Iff和当年的皇帝一起吃饭的时候,签过一张给今年的特赦状,墟城那边也承认了的。现在就封档在本地的七一年还是七二年的柜里,标签是万寿菊。”

“听着像是真的一样……”

“是真的。黄姐,这件事我要是骗你我就引咎辞职。”

“你以为后果仅仅是辞职这么轻吗?”黄姐的声音很冷酷,“这件事你要是耍了大内,你这辈子除非是卖身,否则也别想找到任何工作了。”

“就算这样我也愿意冒险。”温如故声音很坚定,“我认为我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好吧。我会叫柴公子把特赦文件带过去交给调查班的。”

“……已经找到了?那太好了,请尽快送来吧,人命关天。”

“当然,你刚说完我就用文档检索找到了。我现在就让人去取出来。柴公子正好想见见九陵,我就让他带过去吧。”

“柴公子是?”

“羽林哥儿一个,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黄姐说道这里音调已经很随和了,她好像意识到了这点,突然又严肃了起来,“这次就算了。你下次再打这个号码,我是会直接屏蔽的。”

“不敢了不敢了。我根本没保存联系人,是记录里回拨的。”温如故稍微感到了安心,“那请您也通知九陵一下,就说已经有墟城同意的皇室特赦下达了。”

“通知啥啊。”那边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等下拿着这东西扇小田田的脸岂不是很开心?”

“喂——”

“不过小田田动手打人的确超疼超疼。你们总之好好拖延住他吧。我肯定马上就到,等不及抽他脸了。”

电话被单方面挂断了。

温如故差点因为今天培养出的反射下意识按了回拨,还好控制住了大拇指。这电话刚说不能打回去的。

“这下就,很尴尬了。”

屋内的人们面面相觑。

“做好我要你帮忙的事情吧,善良的灵官。”弥密尔最后这么说道。

 

可能人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对九陵这么恐惧。

试想一下,在漆黑的荒野之上,天边出现了滚滚雷云,甚至可以看到云层间的疾驰的闪电。

你身边只有枯树,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更可怕的是,你无法躲避即将到来的雷暴。四望周朝,除了有些弧线的地平,你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你不知道去向何方。你没有机会逃生,只能等待着某一束闪电穿透你的身体,等待暴雨浇湿你的尸骸。

你只希望能安心平静的活下去,然而只是奢望。

 

×××

 

突然之间,仓库的窗户被击碎。那是九陵的神将已经到来。窗帘被电出焦糊的一圈,日光再度照进了室内。充满机械感的神将对着Nada要伸出手,温如故挺身站在了两者之间。

神将感到了犹豫,手停在了半空之中。

九陵一跃而起,优雅地从被破开的窗户里飞入。这便大仪之术成就者拥有的“空居”的能力。靠着窗户落下站稳,九陵看着眼前的温如故,看了看她身后的Nada。

“温姐,你为什么要保护她?”

“九陵前辈,抹杀一个小女孩有失公道,墟城这反应太过激了。”温如故没有退缩,与九陵对峙,“而且皇室和墟城对于她有特赦文件。所以你的指令需要暂缓执行。”

“我并没有听说这种事。”九陵也看着温如故,“该不会你站到了对面那一侧了吧?”

“没有。我只是——”

温如故思考了一下,对于哲学僵尸的定言令式究竟还有什么周旋余地。

语言充满了不安。文字不过是游戏。唯一能贯彻的……

“我只是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情。”

温如故说出了这句话。

 

九陵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也没有任何话语。神将动了起来——这足以表明九陵的心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温如故的咒语对于眼前的神将·天华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短咒甚至连它的护身神雷都无法击破。而它挥手造成的雷鸣,都足以将自己的感官报废。

然而神将的这一击被硬生生的停住了。那是束缚的咒文——魏玛院的魔术。

 

Nada从盘坐里站起,她挺身对峙着施展劫罚的雷神。

“你要反抗执法吗?”

“我要反抗这个世界。”

Nada毫不回避。虽然九陵的目光也并没有任何魄力。

她的这句话,是说给九陵身后的巨大他物(the great otherness)听的。这是她对于世界的宣战。

“你要发动革命吗?”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神圣的回声。那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那是自上天传到而来的圣谕。

“那便改变世界吧。”她说。

“你追求幸福吗?”大天使在她的身上显圣,舒展的羽翼盖住了她的肩膀。

“那便让神话创世吧。”她如此下令。

 

“如你所愿,我的主君。”

房间的角落中,苍蓝的火焰再度燃烧。它突然升起,比九陵还要高出一个头。

“果然,最终还是要和你分出胜负才行,让我作呕的残破之神啊。”弥密尔在暗中说道。。

神将迅速崩断了咒缚,唤出武器对着骷髅砍了下去。

——然后这一式,却被硬生生地接住了。一只手臂的骨骼渐渐形成,它握住了神将的刀锋。

蓝色的火光从它的眼眶中开始蔓延,从灰烬燃烧出血肉。他的身体逐渐开始形成。先是骨骼,然后是肌理,最后连皮肤与衣服都复原了。

这并非是凭空生出物质,这一切都不过形态之间的变换而已。

曾经为了掘墓而造出的魔像,它们重新变回了泥土。但是它们本质上还是伊甸的泥,乃是造成亚当的质料。天主教中,麸制的圣饼可以在一定圣品的祝福之下,发生【圣变化transubstantiation】成为耶稣的肉,作为圣餐所分的圣体。

这个仪式乃是知识与成就尚可的温如故,在弥密尔的指导下进行的圣迹。

就像是塑造亚当一样,弥密尔为自己再造了肉身。因为只有头颅,所以原配的衰朽骨骼便被舍弃了。他此刻是以巅峰时期的模样出现的。

他穿着教会的主祭服,身披着长长的圣带,左眼盖着一个精心装饰的眼罩。他没有带瓜帽(zucchetto),任由自己的金色长发批泻至肩。他的手套上写着如尼的密文,乃是向提尔请求胜利的如尼。一般来说这个如尼都会刻在利剑之上。

甩开神将的剑,弥密尔——已经复苏的托尔基鲁斯,摊开了手。

“灵官——雷神,我觉得我们去一个开阔点的地方了结这些事情吧。我现在能做的比一个头颅的形态要多的多。而你能做的,比那晚展示的也要多得多。”

“我是无所谓的。”

这么说着,神将·天华便得令消失了。九陵翻身一跃,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主君,请你和我一同走一趟。我并不像是他那样的大能。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可能无法保护你。” 托尔基鲁斯的身材非常高大,果然不愧是神话里的巨人族(Jotun)托生。他把Nada公主抱起,在离开前对着温如故点头致谢,也离去了。温如故跑到了窗户边,看着两人去向了附近的山中,也急忙地跑下了楼。

她也必须跟过去,不然没人能通知皇室那边的那个柴公子具体位置在哪里啊。

 

×××

不知为何,海青在奔跑的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历史。在遥远的地方,遥远的过去,已经不存在的石城墙之下,兵马正在厮杀。这一切都不是幻觉,现在眼前呈现的,她能感觉到,全部都是切实而且残酷的影子。

被砍断半截的脖子与四肢,肚破肠流的死者。阵列战争之前成批死去的冲锋队,被突破了阵线,被践踏致死的佣兵。

在围城之中,小小的教堂里,信众在祈祷。根据卡巴拉的说法,大天使在向低层的世界流出时,会一身变为千万小天使。那么凝聚大众心中的天使,大天使也可以具现吧。

术士混进了圣者的行列,天上的蔷薇,神恩的长河。他念动着咒语,这是魅(charm),是咒(charm),是幻(hypnosis),是催眠(hypnosis)。这当然是集体歇斯底里,这当然是真实无二的法则。

天使在战场上形成了,它为信众抛下了胜利的花冠。敌人在惊讶一种眩目、恐惧,开始了败逃。

 

目睹这一切的幸存者,在回国后,把这永生难忘的一幕,画成了画作,寄给了他远在中国的妻子。

 

海青突然清醒了过来,似乎在被谁指引。

“Animotix。”自己的守护天使这么告诉她,“去往山中吧。”

海青拧开刚才买的运动饮料,一口喝下了大半瓶,擦了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再度奔跑了起来。

 

×××

 

在降落于山中之后,Nada被托尔基鲁斯披上了圣带。

“这上面写着守护的经文,是亚使徒的我亲自抄写缝绣的。多少有点作用。”

随后托尔基鲁斯面向了眼前的雷神。

“我从一开始就如此的厌恶你,身上只有着虚无。这世界对你来说,都是如此没有意义的东西吗?”

年轻的雷神没有说话。他念动了心中的咒语,神将陆续地显现。

数道到雷光疾驰,快到让人看不到的几击袭向了高大的神职。仍然像是之前一样,被战神之秘名如尼加护的圣职升职手套,把所有的攻击都悉数接下。撞击产生的风仿佛是夏日穿梭林间的风,引起了林叶的阵阵稀疏之声。

如果能就这样下去和这群守护灵过过招,就把时间拖延到位,那可真是比什么都好。托尔基鲁斯是绝对不会傻到主动去挑衅对手的。对手可是仅仅凭借眼观就使得因果混乱的成就者——那混沌王庭之主啊。

然而在九陵看来,神将都无法击败的对手,已经值得进一步认真了。在那一瞬间,超越了反射神经的极限,九陵出现在了托尔基鲁斯的身侧——

【第二神变术·三眼五显华光天王】已经发动了。九陵逆向击打了托尔基鲁斯的手臂关节,就像是捏断一根牙签一般,神职人员的胳膊歪向了不自然的方向。然后他摁住了托尔基鲁斯的背,将他压进了山泥里。这一击把土壤与腐殖打出一个几米高的喷溅,金发的男人被他压进了一个深坑。

胜负已定——看起来的确如此。虽然金发男人的手臂在秘法作用下正在复原,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使用手势和咒语了。

正当年轻的雷神准备挥手打断托尔基鲁斯的脊椎时,他的脑袋被炸飞了。

 

书写——如尼的魔法,发动并不像是咒语与手诀。在一开始,在好多个夜晚之前,这片山中就被托尔基鲁斯布下了陷阱。

数只神枪再度形成,把九陵尚未恢复的肉体炸到粉碎。金发的圣职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抱住脸颊染上血花与尘土的Nada,在山中跑了起来。

当然并不是为了逃走。北欧的战士没有溃逃这个选择——只不过是把雷神引入下个陷阱而已。

神将的雷光迅速追了上来,可想而知,刚才九陵复原之后,就是用咒语解禁了他们的神威。托尔基鲁斯再度陷入了包围。

这一次袭来的雷霆一击并不能悠哉地对待。书写胜利的手套在接触武器的瞬间开始了燃烧,守护着少女的圣带也变得焦糊。在刹那里,托尔基鲁斯做出了决断,他把Nada推开。果然就在那一瞬间,他被飞驰而来的九陵打中了胸口,肺与心脏,还有鲜血喷洒而出。

“这任务真的挺麻烦的。对付你这种等级的术士都得让人感到无聊的杀上几百几千次。”

说着这样的话,九陵打碎了托尔基鲁斯的头颅。

 

下一秒,神将就会杀死Nada。

已经没有机会了。失去了一半睿智的我——拿着一半睿智光明,去换幽暗的泉边萤火的我,不是处刑机器的对手。

是啊,为了小小的乡愁,小小的幸福,就放弃了伟大永恒的光明。这样的我,谈得上什么力量呢。

 

奥丁啊,你如果不需要那只眼睛了,把它还给我吧。

……

……

 

炸裂的风刃使得九陵的表皮像是破裂的气球一般喷出血雾。那一名神将也被拦腰砍断。

这是风之王传授给弥密尔的咒语,也是一种过于暴烈的守护。本来是为了让他能承受真之光明的风之加护。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的夜里,弥密尔会使用风刃的原因。

风之王乃是与大黑龙王持续着终焉之战的神鹰,自然也有着最为强大的战斗力。

 

九陵仍在复原途中,神将已经在灵界破碎消失。托尔基鲁斯慢慢走向了被吓晕的Nada身边。他取下了给她的圣带,然后把布料撕扯开来。他摘下了自己的眼罩,转而用白布蒙住了双眼。

奥丁在临别之时给他诵唱的咒歌,已经将另一只眼睛还给了他,只有疯狂被留给了自己。

托尔基鲁斯的身后出现了巨大的圣者光轮,他轻轻点了昏迷的Nada额头一下,给了她更强的守护。

本来他不应该挑衅的,但是他这样取回了光明的视野之后,更加忍受不了眼前那无比的空虚的深黑。

 

温如故和海青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战场。他们看到了九陵的皮肤慢慢复原。看到了圣者一般的托尔基鲁斯走向年轻的正神。

“来啊,雷神。让我见识一下你那深不见底的神霄至高天,究竟是什么样的玩意儿吧。”

托尔基鲁斯突然后退了半步。不知何时,阿布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而在托尔基鲁斯眼里,这个小女孩身上却混杂着奇妙的颜色。光与暗一体,虚无与意义并存——这就是古希腊认为的秩序宇宙(cosmos)之前,宇宙混沌之卵(kaos)。

那万千的贫瘠,完全的丰饶。

“你要替他诉说什么,恶的大代官。” 托尔基鲁斯询问。

 

“神明说着充足,恶魔说着虚无。而它,站在神明与恶魔之上,站在太阳之上。它的名字叫做阿布拉克萨斯。”

因为荣格对于她来说,也是魔道的入门课程,海青知晓眼前发生一切的原理。她很惊讶自己见到了那一日在学校屋顶上遇到的,出生于太阳之日的女孩子。

 

阿布带着悲伤的表情,站在了九陵的面前。她看着温如故惶恐的表情。

“我一直担心被人发现他的本质,上次也想尽力瞒住这一点。”阿布平淡地说,“如果今天之后,你还活着,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许久之后,说道,“这场幸福的战争,在我看来很无聊的。因为对可怜的他来说,别说幸福了,生命都很奢侈。”

 

就在这一瞬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拉近了阿布生成的宇宙之中。托尔基鲁斯迅速地为温如故和海青施加了守护。不然首先就会被这个宇宙里胡闹的时间折磨到自灭。

在目击过至高天光明的弥密尔眼里,这个宇宙是多么贫瘠啊。无生之界,也完全不会拥有意义。这也难怪九陵的神将、正神召唤,都只能以机器的形态出现——因为这里并没有生命可以饔饷。

圣托尔基鲁斯请求温如故抱起了Nada。随后看向了高至宇宙之顶的王座。

 

某个诺斯底教派的创造神话中,丰饶(Pleroma)流出,共有八对世界外的灵之移涌神(Aeon)。其中的智慧母(Sophia)想要创造一个与丰饶无关的造物。那边是物质宇宙的造物主,工匠神德谬哥(demiurge)。它过于愚蠢,无法认识到母亲以及更高的存在,于是便以为自己是第一性的一切。他创造了物质宇宙,困住了灵性,以众生的痛苦为乐趣。他创造了支配世界的伟力的神族,被称作“执政神(Archon)”,而那最强的一位,统御所有的执政,它便是大执政·阿布拉克萨斯(Megas Archon ABRAXAS)

 

圣托尔基鲁斯开始了大笑。

“你们这样的结构,也是为了模仿神话吗?在我看来,这完全是阿撒托斯和奈亚拉托提普啊。”

古阿拉伯与古埃及的密典之中,也有类似结构的两尊神明。混沌的宇宙之主,以及侍奉它的百面邪神。

 

面对这样的嘲笑,高坐玉座的正神没有回应。他的黑发流泄而下,面前因为蒙着布,看不清表情,也看不出梦醒——甚至连生死也都处于不定之中。

他动了起来,阿布则托住了他的脖子。

 

“创世之理,允衡之功

——特此敕令!”

 

“重造六道五行

——另立地水火风!”

 

阿布的胸口绽放出光芒,九陵伸出了手,从中取出了象征神之支配的帝国宝珠。在宝珠授予的漆黑光芒之下,如供芸诸佛明王的曼荼罗坛城显迹,又像是众神云集的壁画成真——无数的正神、神将、天兵、小鬼在宇宙间现形。

此乃九陵【大秘神变•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尊】秘法的不共密传——二院三司四方五雷万神大阵。

 

阿布宣称了上下,这便是宇宙的方位。巨大的军势俯冲而下,过于浓烈的虚无之暗,几乎要吞没圣托尔基鲁斯的光芒。

然而他并不会退却——虽然他也并没有觉得能有丝毫胜算。他本就打算这样,走向自己的战争。

 

“弥密尔!”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刚从晕厥中取回一点意识的Nada挣脱开了环抱。她努力地站了起来。

“弥密尔!就算是终焉的黑龙也没有夺走你的萤火。将这场战争的胜利献给我吧。”

 

“妙极了。”

圣托尔基鲁斯拍手喝彩。他张开双臂,在他背后,圣枪仿佛是羽翼一般,铺展开来。

“全部都献给你。追求幸福的勇者啊。”

无数的神枪走着自己的轨迹,飞入了奔腾而下的雷部军势之中,仿佛是光的鸟儿,飞向了神。

 

“那我来帮你们一把好了。”

 

宇宙的壳被划开了一道裂口,光芒照射了进来。就连阿布都不得不略微遮住眼睛。

从那裂口中掉落的绝美少女,落在了圣托尔基鲁斯的怀中。

“那是!”

温如故认出了她,那边是她在来到这座城市时,见到的背后灵。此刻的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强大。

 

“同为旧世界住人,你就帮这个约顿巨人一下吧。”

不知何时,那个Tom Boy感觉的女孩子出现在了海青和温如故身后。

“你是?”

“啊,因为是入侵宇宙,所以只能从宇宙底层打上去。高阶术者的战斗听说是这样的。”

“九陵可是有仙人位的啊。”

“那他可能经验比我丰富咯。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拿着仙人位来战斗。”

“什么?!”

温如故感到了不可思议,如果说九陵大学没毕业就拥有仙人位的情况,是集墟城一切技术所造成的,那眼前这位还没十八岁的少女拥有仙人位又是怎么回事?

“借来的。主要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场。也是因为这位的父亲有所拜托。”

她指的是海青。

当然,海青并不像是温如故,魔道成就总的来说还可以;纵使有圣托尔基鲁斯的守护,此刻在这个宇宙里,也被时间扭曲与虚无侵蚀到双目无神了。

 

那美丽的少女从虚无中抽出了一把日本刀,背后展开了过于巨大的光轮。在她的身边,六名大眷族出现了。

“我名阿修罗王摩诃毗楼纱那。”少女对着宇宙之主报上了名字,“历代阿修罗王中最强者。”

阿修罗众果报特殊,男的奇丑,女的绝美——眼前的少女如果说是阿修罗王,倒是完全没有问题。她身上遍照的光明,也是与她的原型有关。在印度教中,阿修罗众(Asura)与天众(Deva)分属恶善,而在琐罗亚斯德教派当中,善神(Ahura)与恶神(Daeva)则颠倒了过来。许多日本研究者认为,密教中的大日如来摩诃毗卢遮那佛,便是改组于阿修罗王(鞞盧闍那子婆稚阿修羅王)。

拜火教的神话中,光明神Ahura·Mazda创造了六位大天使,被称作阿梅沙·斯彭塔。此刻围绕在她身边的,便是她遴选的最强的阿修罗部众。

“架城——”她呼唤了第一位的名字。

 

神话之中,阿修罗善于筑城。与释天交战时,瞬间就修建除了金银铁三座高城,甚至要高于因陀罗的妙见城。

宇宙的高下,乃是主次二元论的分别。能跨过这一道坎与宇宙之主相较量的术者可以说少之又少——然而这件事对于“架城”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轰然而起的巨大楼阁把圣托尔基鲁斯与阿修罗王载到了与神霄玉座一样的高度。

面对这样的逆罪,雷部的神军开始了愤怒中的冲锋。

 

“血种——”

第二名阿修罗被呼唤了。它便是神话中每一滴血都会复制一个自己的阿修罗血种(Raktabīja)。一军倒下了,一万军势再度升起。

纵使知道如此原理,纵使血种一对一也未必是一个神将的对手,雷部的军势还是陷入了胶着,既不可能不招架,也无法抑制血种的生长。

 

阿修罗王便趁此机会,飞向了玉座。她的目标便是不愿看这宇宙间一切的,孤王的头颅。

这一招过于直白了当,太好防御了。阿布代替九陵接下了这一招。阿修罗王笑了一下,随后后跳又隐去了身形。

 

神话中,对付血种的办法,便是时母迦梨女神一口吞吃。既然是血液,那自然也有别的办法能够让他干涸。阿布下达了命令,解放了神雷。

只剩下焦炭的肉体或者被神威击散的灵,都是不会再度复苏的。

 

“密多罗——”

密多罗乃是阿修罗众中执掌智慧的大神。他的原型来自于密特拉神,同时也是下一任佛陀弥勒的语源。他一般象征着太阳、光明、智慧与救世。实际上圣诞节十二月二十五日,其实是密特拉的太阳之日。

被唤出的密特拉展开了数百的咒法,每一击都是轰平山岭的等级。阿布构筑出来的防御把咒语的炮火在王座前抵挡了下来。

仅仅凭借威力,是无法颠覆主导的。

可就趁着这个空隙,阿修罗王又从身后出现了。阿布的反应非常之快,迅速躲过了阿修罗王的剑招。而阿布的击打威力也十分强劲,就算是阿修罗王,也唯有回避,不敢硬接。

在这个宇宙中,稍微被她打入破灭的因子(癌),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她站在了阿修罗王与九陵之间。虽然面朝着阿修罗王,但是她的触觉遍布宇宙,根本不担心会被偷袭。

“哎哟,真的吗?”

当阿布转过头时,一切都已经晚了。阿修罗王之主,那个Tom Boy打扮的女子,已经出现在了九陵身后,她的手已经放上九陵的遮面布。

 

“酩酊——”

这是最开始就被唤出的阿修罗。神话中,阿修罗摩陀(Mada)是吉耶婆那仙人生出的巨大阿修罗。计都罗睺作为阿修罗可吞日月,可是比起摩陀仍然差了一大截。本意是“酩酊”的摩陀,生下来就可以吞吃宇宙。从一开始,阿布的遍布宇宙的触觉就已经被遮断了。

 

伴随着Tom Boy的手腕挥动。

宇宙结束了——

 

众人出现在了原地。九陵被Tom Boy勾住了脖子。海青和Nada承受不住,此刻仍然是半昏迷状态。

一个没有见过的帅气年轻男子对大家的出现吓了一跳。

“哎哟,小田田。”

他拿着一个档案袋,凑到了九陵的面前。

而假小子姑娘则松开了手,九陵失去支撑摔到了山泥里。

“柴公子,九陵就交给你了。”她拍拍手,“我先走了。”

“走好。”众人对她告别。

 

只有阿布,仍然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看着这一切。

柴公子拿着档案袋轻轻拍了一下九陵的头。

“该收手了。看样子被狠狠削了一顿是不是?”

“还好吧。”九陵站了起来,“反正都是些琐屑无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