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家中有人要拜访,阿布在周六早早就起床,洗漱、打扫、穿上正装,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新来的同事登门拜访。

 

“所以为啥要这么执着这个形象问题啊?反正本来这屋子就全是怪人吧。秃……光头皇家特工,女子初中生特工助理,被动型家里蹲美少女。”

周五的晚上,房中的三人开始商讨起明天的待客对策。因为阿布九陵各自的特殊身份,这间房几乎不会被什么上司下属同事朋友亲人拜访。第一次招待客人还是上次半夜来访的狐狸不昧。面对这样的紧急作战会议,事外人TaKo接着发表看法:

“而且你们真的觉得你们的个性一时伪装有用吗?你姑且不说,九陵的演技迫真,十秒……不,五秒就会露馅。”

“这都好说。”阿布说,“先把客厅和你房间乱放的这些玩意儿收拾一下。”

上次看电影归来之后,没用多久TaKo就把整理好的客厅与卧室再度化作了狼藉之地、修罗小巷。PS4游戏机的线路和诸多电器电源线、充电器USB线交缠在一起,仿佛一个新的戈耳狄俄斯之结。未开封的零食、吃完的空袋与杂志还有漫画散落满地,填充了茶几与沙发围出来的空间。

“嗯,这点我倒是同意啦。就算不是常识人,还是得在客人面前注意整洁的。”TaKo抱胸点头。

九陵一言不发,因为他的确不知道招待客人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就这样,三人先花了二十分钟整理客厅。然后在一番讨价还价、争锋相对、各自退让、签订协议后,TaKo保证明天客人访问的时间里要呆在自己房内,反锁不能出门。这样的话,阿布就退让一步,今晚不清理她卧室。随后三人在干净的客厅里,各自坐在一侧沙发上,开始了第二轮协商。

“反正和我没关系了,你们随意吧。”TaKo说完,就倒在沙发上,翻起了刊登明星情报的娱乐杂志。

“是不是准备一点好点的饮料?”阿布说,“你别又拿出运动饮料这种东西了。”

“嗯。”

于是阿布从冰箱取出柠檬、蜂蜜、茶叶,开始着手准备明天的招待饮料。九陵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茶几。

“人际交往,好难啊。”九陵说。

“是啊。”TaKo都没有抬头,“变成猫了可以不考虑这种事情倒是挺幸福的。”

“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需要注意啊……其实我也基本是个社交废物,不过可能比你稍微好一点吧。我想想啊……”TaKo侧过身,支着脑袋看向了九陵,“如果是同事的话,他不会太为难你吧。你想想以前怎么和师兄交流的就行了?”

“呃呒呒……”九陵开始进入了思索。

TaKo长叹一声,再度翻身,望着天花板,在沙发上躺平了。

“你和阿布那样的阴阳眼,你的那个新同事有吗?”

“不知道。”九陵如实回答。

“那你们的阴阳眼能看到曾是人类的我,这是什么原理呢?”

“眼是代指,指的是感知的能力。有些和眼球有关,有些和大脑有关,有些和修行出的灵体有关,”阿布端着托盘,盛着做好的几杯红茶来到了冰箱面前,“九陵帮我开一下门。”

九陵正要动身,TaKo提前一步跳下沙发,给阿布打开了冰箱门。

阿布冷淡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继续为TaKo解释:“如果只是想看到灵体,天生或者修行得来的阴阳眼或者天眼就可以办到。但是这个并不作用于眼球,而作用于脑。是因为人在灵界的存在呈现稳固的态势,因此可以无损接受灵界的信息。”

“无损,也就是说,之前还会接收到有损的信号?”

“是啊。一般人在所谓阴气重、不详、有诅咒的地方,感受到的莫名恐惧。这样的情感就是灵界信息的断片。如果能全部接受,也就能看到灵体了。”

“嚯嚯……”

“而且,只想看到灵体的话,甚至不用阴阳眼或者天眼也可以。”阿布说,“东方称入定,西方神秘主义则称为Magical Trance(魔识恍惚)——进入这个状态可以说是学习魔法的入门技能。天赋不差、身体健康的话,三个月内即可练成。而在此状态下也能见到灵体。所以天生的阴阳眼固然也好,但是也并不是对于魔道之路特别加分的天赋异柄。不过我们的法眼则不同……格位要比天眼、阴阳眼高很多。”

“高多少呢?”

“高到眼观就可以产生牵动事物的因果。但是因为九陵是个笨蛋,放着不管会引发因果律狂乱。”

“的确是个笨蛋。”

“所以和他的瞬间移动能力一起,被禁止使用了。”阿布无视了九陵投来的风评被害者的目光,“至于要看清你人身的话,拥有看破真实等级的眼力就可以了。我们是因为法眼自动向下兼容……”

“就像是任天堂的游戏机!”

“Switch的营销策略变了,不兼容WiiU和3DS的。”九陵提了一句。

“看破真实的眼力比看见灵体要高一级,但是比不了法眼。不过那也是很高深的境界了。”阿布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这么解释就可以,“应该这个解释没错。而明天来的同事只是学习新衍术和德国魔术的术士,并不是求道者、修行人;第二,论年纪她也只二十五岁不到,成就一定不深。所以应该没有这种眼力。”

“嗯,那我换个侧重点问一下。那些拥有看破真实魔眼的选手都是大贤者、大法师、大神通者,我这种家里蹲废物穷尽一生也并不能遇到,对吧?”

“你想问什么?”

“对于我来说,九陵是一生一次的机会,最特殊的那个人咯~总觉得好浪漫啊。”

“并不会啊,”九陵即刻就回答,“阿布也能看到你的真实。”

两人因为各自的理由无视了他不合时宜的愚蠢发言,对话继续进行。

“所以我在他眼里也会是猫咯?然后根据惯例,他如果在场,你们看我也是猫咯?”

“是这样没错。”

TaKo伸展了四肢,“那其实我也不用把自己关在房里吧。反正她也只会看到猫。”

“如果没事你还是别出来搞乱子。”

“好啦好啦。如果不是要上厕所或者有什么别的急事我不会出门的。”

就这样,紧急应对会议取得了总觉得哪里不牢靠的成果,为第二天的失败的会面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周六的阿布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昨夜的准备。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吧?她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客厅,寻找着致命疏漏。

只不过是新来的同事拜访,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她在内心对自己的焦虑提问。

回答是:这种事情并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九陵或者阿布,均没有正式接待家中访客的经验,面对新鲜而未知的体验,会紧张也属正常吧。

但是并不是这么简单。阿布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藏好一件什么东西。那是不能展示给来者知道的东西,只能封存在这间房内的东西。她并不担心自己和九陵之间的关系被误解,或者被看穿——她也不在乎旁人对这样的关系会表达怎样的猜忌、恐惧或者厌恶。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来,要保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啊,头疼不已。阿布放弃了思考。自己都想不出来的地方,一般人估计也很难注意到。这只是一次很短暂很简单的拉近同事关系的面谈,不会有事的。

这么想着,阿布突然觉得有种没由来的生气。她走进了九陵的房内。一声“滴”之后,房间归于平静。阿布出门打开冰箱,拿出了一排益力多饮料,开始掐表看时间。十几分钟后,因为空调被关掉,直接被热醒的九陵光着头走出了房间,看了一眼正一脸无辜喝着益力多的阿布,埋头走进了浴室开始了洗漱打理。

我这么紧张,他这个破事正主却还在睡大觉,实在太叫人生气了——阿布检视了刚才自己内心的怒火。发现是这么一回事。

大约二十分钟后,九陵穿好衣服,带好了耳环假发,也来到了客厅。他坐在了阿布的一侧,短暂的安静后,他开口说道:

“我记得那个同事说好的时间是十点半吧?”

“是十点半。”阿布优雅地翘着小指,喝着益力多。

九陵捂了一下脸,“现在才……”

然后他掏出手机确认了一次,“现在才七点。”

夏天天亮的很早。而这座江城的夏日也是全国有名的难熬,加上旧时代建材与高层住宅所共有的难降温老毛病,已经是十分严峻了。偏偏最近还遇上了少见的早夏高温,早七点已经足够把卧室变成芬兰浴场了。

不过九陵是不会对着阿布发脾气的,再说四小时睡眠对于他来说是完全足够的。九陵用极度高深的修为(与为人素养)压制住了起床气,短暂的闭目养神之后,就出门去买早餐了。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待他在沙发上坐稳,阿布询问怎么回事。

“电梯上贴了条。说待会儿应对夏高峰要换区停电,减小发电厂负荷。等下就是我们这里,所以我就不下楼了。不想爬高楼。”

“这年头了还有这么蠢的理由就停电的事啊……不过停电也是不停电梯的,电梯组应该是有自己备用电源的。你放心去好了。”

九陵的目光的突然变得遥远,穿越了无数曲折百回的消防安全下行楼梯,穿越了骄阳照射的小区人行道,穿过了街巷与车水马龙,穿越了排队买早点的上班人潮。

从那世界尽头回来的视线,让他能说出如此坚定的回答:

“吃泡面吧。”

“不要啊!汤面吃完浑身发热!我要吃豆浆油条!”

“别闹了。那就吃冰箱里的可爱多应付一下吧。”

“我可是长身体的重要时候!”

诚然,阿布看起来只有十四岁。如果科学地进行检查,应该也会判断她只有十四岁。但是,九陵知道真相。

“话说你知道英文早餐为什么叫‘破斋’(breakfast)吗?”九陵试图岔开话题,“学姐告诉过我。因为……”

“因为它是晚斋的结束。基督教鼎盛下的欧洲,人们认为昏睡和地狱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日落后到完全清醒的中午以前不能进食。农民只能如此,但是贵族和军人不可能愿意挨饿,于是有了破斋餐。”

“你还是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当然的吗,”阿布飒爽甩了一下头发,“所以你想说,中世纪那么多人不吃早饭也没问题。我们就忍一忍?”

“是的啊。”

“你还知道中世纪平均寿命才五十吗?”

“还有战乱、瘟疫、迷信的原因吧。”九陵回答,“不过太长了啊。无论是黑暗的时代还是无聊又没有价值的生命。”

阿布看着九陵毫无表情变化,也没有什么对疾苦众生宏大关怀的侧脸,很想问他这句话从哪里学来的。不过她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想法,“是啊。太长了。”

最后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吃着冰箱里的可爱多。电视机里播报着早间新闻,突然之间“咻”地一声,房间归于寂静,客厅中的中央空调也陷入了沉默。

停电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