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考虑到安和晴平常的说话风格,这大概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肯定”和“鼓励”。哈尔和贝栗亚瑟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当然。”

“塞威治地区是交通枢纽,也是王国唯一的翼轮港口。”贝栗亚瑟接着说道,“我们不知道帝国与共和国会在何时派出多少支援……但是,只要我们成功夺回塞威治,王国胜利的可能性就会大幅提升。恐怕号角那边也抱有同样的想法,才会在塞威治安插乔伊和安琪莉多这两个强大的‘管理长’——……这次的战斗,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困难。但我们要做的事没有改变。”

哈尔略一点头——算是默认贝栗亚瑟的发言。这番话通过收音孔传到了遥远的研究所内,紧接着,扩音器中传来了安和晴吸气——然后吐气的声音。

“你们有这番觉悟,那就最好不过。”

她说:

“是否能成功夺还塞威治——这也是炮台计划能否最终取得成功的关键节点之一。只要能把敌人逼出塞威治,他们自然会把矛头对准王国最后的‘宝地’——艾鲁贝斯。白风队和联盟骑士团聚集在西北区,这会给他们造成东北区的艾鲁贝斯‘防御弱化’的错误印象——接下来只要能在恰当的时间把他们引进城内,我们就成功了一大半了。因此,时间紧急——我们都必须竭尽全力。所以我不打算再继续说别的废话,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可能会在塞威治解放战中派上用场的新情报——贝栗亚瑟,是你记笔记的时候了。”

贝栗亚瑟迅速将笔记本翻到了空白页。与此同时,安和晴继续说道:

“几个小时前,黑蔷薇骑士团驻地医疗所发来了联络——联络人是白雏。姬尔苏醒了。”

“……!”

“别急着高兴。听白雏的语气,状况好像比我们想得要棘手得多——不过这不是你们现在该操心的事,为那两个小鬼的心理问题操心的有白雏一个就够了。回归正题——姬尔苏醒并接受精密的身体检查之后,将自己昏迷前获取的情报全部告诉了白雏。其中有一点,当初的尤莱亚并没有提到——可能是……没来得及。简而言之就是,每个复活者与其直属的‘曜脉’之间——有一个‘极限距离’。也就是说,每个担当‘曜脉’的月曜士与由自己提供能量的复活者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能超过‘三百英距’。一旦超出这个距离,复活者的曜力就会逐渐衰弱……这是,尤莱亚与姬尔在黑魂塔通过实战测试得出的结论。”

“……‘三百英距’和……‘曜力衰弱’。好的,我记下来了。”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尤莱亚那几乎整个胸口都被贯穿的、悲惨的遗体。贝栗亚瑟不动声色地将异样的情感压了下去,接着一丝不苟地在详尽记述的末尾画上句号——她知道,只有让这份用尤莱亚的生命和姬尔的骑士生涯换来的情报发挥最大程度的作用,才是对他们的努力的最高敬意。

“唔……原来如此。这条情报非常有价值——你帮了大忙了,安和。”

哈尔眉头轻皱,若有所思:

“塞威治的地形特征与敌人配置与艾拉罗拉相比有着极大的变化——我们不可能用同样的战术攻略塞威治。有了这条新情报,或许我们就能找到新的突破口……晚些时候的作战会议,我们会再一次进行商榷。”

“哼——是吗,那就好。你们最好好好运用这条情报啦,敢让它白费的话我就电死你们。”

安和晴照常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吐露凶恶的威胁,而哈尔也照常没把它当回事。在确认贝栗亚瑟已经将安和晴所说的内容完全记录下来之后,他再次开口问道:

“说到前锋队带回来的情报——我委托你调查的东西,有眉目了吗?”

“啊——……就是盖理队长抓在手里的那张脏兮兮的破纸片?从黑魂塔抢出来的那张……像是塞缪尔的信手涂鸦一样的怪画?”

安和晴沉思了片刻,然后直截了当地说:

“没有。五个乱麻一样的圆点……虽然排列形状看起来像是旅游手册上的景点指南,但是我对比了研究所内所有版本的各大陆地图——没有一个能完全重合的。不如说,觉得它‘可能是指某几个地点’……这也不过是我个人的猜测,我不敢保证我调查的方向是正确的——我甚至无法确定这张纸上记载的内容是否真的有价值。加之研究所的炮台计划比我想象得还要耗费时间和精力,或许我该想想别的办法——”

“嗯……既然这样的话,或许把它交给格温德林去调查是最好的选择呢。”

——事到如今,哈尔和贝栗亚瑟差不多也习惯了伊西多那总是毫无预兆地就开口插话的习性。安和晴似乎已经彻底懒得计较这些细节问题了,只是没好气地说:

“噢是吗。希望你发言之前过了脑子——从现在开始计算,我们最多还有48个小时。结果你现在说要把十二黑袍中的一个从筹备炮台计划的队伍中调走?”

“唔?有什么问题吗?”伊西多疑惑地说,“本来格温德林专攻的领域就与炮台计划没什么关系,体力也不行,我一开始还想让她和白袍们一起登记、转移所内的研究资料来着,结果她把我给揍了……啊,真是头疼。不过现在好啦——安和你手中那个‘调查任务’,不是刚好和格温德林的专业知识重合了吗?我说它是‘最好的选择’也没什么问题吧?”

“……啧。”

——看来安和晴认同了伊西多的意见。

“行吧。你也没说错——格温德林的专攻领域之一就是‘地图’,交给她做的确会比我这个‘外行’要高效得多……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不能保证我选择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嗯。没事。放心吧。没关系。”

伊西多笑着说:

“没有哪个研究者能在一开始就断言自己选择的方向一定正确。放心交给格温德林吧——如果是她的话,即使真的迷失在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中,也能硬闯出一个方向的。嗯,一定。毕竟她也是‘十二黑袍’之一,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的话肯定会在来年的审查中被吊销资格的——啊,抱歉。我又跑题了。总之这个问题也可以暂时先告一段落,稍后我会去找格温德林进一步协商——欸等等,这样一来我们今天必须向彼此传达的情报是不是就全部说完了?是吗?是吧?至少我们这边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对吧安和?”

“吵死了!是啦!目前值得在联络中浪费口舌的事大概就是这些了!”

“唔……我们这边也——”

贝栗亚瑟望了望站在旁边的哈尔——后者回以肯定的眼神,于是她继续说道:

“……我们这边目前也没有其他问题了。接下来我和哈尔队长会进一步整理本次联络中获得的情报,然后就明天的作战计划进行详细讨论;晚上七点,我们会与莉兹团长召开正式的作战会议。下次的定期联络是后天中午十二点,在那之前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请立即——”

“等等。等等——贝栗亚瑟副团长。先别结束通讯——既然‘不得不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么接下来……我还有一些出于‘个人兴趣’的问题想要请教。”

“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啊鸟嘴男,不是说了时间紧迫了吗?!”

“啊——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就好。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的啦——”

伊西多表露出难缠的固执态度——通常这种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能噎得人不知该如何作答。坐在通讯台前的薇拉回头看了贝栗亚瑟和哈尔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只要两位一声令下我立刻就会切断通讯”。

但哈尔和贝栗亚瑟都没有给出“切断”的命令。或者说,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伊西多轻快的声音已经从扩音器中传了出来:

“我想对于哈尔团长和贝栗亚瑟副团长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所以,谁回答我都无所谓。你们觉得在艾拉罗拉解放战中与你们交手的两个敌军首领……啊……名字叫什么来着?不管了。你们觉得他们与王国的祈愿者相比有什么有趣之处吗?像是强度啊、驱使曜力的风格啊、杀伤力啊——什么都行。虽然我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了解放战大概的状况,不过这种细节性的问题果然还是只能问直接与他们交过手的你们——不然我可写不出足够有趣的观察日记啊。怎么样,能想起什么来吗?”

“……伊西多。”

安和晴的声音已经染上了真真正正的“怒气”——可以理解。作为白风队的一员与哈尔、贝栗亚瑟他们朝夕相处了三个月有余的安和晴是最清楚他们的作风的人,即使没有时间进一步详谈,她也知道他们在艾拉罗拉解放战中遭受了怎样的磨难;而作为曾经的月曜之国的公主,目睹臣民误入歧途就已经是莫大的折磨——而现在,伊西多却将这过于沉重的一切当作“兴趣使然的观察日记”的一环,当着自己的面语气轻松地向刚刚痊愈不久的两位骑士提出这种问题……她绝不可能毫无反应。

——但是。

“没关系,安和小姐。”

在安和晴说出别的什么话之前——贝栗亚瑟先一步开了口:

“我不知道伊西多先生写‘观察日记’的目的是什么,所谓的‘出于兴趣’究竟又是出于怎样的‘兴趣’——如果还是像上次那样充斥着对牺牲者的不尊重的话,我不会回答的。”

“欸——怎么这样啊……”伊西多苦恼地大叹了一口气,“从第一次接触起我就感到非常疑惑——你们对于所谓的‘人道’和‘感情’是不是过于执着了一点?那些东西并不能给你们带来任何有效的、实际的利益哦?”

“我不打算干涉你的看法,也不会被你的看法所干涉。”贝栗亚瑟坚定地说,“……但是,关于镇守艾拉罗拉区域的管理长和副管理长——‘雾觉’和‘冬翎’,我确实有一些问题要请教。能不能从我的问题中找到伊西多先生感兴趣的细节,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噢?”

伊西多的声音立刻变得兴致盎然了起来:

“别的先不说——你引入问题的方式倒是十分有新意呢,贝栗亚瑟副团长。那么说说看吧,是什么样的问题?”

“……伊西多先生。你觉得现在王国公认的,所谓的‘曜力三起源’……或者说,我们对‘曜力’的认知,真的是完善的吗?”

“唔——?”

伊西多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唔……这可不像是注重‘实战’的骑士会问的问题呢。贝栗亚瑟副团长,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问出了这种堪比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的新手研究员一样的奇特问题呢?”

“……就是本次的艾拉罗拉解放战。”

——与冬翎和雾觉交手时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贝栗亚瑟继续叙述道:

“敌方的两位首领——副管理长冬翎的属性是‘伤弓’,效果是重现对方脑海深处最不想面对的记忆;管理长雾觉的属性则是‘恐怯’,效果是通过放大对方‘恐惧’的源头,从而放大‘恐惧’本身……也就是说,两者都会在精神层面上向对手发动攻击。然而,‘苍之骑士’也好、‘赤之勇者’也好、‘银之魔女’也好——我发现我并不能将它们套进王国公认的‘曜力三起源’之中。可是他们并不是‘异端’,他们能够正常地……应该说,以极高的水平操使自己的曜力,毫无疑问,他们是顶尖的‘祈愿者’。在这之前的任务中,我也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案例——从那时起我就抱有疑惑,而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之后……我越发觉得我们始终深信不疑的东西似乎并没有那么可靠。”

她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想要究明这些事需要耗费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否则学者们也不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探索。但是伊西多先生是曜力领域的顶尖研究员——所以,至少……我想先听听伊西多先生的看法。”

“……唔。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伊西多慢悠悠地说:

“我没记错的话——那两个人应该是‘月曜之国’的国民吧?安和有什么意见吗?”

“……别动不动就把问题抛给我,真够烦人的。”安和晴的语气格外冷淡,“从‘月曜之国公主’的角度来说——我们国家从来不用‘三起源’来给活生生的月曜士分类——‘祈愿者’的成因决定了他们的存在本身具有无限的‘可能性’,谁能控制自己在极端恶劣状况下本能的‘愿望’?即使是会有意识地去‘培育’祈愿者的月曜之国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收获某种特定属性,要把现有的祈愿者们硬是按进名为‘分类’的铁盒子才是无稽之谈。说到底贝栗亚瑟你——不,应该说大多数人都把思考方向搞反了。不是‘祈愿者应该去适应分类’,而是是‘分类应该去适应祈愿者’才对。所以……你提出的问题,只能证明三起源分类法并不完善。连曜力的‘真面目’的脚趾甲都没摸到——仅此而已。”

“……‘并不完善’……”

贝栗亚瑟怔怔地重复安和晴的话。就在这时,扩音器对面传来了伊西多兴高采烈的拍手声:

“没错!就是这样——不愧是我们零曜研究所理论科的蓝袍研究员,这样看来你明年应该不会被吊销资格了呢,真是可喜可贺啊!”在安和晴口出恶言之前,伊西多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总之,贝栗亚瑟副团长——正如安和所说,你提出的疑问将会成为促进‘曜力分类法’和建立在此基础上的曜力研究进一步完善的推动力之一——不过,目前也就只是这样而已了。毕竟现在炮台计划是重中之重,谁知道忙完战争之后研究员们会在哪里风餐露宿——暂时可能没有余力再进行进一步的研究了。虽然我个人觉得今天的对话非常有趣——非常引人深思。光写进‘观察日记’里好像远远不够啊……嗯,远远不够。是啊……说到底为什么要拘泥于‘三起源’呢?之前我就跟那几个人说过,既然‘三起源’的依据不是肤浅的‘守护者留下的印象’而是更深层的‘古曜脉’层面上的问题的话,就不得不将‘那个’也考虑在内……没错。没错没错。这样一来或许就说得通了。说得通——等等,这么说那张纸条上的——……”

——对话的后半段几乎完全变成了伊西多的自言自语。随心所欲地低声嘀咕着其他人完全听不懂的东西的伊西多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贝栗亚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言制止,于是看向旁边的哈尔——他板着脸一动不动,看来耐心差不多也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

“——!极有可能!这是极有可能的假设!格温德林——格温德林?你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任务要安排你去做——”

——在贝栗亚瑟出声之前,伊西多就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样发出了莫名其妙的高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响起的则是安和晴吃惊的怒喊:

“伊西多,你这个疯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等、给我等一下!你抢我的资料夹干什么!还给我——……住手!别抓我的胳膊!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我数三下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电你了哦!一、二——”

——三。

贝栗亚瑟不由自主地在内心数出这个数字,然而随之响起的却是代表通信切断的杂波声。通讯台上的指示灯应声而灭——坐在座椅上的薇拉叹了口气,将放在指令板上的双手收回了膝盖之上。

“……下午一点十二分,对方主动切断连线——通讯结束。没有发现异常。”

“……竟然没有异常吗。”

贝栗亚瑟已经想像出了在安和晴的猛力电击下倒地抽搐的伊西多的样子。

然而哈尔显然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说道:

“除非研究所发来救援申请,否则我们一概不管。这次联络花费的时间比我想像得要长——接下来我们得加快步调了。走吧,贝栗亚瑟。安和他们提到的情报全都记下来了吗?”

“是,一字不差——”

眼看哈尔已经向舰桥出口方向迈出脚步,贝栗亚瑟连忙也跟了上去——尽管伊西多最后那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还在脑海中缭绕不散。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所谓的“极有可能的假设”又是什么?

贝栗亚瑟非常非常地在意。但遗憾的是——此刻的贝栗亚瑟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满足自己“多余的好奇心”。她很快便想起现在真正该专注的是什么,于是轻轻甩了甩头,以更加坚定果断的步伐跟在哈尔身后——

在他们背后,薇拉转过椅背面对队长和副队长的背影,颔首致意。

然而十数秒之后,当薇拉再次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驻足于金属阶梯上的哈尔和贝栗亚瑟。她疑惑地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舰桥的门口——

被推开的金属门背后,挺直脊背站立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下午好,哈尔队长,贝栗亚瑟副队长!我刚才一直等在门外,听到薇拉说‘通讯结束’之后,我就擅自推门进来了!请你们谅解!”

——顶着一头棕色乱发的少年,拜伦一贯的大嗓门在舰桥内回荡。他的身子绷得就像是濒临断裂的弓弦一样,握紧的双拳紧贴在身侧。

“我、我知道你们忙于战前准备——但是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向你们说明,因此,希望你们能给我一点时间!如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肯定也能给接下来的塞威治解放战添砖加瓦——毕竟我也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我不想做你们的拖油瓶!所以……”

谁都能看出来他非常地紧张——谁都明白究竟是谁让他如此紧张。

“安琪莉多”。镇守塞威治的“管理长”——或者说,“观察者”之一。

那是拜伦的妹妹。

然而即便如此——拜伦依旧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他直视着哈尔和贝栗亚瑟,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

“所以,请队长和副队长——准许我使用我的父母的记忆碎片进行‘记忆回溯’!拜托了!”

◇◇◇

拜伦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孩子。

虽然——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他已经足够不幸。在年幼无知之时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成为“猎人村尼姆罗德大火”的唯一幸存者,却永远地失去了双亲;好不容易找到了作为祈愿者的正确道路,选择加入荆棘骑士团,成为一名骑士,却又猝不及防地与身心完全扭曲的妹妹重逢,几乎被对方卓绝的恨意粉碎意志。而接踵而来的“荆棘骑士团解散”、“逃亡”、“战争”——就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甚至忍不住暗自感叹他竟然能够顺利活到现在。

然而即便如此,拜伦依旧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孩子”。

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只是稍微有点倒霉。

“倒霉”和“不幸”之间显然有着决定性的差别。对于拜伦来说,他之所以能拍着胸口将自己排除在“不幸”的队伍之外,决定性的原因——就在于每当他即将滑落谷底的时候,事情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迎来转机。

虽然遭遇大火,但是他活了下来;虽然妹妹与他反目成仇,但是他还有机会去查明真相;虽然骑士团解散了,但是他幸运地成为了白风队的一员;虽然他们不得不在整整三个月时间中藏身雪原、低调行动,但是他却因此磨练出了足够可靠的战斗力;虽然王国深陷战争的泥沼,但是他依然有机会和信赖的同伴们一起,为自己的“容身之所”并肩作战——

他认为自己足够倒霉,却也足够幸运。这份幸运让他越发努力也越发积极向上,几乎没有任何事能够挫败他。即使被绊倒在地,他也能凭借着对不久后就会到来的“幸运”的笃信,而以最快的速度翻身站起。

“或许一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糟糕”。

比起阴暗地向最险恶的方向揣测一切,他更愿意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未来。越是痛苦的时候就越是要给自己希望——这是他的父亲的行事风格,而他毫无疑问也忠实地继承了这一点。

无论面临怎样的状况,他都不会选择把自己逼入绝境。

——至少直到四天前的下午,从大哭着跪倒在地的安和晴背后接过尤莱亚冰冷的尸体时为止,他那固执而又软弱的“乐观态度”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等我把曜力原液注入进回溯装置的小管中之后,准备工作就全部完成了。然后等我和组长、迪伦转过身去之后,你就可以按下指令板上的这个键,两枚记忆碎片中的最后的片段就自动开始回溯。”

“哦……哦!是这样啊,比我想象得要简单多了,多谢了啊,薇拉!”

——寂静的舰桥之中,拜伦故作镇定的声音兀自回响。薇拉握着装满曜力原液的玻璃小瓶,抬起头看了坐在椅子上的拜伦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几分钟之前在哈尔的命令下返回舰桥的艾文和迪伦站在他旁边,注视着他的目光包含着同样的担忧。

“拜伦……你确定不要我们陪同吗?”

“就、就是啊!你这个人迷迷糊糊的,万一看漏了什么重要情报就糟糕了不是吗!”

“我才没有迷迷糊糊的呢!艾文组长也好迪伦也好都操心过头了啦——我没关系的,比起这个我才不想让你们看到我被老爸胖揍的蠢样呢,所以还是麻烦你们转过身用后背监督我吧——”

——喉咙中轻快吐出一如往常的俏皮话语。然后望着面前的机械组成员们,拜伦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第一次参加“记忆回溯”时的景象。

“窥视逝去之人的记忆并不光彩。甚至,可以称之为一种罪孽,因此相应的——窥视者也必须承担风险……或者说,惩罚”。

——艾文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

(……没错。这是我自己的事……是必须由我亲手了断的事。艾文组长他们没理由要陪我一起受苦——咬碎牙齿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

艾文无奈地示意薇拉开始灌注曜力原液。透明的液体将属于拜伦的父母亲的两枚记忆碎片逐渐淹没——在这这漫长的十几秒之中,他用眼神制止了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的迪伦,接着拍了拍拜伦紧绷得有些僵硬的肩膀。

“我们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记得一定要出声叫我们。”

拜伦镇静地点了点头。

终于,记忆碎片被曜力原液完全淹没了。在漫长的时光中几乎褪尽了色彩的淡绿色结晶开始绽放光芒,逐渐构筑起本已不复存在的,通往“过去”的桥梁——完成了最后一步的薇拉舒了一口气,接着向站在两旁的迪伦和艾文示意,三人遵照自己的诺言,退让到了三英距开外的位置,将拜伦围在中心,转身背向他。

真正安静了下来的舰桥之中——拜伦闭上眼,最后一次做了个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