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泽西镇南角的两层小屋，那就是露西的家。
“来，请进——”
露西拉着显得有些拘谨的贝栗亚瑟迈进了家门。她让贝栗亚瑟先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跑到厨房给她泡了一杯柠檬茶。
接着，她啪嗒啪嗒地跑上二楼，敲了敲姐姐紧闭的房门。
“姐姐——！我带朋友回来了！”
——没有回音。
露西不禁心生不满。她明明叮嘱过塞西尔，不要到处乱跑——看来她又把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了。
“姐姐？”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露西试着拧了拧门把手——上锁了，这让露西有点生气。
“真是的……姐姐还没回来吗？《崩坏世界》的续篇……昨晚不是被姐姐拿去看了吗？看完了也不知道放回原位，姐姐真是个笨蛋。”
露西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姐姐不在，那也没有办法——她可不想让贝栗亚瑟久等。于是，她从裙子口袋中掏出了备用钥匙，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果然，房间里空无一人。
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异常整齐，只有靠在床脚的皮箱和床上卷成一团的被子，和枕头旁边露出一半的《世界崩坏》，让露西知道塞西尔的回归并不是一场梦。
想到这里，露西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她哼着小曲走进塞西尔的床铺，打算拿走打算借给贝栗亚瑟的那本书——
“……？”
正在这时。露西的目光被棉被底下露出的一卷东西吸引了。
暗红色的……不，是染上了暗红色的……什么东西。
她伸手将它拽了出来——
“……咿……！”
嘴巴先一步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然后双手自作主张地将那卷东西扔了出去。它在半空中舒展开来，沉默地落到了露西眼前的地板上。
“什……什么啊……那是什么……”
露西缩着肩膀，张大眼睛瞪着地板——那是一件衬衣。原本是白色，可现在却被暗红色染得斑驳狰狞的衬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姐姐最喜欢的一件……
可是，沾在上面的暗红色液体是什么？
这若有似无的腥味……是什么？
露西颤抖的目光落在床上。棉被下面，原本被衬衣遮挡的地方，渍染着一星一点的红色。
她咬了咬牙，一把将棉被掀开——
“咿、啊……啊啊啊……”
——棉被的里面和床上，染满了暗红色的痕迹。像大朵的恶魔之花一般盛开着的污渍散发出浓厚的铁锈腥味，而上面，还落着一些细细碎碎的残渣。
……和早上自己所看见的、布满钟楼底座的那些……极其相似的，残渣。
“呕……！”
露西跪在地上吐了。秽液沾满了地板，让房间里的气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这是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一片空白的大脑努力试图理解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为什么塞西尔睡的床上会有这些东西？为什么塞西尔穿的衬衣上会染满血迹？
难道说，塞西尔受伤了？
不，不可能。露西还想得起早晨她那精神抖擞的样子，失去这种程度的血肉的人不可能像她那样……
……那么，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
“……呜……啊啊……”
露西坐倒在地，狼狈地往后退，直到脊背猛地撞上冰凉的墙壁。她靠着墙一点一点地站起来，瞪得几乎快要撕裂的眼睛中装满绝望。
【我的、姐姐、塞西尔——】
“不……不要……”
烈焰自延髓奔腾而上，燃尽了她的理智。
【塞西尔、是——】
“不、不要——我不要——！姐姐、姐姐——”
【姐姐、塞西尔是——】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是——】
“啪嚓”一声，露西听到了从大脑深处传来的一声脆响。沾满衬衣、床铺的血迹忽然化作斑驳的碎片，像成群的鸟一样悬空而起，扑到了她眼前。
——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静止了。
【你的姐姐，是什么？】
缓慢、沉重的心跳声中，这声从身体深处传来的疑问格外沉稳而清晰，宛若某个剧变即将开始前的倒计时。
“我的姐姐……是……”
露西呓语般，将眼前那行生着裂纹的灰色的字自然而流畅地念了出来。
“我的姐姐，是我的姐姐。而我，是她的妹妹。”
猛然之间，漂浮于她四周的红色碎片碎裂、崩坏，化为了无数光的粒子，旋即消失在了空气中。仿若暴雨的光粒之间，露西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咧开嘴微笑的影子。
【如您所愿。】
时间的流动重新开始了。
露西踉跄了一下，一把抓住门把——混沌大脑中的浓雾一点点散去，她终于慢慢清醒了起来。
“……咦……我刚才，是怎么了……”
她虚弱地站直身子。抬头一看，眼前依然是她熟悉的，姐姐的房间。光洁的地板、靠在床脚的皮箱、像鸟窝一样乱七八糟的床铺。
“啊哈……真奇怪。我在干些什么啊……”
她苦笑着。没什么奇怪的，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只是，大脑中仿佛有个空洞，让她怎么也想不起原本填塞那里的是什么东西。
“……是错觉吧。”
她轻快地说着，然后走到姐姐的床边，把她的被子叠整齐。
“姐姐真是的……这两年在骑士团，除了早起和晨练之外什么都没学到吧。”
整理完毕之后，她直起腰，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她转过身，快步走向门口——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让贝栗亚瑟等了太久了。
“……呜哇！”
突然，她被什么东西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回头一看——地板光亮如新，什么都没有。
“唔……算了。”
她哼着小曲打开门，将姐姐的房间关在了背后，然后仔仔细细地上了锁。
“……露西？”
“哇！”
露西吓了一大跳，差点把钥匙扔在地上。她转过身，贝栗亚瑟就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冷寂眼神看着她。
“原、原来是贝栗亚瑟啊……吓死我了。”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在尖叫。”
贝栗亚瑟的样子让露西大脑中的空洞隐隐作痛。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啦。”露西笑着说，“只不过……很遗憾，姐姐她不在家，大概又跑到哪里去闲逛了。算了，别管她了，我们先去烤蛋糕吧！”
“……好。”
贝栗亚瑟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露西的手上。片刻，她移开目光，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那样的话，就先去洗手吧。”
那之后，贝栗亚瑟和露西一起烤了苹果派。
说是“一起”，事实上大部分工作都是露西完成的。在目瞪口呆地见识了贝栗亚瑟切苹果的样子之后，露西就彻底放弃了一起做的打算——她可不想在苹果派里吃出她的手指头。
“……苹果，意料之外，是个难缠的敌人啊。”
被赶出厨房的贝栗亚瑟小小抱怨了一句，便端坐在椅子上，捧着柠檬茶专注地看着露西忙碌的身影。
然后，她们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新鲜出炉的苹果派，一边聊着天。虽然贝栗亚瑟大多数时候不发一语，但露西依然觉得，没有比这更轻松愉快的下午茶会了。
露西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样的下午茶会延续下去——而且，下次还要把姐姐也一起叫上。
自己的人生，算是非常圆满了吧。
——露西如此认为。
有疼爱自己的姐姐，有陪伴自己的好友，有能为之付出热情的梦想——的确，战争夺走了她最最亲爱的双亲，但，感谢女神，给了她再一次幸福生活的权力。
至少现在，她非常非常的幸福。
时间飞快——转眼已经到了黄昏。
橙红色的暮光洒落在露西家门前的时候，贝栗亚瑟刚好推门出来。
露西站在门口，不舍地看着贝栗亚瑟。
“下次再来玩哦。”
“我会考虑的。比起这个……要不要，到我的房间去坐坐？”
——对谁都冷若冰霜的贝栗亚瑟居然会主动邀请露西去玩，她简直幸福得都快晕了过去。她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满怀遗憾地说：
“我很高兴……但是不巧，今天我得在家等姐姐回来。”
“……是吗。”贝栗亚瑟点了点头，“总之……感谢招待。”
“不用那么客气啦……因为我也很开心嘛。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一些哦，那，明天再见。”
露西露出笑脸。
“……贝栗。”
——一瞬间，贝栗亚瑟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但那变化实在太微弱也消失得太迅速，露西还没来得及揣摩其中的意义，她就已经恢复了滴水不漏的平静表情。
“再见。”
眼前的门缓缓合上了。
贝栗亚瑟转过身，背对着那扇门踏上了回旅馆的路途。
街道上依然冷清得不像话。少数几个开门营业的商店也早早收摊，只剩下门口的铃铛寂寞地悬在半空中。
没过多久，她投宿的那个小旅馆出现在了眼前——
那个人像往常一样靠在墙边，借着旅馆的灯光，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她。
贝栗亚瑟加快了步伐。
◇◇◇
“好慢啊……”
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露西独自呆在笼罩在黑暗中的客厅里，紧紧地抱着沙发坐垫。
贝栗亚瑟离开后她才发现，家里的备用曜管已经用完了。更糟糕的是，镇子的能源商店早已关门，钟楼也还没有恢复供给。拜其所赐，露西在天黑以后就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一边克服从自己的丰富想象力之中冒出的妖魔鬼怪，一边祈祷着姐姐的归来。
——然而，不管怎么说，姐姐消失的时间都太长了。
担忧像是巨石一样压得露西喘不过气来。
她曾犹豫过要不要去找贝栗亚瑟或者克洛威尔，但最终还是压下这种欲望呆在了家里。
“姐姐……答应过我的……”
没错。
记忆中还鲜明地存留着姐姐拥抱自己时的感触。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这句对露西来说近似于救赎的誓言，依然在耳边回响。
所以露西决定等下去。
她相信姐姐。姐姐绝不会食言，也绝不会忘记自己许下的约定。
姐姐不可能再做出不打招呼就离开家的事。也不可能在明知有危险的前提下还到处乱晃。
因为她已经答应了露西，会和露西一起生活。
——所以，露西决定等待。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无论多晚，姐姐一定会推开家门，笑着对等待着她的妹妹说“我回来了”。
……一定会……
“喀嚓。”
突然。
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露西愣了一愣，接着满心欢喜地站了起来——
“姐姐？”
露西的记忆到此便中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