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蓮歌

“此生宛如六月雨,時斷時續終將息。”

                                ————木棉辭世詩

分別的那一日,從早上便開始突然下起小雨了。

或許連老天都想要幫我一把吧,本想着“這一天就這麼一走了之吧。”卻最終因為雨的原因而不得不遵照約定來到樓頂。

或者該說就算是沒有今天的這場雨,我也應該還是會食言而再次回到這裡的吧?這種想法我本應該更早就意識到,究竟是為什麼之前卻抱有那樣的想法呢?

“今天就一走了之吧。”這樣的想法。

難道是害怕對方對自己的離去卻依舊漫不經心的樣子么?那種事情她做的確實不少。沒有任何色彩的眼睛,似乎沒有什麼能引起她的興趣。

對於她而言,我可能也就只能算是一個常見的陌生人罷了吧?

然而為什麼這樣想着的我,最後卻又回到了這裡呢?

我攏了攏簡單紮起的馬尾,接着將手伸進了腳邊簡單整理起的行李當中,抽出了一瓶啤酒來。

她似乎還沒有出現,伴隨着窗外的細雨,輕啜了一口啤酒的我注視着走廊的盡頭靜靜的想到。

她可能不會來了。

那一天,本來只是陣雨的時間,持續的卻意外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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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終於恢復之後,能感覺到的卻只有刺骨的疼痛與冰冷。

嘗試動了動手指,然而手指卻彷彿被剁掉了一般根本感覺不到……

我怎……么……

我……在哪裡……

疑問並沒有持續太久。

記憶宛如潮水般的伴隨意識大閘的恢復湧進我的思緒。

對……屍體……

然後……在她的房間……

我打算去焚屍……對,在那之前都還沒問題的……

“開火!!!”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伴隨着兩聲槍響,巨大的衝擊將我推到了屋內,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我死了么……

那我現在在哪裡?地獄么?

伴隨着意識的逐漸恢復,感知也開始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意識到手指所握住的地方是一片濕涼。

這或多或少的讓我焦躁不安的內心平靜了下來。

冷靜下來……努力着不讓意識隨鮮血一同流失的我咬着牙想到,我現在必須得確定自己在哪裡……

就在這麼想着的時候,身體感受到了倒灌進來的涼風的輕撫。

頭頂上的……是隧道么?

隧道的話……也就是說剛剛那些開槍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會下來吧……

亦或者直接站在洞口朝下面放排槍也說不定。

無論哪個結局,毫無疑問都是必死無疑。

不能在待在這裡,雖然不知昏迷了多久,但我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這麼想着的我,嘗試着想要站起來,但就在有所動作的那一瞬間,無法忍受的劇痛撕裂般的從傷口處傳遞至大腦的神經末端,力量宛如泄洪一般的消失。

“嘶——”所幸緊咬着牙關的我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

但站起來這件事情是絕對做不到了,槍傷比我想象的在我體內的破壞還要徹底,雖然現在還沒有大出血的癥狀,但某根被壓迫的血管卻清楚的提醒着我一顆沒有爆炸的子彈現在還留在我的肩膀當中。

我只能希望那只是一顆鉛彈……

但現在明顯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了。

既然無法站起來,也只能嘗試用爬的了。

雖然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力氣,但總比在這裡等死要強。

只能祈禱子彈不會因為顛簸而爆炸了吧……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我將一切都拋到了腦後。

“謀事雖在人,”耳邊想起了她最後說的那句話。

“成敗終在天。”

……

剛剛是幻覺么?

總感覺……剛剛那句話……是有人幫我說的……

還是不要糾結這些了,可能就是失血過多引起的幻覺吧……再不快點的話……

我最終還是決定忽視那剛剛的幻聽,接着,用盡全部的力量……

將手伸出,抓住了不遠處的泥土,接着將自己費力的拖動幾厘米的距離……

血似乎因此加速了循環,傷口再次開始汩汩的流出血液。

“唔……”一股強烈的困意就在這時席捲了我的全身。

不行……不能睡着……

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了,那就已經無法回頭了……不行,必須得堅持下去……

強忍住要昏闕的意識,緊咬着牙關的我再次將手伸向前方……

背靠着堅硬的石壁,傷口似乎終於因為這樣而不再流血了。

“哈……哈……”喘着粗氣的我感到胸膛急速的起伏。

這裡離我躺的地方並不遠,五米的路程卻讓我爬了整整十分鐘,所幸的是,最終靠在牆壁上,換了一個姿勢的休息讓我體力恢復的更快了一些。

在休息的期間我簡單的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口。

第一顆子彈是直接貫穿了我的腹部的,也就是說這顆子彈並沒有爆炸,可以確定那是一顆鉛彈。

照如此推理,肩膀里的那一顆,也很有可能會是鉛彈了。

不用擔心會在我體內爆炸的風險,雖然可能會有鉛中毒的現象,但也不是現在該害怕的事情了。

將外套的紐扣解開,露出了裡面被傷口的血染紅的襯衫,然而最讓我揪心的還是外套上染上的污跡與血腥,還有腹部腰帶位置的一個彈孔。

搞髒了啊……

近乎是無意識般的想到。

意識看來似乎正在伴隨着從傷口不時湧出的血泉而不斷地遠離,剛剛爬過的泥地有着鮮紅的印記。

必須得包紮才行……

略微的思考了一下之後,我將外套脫下放在膝蓋上,接着將馬甲也放在一邊,然後將穿在最裡面的還算乾淨的襯衫脫了下來。

雖然暫時上半身就這樣一絲不掛了,但現在這裡也不會有人。

無所謂了,反正只是奈枝的衣服而已……

撕裂這種絲綢襯衣比想象中要難了一些,但最終還是被我撕成了布條。

簡單的將腹部按壓包紮過後,腹部的傷口似乎終於減緩了血涌的速度,這對於體力近乎於在剛剛的爬行中因為失血而消耗殆盡的我來說無疑是終於從死亡中爬了出來。

胸口奈何子彈還並沒有取出來,暫時是無法包紮的了,不過暫時鉛彈帶來的中毒影響應該不會那麼快……

如果在那之前我能找到一把刀……

就在這時,突然無法抑制的喉頭瘙癢。

要咳血么……

然而最後僅僅只是沙啞的乾咳。

涼風從幾步遠外的隧道入口倒灌進來。

……

剛剛的爬行,僅僅只是躲過了在隧道底部就被他們站在上面用排槍直接把我射殺的結果而已。

如果他們決定此時下來,那我依舊不過只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

這是一件十分明顯的事情。

不過該說如果沒有風的話,此時的我可能也並不會注意到這件事情。

該說是……

風又救了我一命么?

……

沒時間思考一些因為鉛彈而混亂的大腦產生的信息了。

匆匆的將馬甲與外套依次披好,我再一次嘗試着站了起來。

如果體力還是不行的話,那就得把外套脫掉了……

所幸的是,最後似乎是因為傷口已經不再涌血的原因,體力多少恢復了一些。

最終好像一個酒鬼一樣,依靠着牆壁終於費力的站了起來。

扶着牆壁起來之後又緊靠着牆壁,終於站起來的我這才有了時間去仔細查看此時我所身處的環境。

似乎是一條路通到底的直線,剛剛掉下來的隧道入口在我爬過來的相反位置不遠處便是一堵刷着白色水泥的牆,似乎是以那裡為開始,一條長長的通道向著牆相反的方向仿若無限的延伸,最終在前方以圓的線條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然而似乎只有一條路而已,並沒有什麼岔路。

這是什麼?跑道?

真是一個不太好藏匿的地方啊……我不由得苦笑

然而事到如今我總不能再從隧道那裡爬上去,先不說我爬不爬的上去,光是扛着火槍將我射傷的人現在可能還在隧道頂上蹲着的可能……

我費力的邁開步子,只希望腳步聲不要太大的,開始向著那半圓的盡頭用最快的速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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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是最快,但此时我的身体状况也只能让我以常人走路的速度前行。

而就算如此,体力也依旧消耗的比常人疾跑还要快。

我靠向墙壁,张开嘴大口贪婪的吞取着这隧道中有些过于阴寒的空气。

这已经是自从决定向里走之后第十七次休息了,此时我已经走过了半圆的尽头,道路在这转弯后再次得到了继续的延伸,似乎是开始向下的缓坡了,再次呈现半圆的情形,能影影约约的看到路的尽头是半圆的终点。

向下的旋转么?这地下通道到底通往哪里?

过道内的寒冷空气刺激着肺部,让我忍不住的干咳了起来。

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此时也只能继续向下了。

最后的喘了一口气后,我扶住墙壁,转进拐角。

刚刚似乎没有发现,转进这继续向下的通道后我才发现从这时开始,道路两旁的石壁便跟脚下的道路一样涂抹起了水泥。

下意识的抬起头去,果然的,头顶的石壁同样涂抹着白色的水泥。

一条白色的通道,纯白的通道……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下边究竟还有些什么?

这到底是哪里?

然而就算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继续往下了。此时我的好奇已经远远大过了刚刚随时会被人射杀的恐惧,是因那些人太久没有动静了么?

还是说在潜意识当中我已经认为自己安全了?

在这个根本不熟悉的地方……感到安全?

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反正已经没有退路,那就继续下去吧。

于是我甩了甩头,让自己尽量的保持清醒。

接着迈开脚步,继续向下。

………………

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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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最终在这里结束,转过面前的拐角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

比刚刚更暗了,此时已经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

还要再往里面走么?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此时我还是十分的犹豫。

这里的空气飘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出乎意料的是有些熟悉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的香味,我也说不出来。

或许这说不出来的熟悉正是让我感到犹豫的原因。

到底……在哪里……我望着眼前的黑暗,犹豫的转进,靠住墙壁……

就如同得到了什么命令,面前的黑暗当中突兀的出现了一抹火光。

蜡烛?就在我意识到的一瞬间……

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无数的火光炸起,不断的沿着同一个水平线向里延伸,照亮两旁的道路。

等等,这里是…!?

最后一抹火光在道路的尽头燃起,接着,宛如点燃了什么东西一般,火在墙壁上燃烧着,出现了一个大门的形状。

不,那里本来就有门的存在,蜡烛点燃的只是门上的死油而已……

门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墙壁另一头的蜡烛,接着,以极快的速度,从道路尽头门的那里,墙上的蜡烛开始迅速的向这里延伸回来。

当最后在我靠着的墙对面的最后一抹蜡烛燃起之后,原本还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此时已经灯火通明。

门上的玫瑰纹章因为门沟槽中燃起的火焰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死者的尸体最终将化为使花妖艳的养料。”即使还隔着很远,但我也已经知晓那纹章写的究竟是什么了。

难怪这里会有熟悉的香味……

这里是……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复苏。

欢迎回家。她微笑着说。

馥劳尔家族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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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国

“往事终如梦中之梦,岂有不破不灭之时?

              ————葛林辞世词”

那男人的面孔被烧得一片稀烂,组织上还粘着不少没有烧干净的织料用品,已经在高温的作用下与肌肉融为一体。

这还只是脑袋的部分,将他的各个部分都抖搂出来之后,一股烤焦的血腥恶臭瞬间就充斥了整个房间。

“咳咳……”艾蕾莉亚显得十分不适,毫无顾忌的咳嗽了起来。

即使是五家老也各自有些不适的反应。

“春之女神啊……”唯一一个完全对异味没有不适的人此时正跪在散乱的尸块前,呆呆的低语着,他的身上披风的位置挂着的是金色的狐狸头挂钩,证明了这人是莫哈家的本族人的身份。

“克里安.莫哈……”稍有平复咳嗽的艾蕾莉亚站在我身后幽幽的说道:“新郎的叔父,跟着新郎过来的目的就是保证新郎的安全。”

而现在,他要保护的人就躺在他的面前,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就像还没有拼好的积木。

与莫哈家围成一圈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我们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那人的嘴唇翕动着,灰白的八字胡因为肌肉的拉扯而微微的颤抖“哈米德,你说说话啊……”

“虽然说是叔父,但毕竟因为新郎是第三子的原因所以从小不受父亲的重视,而克里安因为没有孩子,把新郎是当自己孩子养的呢……”身后的艾蕾莉亚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哎,那孩子为人也不错,但没想到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谁做的呢?”

虽然语气中没有透露任何感情,但艾蕾莉亚的用词无不透露出她的幸灾乐祸。

就算不是现在的这种情况下,也太过刺耳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想引起所有人的怀疑么?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只希望前面的人不要注意这里。

“难道不是你么?艾蕾莉亚夫人?”然而声音终究是被前面的人听到,扭头望向我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寒光。

“当然是我……不,怎么可能呢……”前半段戏谑的声音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紧接着的大回转后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低沉“他可也是我的女婿啊……”

我看不到身后的艾蕾莉亚究竟是什么表情,但面前的家老表情明显是呆住了。

是的,就连我,她的养女,现在都不明白她所想的到底是什么。

“啧,没打死么……”当我第一时间去向她报告情况的时候得知凶手并没有被我杀死的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那个人对她来说感觉甚至还不如一只飞走的蚊子。

“那接下来您的指示?”我指了指面前的麻袋,本以为她会下令彻底销毁尸体……

“把五家老叫过来,告诉他们新郎找到了。”接着她便传达了这样的命令。

此时的所作所为又……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完全不由而知。

在已经关灯的长廊上,伴随着窗外的雨声我来回的踱步。

警察与莫哈总部那边都已经由克里安.莫哈送去了报告新郎已经死亡的信件,艾蕾莉亚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指示。

她到底想做什么?就连我都开始对于是否应该继续相信她而感到动摇了。

她真的还是曾经的艾蕾莉亚么?她真的没疯?莫哈家得到这个消息恐怕会瞬间便摧毁馥劳尔家,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究竟到底在想什么?

窗外的雨依旧在不停,不停的在午夜下着,接下来便是拉里亚的梅雨季。

实在受不了压抑气氛的我打开过道旁其中的一个窗户,发泄般地望向窗外。

雨滴被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多少缓解了我的焦躁。

而且,某些记忆也因此复苏。

我记得莲歌特别喜欢这个样子,对,她享受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

如果莲歌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明确无误的转达艾蕾莉亚的意思……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那同时也是我记忆中最后的一口气。

绞索在几乎是同时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接着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瞬间的收紧。

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我已经无法发出声音,被拽倒在地。

我急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手去抠绞索的细绳,然而会这么想的我本身就已经够不冷静的了——细绳已经深深的勒入了肉中,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我只能寄希望于因为抽搐而四处乱蹬的双腿,期望能踹倒什么花瓶……

绞索继续缩紧,我已经完全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眼前只剩一片白光……

我垂下完全无用的手。

我停止无意义的踢踹。

我最终闭上眼睛。

我感受着最后一丝被拖走的感觉,被拖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