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是自然，说是事件也不过发生在短短的半小时内。哈斯塔部下的组委会成员们，和观赏狂欢节的平民都被露迪娅的歌声催眠了，处于无法反应的状态。
歌声直到罗德回到广场上也还在继续，虽然露迪娅的嗓子因此有点沙哑了，不过似乎……应该说成是效力呢还是魅力呢，舞台下的全员还都处在呆滞一般的笑容中。
他们就像身处另一个世界，虽然这样也让收尾工作顺利进行，不过总觉得是种怪怪的氛围。
在面具男人离去后，罗德从空无一人的杂货铺里找到能当作耳塞使用的棉花回到了广场上。首先映入眼里是正在搀扶着伊卡洛斯的卡洛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剑收入鞘中，她给人的感觉比平时少了几分气势。或者说本来以为她看到伊卡洛斯受伤的样子应该因为愤怒而显得像只气势汹汹的狮子，大概是因为各种原因让她也受到了打击吧。
看到从居民区回来、两手空空的罗德，伊卡洛斯发出了叹息。卡洛琳则是腾出手来招了招，不如往常那样开朗，但也让罗德遗憾的心情变得好受了点。
被炸成碎片的雕像，正被扫除用的小型机械们清理着，其中无法被抬起的较大碎块，则是哈斯塔亲自动手搬运到一旁的马车上。
好像也注意到罗德的归来，露迪娅瞥来一眼，其中并无太多感情，只是确认到现状而已就重新端正了歌唱的姿势。
“卡洛琳？没有受伤吗？”
“你有受伤吗？”
和伊卡洛斯的声音同时响起，感到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罗德因挠了挠脸。卡洛琳见状连忙摆了摆手。
“我没事，你们先说吧！”
那态度让人觉得她好像正在梳理什么心事，罗德想到既然如此也不好继续马上追问她，于是对她点了点头又转向了伊卡洛斯。
“我还好，毕竟也不会直接和对方搏斗……”
“你好像很惊讶我会关心你的身体状况？”
处于电力不足的半休眠状态，伊卡洛斯的脸上倒是看不出疲惫，审视似的半眯起眼睛。对此，罗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放心吧，事已至此，我可不是什么强人所难还责骂部下的老板。”
牵起嘴角，伊卡洛斯露出了讽刺一般的微笑。
“就你那样贸然地追上去，我都做好替你收尸的准备了。结果怎样？”
“嗯……”
思索了一瞬，罗德露出半真半假的笑容告诉她戒指的事情。
“遗憾的是没能看到他的脸。那种自大狂的性格，耍花招赢了领主大概也想找人炫耀几分吧？所以没直接杀了我？”
将“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去”和“这样猜想正确吗”的疑问同时掺夹在话语中，疑惑感并非伪装，即便直视伊卡洛斯的眼睛也不会感到心虚。
自己说谎的功底一点没退步啊，罗德在心里默默地自嘲。
“是吗？要如何评价那家伙给人的印象呢……你应该明白那种感觉，我认为并不是单纯的自大。不过算了，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毫无意义。”
放弃探讨已经离开的敌人，伊卡洛斯果断结束了话题。
“就结果而言，我们什么都没做到。钥匙还是被偷走了。”
明明是失败后应该有些苦涩的话语，她却冲着忙碌的哈斯塔翻了个白眼。
“多亏了某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正主儿呢！”
“斯卡特普，来帮个忙。”
很显然是故意装作没听到伊卡洛斯说的话，哈斯塔对罗德招了招手。从雕像碎裂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将威力平平的小型炸弹安置在了底部，因此雕像的下半身几乎都碎成了小块，胸部以上的部分却几乎是完整的。
目测质量大概有好几十公斤，这不是轻松能够抬动的重量，因此在马车的一旁还摆放着酷似起重机的机械。只不过那机械不是自动的，需要有人将绳扣系在物品上才能吊起来。
想到赶紧搞定工作比较好，罗德二话不说走过去帮忙。伊卡洛斯见状轻轻拨开了卡洛琳的胳膊，挺直了腰板叉起了腰。
“伊卡洛斯小姐……”
担心她是否真的能自由活动，卡洛琳忍不住出了声。真是的，被磁性金属直接攻击到体内对她的生化躯体也造成了一定系统紊乱的影响，明明赶到的时候还在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不不，其实我的电力还足够支撑我活动三到四小时，只不过小卡洛琳主动来搀扶我让我不太好意思推开你而已——”
拉长了句子的尾音，她紧接着就像不断句似的换了个口气。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哈斯塔！”
厉声呵斥对方的名字，伊卡洛斯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我想你必须给我个解释了，即便别称【古代工匠】（Ancient Craftspeople）也并非除了技术支援以外什么都不管哦？”
被人入侵到领地上来，大摇大摆地抢走密匙后大大方方地离开，这是何等耻辱？对于经历了数百年岁月的存在而言，这个人，这个组织的态度实在是太嚣张了，就像按响门铃后在主人开门的瞬间扇了耳光就走，对于这种情况难道不愤怒吗？难道不应当全身心严肃对待吗？这个人难道没有一点点身为领主的自尊心吗？
大约是因为哈斯塔的态度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伊卡洛斯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正在收拾的哈斯塔动作也是因此一僵，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
对于大人物之间可能要发生的争吵感到不知所措，卡洛琳偷偷用眼神向罗德求助。将她目光里的无助看在眼里，罗德也努了努嘴，让她过来自己身边，然后拉着她站到一旁安静等候。
果然还是处在同样立场上的人抱团会觉得有安心感，卡洛琳用极小的幅度摇了摇罗德的袖子。
“怎么办呢？”
“总之……别想劝架了，看着吧。”
就算劝也是劝不动的，尽管不是无关人士，不过现在还是就这样默默地关注就好。两位领主这种随时可能打起来的气氛也让人觉得有点害怕，不过正当罗德这样想的时候，哈斯塔从沉默中抬起了头。
“先把工作搞定吧。你不也被折腾得够呛吗？连对下层进行上层技术的保密事项都泄露了，至少老夫不能让自己犯同样的错误吧？”
“我倒是觉得你对这片土地过于爱护了……”
“首先是身份上的问题，保密协议不需要我再三强调了。其次关乎我的个人原则，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地区的一切就得听我的，他人过多的干涉让民众知道太多事情都是我所反对的。”
“可是……”
可是保密比抓住犯人还重要吗？密匙被抢走明明是关系到整个托莫尔的大事件，你却看不出半点要急着处理的态度？话在脖子处哽了一下，最终伊卡洛斯的态度还是软化下来。
“说的也是，还是回去后再说吧。”
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而且在这里争论也没什么意义。加上伊卡洛斯知道自己的储备电力开始不足，躯体也需要进行检修，的确已经不是可以随便吵架的时候了。
而且被破坏的喷泉雕像，甚至哈斯塔都准备了备用的。据他本人说那是当时塑像时多余的残次品，不过无论伊卡洛斯还是罗德都从外表上都看不出来究竟和原来那个哪里不一样。
她靠目测帮起重设备将新的雕塑固定回原本的位置后，路过了露迪娅身边，几乎算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辛苦了。”
敌人在撤离时完全没有考虑过带上她或者灭口，再加之乖乖听从哈斯塔的命令，伊卡洛斯认为对于露迪娅的审问已经不需要自己过问了——反正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吧。
待到运送杂物的马车先行步入林子后，伊卡洛斯在卡洛琳的搀扶下，也和这里的人一起撤离了。
注意到他们的离去，露迪娅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然后在她调整好表情后，歌声的音调缓缓落下，戛然而止。
宣告着非日常的结束，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露迪娅在鼎沸的掌声中谢幕，弯腰致谢后迈着优雅的步子回到了后台。
留下证明的除了歌姬卖力歌唱后沙哑的嗓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
在第五区的事情似乎都处理完了，伊卡洛斯和哈斯塔回到第五层的中央塔后便埋头于各类检修工作中。
对方所使用的技术实际上算不上多么高端，但实用性惊人，据伊卡洛斯称无法判断究竟是来自第八区还是第九区。
被哈斯塔逮捕的那个中年人似乎本职工作是药剂师，在行动前就服用了毒药，因此在拷问途中就心脏麻痹死亡。进行尸检后由于对方使用的是几乎纯草药的药物，因此也无法从化学水平判断他可能出自哪个地区。
第五层敌人建立的传送基站被他们自己炸上了天，哈斯塔将其掩饰成了一场意外火灾，虽然没有引起居民的疑问，但从结果上调查一筹莫展。
“我，在那个时候做了个梦。”
在他们埋头分析的途中，无所事事的卡洛琳找罗德主动聊到。
迟钝了一会，罗德反应过来她可能在说露迪娅唱歌时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不是正在和文君交战吗？如果和其他人一样陷入催眠中，为什么没有被继续攻击呢？
虽然想提出这种疑问，不过想到居民区的爆炸，大概就是文君做的吧。如果是因为有别的任务在身……算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放过面对失去抵抗力、一刀就能收拾掉的人，以后有机会见到了再问一下吧。
在默默的等待中，卡洛琳组织好语言开了口。
“你看，被露迪娅小姐催眠的人无一不是做了美梦的样子吧？”
“唔？的确是，那种状态与其说沉醉在歌声中不如说是想起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虽然因为耳朵的原因没去关注市民们的情况，不过回想起来他们几近傻笑一样的痴呆模样让人印象深刻。
“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做了恶梦吗？”
皱了皱眉头，卡洛琳似乎非常在意这件事，以至于罗德思量了一下只好顺着她的话追问。
“那么是怎样的梦？”
话都送到嘴边怎么能不说出来呢？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卡洛琳尽管一脸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表情，还是讲了起来。
那个是难以被称为梦的体验，不如说回过神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处在奇怪的地方。
意识很清醒，所以才知道这里绝对不是自己去过的地点。但要说完全不认识的话，好像也不是这样。
辽阔的草原和不远处游牧民的帐篷，再远一点的简易石墙房屋，与模糊不清的儿时记忆里的风景是相符的。
只不过倒退的景色和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紧张感把仅剩一点的怀念心情冲得一干二净，从追赶中逃离险境却没有成就感，反而觉得失去了什么一样倍感悲伤。
这个是被部族赶出来的父亲带着自己一起离开时的情形吧……在那之后是被一如既往拄着长杖的伊卡洛斯遇见，她娇小的身躯弯下腰直视当时比她更娇小的自己的眼睛，然后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从结果上来说，很难说是恶梦还是好的回忆吧？”
思索了一阵子，罗德小心翼翼地评价。
“是的，不过对我来说是挺糟糕的回忆。如果大家都是在梦中回忆的话，也许是因为我除了被伊卡洛斯小姐收留这件事外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
这样想的话就觉得有些悲伤了，她低下头叹了口气。
“嗯……以后会遇到好事的。”
实在不知道反应什么好，罗德只是苍白地安慰了她一句。对此卡洛琳反而歪着头露出微笑，目光中也是善意和坚强。
“不过我也没遇到什么坏事啦！”
“说的也是呢。”
从沙发上跳起来，卡洛琳刻意地调整着心情准备向门外走去。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有什么在意的事情是可以和我商量的，虽然未必帮得上忙……”
在她踏出门框前，罗德这样补上了一句。
“当然，谢谢你。”
舒缓了情绪，卡洛琳本来以为客套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紧着就被罗德的话再次拽回了屋子里。
“关于第五层这次什么也没做到这件事也没必要太过在意，也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领主们之间看起来也有不少自己的问题，综合起来才导致……”
“好了闭嘴！”
一把抓起一旁的废弃文件稿卷成筒状，卡洛琳拿着这个跳起来狠狠敲在了罗德头上。
真是难以形容这家伙的性格，出人意料地在某些方面不解风情啊！
虽然感谢他的好脾气和耐性是发自真心，不过这点也实在令人叹息，于是卡洛琳抱着胳膊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