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了紧大衣,走上台阶。

这是一座充斥着腐烂菜叶味道的陈旧居民楼,也就只有漂泊无依的穷学生会选择住在这里。很适合那丫头。

四楼,四零一。我按了门铃,并藏在暗处。

出来开门的何闻笛明显带着不悦的神色。她想关门,我插进一只脚,强行把门拉开。

“我没邀请你。”她迅速退开几步,说。

“你确定?”我说,“不是说好五点零五吗。”

“我不记得和谁那么约过!但既然来了,就喝点东西吧。”何闻笛转身,回到她那狭小却装饰得精致的客厅里,提起画着JERRY老鼠图案的热水瓶为我泡了杯茶。

“你没在这里面加东西吧。”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在你的眼睛面前,不可能吧。”她说罢,给自己也泡了杯茶,坐下。

“这倒也是。”

“那么。”

女孩拿起桌面上的燕麦酥糖,剥开糖纸咬了一口,她的唇语隐藏在举着糖块的双手之后。

“能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理由吗?——犯人先生。”

何闻笛的话让我愣了半晌,然后失笑——虽然早知道她在调查我,但听这语气就像是已经锁定了目标一样。

“……抱歉,这称呼我不大能接受。”我说。“随便猜测倒也无妨,但强行指控的话,恐怕本人就只能要求你跪下道歉了。”

“你不愿承认这件事,我算是理解了。”何闻笛冷漠地盯着我,把整块糖丢进自己的嘴巴里,糖纸顺手扔在地上。“那么,至少有兴趣听听我的‘推断’吧。”

“不是‘推理’,只是推断?”

“因为我没胆量以侦探自称。”她说,“在进化的领域有许多暧昧难测的事,如果我说的和事实有出入,你随时可以反驳——但我猜,没有那种必要。”

“说吧。”我端起茶杯。

“首先,回顾案情。粗糙的绑架案、突发的杀人案、明目张胆的抛尸、直截了当的纵火报复——很简单的流程,没有太多的枝干。”

“是这样啊。”我不动声色地用调羹搅动茶叶。

“除了杀人犯始终不明外,疑点看似不多。”何闻笛说,“按常理无法回避的,就只有在没有脚印的情况下,尸体出现在湖中心这一点。其他的,诸如摄像机集体故障、眼神锐利的退伍兵却无法追踪血迹、凌晨的搜查没能发现犯人、重大嫌疑犯恰巧在案情进展的当天纵火犯罪——这些,都是可以用疏漏和偶然来解释的,对吧?”

“恭喜你发现了这一点,”我拍手,“现实的离奇,本来就会让最宽容的小说读者也大呼‘这不公平’吧。”

“我不否认这点,”何闻笛说,“但不是这次。”

她一掌拍在光洁的玻璃桌面上,发出带着危险气息的吱嘎响声。

“根本就没有什么疑点,也没有破绽百出,差一点就要露馅的犯罪。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幸运和科学探案的作用从一开始就被封死了,不是吗?”

“‘从一开始’?”

“从,”何闻笛咬着牙,“我打电话给那个富二代绑架犯开始。”

“——尸体是怎样飞到没有脚印的湖面上的?不可能有脚印啊,因为尸体放到冰面上的时候,根本就还没下雪。”

“你是在,我和那个富二代谈话的时候——不比那更早,也许是富二代停车在树林里等待的时候——把尸体放到湖面上的。富二代自以为麻袋里装着受虐待的女孩,实际根本没那回事!”

我平静地抿了口茶水。“你太紧张,脑筋停转了吧。麻袋里不是被害者?那是什么?”

“另一个女孩。”何闻笛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一个忠实的追随者,但冒充并不困难。被害者当时已经遍体鳞伤、不成人形了。在五指和耳洞里涂上血,牙齿涂黑,蓬头垢面,再加上天色已暗——半吊子的施虐者应该不敢直视自己的这份杰作吧。”

“那么,”我说,“你的意思是,被害者在离开绑架犯住处时就被掉包了。那她到哪去了?”

“被杀了。”何闻笛说,“一刀致命,抽出2500CC血液,又在尸体上补了十几刀。看起来很像冲动杀人。尸体用密封材料裹起来,趁天黑放在湖面上;血液则连同一些残肢一起,塞到了富二代的车后备箱里。”

“还用我说之后的事情吗?”女孩又拾起一枚糖块,“在你去布置尸体、富二代等我们的时候,同伙从麻袋里挣脱出来,打开车门,取出血液洒在车里,又沿着逃跑方向泼了些。那车上平时就会有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也不会有人特别怀疑她的毛发。”

“漂亮,”我鼓掌,“用共犯来代替偶然,用知晓一切来代替运气好,真是相当有创建性——简直,就像二流小说的剧情一样呢。”

对我的嘲讽,何闻笛不置一词。

“就我所知,”我说,“公安可是认定抛尸时间是凌晨。当然,大侦探是可以无视这点的,对吗?”

“那就是问题。”

何闻笛笑了。

“没有任何人看到‘抛尸的瞬间’,死亡时间也难以推定,对吧?认定抛尸时间在凌晨,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

“答案是:下了一夜的雪,尸体上却没有什么雪花;以及——尸体在雪面上,‘身下的雪’与‘周围的雪’几乎等高,对吧。”

我睁大了眼睛。

“从这两点得出的一般推论是,尸体刚刚被抛在那个位置。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吧?”

何闻笛说道。

“那就是,尸体上面的雪被移走了,而尸体下面被‘人为地’堆上了,与周围同样高的雪。”

我笑了。“但你也明白,雪会下多深是没法知道的。”

“是啊,这就是我认定你的理由。”

何闻笛正视着我的眼睛。

“你能‘知道’,对吧?”

“其他看似莫名其妙的幸运行动,你也能不失计算地,稳妥地做到。”

“——预测‘未来一天’的进化者,风水师谢平。”

面对她的质问,我无声地笑。